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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部暴雨(Econgee)


于是思考了几秒钟,他又说:“当然,我不住在这里也不会改变什么,我把你当儿子一样养,肯定不会做个不负责任的爸爸。”说完他就立刻闭了嘴。
草,好烂的理由、好尬的解释、好不幽默的比喻。
像个末流的脱口秀演员,说着烂俗的梗、用力过猛地在逗现场的观众笑。
不过黎奉这次比较捧场,对着他这个生硬的父子梗露出了一个很淡的笑,应允道:“好。”
又问:“那你不住在这里了,还会给我做小馄饨和拔丝红薯吗?”
“会吧。”奚玉汝心不在焉地回答。
得到这两个字的黎奉就像是满意了,也没有再多问多说,点了点头后重新拿起叉子开始吃饭。
【作者有话说】
拔丝红薯,很好吃。

第二天一早,奚玉汝就收拾着行李匆忙地离开了房子。
关门的时候很轻,生怕打扰到还在熟睡的黎奉。
在门被关上后的第十八秒,黎奉打开房间的房门,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后就开始坐在椅子上盯着紧闭的大门看,心中按照国际规定的速度默数着时间,然而数到3678秒,门还是没有被打开、也没有一个说落了东西的人回来。
他饮尽了杯中的水,给黎恩打了一个电话。
“喂,谁啊?”声音还带着睡意。
“黎奉。”
电话那头的黎恩顿了一会儿,骤然清醒了过来。
“我不是把你给拉黑了吗?你怎么还能打得通!你要干嘛,你要打我吗,你现在在哪里?我跟你说那天可不是我撺掇的黎克,你别怪我身上了,我还好心地把你给送到医院了呢,你别恩将仇报哈。昨天我也没对你说什么吧,我甚至都没骂人。我这几天还有篮球比赛呢,你可别对我动手。”
黎奉紧握着手中的玻璃杯,无视掉了那些废话,只问:“你跟奚玉汝说了什么?”
电话那头的黎恩愣了几秒,“什么我跟他说了什么?我连他电话都没有我能说什么,不是你我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呢。都怪你,我本来还想和他做朋友的,结果上次不小心说错话了,你……”
话到这里忽然停下,接着,黎恩用一种非常幸灾乐祸地语气问:“你们俩不会是吵架了吧?哈哈哈,为什么啊?说来给我听听?没准我还会帮你分……”
黎奉挂掉了电话。
他看着仍旧紧闭的房门,将手中的玻璃杯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黎奉讨厌人生的变故,讨厌不受掌控的一切。
最好是什么也没有说、最好是什么也不知道、最好是什么都不会改变、最好是真的有那个该死的破实验。
奚玉汝不应该这样,不应该擅自说要离开。
实验项目是真的、担心寝室的花也是真的,但最主要的是奚玉汝有意控制两人的相处距离,因而平时回信息什么的也不像从前那样活络了。晚间特有的讲故事环节,也在他寻找的另一个理由中被取消。
黎奉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发觉一样,非常固执地想要维持两人原本的生活节奏。
这样意味不明的拉扯持续了整整一个月之久,转眼便到了十一月。
A州在联邦的最北边儿,和拥有漫长夏季的D州不同,这里一场秋雨一场寒,前些日子频繁的落雨让温度压到了足够让人觉得寒冷的程度。
可即便如此,每天晚上十点钟,他都能接到黎奉要去吃冰淇淋的电话,一般这个时候他也确实没有其他的事情可做,因此这个环节避无可避。
今夜照旧,数字时钟刚跳到22:00,电话铃声就响了起来。
“奚玉汝,离十点半只剩下半个小时了。”黎奉的声音从电话的那头传来,有些失真,听不出具体的情绪。
奚玉汝拿着小铲子给香雪兰松了松土,检查了一番湿度表和温度计,确保一切都在最适宜的范围内才重新关上玻璃箱。“今天晚上我……”
“我在你寝室楼下面。”黎奉适时地打断了他的话。
奚玉汝动作一顿,快步走到阳台,探头探脑地朝着楼下看去,哪知只是露了一双眼睛,就正好和楼下抬头的人隔空对视上,烟灰色的眼眸映进去路灯的光,泛着烟晶般的色泽。
有时候真的恨这该死的好视力。
看来今夜他是别无选择了。
他赶忙地冲了一下手中沾着的泥土,但沾染上的土腥味却像是怎么也去不了,摁了好几泵洗手液细致地搓洗了几遍,味道还是似有若无地存在,最后只能讪讪地放弃,赶忙下了楼。
黎奉站在路灯下,只穿了一件烟灰色的大衣,打着石膏的手露在外面经受寒风的洗礼,微卷的长发凌乱地垂在大衣的领口处,风一吹就四处乱扬糊满整张脸,虽然能够诡异地生出几分凌乱的美感,但又活像一个被人抛弃、无人管顾的留守儿童。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忍不住开口。“你冷不冷啊?你不是有管家吗,他没给你准备衣服啊。难道你们家一贯秉持的就是要风度不要温度?”
