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靶(小崇山)

“应该不会。”游明宇答，“不过它哥们儿好像要背叛它。”节目里的狮群搏斗，是两个狮群的战斗，作为主角的卡斯柏，靠着强大的捕猎能力，跟自己的胞弟卡蒙一同照顾着狮群，它们一共有十七只，母狮居多，剩下的便是幼狮。
“什么叫背叛。”
游明宇想了一下，屏幕上的卡蒙笔下那个卡斯柏那样骁勇，随时垂着尾巴，似乎想要逃跑，“背叛就是逃跑，丢下自己的家人。”
说到这里，秋克忽然回过头，用一双明亮的眼睛望向游明宇。
也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面前的Alpha没那么可怕，也不像之前在医院见到的那样喜怒无常，相反，现在的游明宇气势平稳，机警又慵懒，像一头餍足的狮王，在某个阳光灿烂的下午，实在无聊至极，用长长的尾巴逗幼狮开心。秋克不自觉笑了一下，游明宇看到了，秋克又立刻板着脸。
“那你为什么逃跑。”秋克敛住眉眼，终于问出了这个埋藏在心底的问题。
从他出生开始，慢慢学会走路，会说话、会观察四周，秋克就知道自己有一个Alpha爸爸，只不过Alpha爸爸一直在沉睡，每次都是Omega爸爸抱着他去医院。
为什么离开我们那么久，没有Alpha爸爸的日子里，总有很多小朋友嘲笑秋克没有父亲，还要被抢小蛋糕，可恶。为什么现在才来醒来。想到这里，秋克忍不住瞪着游明宇。
游明宇懵了一下，他刚刚看电视有点投入了，“你说什么。”
“你为什么逃跑！”秋克生气地拍了他一下。
“小孩子不许打人——”游明宇真的很无语，“不许学易绍南打人。”
不提易绍南还好，一提易绍南，秋克像一只气鼓鼓的幼狮，随时准备战斗，“不许你说我Omega爸爸！”
“是不是他教你打人……”
“不许说！不许不许不许！”秋克的胡乱连环拳头来了，游明宇‘嗷嗷’不止，佯装很痛的样子，一下子把秋克唬住了，秋克耷拉着脑袋，偏头看向游明宇，郁闷又有点心疼。
桌上的音响提示晚上九点整，该睡觉了。
这个时间点，应该是秋克的规律作息时间，易绍南出来了，手里拿着一条浴巾，“秋克，洗澡了。”
秋克趴在沙发不动。
游明宇坐没坐相，翘着二郎腿，结果秋克跟他躺一起，也学得有模有样，翘着他小小的腿，脚尖一晃一晃，让人看着好气又好笑。
“快点，洗澡了。”易绍南重复了一遍，语气比刚才稍微严肃些。
秋克回头看了Omega爸爸一眼，露出洁白的小牙齿，“再等一下下！”
游明宇顺着秋克的视线看过去，闻到秋克柔软的短发，好香啊，是奶香味，好想亲一口。很快，秋克收回视线，撞见游明宇眉梢带笑，他又觉得事情不太妙。
为了掩饰自己想亲秋克，游明宇又开始若无其事地吹泡泡。
易绍南向来说一不二，原则问题上从不让秋克讨价还价，还伸出手，让秋克把泡泡糖吐出来，秋克被易绍南从身后抱着，两只腿在空气乱踢，“不吐不吐，还没有吹出泡泡。”
“游明宇——”易绍南郑重其事地看向游明宇，“你哪儿来的泡泡糖。”
游明宇将电视机的音量调小，“就在茶几底下啊，我自己拿的。”
“下次不许当着秋克的面吹泡泡。”易绍南要抱走秋克，秋克死活不愿意，“再看一下！再看下泡泡！”游明宇一听这话，立刻来了精神，换了姿势，在沙发上端坐起来，“但我有一个条件。”
易绍南想笑，但是他忍住了。
秋克想了想，支支吾吾道：“什么啊。”
“如果我吹了一个巨大的双层泡泡，你得让我亲一下——”
“不行！”秋克皱眉。
“那我不吹。”游明宇见好就收，“你快去洗澡吧。”
“我不。”
“不不不，就知道说不，”跟易绍南一个样，易绍南总是有无数个‘不’等着游明宇，游明宇优哉游哉地说道：“以后你就叫游不不。”
“我才不要！”秋克瞪大了眼睛，又气又恼，握紧拳头，“快吹！”
