在反应过来这群人居然以跟踪、偷窃这类手段对付自己时,俞远有一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他压着火气将车骑近,注意到向野那只被弹力绷带夸张缠绕的右脚。
一瞬间,他简直有种想碾上去的冲动!
向野伸手抵住车把,在最后的时刻,俞远刹停了车。
“你还想干什么?”他怒目瞪向面前的人,这种被监视被窥探的感觉,勾起了他最厌恶的记忆。
“别这么凶,俞小少爷,大家马上就是同学了。”彩虹糖军团里的小绿出来打圆场。
俞远嗤笑,“你要不说,我还以为你们这么闲,早就没学可上了。”
小绿也没生气,啧了一声,直入正题:“你昨天推那一下把我们七哥伤成这样,我们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就过来和平地索个赔。”
要不是火还没下去,俞远几乎要被气乐了。
他低头看向野的腿,开始回忆自己昨天和这个人的冲突。还没在心里把能造成的伤残程度琢磨清楚,就听见向野说,“踝骨韧带损伤,医生说,至少得瘸半把月。”
俞远蹙眉看着对方,他不畏惧暴力,但也不崇尚暴力,如果能用钱解决事情,他倒也懒得花别的力气。
“医疗费,你想要多少?”
向野笑了下:“谈钱多没意思,我们换个方式?”
商量的口吻,话说出口却是强硬的态度。
俞远胸腔里升起一阵烦躁,“什么方式?”
对方像是就等着他问,立刻就接上话头:“也不难,从明天起,请俞少爷早起20分钟来西街口接我,放了学再把我安全送回去。就这样一直到我腿好全了,咱们的账就算两清。你觉得怎么样?”
俞远听完,脸上的表情从一开始的荒唐惊诧,慢慢回落成平静的厌恶。
可向野似乎天生带点导火索属性,势必要做点燃他的那根引线,不等他回应,那双漂亮的凤眼狡黠地弯了弯,“你要是不同意,我不介意和你一起进去,找那位和蔼的奶奶一块聊聊。”
俞远一点即着,他伸手抓起向野的衣领,咬牙道:“我警告你,别去打扰她。”
被钳制的人并未挣扎,向野倾身向前,反把身体贴得更近,态度轻佻地朝他吐了个好字。
俞远兀地松开手,一秒后,距离被重新拉开。
他与向野对视良久,很想从对方的眼神里挖掘点可供战火挑起的端倪,可那双凤眼仍旧含着笑,让人看不出一丝恶意。
“地址,一会儿发我手机上。”
查得到这儿,号码肯定也不用他多余操心。
俞远扔下话,一蹬脚踏,擦着向野骑车进门。
那辆白色的795再次消失在视野里。
“回去吧。”向野朝一众小弟挥了挥手,转身即走,
他脚下步伐轻盈,丝毫不受半点“伤残”的影响。
贾仝跟上两步,朝向野竖出了敬佩的大拇指,“七哥,牛,要不是提前知道,我都得信。”
向野表情平淡地说出和几分钟前完全不同的话:“软组织挫伤,瞿医生说我浪费他纱布,差点不给我包。”
贾仝笑服了:“坑蒙拐骗还得看你。”
向野止住脚步,朝贾仝和胡志成头上扫了一眼,开始赶人:“还跟着我干嘛?抽时间去把你们这两颗脑袋调回来。”
贾仝抓了把自己的头发,一脸不舍地和胡志成相觑。
胡志成推着小雅迪,面目倒是轻快,“别看我,我当初就不想染,是你硬拉着我去的。”
“这多帅啊,樱木花道。”贾仝跳起来拍了下胡志成的脑袋,中二魂熊熊燃烧。
向野没和他们闹,自顾自往前走。
走出去一截,贾仝的声音从后边追上来:“去哪啊七哥?我们骑车送你。”
向野摆摆手,“别了,我怕摔死。”
“双标啊七哥,”贾仝哀嚎不满,“你挑司机是看脸挑的……”
贾仝的控诉属实是没有道理的。
东门路走至尽头,向野抬手招了张车。
出租车司机是个头发白了一半的大妈,防晒衣遮了下半张脸,蛤蟆墨镜遮住上半张,整张脸包得严严实实,完全不具备“看脸挑”的实现条件。
向野拉上车门,“到人民医院。”
县医院是近几年搬到城南去的,出租横跨了大半个县城,在正门停下了。
一般人到医院来,无非是为了两件事,要不是看病,要不就是看人,向野是后者。
从偏门进去,他熟门熟路地穿过住院部大厅,走进后面的医院食堂。
这会儿已经过了饭点,饭厅里人很少,一眼就能看到靠窗坐着的女生。
女生穿着一条柔软的白色长裙,很瘦,小腹隆起的弧度轻微到难以察觉。
似乎是感受到目光,乔雨凡也抬头朝向野看来,脸上浮出笑容。
面对面坐下,乔雨凡把筷子搁在桌上,身前的饭碗里还剩了不少食物,米饭混着汤汁,油腻腻地让人难有食欲。
“腿怎么了?”她开口问。
向野没有解释的打算,只淡淡说:“没事。”
乔雨凡扯了下嘴角,“抱歉约你在这里见面,但平时又不太方便出门。”
空气里弥漫着尴尬,看出她的窘迫,向野先挑起话题,“孩子多大了?”
