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快速从楼走下七层楼梯,以防和汤月撞上。
从楼里出来后天已经彻底黑了,差不多快到乘客约定的相聚讨论线索的时间了。
闻酌边走边疏离线索,因刚刚从过快的一系列动作,心跳还有点快。
秋香园一个月前一定发生过一起案件,从小区这些居民的态度就可以看出来是真实发生过的,但大家却口径一致的保持缄默。
但汤月这边的线又跟一个月前发生的事有什么关系呢?
或许是他钻了死胡同……不论汤月有多奇怪,真正是副本核心的应该是他们这八个角色才对,他对尹白海这个身份的关注还是太少了。
还有一点奇怪的是,从早上出门到现在,闻酌自认不是完全没有发现线索,但他的手机始终没有动静,任务一直没更新过,也没有出现上个副本【乘客闻酌发现村长之子‘李得鹏’之死,积分+10】这种弹窗。
他不自觉地蹙起眉头,一只冰冷的手突然从身后勾过了他的腰。闻酌下意识回怼,却被对方握住了两只手腕摁在旁边的树上。
“席问归。”闻酌冷了脸,“你干什么?”
席问归用空余的手细细摩挲着闻酌的体温,低头在他颈间嗅了嗅:“你才是干什么了,体温为什么这么高?”
夜色渐浓, 浅淡的月光落进窗台,浓密的树叶撒进来一片阴影。
昨晚一晚没睡的郑多乾正趴在保安室的桌子上小憩,风动声惊扰了他, 他一头冷汗地坐起身, 满脑子都是那句:“爸爸, 救我……”
他没有切身听到这句话, 但脑补的四个字却成了他永久的梦魇。
窗外的树荫下突然闪过一道黑影, 定神一看,却又什么都没发现。
这扇窗户对着小区里面,晚风凉快,他探头往外看了看, 却什么都没发现……
他不知道的是, 头顶正有一个倒下来的脸直勾勾地注视他, 长长的黑发就快碰到他的头发了。
应该是错觉吧……郑多乾抽回身体, 转身的时候习惯性地拍拍白大褂掸灰, 却直接碰到了自己的裤子。
他愣了一会儿, 周围不是解剖室,没有解剖台,鼻尖也没有熟悉的消毒水味,他穿的不是法医的白大褂, 而是一件普通的、布满褶皱与污垢的保安服,站在乱糟糟的保安室里。
郑多乾这才彻底清醒, 自己已经不是两年前的那个法医了。
他对不起自己的职业,也对不起昔日发下的誓言。
可他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闻酌,昔日里引以为傲的徒弟。
见面的第一眼, 心虚和下意识想要责问却又没有责问立场的煎熬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不知道闻酌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是因为做了别的什么事, 还是因为他寄给闻酌的两个证据袋?
混乱的思绪让他驻足在原地,布满皱褶已经拿不稳手术刀的双手颓废地垂在身侧。
直到桌子上的座机电话突然响起,惊得他心脏一跳。
“叮铃铃——”
郑多乾缓步走过去,迟疑地拿起话筒。
这是他经历的第二个站点,第一个站点是个港口,罪者是一个叫宁止航的年轻人。
他犯的罪与一场保险官司有关,还私下里伪造了一些证据,最终公司一分钱没赔,受害者那一方却因为受不住打击病逝了。
最后审判的时候,这个年轻人崩溃大哭,跪在地上爬着求每个人说自己知道错了,说自己这些日子一个好觉没睡过,他出去会好好弥补的……
他好像在真心实意的悔过,
可郑多乾见多这种人了,他们不是因为所做之事给别人带来的伤害而后悔,而是因为所做之事带来的惩罚而恐惧。
声泪俱下,言辞诚恳……
可郑多乾还是投下了死亡的判决票,最终宁止航以三比二的票数被牢固的锁链带走,永远地失去了回到现实的机会。
这样的人渣放回现实做什么呢?害更多的人吗?
