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靶(小崇山)

幼儿园爆炸那天，游明宇一路狂奔至四楼，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救出了一个叫‘秋克’的孩子。雨水浸湿游明宇的脸庞，让他分不清眼角究竟是雨水还是汗水，他在嘈杂的脚步声中想起从前，碎裂的记忆如潮水般朝他扑面而来，他想起来了——终于想起来了。
易绍南本来不知道游明宇已经想起从前，是在一个雨天接游明宇回家，听见护士说游明宇刚从一楼急诊室离开，好像去二楼拿药了，“他手臂上有轻微烫伤，已经上过药了，问题不大。”
“往哪个方向走了？”易绍南关上雨伞，肩上有轻微的水珠。
护士还要其他病人要照顾，没来得及抬眼，左手一抬，指向左侧的走廊，“那边。”
“谢了。”易绍南急忙地跟下去。
这是距离幼儿园最近的一家医院，因院内意外发生火灾，今天医院的人格外多，医院大楼门口还站着不少武警——看样子还在排查潜在的引爆者。
医院大厅开阔，两边摆着数十台自主服务机，有志愿者站在一旁，协助患者完成自助挂号。再往前点，是一面巨大的荧光屏幕，上面显示着各科室的当日挂号情况及急诊数量。为方便群众上下楼取药，大厅左右两侧均有直梯，两边都有双梯。
易绍南就是这时候遇到游明宇的。
因医院今天人满为患，电梯上面站了不少人，易绍南只能站在固定的台阶，等待电梯将人群往上送。易绍南是下，游明宇是上，两个人擦肩而过时，易绍南一开始没注意到他，因为游明宇穿了一件灰绿色的外套，让易绍南有点陌生，但很快，他撞见游明宇的眼眸，深邃如海域，清澈，洞悉一切，又微微湿润，敛住眉眼的瞬间，眼角有些微红，易绍南才反应过来——
是游明宇，他不对劲。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开，等易绍南达到一楼大厅，游明宇已经到了二楼，他再一左转，易绍南就完全看不到了，“让让——麻烦让让！”易绍南焦急地开口。
拥挤的电梯中出现一条缝隙，易绍南艰难地穿梭其中，用争分夺秒来形容都不为过，好在周围人的都很理解，易绍南很快到了二楼，游明宇长得很高，在人群中十分扎眼。
易绍南的视线四处乱撞，呼吸间有些发冷，甚至比等待游明宇醒来时还要焦灼万分，他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究竟是什么呢……之前游明宇的眼神总是看起来呆呆的，不说爱憎分明，是从他眼里几乎看不到波澜，正乱想着，易绍南忽然在通往儿科的走廊上看到游明宇的身影。
游明宇看起来很生气，脖子上冒着青筋，质问医护人员，幼儿园的患者在哪里。
“这里没有你说的患者，更没有‘秋克’这个姓名！”护士不堪其扰，戴好口罩，要赶游明宇走，“不要在这里添乱，有病人要探望去问前台服务站，看病直接去挂号。”
“他大概这么高——”游明宇手心向下，低垂至膝盖附近的高度，“最多五岁，不对、”他停顿了一下，“也有可能四岁半，是个Alpha，麻烦帮忙看下。”
“都说了没有，你要闹到什么时候！”护士忽然抬起嗓音。
走廊瞬间安静了下来，只剩下轻微的儿童啼哭声，提醒着周遭诡异的安静。
游明宇无能无力地站在原地，想推开病房一间一间地找过去，但因他情绪亢奋，护士叫来了保卫处的人过来，游明宇只好坐到排椅上，他仰着头，神色十分痛楚。
易绍南站在不远处，没有上前打扰游明宇，而是等到游明宇慢慢平复下来，才走了过去。
游明宇手肘撑在膝盖上，他挡住了眼睛，呼吸沉重，像一只受伤的狮子在独自舔舐伤口，还不允许有人来靠近他。过了一会儿，易绍南以为游明宇好些了，结果他听见剧烈的吸气，是胸腔传来压抑的憋气声，接着，游明宇的开始背脊一起一伏，如雄狮每次跃动，背脊上的骨头清晰可见。
——他在哭。
