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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哑巴(犹姜)


巫澄一点都不敢呼吸了,憋得眼尾都红了。但最后也还是要憋不住了,他试图捏住鼻子用嘴呼吸。
在捏住鼻子前,带着血红玛瑙手串的手伸过来,虚虚捂在他鼻尖。
最终还是没忍住,轻轻吸了口气。
依旧是海腥味。
但劈头盖脸的腥味里,又掺着一丝幽幽清香。
不自觉轻嗅,少年循着这个味道轻蹭鼻尖,最后停在宋泊简手腕上。
是这里。
花香的洗衣液和机场消毒洗手液的味道,缠在一起,丝丝缕缕往鼻尖钻,压下那股腥味。
小狗似的在手腕上蹭了又蹭闻了又闻,宋泊简收了手也要跟着去闻。最后一脑袋栽在宋泊简肩膀上,把脸埋进外套里,贪婪的嗅着衣服上洗衣液的味道。
肩窝里多了颗圆润脑袋,过长的发丝钻进衣领里,四散在肩膀上,发梢软软戳着皮肉。
宋泊简侧头看这颗在自己肩膀上蹭来蹭去的脑袋,还没说出什么话来,细白手指伸过来,不轻不重贴在他嘴唇上。
两人皆是一愣。
肩膀上的脑袋依旧没仰头,手指倒是轻颤两下,随后摸索着往上移,停留在挺直鼻尖。再磨磨蹭蹭把手指换成手腕,细软皮肉贴着鼻尖。
手下短暂的湿润柔软,摸到鼻梁后就变成了坚硬高挺,现在手腕处嫩肉蹭着对方骨骼感很强很有存在感的鼻梁,感觉到呼吸间热气都散在手腕内部,那一整片皮肤都烧起来了。
巫澄几乎撑不住举着的手,缓了好一会儿,小声说:“这样就不臭了。”
蹭着细腻软肉,嗅到少年腕上幽幽暖香。同样的消毒洗手液同样的洗衣液,少年还额外涂了护手霜,甜腻草莓香被少年的体温蒸热,暖融融的散在空气里,又霸道驱散空气中的腥味,只留下腕间幽香萦绕鼻尖。
三轮车在村里绕啊绕,最后绕到坡上一个小院子里。
奶奶把车停下,回头看到这两个人依偎在一起垂着脑袋,好像互相取暖的小动物,没忍住问:“这是怎么了?不舒服?”
勉强从宋泊简肩膀上抬头,巫澄屏住呼吸,飞快回答奶奶:“没有。”
说完这一句,又低下头埋在宋泊简肩膀上,大口呼吸。
没有就好。
奶奶也就没多问。
她和朋友一起住在这所小院里,给宋泊简和巫澄收拾了一个房间出来,现在带他们过去,说:“床有点小,你俩挤挤。”
房间很大,乱七八糟堆了很多东西。有木头做的衣柜、四方桌、甚至窗边还摆了台缝纫机。
那张贴墙摆放的床在房间里就显得很没有存在感,又窄又小,好像只能躺下一个人。
或许是因为在做自己喜欢的事,奶奶不像在燕城那样沉默低落,而是风风火火兴致高涨,带他们去了房间,又简单安排他们:“你们先休息,饿了厨房里有鱼干吃。我把车还回去,还得去村委修村志呢,等五点多的时候回来接你们,我们去港口买刚捞上来的螃蟹吃。”
说完没等他们说什么,就风风火火走了。外面很快传来铁门打开、三轮车行驶的声音。
两个人站在这个房间左右看看。
奶奶把房间门收拾得很干净,床上铺着柔软的被子,并排放着的枕头看上去也温暖舒适。但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布置看上去杂乱无章,就显得整个房间都灰扑扑的。
而且,就连房间里也隐隐有股腥味。虽然没有外面那么浓重,但还是丝丝缕缕萦绕在鼻尖。
巫澄还是贴着宋泊简,把鼻尖埋在宋泊简身上闻他身上的味道。
少年的脸就埋在肩膀上,跟着自己往前走,鼻尖就跟着行走在自己肩膀上撞来撞去。偶尔力道大了,少年就轻声抽气,鼻尖在肩头来回蹭。
而宋泊简看着房间里那张一米二的单人床,微微偏头,和肩膀上的少年商量:“很臭的话,去市里住酒店?”