就像今天的赵乔钟,他虽然什么都没有做,可他看向那个小女孩的眼神已然猥琐到了极致,令人作呕。
哪怕小女孩可能只是副本里的一个角色,只是一个没有灵魂的npc,郑多乾也无法容忍。
他们不配活着。
接起的话筒那头,传来一道尖锐的女声:“救我!二十一栋……救救——啊!!!!”
话音以凄厉的惨叫为落尾,郑多乾恍惚地站在原地,好像听到了女儿的声音。
“爸爸,救我!”
以至于他都忽略了电话求救的背景音里,还有电锯在地上划拉的刺耳声。
顾不得马上就要到和其他乘客约定的见面时间,郑多乾慌不择路地扫过桌面,拿起地上的保安棍就往外跑……
别怕!别怕……
他马上就来,再坚持一会儿……他就来了。
他眼睛涨红,在浓浓夜色里狂奔。
席问归跟狗似的,在闻酌的脖子旁嗅了半天。
闻酌瞥着席问归的耳朵,凉凉地问:“闻出什么了?”
“有种好闻的味道。”
“……”第一次有人说死人味好闻。
不过已经半个多月没解剖过尸体了,习惯了那味道的闻酌不确定自己身上还有没有。
但好闻必然算不上,他又没喷香水。
上衣布料很薄,树皮的粗糙磨得闻酌不太舒服,他猛得抬腿往前移顶,席问归为了避开不得不卸些力气,就被闻酌见缝挣脱了。
随后席问归就见闻酌贴了上来,滚烫的体温几乎要将他烧着了,席问归顿时愣在原地——可闻酌却没给他继续愣神的机会,骨节分明的右手直接摁住了他肩膀,一提一摁——咔擦一声,席问归的右胳膊就被卸了。
席问归回神,看看自己疲软的手臂,再看看面无表情的闻酌。
“再手贱,卸的就不是胳膊了。”
“……”席问归缓慢地眨了眨眼:“有点疼。”
闻酌绝情地转身,丝毫没有给他接回去的意思。
席问归也不生气,就拖着没用的胳膊跟在闻酌后面:“为什么生气?”
听不到回答,席问归就继续问:“你小时候明明很喜欢亲密。”
“我说过?”闻酌冷漠道。
“……”席问归卡了一下,闻酌当然没说过。
可小小的鱼崽虽然每天都面无表情,但心思不算难以揣摩,如果晚上抱着睡,就不会做噩梦,如果是喂饭给他吃,不论吃多少都不会拒绝。
如果出门牵着手,小鱼崽永远都不会先松手。
如果帮小鱼崽穿衣服,吹头发,无论摆弄多久,小鱼崽都不会挣扎。
席问归安静地跟在后面,和闻酌一前一后地来到小区门口,此刻这里已经聚着人了,满脸写着不爽的陶盛和有些怯懦的苏玫泾渭分明地站在两侧。
看到过来的两人,苏玫舒了口气:“其他人还没来。”
话音刚落,一直没见到的刘雅民就顺着斜侧的小路走来了。
“还差两个?”
“郑叔叔不是保安吗?”苏玫指了指保安室,小声道,“里面没人,很乱。”
保安室的门半敞着,桌上的文件被扫落在地,座机电话的话筒垂在桌角,一直传出“嘟——嘟——”的忙音。
闻酌摆弄了会儿,给座机电话的最后通话的号码回拨过去,却只能听到嘟嘟的忙音。
刘雅民推推眼镜:“应该没出事,但好像被什么引走了。”
陶盛嗤笑:“说不定他就是罪者,故意躲我们呢。这么大的小区,后面都不一定能抓到——”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闻酌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聂松曼来了。
她不论何时都保持着从容雅致,身上的旗袍连条褶皱都没有。
“聊到哪里了?”她笑语盈盈。
“还没开始。”刘雅民看了两眼,聂松曼这样的女人无论见第几次都会觉得惊艳,“郑多乾不见了。”
聂松曼看了眼闻酌,慢悠悠道:“那我们先开始?时间宝贵。”
来聚这一趟无非就是交换一下信息,每个人在副本都有身份,得到的信息必然不一样,有效的沟通更有利于活着离开。
“我的身份叫张山,门口那家包子铺老板,没在包子铺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席问归好像知道其他人要问什么,“包子馅儿不是人肉。”
“你怎么知道不是?”