说着,走上前去将黎奉压在领口里的头发都拨出来,用手细致地梳理了几遍散乱的地方,最后从自己的手腕上退下了一个发圈,绑着头发轻柔地缠了几道。期间黎奉一直很配合地低下头。
“不能我不在,你连自己的头发也不打理吧?也不怕破坏你在那些小跟班当中的形象。”
黎奉没说话,用自己打了石膏的手碰了几下奚玉汝硬邦邦的腹部。
“行行行,我知道你现在是个独臂侠。”奚玉汝不想说这么多,但又觉得按照黎奉生活自理的水平,没人管的话没准过几天就得曝尸街头。“天气冷了,你下次多穿点,让你管家给你多备些厚实的衣服。”语罢,又将自己脖子上的围巾摘了下来,想要给黎奉缠上去。
不过这次黎奉就不是很配合了,总往后仰想躲。
“哎,你别担心我,那我能跟你一样吗,我现在都穿上秋衣秋裤了。”他将自己热到出汗的手在黎奉的脸上贴了一下,让对方感受自己的温度。“你就乖乖地听话吧。”
黎奉偏头蹭了一下他的手,没再乱动。
但这样的温度并不久留,奚玉汝帮他围好围巾之后就拉开了两人的距离,不远,但也绝对算不上亲近。
“走吧。”奚玉汝很刻意地收回了落在黎奉身上的视线。“等下打烊了。”
而后,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深秋十一月、夜晚十点的首州大学校园很安静,两人落在地上的脚步声被放得无限大,带着寒气的风一吹,堆在路上的落叶就被卷起四处乱飞。
冰淇淋店在校外不远的地方,十点半准时打烊——奚玉汝凌晨从KTV走出来那一次是意外,唯一一次便让他赶上并且成功促成了和黎奉的再遇,很幸运。
从寝室走出去,刚好能够买到他们打烊前的最后一个冰淇淋,为了清空库存,一般最后一个都会打得特别多。
“哟,你们又来了啊?”几乎雷打不动的习惯已经让店员小哥熟悉了他们,双方无需多说,小哥熟稔地拿着脆筒开始工作。
按照常理来说,他们并不会有太多的交流,但今晚对方却健谈了一些。“今晚上是营业最后一天了,明天你们可别来了啊。”
“明天就会是另外一个广告灯牌亮了,是卖关东煮的,我们一个夏天营业、一个冬天营业,这样比较节约成本,你们都不知道学校附近的店铺租金有多贵。”
奚玉汝放在口袋中的手指一蜷,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黎奉,而对方也恰巧在此时看来。
双目对视上的时候,他隐秘地希望对方能展露一些情绪,但还是没能从那双烟灰色的眼睛中窥见到黎奉的内心。
也是,在黎奉看来这可能算不上一件大事,毕竟没了冰淇淋还可以有小馄饨,没了小馄饨他还可以再养成其他的习惯。世间食物有千千万万种,选择的余地多了,其实也就不会对其中一个太在意了。
只有奚玉汝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如丝线一般的联系一点一点被斩断,即使两人之间千丝万缕,但也还是会有彻底清空的一天。
“今晚上剩下的料比较多,你们又是常客,我就多做了一个,当回馈老顾客了。”店员小哥十分热情地分别往他们手中塞了一个。
形状姣好、奶香浓郁,天气一冷也不容易化,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这都是很完美的冰淇淋。
奚玉汝拉着唇角对小哥礼貌道谢,“谢谢你,明年还来,争取做你新年的第一个顾客。”扬起的弧度有些生硬。
两人拿着冰淇淋一边走一边吃,去的方向是黎奉在校外的那套房。
冰淇淋并不大,不过几分钟奚玉汝就已经吞吃下肚。而黎奉看他吃完了,默不作声地把自己手里的那一个往他手里塞。
奚玉汝以为是天冷吃不下了,便将剩下的也三两口解决完,彻底空出了手。
哪知走得好好的黎奉忽然不动了。
“怎么了?”他又往前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回身看去,隐约觉得黎奉的目光带有几分谴责的意味。“累了?还是太冷了?”