这下易绍南实在绷不住了，抱住秋克的手臂竟然开始轻微颤抖，秋克稍微一挣扎，就落到了沙发上，好在游明宇倒是信守诺言，当着他的面吹了一个巨大的双层泡泡。
这回秋克看得很清楚，应该先要用舌头抵着泡泡糖，再收回来，缓慢地吹出一口气，如果吹好了第一层，要记得把封口堵上，再重复第一遍的动作。
“吹完了，给我亲一下！”游明宇单手撑在沙发上，脸颊靠了过来。
秋克满脑子都是如何吹泡泡，哪里记得游明宇要亲他一下的事，不能说他讨厌游明宇，但让他接受游明宇的亲吻，好像也没有做好心准备。
易绍南在催秋克吐出泡泡糖，就在这一瞬，游明宇的脸庞突然朝秋克放大了过来，秋克再也控制不住地‘突——’得一下，就什么东西突了出去，一个白色的东西乱飞，吧唧在游明宇脸上。
是秋克嘴里的泡泡糖。
游明宇整个人都僵住了，满肚子火儿没地方发泄。
不给亲就算了，还乱吐泡泡糖——实在！不像话！
“洗澡洗澡，”游明宇不耐烦地取下泡泡糖，随手丢进了垃圾桶，“不给亲拉倒，谁稀罕！”
这回秋克‘哈哈’不止，笑得前仰后翻，好像出了一口气一样。
易绍南抬起手臂，秋克熟练地趴在易绍南肩头，用脸颊贴住易绍南的脖颈，很乖地去了浴室。
秋克洗澡的时候喜欢浴缸里有小鸭子游泳，Omega帮他擦洗身上，他就在水里数小黄鸭。
过了一会儿，易绍南帮秋克都洗完了，浴缸里浮现一层很厚的泡沫，易绍南让秋克起来，秋克说还想玩一下。“等下感冒了。”易绍南说。
“不感冒，再玩一下。”秋克固执地说。
易绍南实在拿秋克没办法，还好水温尚可，不至于太凉，他坐在一旁也是无聊，用手心拢了一层厚厚的泡沫，最后都堆叠在秋克头上。
这时候恰好游明宇推门进来，“洗好了没，我要上厕所。”
门一开，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雏菊香气，闻着特别安心，游明宇再定眼一看，发出一阵爆笑——他儿子头上顶着一层很厚的泡沫，只露出了个脑袋，像被压在五指山下。
“游明宇，你出去——”易绍南说。
没等易绍南说完，秋克‘哇’得一声哭出来，他真的很讨厌怪物叔叔，总是如此不合时宜！
尽管秋克跟游明宇之间有种种不愉快，但这也不耽误他们见面。
让秋克最吃醋的事情是游明宇经常亲Omega爸爸，Omega爸爸也不知道拒绝。
除去上学，现在只要到周末，秋克都会跟易绍南和游明宇一起待着，有时候三个人会一同去公园散步。若遇上好天气，秋克能看到怪物叔叔放风筝，还别说，怪物叔叔很会放风筝，他的风筝总是飞得又高又远，每当风速稳定的时候，游明宇总会把手柄交给秋克拽着，秋克别提多开心了。
大人们的事情他不懂，不过秋克有注意到怪物叔叔经常需要复用药物，好像是因为那颗子弹。
子弹。想到这两个字，小小的秋克总是充满了担忧。
很危险吗，如果子弹留在大脑里面，是不是很痛呢。秋克坐在秋千上，想着自己的心事。
这天，秋克像往常一样来易绍南住的地方，却不见怪物叔叔，秋克缠着易绍南问游明宇去哪里了。
“他去工作了。”易绍南抚摸秋克的后脑勺。
秋克才不信，“今天是周日，不上班的。”
的确，哪怕是在基地，Alpha们也有规律的工作时间，除非是执行特殊任务。
“你快说呀。”秋克摇晃着易绍南的手臂。
易绍南眼里浮现淡淡的水光，不忍心欺瞒秋克，悄声在秋克耳畔说了什么。
秋克说什么不肯在家好好待着，“我要去、我要去！”
正说着，门口传来按铃响，易绍南抱着秋克开门，秋克见到几个穿着制服的Alpha，个子很高，跟Omega爸爸差不多，不过他现在被Omega爸爸抱着，也显得很高，全然不怕他们。
“绍南，组织很重视这次的手术，特意派了安全人员过来。”
“多谢。”易绍南的声音有轻微颤抖。
另一个Alpha说：“手术需要家属签字，还得麻烦你再来一趟。”