“是啊……我怎么知道呢?”席问归自问自答,“这时候是不是应该回答‘我吃过’比较合理?”
他懒懒地笑了声,脱臼的胳膊好像一点都不疼。
刘雅民察觉到他的异常:“你胳膊怎么了?”
“撞鬼了。”
“鬼还会卸人胳膊?”
“可不,凶得很。”
“……”闻酌冷漠地摩挲着口袋里的针线,本来只是预防需要开锁的情况,才从陶盛家里带出来的,看来今晚别有用处了。
大家依次说了下自己的情况,陶盛不情不愿道:“汪含祺,一个恶心的同性恋,专偷别人内.裤。”
聂松曼扑哧一笑:“还偷了这位包子铺老板的。”
席问归:“……”
聂松曼和闻酌介绍得都很简单,闻酌同样只介绍了自己的身份,对于故事的推测及楼下那套养了一屋老鼠的房子也没有多说。
苏玫说的最多:“她叫吕阑,是个社畜,但因为长得很好看被一直被上司骚扰还经常被迫加班,她有点社恐,喜欢写日记,最近旷工了好多天,我不知道旷工是因为上司的原因还是因为日记后面的内容……”
“什么日记?”
苏玫咽了下喉咙:“最开始记录的都是一些日常,但后来就不对劲了,大概从一个月前开始,后面每张纸上都写满了对不起,跟疯了一样。”
她把这个笔记本带了出来,最初的字迹娟秀,记录的也只是一些日常,大概从六七月开始有些不对劲的苗头了:
6月8日,阴
新来的上司好烦,天天盯着我看,真恶心。但我也不敢说什么,丢了这份工作我可能连房租都交不起。
6月15日,晴
有病吧!啊啊啊啊啊烦死了,天天叫我加班,还故意贴那么近,以为谁不知道你那点下流心思?
6月21日,雨
狗男人说要送我回来,我直接拒绝了,没想到刚到小区门口就下起了雨,没一会儿就把我淋得透湿,我只能在包子铺门口等雨停,看到小区里一家家其乐融融的灯火……真的好难受啊,我总是一个人。
6月24日,雨
又下雨了,又没带伞,真要人命的记性。
我又等在了包子铺门口,却感觉有双眼睛在看着我,回头一看发现包子铺老板就站在我身后!吓死我了!不过他人很好,打着伞把我送到了楼下……做哪一行都不容易啊,早点铺也下班这么晚。
但不得不说,老板真帅,可惜我是个社恐,不敢冲。
7月1日晴
下班越来越晚了,小区的路灯总坏,离家里最近的小区门走路也要六七分钟,总感觉有人在背后跟着我,也不敢回头看。
7月3日晴
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多了,好像真的有人在看着我。不会是那个见鬼的上司吧?为了不让他知道我家的具体地址,我只好每天回去都在小区里绕两圈,等那种被人盯着的感觉不见了再回家……活着真难。
7月7日雨
我要疯了,不是上司!他今天去跟男同事们喝酒了,可我还是觉得有人在跟踪我!该死的物业就是不肯花钱修路灯!
7月15日晴
对不起……对不起,我太害怕了……对不起……
从这一天开始,彻底不对劲了,吕阑的笔迹从最初的颤抖变得越来越尖锐,部分纸张都被笔尖划穿了,数不清的泪痕将自己晕染得模糊不堪。
后面将近半本都没有什么有效类容,全是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对不起。
字迹也是有感染力的,光是看着就能想象到这个女生瑟缩在没有阳光的房间里,抱着腿恐惧地缩在墙角,在本子上写满不知道对谁说的道歉。
第38章 秋香园
吕阑写下的第一句对不起是在七月十五号, 也正是他推测的一个月前,那时候一定发生了一起案件,且与他们八个人都有关。
难道是八个人都参与了?
他伸出手:“能再给我看看吗?”