提到这个,乔雨凡眼里扬起一抹神采,“快6个月了,不出意外的话,会是个圣诞宝宝……你知道的,我喜欢圣诞节。”
说最后一句的时候,她的视线很快地从向野脸上撤下了。尽管就要成为母亲,但那双过于年轻的眼睛,仍掩不住少女的情愫。
“不会有意外的。”向野说。
乔雨凡似乎被一句话拉回了现实,她摇了摇头,脸上浮出苦笑,“医生说,频繁宫缩引起的胎位低,可能会造成早产,以前流掉的那个孩子…”
“你别多想。”向野打断她的话。
乔雨凡怔了怔,突然伸手覆住了他的手背,“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
“我明明知道,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是我纠缠不休、自甘堕落,最后连累你被程子凯那个疯子盯上。”她情绪越发激动起来,眼眶里很快就盛满眼泪,“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你。”
“你冷静一点。”向野用右手抬开她的手腕,刚想放下,却瞥见藏在衣袖下的醒目痕迹。
女生白细的手腕,被一道紫红色的淤痕映衬得触目惊心。
乔雨凡下意识想收回手,却被向野抓住,“你丈夫打的?”
向野看见对方急于隐藏的表情,皱了皱眉,“你怀孕期间他打你?你报警了吗?”
“不是不是,不是他。”乔雨凡抽回了手,摇头道:阿超对我挺好的,事事都顺着我。这两天他有事不在兴阳,不然他会陪我来医院的。”
话音停顿,她眼里的泪顺势落了下来,“是我婆婆…”
向野心中杂陈。
他看着眼前这张容貌姣丽却难掩憔悴的脸,几乎已经想不起几年前神色张扬地在教室门口大喊他名字的那个女孩。
“不过我和阿超很快就要搬去市里了,就在下个月。”乔雨凡抹掉眼泪,点燃希望似地笑起来,“所以我才想着,再见你一面。”
他们的话题不多,乔雨凡断续聊了些事,结束的时候,向野问:“你一会儿怎么回去?”