肩头传来少年闷闷的声音:“不是说来看奶奶吗?都给我们收拾好了,出去住不合礼数。”
“我们把门关好,就没那么臭了。”
少年说着,用额头有一下没一下顶着宋泊简,脚步贴着脚步在房间里跌跌撞撞的走,把门关好,窗户也关好。
最后又贴着坐在床上。
巫澄打量这个小小的木板床,随口感慨:“好小哦。”
其实这张床不算小,他在南初的床也就是这么大。但见到宋泊简后,在家里的那张床是一米五的,现在租的房子里的床是一米八的。一米八的床很够他和宋泊简睡,中间空的位置正好放鲸鱼玩偶。
现在看到这个一米二的床,庆幸:“幸好没带玩偶出来,这张床只够我们两个睡。”
这么小的床,只够两个人睡,中间没有玩偶,要紧紧依偎着才能睡下。
喉结上下滚动,宋泊简垂眸:“嗯。”

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 好不容易习惯空气里隐隐的腥味,两个人又探索了这所小院子。
和燕城的厨房不一样,这里还在用灶台, 旁边的柜子底下装着很多鱼干, 咸咸的腥腥的。
院子里堆着很多柴火,还开垦了一片土地,种着各色蔬菜。而一旦顺着楼梯爬上二楼, 就能看到远处蔚蓝大海,一望无际天空相接,找不到海天边际。偏偏又在远处另有小岛,隔着这么远能看到深色远山起伏。
站在高处吹着海风,看到这样的风景,似乎整个心胸都开阔舒爽起来。
脑海里闪过无数诗句, 巫澄激动就要开口吟诵。刚张口就有风灌过来, 劈头盖脸的一阵腥。
脸色僵硬下去, 诗句也都忘得一干二净。
巫澄把脸埋在宋泊简肩头,只剩下最朴素的话:“好好看。”
“但好臭。”
宋泊简失笑 ,左右看看,指着邻家小院示意他看:“他们在晒渔网。”
巫澄跟着看过去,发现附近的小院或屋顶, 都摊着深绿色渔网。邻家老人趁着还有太阳,认真勤劳把渔网摊开晒干, 再把渔网上的水草杂物清理干净。
靠在宋泊简肩上就闻不到那些味道了,巫澄也不着急要走, 就趴在宋泊简肩头, 看看远处海天一色,再看旁边老人清理渔网。
不知道看了多久, 院子的铁门又被打开,奶奶和和另一个白发老人站在院子里,招呼他们一起去吃饭。
两个人就下楼,再次坐上三轮车。
下楼后见了人,奶奶和他们介绍。
这是自己的两个孙子。
这是自己的笔友,叫李奶奶就好。
两个人和李奶奶打过招呼,就跟着上了车。奶奶换了辆三轮车,这辆车上也有两个大铁桶,现在幽幽散着腥味。
巫澄悄悄用脚把桶踢到车厢角落里,捂着鼻子坐到宋泊简身边,脑袋埋在宋泊简肩头呼吸,眼睛却盯着自己踢过桶的鞋尖,带着几分纠结。
顺着少年目光仔细看那只脚,发现黑色帆布鞋脚尖处蹭上一片灰白。
宋泊简闷笑,刻意逗:“你的鞋脏了。”
巫澄心痛至极:“嗯。”
“也会臭臭的。”
巫澄越发心痛:“嗯。”
他声音沉痛的重复,“臭了。”
宋泊简轻笑一声,胸腔颤动,带着肩头巫澄也跟着细细颤动,整个耳朵都麻了。
脑袋下的肩膀突然俯身下去。
巫澄紧跟着一起俯身弯腰,看宋泊简拿着纸巾轻轻擦掉鞋上那点灰白印记。
隔着鞋袜,少年脚趾都因为紧张蜷起来。
他闷声:“臭。”
灰白印记消失不见,宋泊简实在没在路边找到垃圾桶,只好把纸巾叠好装回口袋里:“没有。”
从村子里出去,左转右转到了一条小巷子里。很陡的下铺路,三轮车扑通通往下,角落里的铁桶又滑到车厢中间。
巫澄盯着那个铁桶好一会儿,还是没用宋泊简给自己擦过的鞋去踢桶。
小巷子不大,但现在来来往往挤满了车,一直往下骑了三分钟,这条下坡路才终于停止。
奶奶把车停在巨大的空地里,提着桶招呼两人下来:“我们走过去。这是港口,现在他们都出海回来了,刚捞上来的海鲜。”
两人就跳下车,跟着奶奶往前走。
又走了两分钟,空气中的鱼腥味越来越浓,冲得巫澄脚步越来越慢。
但又跟着转个弯,豁然开朗。
面前没有任何建筑,也没有金灿沙滩,只剩下一望无际的大海,海上是一艘艘船只,船上插着红旗,船上的主人皆动作麻利收拾渔网和打捞上来的海鲜。
远处太阳下山,把云烧成橘红一片,仅剩的阳光照过来,在海面泛起粼粼波光,又随着海水波动一股股涌动着,好像一匹最精致漂亮的锦绸随风飘动。天上的太阳和海面上一只只红旗连成一片火烧似的红,加上深邃蔚蓝和琳琳波光,美得让人震撼。
巫澄怔在原地,呆呆看了一会儿,震惊的深呼吸——
“真的……哇!”