易绍南以为组织签字就可以，所以他今天一整天都打算在家陪秋克，“一定要去吗。”他停顿了一下，看向秋克，秋克反应很快，“我要去！”
几个Alpha相识一笑，做了个请的姿势，“车子在楼下。”
就这样，秋克跟着一同去了医院，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今天车速很慢，开了很久才到医院。
一行人到了一楼急诊大厅，易绍南抱着秋克上了直梯。
大人们神情严肃地说着什么，秋克眼睛很尖，一下子就看到了临时病房的医护工作人员，移动床头挂着一个标签，写着那三个复杂的字，秋克虽然不太会写，但是认识‘游明宇’三个字的形状。
“在这里签字。”护士递了文件过来。
秋克是被抱着，也跟着看了一眼，“我要尿尿。”他扭动着身体。
易绍南只好把他放下来，飞快地开始签字。
等他再回过神来，发现脚边的秋克已经不见了，他慌忙去找，“秋克？”
一个小小的身影在走廊不远处奔跑，跟着急速推送的病床，他跑得那样卖力，拼命抬头也够不上游明宇枕头的高度，直到护士开始驱赶他：“谁家的小孩？”
有人过来，要抱走秋克，秋克难过地快哭了，望着高大的手术室门，声音里带着哭腔：“Daddy，是我。”他的声音很轻，却萦绕在寂静的空气，让刚上了麻药的游明宇眼角温热，缓慢地流下一滴泪。
作者有话说:
嘿嘿，取出子弹，就要开始查真相了

考虑到游明宇的生命安全，这次手术特聘了专家主刀，还是秘密执行的。
刘司铭是隔天收到那枚子弹的，小口径步枪弹，起源于苏联。这种子弹的设计初衷是以最小的口径和细长弹头，实现快速翻滚，充分释放能量，拥有足够强大的杀伤力。
这种子弹也叫猎鹿弹，最早用于射击或狩猎，常见口径有三种：5.6mm、7.62mm、5.45mm。狙击手Alpha加入基地时，应该在课本上了解过其优势——后坐力明显减小，却能极大地提高射击密度，也叫7N6普通弹，因弹头细长，飞行阻力小，停留在人体时仍能留存极大的动能。
因步枪在不断改良，这种子弹不在实际作战中使用，慢慢演变成教科书上的经典样本。以前基地展馆陈列过，后来因展馆扩建，内设展柜一应重新调整，就没再见过这套子弹了。
刘司铭按下座机键，“让易绍南进来。”
空气中飘舞着细微尘埃，仿佛给临窗的影子镀上一层朦朦胧胧的粉金，易绍南的侧影落在窗户上，能清晰地辨认出他瘦削、英挺的轮廓。
良久，易绍南往前迈步，往桌上放了一枚指甲那么大的磁盘，“东西找到了，一共有7G。”
刘司铭静静地听着，问：“打开看过吗。”
“看过，确认无误，”易绍南眉眼坚定，“游明宇把磁盘加密了，一共有三次解密机会，现在用掉了一次，只有解密后才能安全导出文件。”
“好，”刘司铭抬了抬手，手指反扣敲向桌面，发出低沉的‘笃笃’声，办公室的门很快就开了，应该是刘司铭的下属，刘司铭把磁盘推了过去，“麻烦送到信息部解密。”
“是！”对方利落地应答，很快又退了出去。
接下来，刘司铭跟易绍南说到跟子弹相关的事，“说实话，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7N系列的特种弹了，如果不是加入基地较早，即使现在拿着证物，也需要花些时间辨认。”
易绍南的心跳不自觉加快，“我能看看吗。”
那枚子弹已经清洗过，现在正安静地躺在无尘布上，外壳散发着温润的红铜光泽，易绍南静静地看着，觉得有些眼熟，好像在教科书见过。易绍南隐约有印象，授课的教官讲过子弹之间的差异时，Alpha们总觉得生与死，射击与中弹，距离当下的生活是如此遥远，谁也没有放在心上。
——包括易绍南。
他怎么都没想到让游明宇中弹、昏睡多年不醒，即使侥幸醒来，也一直备受神经压迫折磨的，是来自一枚古早的苏联子弹。
