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看见了我的尾巴(飞鹤)

字帖摆了一桌，满满的，将整张桌子盖得密不透风。
周围的墙上地面床面也留有纸，这间屋子被浓重的墨香浸染，屋外的风雪从窗子传进来的时候，墨香也染上了冷意。
江卿濡缓步走过去，捡起放在桌面上的字帖。
字帖上刚劲有力的字似要穿透薄薄的纸，也不知书写的人用了多大的力气。
“若我此生，若我前生，从无始生死以来，所做众罪。若自作，若教他作，见作随喜……”[1]
室内寂静无声，空旷的屋子只余下江卿濡站在原地，盯着纸上的字看了好一会儿。
良久，他轻叹一口气，将手中的字帖放回到桌面，转身缓缓走出门外。
【作者有话说】
【1】《八十八佛大忏悔文》

第16章 小师妹闯祸
池焕苏一宿未眠，清晨时候也不觉得累。新来弟子的基础讲学由长老进行并不由他管理，因此他早早起来准备去书房看看各峰送上来的文书。
千重门内派别众多，文书堆积起来将整张桌子围得密不透风，桌子附近的地面上也未能幸免，被文书死死压着，可怜的椅子窘迫地被包围在其中，看起来连个下脚的地方也没有。
池焕苏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常。
然而他在千重门里最让他头疼的也并非是这些文书，而是——
“池掌门！大事不好啦！小师妹又魔怔了！”
门外撕心裂肺的喊声让池焕苏手中的笔一划，文书上立即留下了一团不和谐的墨迹。
池焕苏眉头一跳，停下了笔。
小师妹宋隐语一大早起来，不去练功，也不打坐，一头扎进了地里，觉得自己是只兔子。
池焕苏听见弟子解释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甚至也不曾变化，身后的狼尾也颓靡着，没有对突然响起来的声音做出什么反应。
好吧，不过是数不清多少次中的再一次。心中狠狠叹了口气。
瞥一眼厚重的文书，池焕苏放下笔起身。
“她现在在哪里？”池焕苏边向外走边询问一旁寻过来得弟子。
“草药园。”弟子在池焕苏强大的气势下快速回答。
听见这句，池焕苏头疼了下，脚下的速度加快。
无尽峰内的草药院载种着众多的珍稀药草。
通常情况下，弟子们进进出出都十分小心，唯恐折了里面一束花草。
若是有弟子真的损害了里面的草药，搞不好会被留下来干几年的杂活。
宋隐语因为其破坏力，向来是被要求必须有人陪同才能进园子的。
池焕苏打量着身旁的弟子。
今日过来寻找池焕苏的是草药园里的一位弟子，因为是外门弟子，还做着管理草药的杂活做修行，积攒升阶需要的材料。
这位弟子赶过来的时候满头大汗，眼神慌乱，衣服下摆和袖子上也沾着泥土。
看起来像是在泥地里摸爬滚打了一番似的。
单单看着他的样子，池焕苏心中便备感不妙。
忍不住揪了下大氅的毛，却又忘了那是狼尾所在的地方。
狼尾感受到有家伙拽它的毛，狠狠地抽了一把过去，拍在了池焕苏的手背上，也让池焕苏冷静了下来。
池焕苏来到了草药园外。
无尽峰的草药院单独设置了一个结界，还在外面的时候听不见也看不见里面的情况。这些原本是为了防止有外部的修士进来偷东西，看不见里面的情况，自然而然地就不会贸然闯进去了。
以至于还在外面没听到大的动静时，池焕苏感觉还好。心中抱着事情或许还不大的侥幸心理。
但当他走入结界内，见到了一地狼藉之后，刚刚还平稳的心态瞬时崩塌。
“宋！隐！语！”池焕苏大呵一声，额头青筋直跳。
“赶紧从地里爬起来！”
草药园的地里土也翻起来了，草药连根断裂，横七竖八地在泥土上“躺尸”，不知道在地上摆了多久，叶子也枯了些，蔫蔫的耷拉着。
药地的中央，一个女娃扎进土里，浑身是泥，屁 股朝天，头朝地。