景色多美丽震撼,空气中的鱼腥味就多重。
巫澄绕到宋泊简身后,再次把脸埋在宋泊简肩头,趴在他肩头激动说:“好漂亮啊。”
不知是激动还是被夕阳余晖映得,少年脸颊耳廓都带着粉,眼睛还一眨不眨的看着面前的景色,眼里倒映着一整个世界。
宋泊简安心当空气净化器,被巫澄推着往前走。
奶奶提着桶走出一段距离,意识到什么回头看过来,对上这两个叠在一起的人,愣住:“怎么了?”
巫澄不想让奶奶觉得自己娇气,从宋泊简肩膀上抬头,不好意思:“好看。”
奶奶笑,招呼他们:“走,看你们想吃什么海鲜,我给你们挑。”
巫澄没说话。
宋泊简笑:“我们先看看景色,你先买,我们看到想吃的找你。”
奶奶也没强求,和李奶奶一起提着桶往前走。
剩下巫澄松了口气,又埋头在宋泊简肩膀上呼吸。
接着往前走,渔船正利落把打捞上来的海鲜放在岸边,招呼来往行人购买。
腥味很重,地上满是海水,湿塌塌的。
巫澄踮着脚尖往前走,脸埋在宋泊简肩膀上,他指着地上的海鲜,认真:“螃蟹。”
“蛏子。”
“八爪鱼。”
“这是什么?”
细白手指指着地上巴掌大小的扇圆形鱼,嫌弃,“好丑。”
他说得小声,但还是被身后同样来买海鲜的大叔听到。大叔爽朗用方言告诉他:“偏口鱼。”
先是愣了一下,又随着声音看大叔,巫澄道谢:“哦!是偏口鱼啊。谢谢。”
大叔告诉他:“很好吃的,偏口鱼小,多买几条回家,用油一炸可香了。”
巫澄依旧不太能熟练和陌生人说话,现在又听不懂大叔的方言,有点糊涂,但还是乖巧应下:“好的,谢谢。”
大叔摆摆手,接着往前走了。
而巫澄站在原地,默默看摊位上那一排偏口鱼。他不说话,但眼里闪着渴望。
宋泊简笑:“一会儿让奶奶来买?”
得到宋泊简这句话,巫澄这才继续推着宋泊简往前走。
除了偏口鱼,还有各式各样的深海鱼,和在燕城超市见到的鱼不一样,这里的鱼奇形怪状,并不大,还长得丑丑的。
但偏偏就是丑得很奇怪,巫澄每一个都认真看过去,好奇得要命。
他们沿着海岸走了一圈,终于找到奶奶。
奶奶的铁桶里装了海水,现在里面游着皮皮虾、螃蟹、蛏子、海螺……
看到他们,询问:“看到想吃的东西了吗?”
