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的钟声响起。
今日,池焕苏需要过去为弟子们讲述第一堂课——门规。
这堂课池焕苏早已熟悉到不需要准备,对于无尽峰内的规矩以及修行的积分制度和任务,奖惩规则等内容,从他开始管理宗门的时候,就已经讲解了数遍。
这节课的内容并不生动,以至于唐青幸原本准备去看看小师弟进入师门后的第一堂,可听见了这堂课的内容以及讲学的师傅后,连看小师弟热闹的心都没有了。
此刻他正赖在后山,借着好不容易二师兄不在的时机躲着偷懒。
池焕苏早已经到达悟道堂。在讲学前,他拿到了弟子们的记录石。每位弟子进入门派后,长相年龄等信息都会留在记录石上。待弟子出事时,魂灯熄灭之后,记录石也会自动改变该弟子的修道状态。
今年新晋的弟子并不十分多,加上秦昱也就寥寥十来个人。其中不少是其他大家族的人。
池焕苏坐在静室里看着记录石忍不住皱眉。今年新来的弟子家境大都很好,弟子们通常是在无尽峰划定的最后抵达期限前陆陆续续来宗门的,先过来的人先由管事安排人带着。这些带领的前辈一般是其他师兄师姐,有时也会是长老。带领的前辈们将会为这些弟子留下评价,这些评价也将最后呈现在各位长老手中,作为长老们收徒的标准之一。
池焕苏已经不止在一位弟子的评语上看到不出意料、背景大脾气差、纨绔子弟这类的评语。
相比于其他弟子显赫的出身,秦昱的出身就显得微不足道了。而因为秦昱过来的晚,评语不多,但递上来的时候,池焕苏还是在他之后看到一条评语,上面记录着:非我族类。
沉默了好一会儿,池焕苏抬手抹去这条评语。做完这些,池焕苏准备关闭记录石,然而看看其他弟子“有些天资、想法新颖、较勤奋”的评语,想了想,池焕苏又在后面加了句:性顽固,然亦有坚毅之心,加以引导,定大有所为。
做完这些,池焕苏盯着看了一会儿,放下手中的记录石。
“咚”。
悠长的钟鸣从远方而来,缓而长,不紧不慢,仿佛载着风淌过无尽峰的山。
这是讲学前的准备铃声,提醒弟子们距离讲堂开始还有半个时辰。
池焕苏对着静室沉思。静室内放置着的字帖是师尊留下的,墨色大字占据整幅——“和”。
以往师尊也曾在这里备课,池焕苏自己听学的时候,师尊已经来这里的,但他仍然记得自己有一次为师尊送东西的时候,师尊静坐着望向室内的字帖。
那时的师尊总给他一种超然物外的感觉,像思过崖边抓不住的风,池焕苏那时未曾在那字中望见什么。师尊飞升后,他更是很少来到静室。通常他都直接从书房过来悟道堂。
今日他来得太早,此刻坐在师尊常常待着的位置望向字帖。
墙上的字写得苍劲有力,却也潇洒,望见的时候池焕苏都能想象出写字人行云流水的动作。见字如人,池焕苏忍不住想起他的师尊,师尊也是那般自在而让人安心之人。
池焕苏静望着,墨色的大字在他的眼中方放大,然而字是不能久望的,否则看到的便不再是这个字了。在某一刻,池焕苏也不认识眼前的字了,他似乎见到了藏在字中的线条,这线条将字体分割开来,笔画在洁净的纸面上流动,如同水一般,流水四散,却并未溢出纸面。
这流水向着四方而去,池焕苏在纸面上望见了记录石上的兴明,那是无尽峰的新弟子们。
没一会儿,这姓名散去。化为四散的水,水碰撞在一起,分割的一笔一划才终于重新牵连起来,再次成为一个完整的字。
池焕苏的呼吸也跟着停住了。
纸面上的线条在形成一个完整的字后,停顿了片刻,时辰似乎在这里停滞,眼前的墨色大字放大,越来越大,竟然向着纸外而去。