听见大吼声后，地里的人抖了抖，“啪”地一下摔在地面。她伸出手去刨土。
终于忍受不住的池焕苏大步向前，朝着宋隐语的方向而去。
来自于高阶修士的威压在药园子里弥漫。身后，弟子们噤若寒蝉，站在一旁瑟瑟发抖不敢说话。
路过药地的时候，狼尾悄悄从地上拔了根“顺眼”的草药塞进了池焕苏手里。
感受到手里的东西，池焕苏低头，捏碎了草药，沾染了一手的草药汁。
池焕苏的脸色更冷了。
一直到池焕苏走到宋隐语身后。
地里的宋隐语终于察觉到了一丝不妙。
她茫然地从地里抬起头来，发丝上沾满了泥土。
来自于后方的脚步声被她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她回过头，正对上自家二师兄漆黑的脸。
宋隐语：“……”
“师兄！”宋隐语一个激灵从地里爬起来。
她摆头看看周围，再望见满地狼藉之后，身体僵直，呆呆地望向池焕苏。
宋隐语欲哭无泪，老天，她才犯没多久，怎么又被二师兄抓到了啊。
“药园的规矩……”池焕苏咬牙一字一句说。
“我知道了！我这就去抄书！这些……这些我会赔的。”已经欠了自家师兄无数债的宋隐语哽咽着说。
原本弟子们修行做任务是有赏金的，平日里还有月钱。只可惜宋隐语的月钱都拿去赔偿了，一点儿也没剩下。不仅自己的没剩下，还险些把师兄的给薅光了。起码现在唐青幸听见小师妹在药园就转身跑。
不用想，今日这事八成唐青幸知道却早跑了。
眼看着宋隐语将哭未哭的模样，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解决这个问题的池焕苏心神俱疲。
“今日又在冲阶吗？”池焕苏问。
宋隐语虽然每逢冲阶经常祸乱药园子，但天赋确实不错。年纪轻轻就已经开始准备冲第四境界的四重门了。只可惜每每到冲第四重门的时候，宋隐语就会出现幻觉，她误以为自己是只兔妖，于是控制不住地跑去地里钻土、拔草、挖洞。
为了不让她给药园捣乱，药园的结界还专门设置了禁制，没有师兄师姐在的时候不允许她进入结界。并且宋隐语冲阶的地方还设置了专门的阵法，防止她一不留神冲进药园子里捣乱。
没想到今日的阵法也没关住她，不仅让她冲出来了，还跑到了菜园子里。
池焕苏心想，天赋是有的，就是有些费钱。
不过今日宋隐语能闯进来，可见园子里必定有师兄师姐来。
“今日哪位师兄师姐在药园？”池焕苏回头问。
“啊……”身后的弟子们扭头互相看看，其中一位弟子站出来说，“是乐师姐和秦师兄。”
“乐知许、秦昱？”
“是的。”弟子们战战兢兢回答。
听见是乐知许，池焕苏便不准备找她谈话了，也难怪弟子们不敢过去找师姐，舍近求远去找他。
若是让乐知许知道小师妹又把自己当做妖了，又得发脾气。
“今日的赔偿我先出了吧，隐语你留下来帮忙。这是你近日的惩罚，什么时候药园处理好了什么时候离开。”池焕苏说完不敢久留，听见宋隐语答应就抬腿离开了。
幸好今日药园的长老不在，不然他一时半会儿可别想走了。
待到离开药地，池焕苏停下来缓缓放出灵识。
秦昱今日竟来了草药园？也不知道是要做什么。
池焕苏思索着，药园的景象渐渐地呈现在识海中。
远处的草药生长了一尺高，郁郁葱葱，蔓延向远处。划成一格一格的土地上，弟子们走来走去浇水、施肥。
师妹乐知许站在一个茅草屋前同人交谈，买下一瓶没有名称的药。
另一头，师弟秦昱身着一身深色劲装，狼耳和狼尾依旧露在外面，随着走动微微晃动，他跟着管事身后领了一瓶治伤的药。
池焕苏闪身出现在秦昱面前。
“谁？！”
现身的刹那，秦昱的杀气便袭来了。
“七师弟。”池焕苏出声，打断小师弟马上就要冲过来的动作。
见到是他，秦昱也没有放弃警惕，站在原地手握着匕首冷眼对着池焕苏。
“我有一项任务需人帮忙，不知你可否接手？”