巫澄看奶奶水桶里装了这么多东西,连忙从宋泊简肩膀上站直,伸手要去接奶奶的桶。
奶奶看他细白手指,避了一下:“不沉,我提着就行。”
怎么能让老人提东西。
巫澄难得不听话,又伸手:“我提吧。”
奶奶又避:“你跟着看看就行,东西又不多。”
宋泊简看两人推脱来推脱去,伸手把桶接过来:“我提吧。”
巫澄仰头看他,又把李奶奶的桶接过来了。
李奶奶的桶里也有海水,东西不多,只有八爪鱼和海蜇。
其实不沉的。
就是提着东西就没办法靠着宋泊简一起走路了,空气中的腥味直直冲上来,好像被鱼蒙在脸上,呼吸越发不畅。
少年提着个比他腰还要粗的大桶,被空气中的腥味熏得脸都红了。
宋泊简心里痒痒的刺刺的,忍不住时刻注意。
巫澄换了只手提桶,刚想用手捂住嘴呼吸一下,但把手伸到鼻前呼吸一下,马上就偏头过去,吐了吐舌头。
桶上沾了海水装了海鲜,腥得要命。就连提了桶的手也被染上腥味。
踩了海水的鞋是腥腥的,现在连手都是臭的。
手里提着的桶突然变得危险起来,巫澄把手臂伸直,尽量不让桶碰到自己的衣服。
但这样提着就会很沉……还没把桶提到更远的位置,手指就碰到什么温热,之后水桶突然轻巧起来。
他低头看过去。
宋泊简的手握着提手,手背上青筋崩起,和血红玛瑙缠绕在一起。
再仰头。
宋泊简正在和奶奶说:“那些长得很丑的鱼,也买一点吧。”
又买了很多鱼,回去的路上,那两个桶就放在车厢里,奶奶还叮嘱:“看好桶,别让他们倒了。”
得到这个任务,即使再不满,巫澄也没办法再踢一脚,反而要认真看着那两个桶,路上遇到一点颠簸,还要小心翼翼的扶着桶。
鼻尖萦绕不去的腥味,让巫澄对桶里的海鲜也极度不满。
但等到奶奶带他们回到村委,村干部配合默契,收拾海鲜、架锅起火,满满腾腾做了一桌子。巫澄拿着一半的螃蟹,轻轻吮一口,又觉得海鲜其实还挺招人喜欢的。
膏肥黄满的大螃蟹一分为二,裹上面粉过了油,再用好多调料混在一起炒。
一入口就香得要命,等吃到里面满满的蟹黄,更是幸福的眯起眼睛。
在燕城吃了蒸螃蟹,陪着姜醋也是鲜甜可口。
但香辣蟹是另一种味道。
巫澄不太会吃螃蟹,蒸螃蟹都是吃宋泊简拆好的,但现在香辣蟹壳上沾满调料,他就拿着细细吮,慢吞吞一点点咬着。
好不容易吃了半只香辣蟹,再去尝炒蛏子、辣炒八爪鱼、炭烤马步鱼……都是不一样的味道,但调料味和海鲜的清甜掺在一起格外和谐,香得他恨不得把舌头一起吞下去。
还有那个偏口鱼,和大叔说的一样,过了油非常香。
鱼都是整条整条炸出来的,桌子上正好两人一条。
他夹了一只,很认真和宋泊简说:“我们两个吃这条。”
目光放在面前盘子里的偏口鱼上,宋泊简目光微敛:“好。”
偏口鱼还有一个名字。
叫比目鱼。
把桌上每一道菜都认真品尝过,巫澄把手伸向椒盐皮皮虾。
看其他人都是直接吃,用牙齿咬住再用手一扯就能把壳弄下来,巫澄夹了一只,毫不设防放到嘴里。
恰到好处的椒盐裹满皮皮虾,油香四溢。
少年自然吮了一下。
下一刻,他把皮皮虾吐出来。
微微蹙眉,伸手要剥壳,但刚摸到皮皮虾,又猛地收了手。
少年惊恐举着手,眼里带着几分狐疑,愣愣看着盘子里的皮皮虾。
过了一会儿,小心又捏住皮皮虾尾巴,轻轻撕开虾壳,没剥出一半,又把皮皮虾扔下。
放弃吃这个不明生物,他偏头和宋泊简告状:“它扎我。”
宋泊简正在挑螺肉,把肥厚螺肉从壳里挑出来,放在少年的蘸碟里。
现在听到少年的抱怨,侧头看过来。
少年幽怨伸手,食指指腹沾着椒盐粉料和油渍,白皙指腹中间一点血珠似的红。
蹙眉捏着那根手指,拇指指腹轻轻擦过去,宋泊简的声音凝重:“流血了?”
宋泊简太严肃了。
巫澄跟着他一起看自己的手指,食指指腹被捏住,血液流通不顺带着粉,好像一颗粉圆珍珠。
“手指没有流血。”
巫澄闷闷说,舌头在口腔滑了滑,觉着口中一点锈味,接着告状,“舌头也被扎了,好像流血了。”
目光从食指移到他脸上。
巫澄有些说不出的紧张,朝着宋泊简微微张嘴,把舌尖吐出来。
下午在港口就注意到的精巧舌尖,水红莹润,一道划痕躺在舌尖,两秒后,细细血珠溢出来,把那处染成深红。
目光触到那滴血珠,又忍不住看水红舌尖和柔软唇瓣,喉结不自觉上下滚动。
宋泊简呼吸有点沉重,不受控制往前探身。
又在看到少年闪烁的目光后,缓缓退回去。
目光沉沉把那处伤口检查了无数遍,最后强行把眼睛也移开,只把桌子上装满白开水的一次性水杯递过去:“喝水。”
海风微咸,舌头吐出来那么一会儿就被吹得有点凉,再收回去莫名其妙的不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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