乔雨凡怔了半秒,应道:“下午还有个检查,做完我乘公交回去。”
“我打车顺路送你吧。”向野说。
食堂玻璃窗外,晚垂的缅桂依旧芬芳四溢。
有人坐在花坛边,举起手机朝窗内对坐交谈的男女拍了张照片。
电话拨出去,很快就被接通。
“怎么了?”对面传来一道低冷的声音。
“磊哥,你让我们盯着的那个女的,她今天一个人来医院,现在正和姓向那小子见面。”
“没什么问题的话我帮您装上?”相机专卖店的店员微笑着朝客人问。
“嗯。”俞远站在柜台外应声,然后静静看着店员细心地给CMOS做完清洁,又把新镜头装到相机卡口上。
这台相机是霍佳在他刚升上初中那年送给他的。
自从和俞启东离婚之后,他这位天性自由的老妈几乎每年都在不同的国度飘荡,只有生日才能回来看他。
她曾经也不是没有过想安定下来的想法,只不过收到了一份失望的结局。
跨着相机从专卖店出来的时候,隔壁奶茶店的高丹刚举着手机突进了前排。
看着那摩肩接踵的人群,俞远乖乖站到了墙角,百无聊赖地观察这片闹区。
兴阳变化不大,旧城老街,人声嘈杂,俞远举起相机,从取景器里看出去。
街对面刷了一面耀眼的红墙,墙前种着一排叫不出名字的树。
赫赫炎炎的夏末,蝉鸣消退,午后阳光在那些翩飞零落的树叶上描摹出金边,像一道对炽盛的追念。
俞远手指转动拨盘,调试相机的参数,画面渐渐从过曝转到适度。
一辆出租车缓缓驶进了画面里,在正中央停下。
镜头被拉进,清晰地聚焦在一处——出租车靠路沿的车门被人打开,一个熟悉的身影钻了出来。
俞远眉头轻蹙,视线从相机前扬起,穿过街道,落在向野那件醒目的黑T上。下一刻,他微微弯下腰,从车上扶下来一个年轻漂亮的……孕妇。
脸颊上传来一阵沁凉,注意力瞬间归位。
“看什么呢?”高丹手里提着的奶茶从他侧脸上离开。
“没什么…”俞远顺势把奶茶接了过来,紧接着便听见高丹颇感惊讶的声音,“天呐,乔雨凡,她怎么变成这样了。”
俞远意识到她看的正是对面,也把视线挪了回去,只见先前的位置,向野和出租车都消失了,只剩下那个穿着白裙的女生呆站在路边,注视着车子驶离的方向。
“那是谁?”俞远问。
似乎是觉得不太礼貌,高丹收回目光,带着他往原定的目的地走,过一会儿才解释道,“那姑娘叫乔雨凡,初中和我一个学校的,学舞蹈拿了不少奖,算是当时九中的风云人物。”
俞远不以为意,“比那个叫向野的还风云吗?”
“一块风云呗。”高丹眨了下眼睛,“他们之前是男女朋友,当时乔雨凡追向野追得全九中都知道,两人好过一阵,不过很快就分了。”
俞远没兴趣听青春校园爱情故事,便把话题定到一个人身上,“那个向野…他做过什么?”
“怎么突然问这个?”
“好奇,”俞远说,“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个当老大的。”
“漂亮是吧?”高丹笑了起来,“他漂亮也是出了名的,那双眼睛勾魂摄魄的,光凭一张脸,在三中喜欢他的人就一抓一大把。”
俞远听着这些描述,想起在球场和大院门口同那个人的两次近距离接触,头一回觉得“勾魂摄魄”这个词放在一个男的身上并不显得突兀。
“不过坏名声也不是无缘无故传起来的。”高丹正色,不由地压低了声音,“长街很多人都说,他杀过人。”
俞远脚步顿了顿。
“他比我大一届,所以我知道的也不是很清楚。”高丹继续说,“但是我记得我初二那年,夏天,刚开学没多久,有一天晚上雨下得很大,那晚警车在长街响了一夜,天快亮了才消停。第二天起来就听我妈说,后山拉了警戒线,夜里有人骑摩托飙车,摔死了一个。”
“事情到这本来也没什么,长街本来就不太平。可后来渐渐又有传言,说那人不是摔死的,是被人杀的,还说,杀人的就是向野。”
“这些传言真不真我不知道,但向野确实在医院躺了大半年,出院后还如期参加了中考,考进了三中。至少可以肯定的是,他和这件事脱不了干系。”
俞远听完,沉默未语。
身侧脚步突顿。
“芋圆,”高丹微仰着头,像小时候那样叫住他,“你回到长街,马上还要到三中上学,无论信不信,都要离向野他们这帮人远一点。”
俞远看着那双眼睛里明晃晃的关心和担忧,心头一热,应声说好。
其实与其说不相信,更该说想象不到。
想象不到当时向野一个十四五岁的初三学生,会和凶杀案扯上关系。
这超出了他一直以来的认知范围。