游明宇糟糕地发现，他找不到秋克了，也不知道秋克真正的姓名是什么。
去问易绍南吗，游明宇痛彻心扉地闭上眼，眼角温热，滚烫的泪水顿时夺眶而出——因0034行动未能真正结案，易绍南现在还没有恢复真实身份，只能带着孩子东躲西藏，还要照顾他这个‘冥顽不顾’的脑部中弹患者。
他该怎么面对易绍南。用什么身份。
牺牲前他在想什么来着……
他有着滚烫的英雄使命，宁可牺牲也不肯退缩，现在看来，他亏欠易绍南何其多，特别是有了孩子以后，秋克像人间的一面镜子，照耀着游明宇最真实的模样。
游明宇！你除了是一名基地Alpha，你还是一位父亲，你知道吗！
在易绍南最命悬一线，据说易绍南生秋克时因脐带绕颈，差点死了，他在哪里！在易绍南遭受陆家残余势力报复时，他在哪里！当外部世界被病毒大肆包裹，人人自危的时刻，他又在哪里！
他憎恨自己，逃无可逃。
游明宇那会儿包扎完伤口，直接来儿科找秋克，他上来的时候看到易绍南了，四目相视的瞬间，游明宇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那么坚强，他何其荣幸能拥有易绍南这样的挚爱，但他也发现，面对这样的挚爱，需要孤注一掷的勇气，如果子弹无法顺利取出，难道要让易绍南再经历一次失去吗。
他哭得像一条狗一样，狼狈，悲痛，呜咽。
“喂，”旁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要纸巾吗。”
游明宇吸了吸鼻子，用衣袖擦拭脸颊，训练服面料粗粝，擦得他眼角发痛，他缓了很久，才敢稍微挪开手肘，视线停在脚边，大理石地面上有一双深棕色的徒步鞋，牛筋鞋底，看起来斯文又带点野性，像是易绍南会喜欢的款式。
眼泪顺着游明宇的鼻尖坠落，这一回他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而是任由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
所以易绍南是跟上来了对吗。
“秋克呢。”游明宇问。
空气静默了片刻，游明宇怔怔地接过纸巾，胡乱擦脸，听见易绍南说：“秋克他们不在这里，转院至华侨儿童医院了，那里的治疗更专业。”易绍南顿了顿，声音很轻，“他醒了，问怪物叔叔在哪里。”
原来秋克没丢，还活着。真好。
游明宇眼里终于浮现淡淡的笑意，很快又被潮湿的泪意淹没。
“回家吧。”易绍南站起身，朝游明宇缓慢地伸出手，“还有好多事等着你。”
易绍南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再大的事在他面前仿佛都不是事，他像大雾弥漫时的一缕微光，照亮游明宇前行的路，让游明宇心甘情愿地跟上去。
假如到了世界末日，也要一起面对，游明宇跟自己说。
“嗯？”察觉到游明宇有所迟疑，易绍南抬了抬手指，示意游明宇赶紧握住自己的手。
游明宇伸出手，易绍南回握住了，游明宇的手摸起来有点粗糙，虎口处的老茧是以前训练时留下的痕迹，但他的掌心又是那么温热，按住他的大拇指指腹时，能感受到清晰的脉动，这一切都在提醒易绍南，游明宇还活着，只要他还活着，一切都有希望。
两个人个子都很高，走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护士注意到了，偏头看了一眼，不远处并肩走着两道身影，两个人手牵着手，步伐坚定而沉稳，一同顺着直梯往下，直到消失在人群中。
“这人真奇怪，见不到儿童患者还大吵大闹。”护士收回视线，整理桌面上的查房记录表。
一旁的护士朝她比了个‘嘘’的手势，“这可不是咱能得罪起的人物——”
“什么啊？”护士满脸不置信，接着她听见同事讲起八卦，不自觉瞪大了眼睛，问：“是基地的主力狙击手Alpha？四年前参与陆家案的？”