“基地有完备的物资领用系统，如果东西是从基地出去的，一定会留下痕迹，”刘司铭起身续茶水，这个位置靠近窗户，旁边就是净水机，白天光线尚好，能看见杯口的水蒸气，“有一点要注意，内鬼既然能藏身多年，必定有应对措施，至少不会留下明显的把柄，调查的时候，务必要小心。”
“是。”易绍南应声。
刘司铭抿了一口茶水，整个人看上去若有所思，“最近有其他人找你谈话吗。”
易绍南回忆了一下，距离正式的军事法庭还有一段时间，这期间就是举证期，审讯员私下找易绍南了解过一些情况，易绍南如实回答，“他们有找我核实过身份。”
“你手上有人命吗。”刘司铭问。
人命。易绍南的右眼角忽然跳了跳，蛰伏在陆泽州身边那几年，易绍南一直都很小心，除去0034行动正式执行时，易绍南私下未了却任何人命，“没有。”
两个人视线相对，易绍南撞见刘司铭的眼眸，他的眼睛如苍穹般深邃，洞悉一切，又饱含深切的悲悯，“那就好，免得调查的时候受到牵连。”
众所周知，0034行动进入了重启调查。
基地这几年人员变动也很大，去年有风声传杜司令会因此降职，毕竟组织从其他战区调了新的领导过来。任命令公布那天，宣传栏围了许多人，杜德宁悄悄给易绍南打电话，问游明宇的恢复情况，那时候游明宇虽能正常自理，精神状态总是呆呆的，易绍南不想让豆德担心，就说：“都好。”
“你呢。”易绍南接着又问了一句。
杜德宁刚要说话，被室友戏谑一句：“豆德，苟富贵勿相忘！”
接着，一群人哄笑开来，易绍南听得很零碎，但也基本判断出来了，杜司令不仅没有被空降的领导取代，职级还往上升了一点。
这里边的门道，当然轻易不为人知，连杜德宁本人也不知道，他只感觉父亲比从前更忙了，以前每周能见一次，到现在一个月，才能坐一起吃顿饭。
一向关心父亲的母亲，在饭桌上也话很少，两个人好像在默契地保持沉默。
易绍南收回思绪，问：“会影响到上校吗。”
刘司铭眉眼舒缓，声线低沉，莫名给人一种安全感，“不用担心我，所有证据链会走合法路径。”
“我能做点什么？”易绍南问。
基地已经恢复易绍南的身份，但因0034行动较为敏感，易绍南很难近距离接触案件本身，易绍南敛住眉眼，心中烦闷，“有些资料我接触不到。”
“放心，”刘司铭将茶杯放在一旁，十指交叉，“作为之前情报提供人员，你有权限了解相关事宜，围观——”
悬着的心终于回到原处，易绍南的手心紧了紧，“我想亲手抓住那个内鬼。”
“好。”刘司铭答应了。
“但你也要有心理准备，”刘司铭看着易绍南，“万一得不到你想要的结果。”
易绍南心里一紧，“什么意思？难道游明宇就这么白白受伤了——”
0034任务进行到现在，为了给陆泽州定罪，各方都顶着巨大的压力，难道还有人在质疑主力狙击手Alpha的忠心，为了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去牺牲所谓的真相。
刘司铭从易绍南的眼里已经看出来了，“所以这件事得你亲自去办，交给任何人我都不放心，无论是谁，他们必定有私心。”
“现在位居副司的有三个人，金以松，匡庆文，这两位是空降过来的，封阳辉是基地的老将，论成就，他跟杜司令其实不相上下，前几年因家中老人病逝，未能参与关键任务，在最后的决胜局以一票之差，输给了杜司令。”
刘司铭顿了顿接着说：“如果0034行动最终被潦草判完，你觉得谁最受益。”
原来这场耗时已久的战役，上面还有深不可测的人物，只是易绍南以前没有认真想过，他无声地点了点头，听见刘司铭继续说道：“打蛇打七寸，攻其要害。”
“机会只有一次。”
易绍南抬起眼眸，忽然觉得太阳光有些刺眼，让他不由地有些冒汗。
良久，易绍南终于从刘上校的办公室出来，背后已是汗涔涔的一片，他现在脑子很乱，如同嗡嗡作响，现在事态已经恶化到必须得一举拿下这个内鬼，否则会牵连无数人下水，包括杜司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