“死的那个人你认识吗?”俞远问。
“认识。”高丹点了点头,“也是长街的,叫程子凯,他还有个哥哥,叫程子磊。”
俞远回到家的时候,最后一道菜刚巧被抬上桌。
悠缓的钢琴曲在客厅里回荡,他迈进屋子,和系着围裙的中年女人打了个招呼,“惠姨。”
“洗洗手准备吃饭了。”朱姝惠站在餐桌旁,抬头朝俞远道,“老太太今天心情好了许多。”
Liebestraume停留在第6小节,音符逐渐隐去。
梁君禾是个优雅又有趣的老太太,目光看向俞远,淡笑着调侃自己,“好久没弹了,不堪入耳。”
俞远叫了声“奶奶”,走过去俯身扶住她的肩膀,“您这都算弹得不好,那大概只有李斯特从坟墓重回摇篮才能弹好了。”
“你这嘴是抹了蜂蜜。”梁君禾笑着点了点他的额头。
他们在餐桌前坐定,窗外正对着那个翻新复活的小花圃。
前几日梁君禾还站在尽显荒败的院落里,抚摸蔫垂的花叶,神色落寞地说:“往年夏日里,绣球花开不断、格外旺盛,今年没有了给它们搭荫喷雾的人,到底是败了。”
俞致生的葬礼过去半月,她瘦了太多。
她年轻时家境富裕,没吃过苦,失去爱人,大概是一生最大的逆境。
而此刻,简易的遮阳蓬已经被重新支好,沿着花圃铺设的鹅卵石围台上装了几根喷雾的水管,正朝花朵喷着水雾。
梁君禾目光柔和地看着水雾携夕阳形成的彩虹,“你把它打理得很好,还和从前一样漂亮。”
俞远把盛好的汤放到她面前,轻声道:“博您一笑。”
“油嘴。”梁君禾果然笑了起来,倾身给他布菜。
饭吃到一半,俞远问:“奶奶,从前那辆老自行车还在吗?”
梁君禾将瓷勺轻搁在骨碟上,“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俞远露出一个乖巧的笑,“想换一个骑。”
“那车倒不怎么附和你的气质。”梁君禾玩笑一句,回忆说:“约莫是在的,致生从前常骑它去钓鱼,雨天就搁在地下室里,一会儿让姝惠给你找找。”
她抬眼很温和地看俞远,又肯定道:“一定是在的,你爷爷用什么东西,一向都保管得很妥当。”
晚饭后,俞远把那辆能载人的单车从地下室里搬了出来。
正如梁君禾所言,车子被保管得很好。十多年前的车,看上去只是落了点灰尘,款式在当时应该属于很新潮的,现今看也未过时,反而添了点复古的气质。
俞远打了盆水在院子里把它擦洗干净,脑海里仍能浮现出儿时坐在它后座的记忆。
挨晚时候,天色暗下来,俞远早早和梁君禾道过晚安,回房休息。
房间很整洁,爷爷生前的一个书架被搬到了这个房间,琳琅满目的书籍把架子撑得满满当当。
每本书都被保管得很好,看得出有人经常整理。
惠姨照顾着梁君禾歇下,出门路过他房间,敲门进来把熨烫平整的校服放好。
俞远道了声谢,见朱姝惠欲言又止的样子,出声问道:“有什么事吗惠姨?”
朱姝惠站在门边,似乎是想了挺久才来找他开口,“小远,你抽空给俞先生回个电话吧,他可能联系不上你,昨天给家里来了电话,直接找老太太。”
俞远怔了怔,抬头看向朱姝惠,“我知道了惠姨。”
房门被合上,他在床边坐了半天,把俞启东从黑名单里拖了出来。
他终究还是低估了这人的自私和冷血,为了达成目的,亲情从来不在他的顾念范畴。他联系梁君禾,说的大概还是八年前那些话,全然不顾她刚刚失去相濡以沫五十余载的爱人。
俞远一直记得八年前那个午后。
那天他像往常一样放学回家,迎接他的却是这栋房子里从未有过的争执和一个毫无印象的父亲。
一个将5岁的他独自扔在家里差点发烧死掉,并且五年里从未来看望过他的父亲。
那个高大的男人站在客厅里,字字冷漠如同寒冰掷地。
“我才是这孩子的亲生父亲,我现在要带走他。”
“你们和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要强行留下他的话,我可以走法律程序。”
他呆呆地站在庭院里,看见一筹莫展的俞致生和掩面哭泣的梁君禾,意识到自己即将成为一只戴上镣铐等候发落的羔羊。
那一年是他噩梦的开端。
梁君禾一生雅致,俞致生如松如柏,他们一人顾曲一人撰史,都是浪漫到极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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