黎奉僵持地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默默地跟了上来。
将人送到小区楼下的时候,黎奉才终于对奚玉汝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他说:“奚玉汝,我明天想吃馄饨。”
这话本来也很正常,但奚玉汝觉得方才握过冰淇淋的指腹,现在被冻到有些刺痛,低温钻得他的皮肉都失去了知觉,他自虐般用其他手指的指甲狠摁那块儿软肉。
“奚玉汝。”没得到他的回答,黎奉就又叫了一遍他的名字。
他非常优柔寡断地用了五六分钟的思考,最后是看到黎奉往自己的方向走了一步,才下定决心般说:“可以。”
“我回去之后把附近最好吃的那家店名给你,他们家配送很快,你自己点外卖不用十分钟就到了。”
这话说出的一瞬间,奚玉汝觉得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唯独他聒噪的心跳声又乱又快。
隐隐约约、恍恍惚惚之间,他似乎闻见了香雪兰的味道。
不过香气转瞬即逝,他就知道那又是自己的错觉。
奚玉汝没敢再看黎奉,哪怕对方仍旧没有听出他的话外之音、仍旧什么表情也没有,看向那张脸也还是他所不能承受的,他人生第一次想像一个懦夫一样临阵脱逃。
“黎奉。”他的声音有些哑,一边说一边慢慢往后退。“我有些冷了,先回去了,你也……早点休息。”
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又忍不住多说了一句,“这几天温度都很低,你真的得多穿点。”
说完,就慌张的、逃也似地离开了这里。
黎奉站在灯下,一阵寒风吹过,路灯故障般地闪烁了几下,最后彻底不亮了。
【作者有话说】
我发现了自己一个非常厉害的天赋:我能够剪出非常完美的指甲!(此完美经由严苛的烈老师认证,具有十分可信度。)

戒断反应。
通常是指停止使用药物或减少使用剂量或使用拮抗剂占据受体后所出现的特殊的心理症候群,但奚玉汝觉得它同样可以用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上,比如他与黎奉。
事实上,奚玉汝的生活非常的充足、时间非常的紧张,但他还是会在任意一个空闲的时候想到黎奉,并且难以自抑地陷入到焦虑、心悸、失眠、悲伤等等情绪中。
比如,一日三餐他都会在快速地吃饭完后坐着发呆,这并非他为自己设定的特殊用餐环节,而是看到干干净净的碗、身边座位的陌生面孔时不自觉做出的事情。当他意识到自己在发呆时,一般都是同伴吃完了喊他一起离开的时候,那个时候他会产生几分自唾,并告诫自己下次不要再犯,但这条戒令比较难遵守。
又比如,每晚十点开始他都会刻意地空出半个小时的时间,虽然知道这半个小时大概率会因为他拒绝出门而被浪费掉,但习惯难以更改,一旦尝试改变又会百般不适。
再比如,入睡之前他会总结今日所发生的事情——这个比较正常,因为这是他从很小的时候就养成的习惯。但不正常的是,他会用讲述一般的口吻在脑海中过一遍,即使知道没有听众,也仍旧固执于此。
奚玉汝知道这是病态的,也知道这一切都因何而起,但他无力改变。
关于戒断反应、关于异常根源,都是如此。
黎奉却要比他坦荡,也要比他正直,即使事到如今也不知道他做出的这些行为到底是因为什么,仍旧每天不知疲倦地给他发信息。
奚玉汝回的时候比较少、沉默的时候比较多。
这让他觉得自己被吊在火上烤,往左荡还是往右荡都改变不了被烧死的结局。换言之,离开和接近,他都是在做恶人、备受煎熬。
离开的负面结果之一,就是在他下定决心拉开距离之后,整个世界都仿佛在跟他过分强调和夸大他和黎奉之间的差距。
大概是某个非常平常的中午,他再一次拒绝了黎奉的午餐邀约,和师兄蓝安平一起去吃午饭。今日一食堂有限量的烧红狮子头,而他们上午第二节没课。不用大排长龙地和别人去抢,这个让他的心情稍微好了一点。