同事忙不迭地点头，悄声道：“外头都在传，陆泽州判不了死刑，就是因为找不到关键性证据，现在好了，证据活着回来了，他刚刚找到那个——”说着，同事忽然压低声音：“好像是他儿子。”
“绝对不可能！”护士一本正经地板着脸，“这样机密的事，能传得人尽皆知？”
“——就是要人尽皆知，只有活在大众眼皮子底下，才安全。”
说完，同事拍拍了她的肩，临走前嘱咐她：“以后凡事小心点。”
“噢。”护士闷闷地应声，好像回想刚才走廊上的两个人，他们好像也没什么，真的是一对吗。
回家以后，易绍南让游明宇先去休息，还问游明宇晚上想吃什么。
游明宇反应很快，这是他们之前每次见面时，易绍南都会问他的暗号，如果当天对接时菜系偏辣，说明执行任务有危险；如果口味清淡，说明一切顺利；如果不吃，那就是出了一些意外。
现在想想，出院以后的日子里，易绍南每次都会在不经意间问这句话，实际上在提醒他回忆从前，只是游明宇当时没有想起来。
游明宇哑着嗓子说：“想喝鱼汤。”
“好。”易绍南俯身过来，帮游明宇调整枕头，让他睡得更舒服一点。
游明宇像一只等待被安抚的大狗，安静地躺在被窝里，舍不得挪开视线——
即使两个人隔了四年的时光，易绍南好像还是那么英俊，脸庞白皙，身上多了一点痞劲儿，又因为有了秋克，身上自带一股温情，冷冽中透着即将融化的雪花，吹在游明宇脸庞，初碰时刺痛他的皮肤，但雪花很快就融化，在他眉眼间留下细碎的水珠，慢慢随着气温蒸发。
两个人呼吸相对，游明宇再也控制不住地握住易绍南的脖颈，吻住了易绍南的唇舌，诉说着漫长的思念与愧疚，缱绻地蹭着他的脸庞，吻他的脖颈，易绍南本能地战栗了一下，睫毛颤抖，用Omega动情时的目光看向游明宇，接着，开始回应游明宇的吻。
游明宇感觉世界在坍塌，冰川在碎裂，自己如同一只不知深浅的北极熊，而易绍南应该是北冰洋，承载冰川缤纷的世界，即使冰面碎裂，也能让游明宇站在冰面中央。
作者有话说:
迟来的更新（山5号去试婚纱了，耽误了些时间，6号晚一点还会更一次

第93章 因为信仰（主CP）
空气里呼吸凌乱，充斥着浓郁的Alpha信息素气息，冷薄荷包裹着木兰香，还有轻微的浆果气息，像袖珍葡萄柚爆汁，汁水挤爆手心，留下清甜的香气。
游明宇觉得自己要死了。
他从来不知道易绍南这么好亲，嘴唇很软，由于皮肤白的缘故，游明宇稍微用点力气，易绍南身上就会出现红印记，就是要留下印记，游明宇愤愤地想。
谁让易绍南那么强势，如此不可一世，真想死在他身上。
Omega被Alpha亲得迷情意乱，彻底放松了一下，任由Alpha 亲吻过来，还纵容他的啃噬，调皮的像孩子一样，想到这里，易绍南忍不住笑了。
“笑什么笑。”游明宇面带不满，伸手挠了挠易绍南的腰际，易绍南怕痒，笑着要躲开，游明宇不让，按住他的肩膀，将他拖拽回来。
午后安静，光线静谧地从薄纱窗帘透过来，落在木地板上，留下窗花或深或浅的印记。
察觉到身上的重量忽然减轻，易绍南睁开眼，看见游明宇撑在他的正上方，正神情认真地看着他，眼底带着缠绵的欲望，不同于年少时桀骜不驯，还是带着成年人的克制，但又有点无可救药，让易绍南很难拒绝他，尤其是游明宇抵在他耳边，呼吸滚烫，“别那么紧张。”
易绍南皱眉，不让游明宇直接标记他，“带孩子真的很麻烦——”
真的不想再生了。易绍南无语地偏过头，鬓角处皮肤白皙，带着轻微的红晕。
“谁说还要孩子了，”游明宇咬住易绍南的耳珠，呼吸越发凌乱，“我戴了。”
“不信你碰碰——”说着，游明宇握住易绍南的手腕，带着他一同往被子里探去。
那个下午过得十分美妙，楼下的邻居多次上楼投诉天花板发出诡异响声，让易绍南小声点。
易绍南没能像往常一样跟邻居们和谐相处，因为他的嗓子已经叫哑了。
两个近乎同时抵达幸福的巅峰，游明宇背后是细密的汗，易绍南抱紧他的背脊，很低地喊了一声：“明宇。”
“欸。”游明宇应声。
“明宇。”
“我在。”
易绍南心满意足地闭上眼，他的Alpha真的回来了，用Alpha的身份占据他的心灵，强势地要求他回应他炽热的爱，霸道又孩子气。好爱他啊。