“啊?”苏玫一愣, 连忙把日记递给他。
闻酌翻着前面那些看似无用的日常, 都是一些社恐少女的日常记录, 还有一些琐碎的吐槽。
这个吕阑的人际关系很简单, 父母离异, 一切都靠自己,选择了这个上大学的城市留下来工作,秋香园的房子是租的。
因为样貌还算出众但性格过于内敛的缘故,经常会碰着一些不怀好意的猥琐男士, 她也不敢回骂或怎样, 只能尽可能地躲着。
其他人不可能等他看日记, 刘雅民说起了自己的身份:“我是秋香园的物业管理人, 本身在小区里也有房子, 得到的信息就一条比较重要, 其它都很琐碎,比如业主天天投诉,一会儿电梯坏了,一会儿路灯坏了, 小区的房价这两年掉得太狠了,最近两个月好不容易起来了点……”
闻酌闻言一顿, 房价?
他今天好像在谁那里听到过这个次。
他快速过滤着今天的记忆,能让他有印象的一定不是完全无用的路人……啊,想起来了, 是赵乔钟扮演的那个角色的儿媳妇。
赵乔钟被警察带走后,夫妻俩赶忙来接女儿, 女人当时吼了句:“我早说了你爸不是什么好东西!从上次那个事就能看出来,房价还能有人——”
到这里,就被丈夫捂住嘴堵回了后面的话。
吕阑的日记里,闻酌也触及到了一些看似平常却很敏.感的信息。
吕阑很喜欢玫瑰。
虽然很多人都觉得玫瑰俗气,但她仍然觉得玫瑰十分浪漫。
闻酌继续往后面翻,果然看到了想要的信息,虽然八栋那户人家的花园不是她回家的必经之路,但因为太喜欢,吕阑每次都会在花季特意绕路走这条小道。
还有一次偷偷欣赏的时候被女主人发现了,女主人称她很配玫瑰,喜欢的话可以摘几朵回家。
她拒绝了,觉得花还是盛开在野外更美。
她觉得女主人也很美,优雅又迷人,几次随意的聊天中得知女主人三十多岁一直一个人,生活日常就是画画,音乐,旅游。
她很羡慕,女主人的生活简直就是她理想的乌托邦。
可吕阑也清楚,乌托邦就只是乌托邦而已。
闻酌合上日记本,除了这几段,吕阑就没再提过聂松曼扮演的那个角色了,好像就真的只是萍水相逢。
还有前两个月吐槽了一次夜班的保安大叔总是醉醺醺的,真要晚上出了什么事根本指望不上。
还提到过三四次物业,电梯三番五次的坏,但就是不肯彻底整修,路灯也是,一年一户近三千的物业费跟喂狗了一样。
“这物业确实挺不负责的。”刘雅民推推眼镜,“特别我这个身份,其实小区里很多需要整修的项目资金都往上申请了,但落实到小区里的整修却不是一回事……你们懂得,中饱私囊。”
“监控也是坏了一直不修?”闻酌将日记本还给苏玫,问。
今天中午警察带走赵乔钟的时候说过:“你们小区怎么回事,监控天天坏?”
这说明警察之前某次甚至某几次来小区调查的时候,监控也是坏的。
那最敏.感的无疑就是发生在一个月前、众口噤声的事情。
“监控这事我感觉有点奇怪,在一个月前坏的,丢失了所有视频,但这不是物业想不修就能不修的啊,可不管怎么更换,在那之后就经常出现故障。”刘雅民顿了顿,“不过奇怪的是,我这个身份虽然有家室,但养了个小情.人,什么都喜欢跟对方吐槽,但独独没提过监控总是莫名其妙坏的事。”
“对一下每个人的好友吧。”闻酌突兀地说。
众人顿时反应过来,闻酌怀疑小情.人就在他们当中。
尹白海的可能性微乎其乎,毕竟已婚,还是同性。聂松曼也不是,苏玫扮演的吕阑也不是,席问归倒是跟刘雅民有微信,但聊天内容仅限于今天帮忙留某个口味的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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