某一瞬间,墨色大字在池焕苏的眼前猛然炸开,纸面上跳出黑线来。
这线向外延展,慢慢地,从室内至室外,向着无尽峰而去,流散的墨色丝线如同一张网,将修士相连接。有一根丝线缠绕在池焕苏身上,而后其他的丝线向着外面而去。
最终,池焕苏望见了一根从自己身上牵连而出的线,向着无数方向而去。
他隐隐约约地感受到了什么,体内丹田发热,池焕苏感受着墨线的颤动。
一根丝线微微颤动,他侧头望去,正对门扉。
门轻响一声,开了。
“师弟?”江卿濡站在门口,望着他笑说,“恭喜你师弟,你似乎又进了一阶。”
在江卿濡开口的最后一刻,池焕苏望见了牵连在自己与师兄之间一闪而消的墨色,像极了藕断丝连却又被人生生扯断的藕丝。
“师兄,这是?”感觉到自己的境界更进了一步,隐隐摸到了突破的边缘,池焕苏疑惑询问。
“是师尊飞升前留下来的礼物。我就知道,师弟定能成功。”江卿濡笑说,“当初师尊飞升前我还同师尊打了个赌,赌师弟你能不能领悟师尊留下来的东西。看来是我赢了,只可惜师尊已然飞升,不然非得和他说道说道。”
池焕苏回想起自己来到静室之后的作为,抬眼望向字帖愣了下。
江卿濡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池焕苏身边,坐在池焕苏身侧同池焕苏一般望向墙面说,“师尊虽说是剑修,然而最终飞升却并非以剑道飞升。众位长老都以为师尊会留下什么绝妙的剑招,但最终师尊却只是望着我们笑了笑便离开了。”
“师弟觉得这是什么意思?”江卿濡眨眨眼,笑看池焕苏。
池焕苏沉默了。
师尊追随的是大道,可这修真界的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道,即便是缘生道,这相缘的方式以及结果也千千万。剑道也亦有剑道的不同。
池焕苏只能摇头。
“我不知,师兄。但依照师尊平时的嘱托,我猜想,大抵与‘守’‘互’相关。看这墙上的字,我也会想,师尊是想要守护这天下苍生吗?因而以剑意生缘,牵连这世间千千万万人。”
“师弟聪慧。”
江卿濡离得近了,身上的木香飘进鼻子里,这想起竟然莫名引得他的狼尾躁动起来,在池焕苏身后蹭来蹭去,惹得池焕苏总觉得尾巴痒,他侧了侧身,将尾巴避开师兄。
“师弟。”
池焕苏听见一声轻唤。
他抬头望过去,望见前面一双通透的眼瞳,这双眼瞳令他想到了镜子,让他一瞬间心慌。
以至于池焕苏不自觉地站直了身体。
“师弟——觉得自己和狼妖的缘分怎么样?”像是随口一问,又像是开玩笑,江卿濡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眼中带着狡黠的笑容。
池焕苏骤然听见这句,眉头猛地一跳,心脏骤停。
他惊惧地望过去,腰腹崩紧,就连身后的尾巴崩得直直的。
“师兄这是何意?”池焕苏压下心中生起的不安,他谨慎打量着对面江卿濡的神色。
师兄这是发现了吗?因为发现了尾巴的事情于是在师尊的字帖面前揭穿我。
池焕苏扭头望向墙上的墨色大字,只觉得面颊发烫,愧对于栽培他的师尊。他甚至刚刚还从师尊留下的墨迹中获得了感悟。
牙齿不自觉地咬紧,池焕苏将尾巴抓住试图将它藏在身后。
然而这边池焕苏还紧张着,对面的江卿濡就先笑了起来。
“师弟,你看我们师尊最终可是以缘飞升的,如今还进了个狼妖做师弟,师尊总是说万事都是世间的缘,现在不正是吗?”