一道温热的液体顺着易绍南的眼角流下来。
游明宇的呼吸靠了过来，吻住易绍南的眼泪，心里像在绽放烟花，那颗泪珠仿佛坠到游明宇的心里，让他不自觉沉沦——这究竟是什么神仙落泪，易绍南有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内双，眼尾向下，初看有点无辜，但用力看着对方时，能感受到轻微的震撼感。
他们13岁相识，两个人相伴长大，游明宇脑海里全是跟易绍南有关的记忆，他还记得易绍南年少青涩的脸庞，只因比他大四个月，易绍南总是勇敢地去面对一切，守护着自己。
现在我回来了。游明宇贴住易绍南的眼睛，易绍南的爱他还不起，他会用接下来的一生都来偿还。
也不知过了多久，空气中的信息素慢慢淡了一些，游明宇脸颊湿漉，还是舍不得松开手，非要从易绍南背后搂住他，易绍南转了个身，抚摸游明宇的喉结，又问了那个他问过无数次的问题：“明宇，磁盘放在哪里了？”
“嗯？”游明宇仿佛还没有缓过神来，“什么磁盘。”
易绍南用力推了他一下，眼神里盛满了期待，“你说什么磁盘。”
游明宇沉默了片刻，大脑飞速运转，看着易绍南的眼睛，“你为什么会问我，那个地方你应该知道。”易绍南皱眉：“我不知道，我要是知道就好了。”他要是能早点找出证据，法院就能判陆泽州死刑，也彻底断了柏老师念想，只要陆泽州没死，柏嘉树会一直等下去。
听起来事情很严重，游明宇挠了挠鼻尖，收起孩子气，一本正经道：“在甜品店，配电箱——”
没等他说完，易绍南忽然警惕地捂住游明宇的嘴，“小声点。”
“这间房子有人监听吗。”游明宇的气息撞进易绍南的手心，让易绍南觉得有点痒。
易绍南敛住眉眼，“那倒没有，我检查过很多遍了。”
良久，易绍南抬起头，望向游明宇的眼睛，“为什么放在配电箱，那么显眼的地方。”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磁盘很小，指甲盖那么大。”游明宇抬起大拇指，“我放的时候还刷了一层薄薄的墙漆上去，看上去跟墙体一样。”
这句话一说，易绍南内心久久地不能平静，若非游明宇一贯谨慎，陆家残余势力肯定会找到磁盘，想尽一切办法把陆泽州捞出来，那事情就难办了。
最关键的证物有着落了，游明宇吻了吻易绍南的额头：“我困了，陪我睡一会儿吧。”
易绍南要起来，“我要去找磁盘——”
没等他起身，游明宇直接将他困在身旁，声音笃定，还带点阴阳怪气：“去吧，让全世界都知道我脑子正常了，可以取证物了，然后你在回来的路上遭遇各种不测。”
“乌鸦嘴！”易绍南朝他翻了个白眼。
游明宇握住易绍南的手，放在手边亲了亲，“我知道你找证物心切，但这件事关系到很多人，牵扯到参与0034行动的每个Alpha，如果不能彻底绊倒这些人，内鬼、”游明宇停顿了一下，“内鬼还活着，他会成为下一个陆泽州，0034行动永远无法终结——”
有那么一瞬间，易绍南真的想带着游明宇直接离开，他承认他有私心，他希望游明宇能好好地活着，能跟他一起陪着秋克长大，看似水流年，流云变幻。
“信仰有那么重要吗。”易绍南眼角微红，他们已经为此付出太多了。
游明宇眉眼虔诚，“重要，我们来自基地，是狙击手，也是军人，如果每个军人都没有信仰，国家将不复存在，国之不存，何谈有家。”
易绍南眼里涌起晶莹的泪光，还有无数未能诉诸于口的委屈，但也就在那一瞬，他将这些情绪彻彻底底咽了下去，变成一个虔诚地认同者与追随者。他靠在游明宇心口，感受到他有力的心跳。
是的，他早该预判到这个局面，这也是他当初一直坚持让游明宇接受手术的原因——
要查，因为你有信仰，而我没有。
现在易绍南觉得这句话该改一下：要查，因为我和你一样，都有着坚定而无畏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