“什么任务？”秦昱目露怀疑，看起来他对于自己的师兄没有丝毫的信任，唯恐池焕苏会给他下套。
“业余时间帮忙盯着五师妹整修药园子。报酬是……这个。”
一套铁爪在日光下闪烁着凌冽的冷光，仔细一看，铁爪上蜿蜒的花纹似在游走，某一刻，花纹的线条相触，一阵火花迸溅，眨眼消失。
秦昱低头看着，狼瞳亮了。

池焕苏观察着对面的小师弟。
大概不想在池焕苏面前落下风，即便是很喜欢，秦昱也还是抑制住了自己的动作，没有急匆匆地凑上前去。
他表现出一副镇定的模样，可那直勾勾盯着铁爪的眼睛，却出卖了他。
他的手微微勾着，手腕可见青筋，崩紧的手看起来就像是在空中试着铁爪一样。
再看那一张面无表情强装冷静的脸，池焕苏见了，心里也忍不住觉得有几分好笑。
知道对面的小狼妖好面子，心高气傲的，池焕苏自然不会笑出声，免得对方觉得他再嘲笑他。池焕苏也作出一副秉公委托弟子办事的模样，这副样子果然让秦昱上钩。
秦昱抬头望一眼池焕苏，抿唇收回看向铁爪时候恋恋不舍的眼神，他故作平静地说：“我知道了。”
说完这句话，狼妖的眼睛飘向旁边，不敢看对面的人。池焕苏便知晓，他这小师弟定是不好意思了。
将铁爪交到小师弟手里，池焕苏眼睁睁看着秦昱在接到铁爪的瞬间，手快速合拢，像是怕有人来抢夺一般地将铁爪握在手中。从这边看过去，皮肤本身就有些黑的少年，面颊竟然生出微微的红 晕来。
池焕苏不禁觉得，这大概便是孩子吧。
接过了铁爪的秦昱也发挥了孩子一样“喜欢的是喜欢的，可以特别对待，不喜欢的就是不喜欢”的特点，接过铁爪之后，他一双绿幽幽的眼睛盯着池焕苏看，似乎在说，东西到手了，任务也交代了，师兄你可以走了。
池焕苏沉默了下，十分平静地接受了自己向来不受小孩子喜欢的事实，转过身去，让自家小师弟看见自己离开这里。
池焕苏并没有走远。他只在秦昱看着他离开之后，待无人注意自己，又隐去身影转了回去。
他实在有些放心不下，不知兔妖和狼妖之间是否也有些动物之间的压制，小师弟毕竟年纪小，总需要个玩伴，在这无尽峰里，没有其他妖了，最适合的玩伴，大概也只有秦昱的小师姐宋隐语了。
可池焕苏又不放心，忍不住担忧秦昱会不会欺负师姐。
隐语虽然年纪比师弟大两岁，可心性似比师弟还小。哎。池焕苏走在后面望着秦昱的背影忍不住忧愁。
成年的狼妖和幼年的狼妖果然差别还是相当大。池焕苏见过成年的狼妖，远远的，还未靠近的时候便能够感受到远处的威胁气息，离得近了，那股嗜杀暴虐的气息更是逼得人喘不过气来。
成年狼妖的眼睛更是一大杀气，妖力强大的狼妖仅仅凭借着眼睛就能够勾出修士的杀戮之心，使得修士陷入杀戮的幻境，成为失去理智的战斗兵器。也因此，狼妖的眼睛是施行阵法的至宝。
然而狼妖还小的时候却不同，虽说秦昱身上有着狼妖一脉相承的凶性，然而相处起来却也率真。
药园很大，道路也很长，秦昱初次来对药园也有些好奇，跟在管事身后左右张望着。
管事是位年纪很大的老人家，道龄也很高了，很喜欢小孩子。注意到秦昱左右看，笑着问：“小道长对这里的什么感兴趣？要是喜欢老道我给你介绍介绍，改日问药园子里的长老给你讨几颗回来。”
“没有。”秦昱仿佛是受了惊一般身体直起来，他抬起头向上看，正对上管事的眼睛。
管事也不避让，笑眯眯地对上秦昱的眼睛。
这温和的态度让秦昱呆愣了会儿。
“你不怕我吗？”秦昱问。
“为什么怕你？”管事好脾气地问。
“他们都怕我。我遇到的，这个宗门里的，都是。”秦昱垂下眼眸，低声说，“要不就不喜欢我。没有人直视我的眼睛，除非他们准备杀我……好吧，只有大师兄不是，他看起来像个脾气好的好人。但他跟你也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管事侧头笑着看他。
秦昱没答话，同管事对视着。