江卿濡笑着说:“我本来是想看看小师弟的第一堂课的,顺便看看师弟的讲学,真担心你同小师弟在讲堂上吵起来。然而刚刚还未进来,便望见我的记录石上改动了一条。师弟你……真是温柔啊。
轻柔的话语落在池焕苏耳边。池焕苏急促的心跳随着这句渐渐平复下来,他仍打量着对面江师兄的模样,见着江师兄似乎真的没有其他的意思,这才放下心来。
或许只是他心虚,因而四面楚歌。
好在师兄没有注意到他的情况。
池焕苏思索着师兄的回答题,这才反应过来师兄竟然看见了他改动的评语,忍不住脸颊发热,道:“只是谨遵师尊的话罢了。与狼妖、或许……应当是有缘的吧。”
硕大的狼尾还藏在他的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暴露出来。
“或许”一词已经不足以形容这缘分了,先长狼尾,后遇狼妖师弟,池焕苏心中苦笑。
这无可奈何的缘分啊。
第13章 争吵
无尽峰的弟子们第一次迎来宗门的两大掌门,自打池焕苏走进屋子,原本还热热闹闹互相打招呼介绍自己的弟子们便噤若寒蝉,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坐在首位的是上个月新进来的一位弟子。两大掌门在前面看着的感觉并不好受,他在池焕苏审视的目光下便忍不住低下了头。
江卿濡坐在面对着弟子侧面的座椅上望向下方。他虽然并不严格,也不会用严厉的目光打量弟子,然而那一双通透的眼睛看过去的时候,总让弟子们觉得无处遁形。
坐在下方尤其是前排的弟子们忍不住心中哀嚎:看来即便是宗门里流传的脾气最好的江掌门,到底也是高阶修士,即便未出手,只是一个目光便觉得过于逼人了。更不论就在前方要给他们讲学的池掌门了。
弟子们战战兢兢,收敛起气性,不敢挑衅两位掌门的权威。
池焕苏唇紧抿,掩了掩袖子。
今日池掌门的气势格外逼人啊。坐在一旁观学的管事摸摸胡子心中感慨。
然而此刻池焕苏捏着册子的手都在颤抖了。
他那总是不听话的尾巴自打他走进悟道堂正堂便在他身后乱晃了起来。惹得他的袖子总时不时凸出一部分,很快又恢复了原样。
若是屋子里有心人观察下,只怕很容易便能发现异常。
好在弟子们并不敢直视池焕苏,即便是看一会儿,也很快便移开目光。
这让池焕苏的心总在惊慌与安心之中变换。
每当有目光投向自己的时候,这尾巴似乎比他自己都还先感觉到,似乎是一点儿也不怕,狼尾翘起来热烈地朝着对方打招呼。
最后还是池焕苏一点一点把狼尾拽进衣服里面去的。
那时候他还站在讲堂上正对着新进来的弟子们。
身旁传来一声轻笑。
侧头望去,师兄江卿濡用嘴型说:“可以开始了,师弟。别紧张。”
池焕苏满头黑线。
明知道定然不是这样的。不过想来也是自己站在前面长时间没开口导致的误会,池焕苏最终也没有反驳。只是捏了捏给他课堂捣乱的狼尾,以示警告。
抬起头向下望去,坐在下方的弟子们坐姿端正,皆是乖巧地望着他看,细细听他讲课。
面对着那一双双清澈的眼睛,池焕苏没来由地觉得自己身为师者行为不端。
带着狼尾讲学,实在太胡闹了些。尽管这并非他所愿。
待下了课,我便去思过崖再抄写经书五十遍。池焕苏在心里歉疚道。
好似听见了他的心声,狼尾不满地在他身后拍了拍他的小腿。
下方,师弟秦昱的目光时不时地落在池焕苏身上。
池焕苏看过去的时候,总感觉对方的目光似乎带着狐疑。
他的心一紧,猛然想起摘星楼的书上写着,妖与妖之间总是有些奇妙的感应。难不成师弟也对他有感应?
可池焕苏对于秦昱却没有任何感觉。
但他并不能确定这是否因为他原本是人类修士的影响。
妖的特性与人类修士本身便有诸多差别,即便是时间过去千千年,修士对于妖的生活方式仍然存在着很多不解之处。
狼尾似乎对于秦师弟的目光更加敏感,以至于当秦昱师弟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的时候,他很容易地就能感觉到心中的躁动和隐隐的敌意。
原先池焕苏以为是自己心中产生的敌意,但很快他又感觉到这并不像。若是以往,不论对方是什么身份背景,亦或者什么物种,一旦成为了自己的同门,他不应当对对方持有过大的敌视才对。
这狼尾竟也有自己的喜好?