但好心情并没有能够维持多久。
刚找好座位把餐盘放下,师兄蓝安平就要离开几分钟,就是在这短短的几分钟之内,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他穿着logo显眼的名牌衣服,发型经过精心的处理,是很常见的富人少爷的模样。手中端着一个盛满了饭菜的餐盘,即使面上带着笑容,也让人倍感不适。
只是一眼奚玉汝就知道来者不善,但他没刻意去管,自顾自地吃自己的饭。
那人走进后,直接将餐盘丢在了桌子上,餐盘与桌面摩擦之下发出非常尖锐刺耳的响声,菜汤荡出来不少、稀稀拉拉地洒在桌面。
“哟,怎么不跟黎大少在一起了?”语气带着几分戏谑。
奚玉汝看了一眼那没动过的餐盘,从里头挑了一块儿糖醋排骨塞到嘴里,因着此菜色泽非常不错所以他一直想尝试,但又怕不合胃口浪费。
果然,有些太甜了。
“怎么, 你很希望我跟他在一起?”他问。
那人嗤笑一声,“黎家家大业大,这都没有让你吃饱吗?”而后,端着餐盘直接倒在了奚玉汝的饭上,汤菜饭混合在一起非常不好看。“既然没吃饱,那就多吃些,别和我客气。”
这一搅和,好好的饭和潲水桶里的模样也差不多了,饶是奚玉汝再不挑食,也没了胃口。
他把筷子放到了一边,抱着双臂再次打量眼前来找茬的富人少爷,对方眉眼之间是藏不住的顽劣和骄纵,料想是被从小宠到大的。
没带抑制环、身型一般般,他闻不到信息素,所以也不知道眼前的人是什么第二性别。
但不重要。
“黎家有没有让我吃饱你管不着,但我知道很多人想吃黎家的饭也吃不到。”他咧嘴露出了一个笑,尖利的虎牙抵在唇上。“你今天来找我茬,不就是因为你吃不上饭的被我吃上了,所以心里不满吗?”
富人少爷骂了一句脏话。
蓦地,奚玉汝站了起来,抓住对方的头发将对方的头往被搅合到不成形的餐盘中压。汤汁沾了一头,软烂的饭粒被碾成了饭浆,贴在充满惊愕的脸上。
他嗤笑一声,“我说少爷,你都不打听清楚我到底还有没有和黎奉在一起,就贸然地来找我麻烦?做事不太严谨啊。”
人生在世不要太好面子,该仗势欺人的时候就仗势欺人。
这少爷这么看不惯他,然而知道他还和黎奉在一起的时候从来不冒头,一听说不在一起了才赶忙往跟前凑,可见真的很忌惮黎家的势力。
他现在咬死和黎奉关系没变,那只要不是太出格,这个人都不敢做些什么。
其实他也不崇尚武力,只是面对这样的人,不一次给点狠的记住痛,只怕后面要一直不停地缠上他。
这富人少爷从鼻腔中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气声,额上青筋凸起在奋力反抗着压在他的脑袋上的力道,但没能成功,便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狗仗人势。”
奚玉汝眨了眨眼睛,觉得这个词特别有意思。
“狗”仗“人”势。
他猜想飞光联盟会的那些大少爷大小姐们都是这样形容他的,毕竟他一穷二白、一无所有,和黎奉凑在一起不就是为了得势?能活得好好的不就是借了势?
从他现在做的这件事情上来看,这么说倒也没什么问题。
而且奚玉汝也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说法,从高中到现在,这四个字一直如影随形地跟着他,不论他奚玉汝到底得到了什么、他和黎奉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说到底,在别人眼中就是一条趋炎附势、攀龙附凤的狗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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