你看着我就像看你喜欢的孩子。
秦昱心里想，但他没有开口，他也不会开口说出来。他们狼妖就是这样的。
管事没有介意秦昱的沉默，见秦昱没有答话的想法，站直身体看向前方。
“是因为刚刚池掌门对你冷着脸吗？他啊，对谁可都是这样的。”管事笑起来，说，“你要是见过他小时候，就能看见那孩子小时候摔得眼里含泪的时候，那时候可还是有很多孩子不服气，总欺负他的。只是孩子长大了就会变得不服输，后面他就冷着脸，勤奋修炼，谁也别想小看他。”
像是想起好玩的事情，管事莞尔，抬手轻轻抚摸秦昱的头发，“老道我看人可是很准的，我啊，就知道你是好孩子，我喜欢天下所有的好孩子。况且，池掌门和江掌门也敢看你的眼睛啊。江掌门有着包容万物的心，他啊，大家不需要多加思索就知道一定很好相处。可是池掌门……他是刀子嘴豆腐心。”
池焕苏脚下一顿，默默地同管事离远了一些。
他甚至怀疑管事是不是知道他在后面，才故意要说这些的。虽然他知道这不可能。
垂眸耳朵发烫，池焕苏停下来，没有再听两人的谈话，只是远远在后面望着。
前面，秦昱和管事走在药园的小道上。
“我不喜欢他，虽然我刚刚和他进行了一场还算划算的交易。”秦昱抬头对管事说，“但他说不定想杀我。”
管事并不惊讶秦昱会这么说，哈哈大笑：“我倒是觉得他说不定挺欣赏你。不过我知道，很多弟子都不喜欢他。”
“才不会。他那样的，大家当然不喜欢他。那你呢？你也喜欢他吗？”
“我？”管事扬眉，盯着秦昱笑，“你猜。”
“我猜你喜欢。”秦昱闷闷说。
“为什么这么猜？”
“你说你喜欢孩子。”秦昱抿唇，脸上带着不高兴，“我听说了，他是从小在无尽峰里长大的，你以前也一定见过他。你真的喜欢每一个孩子吗？”
“我只喜欢好孩子。”管事微吐气，“看人是件很难的事情，不妨我们再等等？就当是小道长和老道长的赌约。”
“那我们赌什么？”秦昱听到赌约两个字，对于管事刚刚说池焕苏好话便不再那样反感，“你也和我赌铁爪吗？”
“不不不，”管事忍俊不禁，“老道可没那么多钱。虽然不知道池掌门在哪里做的，但老道看着就知道那东西必定不便宜。我们就赌……就赌池掌门的柳树吧。”
“那是什么？”
“是池掌门最心爱的树，就种在他的院子里。那还是池掌门九岁生日的时候，江掌门送给他的礼物，就送了一颗柳树苗。池掌门当时可开心了，种下去之后天天跑去看树苗长高了没，他还不允许任何人往上面挂红条。”管事乐呵呵地揭了池焕苏的短。
“那我们谁输了，就偷偷去他院子里给树上挂红条。”秦昱听见马上就开心了。
“那你可输定了。”管事肯定说，“老道长不会看错的，池掌门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我看他表里还挺如一的，就像个顽固不化的硬壳刀子。”
秦昱不以为意地说。
池焕苏一路跟在两人身后，见着自家小师弟和管事聊得那样开心，没忍住准备听一耳朵，只想听听秦昱究竟是对什么感兴趣，好作为下次的奖赏，可他没想到就是这一耳朵他就听见了两人的赌约。
他的内心十分崩溃。
管事爷爷你真的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那可是我的柳树啊！
池焕苏宁愿承认自己就是一个表里如一的顽固，也不愿意他的柳树被挂上红条。
红条太重了，他的柳树经不起这么沉重的重量，并且红条万一系得太紧了，还会是伤害树枝。而且红条遮挡的地方怎么让树晒太阳呢？
池焕苏思虑万千，脸上忍不住愁苦起来，眼看着前面小师弟活蹦乱跳的身影，再看看对方虽然个头不大，但看着十分结实的体魄，似乎已经看到了柳树被大家折腾之后枯萎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