池焕苏心中大骇,可在面目上他却不曾有半分的表示。
在心中思索着,待下了学他还得再去摘星楼一趟。
池焕苏手紧握着手中的纸张。这纸上写着弟子们的名讳。池焕苏只拿着做个装饰,以免讲学的时候没地方盯着,盯弟子又让弟子害怕,
只怕若是让弟子们知晓,给他们讲学的夫子身上还带着狼尾,弟子们就要更害怕了。
站定位置,池焕苏没有继续靠近秦昱。
秦昱仍然时不时打量着前方。
不知为何,他总在这位掌门身上感受到同类的气息。
可这是不可能的,在他眼前的确实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类修士。
狼尾在秦昱的注视下焦躁地甩动。感受到狼尾的反抗,池焕苏后退了几步,距离秦昱更远了。
只是,即便他退后些,也仍然能够感受到来自于师弟秦昱的视线。那视线甚至在他换位之后不加任何避讳,更是光明正大地盯着池焕苏看。
而在他的后方,师兄的目光似乎也每过一会儿就回到他的身上。
池焕苏心中不由得有些焦灼。
狼尾总是附在身上,也不知何时会暴露出来。
“千重门门规第四十九条,当以斩杀妖邪为己任。千重门门规第五十条,不许做伤天害理之事……”,池焕苏一条一条,读到此处。
“我有疑问。”下方突然有人打断。
讲堂内传来“窸窣”的衣袖摩擦摆动之声,堂内弟子皆在寻找开口之人。
他们很快便寻到了目标。
池焕苏抬眸望去,只见到小师弟秦昱抬起手来看向他。
“请讲。”池焕苏停下讲学,望着站起来的小师弟。
“师门既然说不许做伤天害理之事,但又说以斩杀妖邪为己任,邪我知晓,在你们界内,邪是叛变的修士,也是凶恶的妖、精。然而妖,明明不论妖如何行事,却又以除妖为善,这是否同‘不做伤天害理之事’相矛盾?掌门你前面还说在师门中应当友爱同门,可你带着一身妖味前来讲学,这是给我的下马威吗?还是说,这就是师兄你的‘友、爱、同、门’?”
矮桌后面,秦昱一字一句指责说。
“你胡说什么?!”眼见着秦昱对代掌门如此无礼,屋中的其他弟子也看不惯了。
“妖本身就为害人间,千重门斩妖除魔救百姓于水火之中,哪里有问题。况且这也没说除妖是除所有的妖,师门已飞升的祖师不就与妖为友,否则你又怎么进来的千重门?你既进来了,却又不知好歹,承受恩情,又反口咬人,什么狗咬吕洞宾?”
“你说什么?!”秦昱抬腿,一怒之下,身后的狼尾也冒了出来,控制不好的妖气弥漫在室内。
“你干嘛?!”屋内的弟子眼见着秦昱眼睛都红了,立即起身拔剑,防备地望着秦昱。
两方在屋内呈现出对峙的姿态。
“住手!”池焕苏的呵斥从旁传来,“都坐下!”
这一声带着震慑的威压,将不服的弟子们逼退,坐回自己的座位上去。
然而即便是坐下了,弟子们也仍旧不死心地相争。
“本来就是。门派接纳妖本就是广结善缘了,结果狼妖进来了,却又造次。他明明就是故意的,掌门身上哪里有什么妖味?明明什么都没有,分明是你故意找茬。”
“哪里没有?这满屋子的狼妖味道,难道不是在冲我而来?笑话!”屋子里秦昱扭头瞪着池焕苏冷笑说,“我原以为师尊门下的弟子也应当是敢作敢当之辈,却原来只会使这等计谋,斩杀狼妖向我示威。掌门你功力高强,无非我欺我打不过你。但即便不服我,我也还是师尊点名要收的弟子。但你若有本事,便待我学成之后同你而战。”
“等等,师弟。”江卿濡见着屋子的情景有些着急地站起来,他颇为为难地望向屋子里正在对峙的两位师弟,“二师弟并非是这等作威之人,其中必然有什么误会,不若待我了解清楚,让二师弟为你解释。千重门有没有杀过无辜的妖我无法保证,但自从师弟管理宗门事务,却也提过不应滥杀无辜的说法,只是门内议论纷纷,民间的意思也是待到妖怪行凶就来不及了。但无尽峰本门却也少有杀害无辜之妖的行为,尤其是师弟……”
“辩解这些有何用?你们是一伙儿。”秦昱厌恶说。
“我接受。”屋子里,池焕苏突然出声。
一旁,江卿濡愕然地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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