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骤然咳了起来,像是被那口绿豆糕噎住了,转瞬又恢复原样,别过脸,不再看他。
“少爷!小仙君!开饭啦!!!”
温玉沉这才回神, 顺手又拿了块绿豆糕, 华清棠想走他后面,但温玉沉有意等他并肩而行, 华清棠也只能顺了他的意。
大壮见俩人都来了,也没再继续说什么,扭头给赵慕菱报信去了。
温玉沉细细打量着眼前近在咫尺的人儿,他如今是十七, 俨然已经长成了个俊俏少年郎, 这少年不光肤白如雪相貌堂堂,且还家财万贯。
若不来修仙,估摸着早就与谁家的姑娘成了亲。
特别是那位赵柳然, 与他倒是…般配。
温玉沉忽然拂袖,步子急了起来, 将华清棠远远的甩在身后。
只留华清棠一人风中凌乱。
他是有些嫉妒华清棠的,嫉妒他能有这么多人喜欢他。
原来在邵阳时他觉得华清棠与自己最为相像, 但到了华家时他发现华清棠与他是不一样的。
他有一对待他极好的父母, 有一群人惦念着他,还有一个喜欢他的姑娘。
而温玉沉只有自己了。
…若是他家没有被仇人灭门,如今他是不是也能同华清棠一样, 有人为他牵肠挂肚, 茶饭不思。
温玉沉心中烦闷至极,像是有什么东西压的他喘不上气一样。
“噗——”
一口污血猝不及防咳了出来, 温玉沉霎时失力,眼前一阵眩晕, 他逼不得已,只能半跪着,一手撑着地,一手擦着嘴角的污血。
他倒是不疼,只是这血不光发黑,且还带着怨气,一般来说只有厉鬼或是身上带有别人的残魂的人才会生出怨气。
温玉沉绝无可能是厉鬼,因为厉鬼无法修习,亦没办法觉醒出任何一种灵力,那么就是说他身上带着一缕残魂?
谁的残魂?
小唐的?
不对,小唐不可能有精力附身到他身上,那是…
温玉沉瞳孔骤缩——
黄粱梦里,是那个小孩的魂魄。
不对…怎么会…黄粱梦破了,那么困在里面的人合该是去投胎了,那小孩怎么会…
只是眼下似乎没有比这更合理的解释了。
温玉沉拧紧眉,召出霜寒利落的将手划开,血顺着剑刃哒哒滴在地上,他双手握着剑柄,将霜寒直直镶进地里。
几乎是瞬息之间,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与外界隔绝。
耳旁清净极了。
只是他却觉得更加难挨了。
体内那股怨气如同一把利刃,不断挑战着他的极限,来回乱窜着。
“何等邪祟,怎敢犯我。”
温玉沉的实力不是假的,即便这是自己的身体,他也敢立刻将这怨气强行剥离出体。
他最厌恶的就是受人所制。
“你猜。”
那东西分明没有声音,但温玉沉在阖上眼时却意外能感知到那邪祟在说什么。
他听不到声音,却知道那东西在说什么。
也就是说,他跟那邪祟五感相通。
“为何不去投胎。”温玉沉体内逐渐稳定,大概是那邪祟看他没打算伤了自己,便也不动了。
只是它今日突然窜动,定然是有事求他。
“报仇。”
温玉沉眸子深埋杀意,语气骤然冷了下来:“想指使本尊帮你报仇?”
“哪来的胆子。”
他如今倒还真不能动这邪祟,因为他们五感相通,也意味着很大可能这东西寄生在自己身上后成了与自己共生的存在。
若是他早些发现也不止于此。
仔细想想他的确是漏了些不对的地方,邪祟入体后身体会自动排斥,而排斥的反应则是失眠,但当时他因为在黄粱梦中失眠过一次,便先入为主,认为出去后失眠同样是因为华清棠。
…原来他的身体一早便有提醒过他,只是那时他没能发现。
“不,帮你报仇。”
那邪祟或者说祀幼跟他解释。
温玉沉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出来的话却叫人不寒而栗:“本尊有仇当场就报了。”
“你若再与本尊打哑谜,本尊不介意弄死一个无人在意的杂碎。”
“一个杂碎,灰飞烟灭也无人知晓。”
更何况是一个被困在黄粱梦里,因为他破了黄粱梦才得以逃出生天的杂碎。
“你,我,的仇人。”
若说温玉沉的仇人那便是灭了他满门的人,只是他那时尚且年幼,加之夜里压根没看清那人是何样貌,即便是那人不死,他也根本找不到那个所谓的仇人。
但祀幼的仇人。
是他?不对。
他在黄粱梦里对任何人都不会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但祀幼却附身在他身上了,也就是说在黄粱梦中也有一个人,当真以婴孩为引,做成了着祀幼。
那么祀幼所说的仇人,也就是真正促使它受到伤害的人。
“…林十五?”
温玉沉只能想到此人,因为他能确定在黄粱梦内除了他之外没有人再去做祀幼,但当时他的身份便是林十五。
所以真正的林十五,与他做出的选择别无二致,他难道也血洗了文家?
“是。”
但祀幼为什么会觉得自己的仇人是林十五?
「恭喜您已进入初级阶段,请您尽快了解剧情哦!」
“好消息,你解锁新剧情了,这里是你黑化的重要转折点,当然在这里你还没黑化,但已经有了成为反派boss的潜在特征!”系统突兀的声音响起。
温玉沉一阵无语。
“什么意思?”
系统又说了句人话:“哦,你开始有阴暗的内心了,马上就要一步步走向灭亡了。”
温玉沉:“?”
还没来得及“阴暗”的温玉沉脸上写满了“你放屁”,但他还耐着性子问道:“什么特征?”
系统大惊:“这你都不知道?”
温玉沉:“这我该知道吗?”
系统被他说服:“那确实不该知道,你身上不是有了一缕残魂么,那个就是剧情中引发你被人围剿的直接原因。”
温玉沉挑眉:“你是如何知晓的,你不是说不到时间不能知道结局么?”
温玉沉在系统这毫无波澜的声音中竟然隐约听出一股浓烈怨念来:“我开了VIP,因为你经常跟我断联,我向组织申请了VIP服务,可以看到所有有关你的支线以及主线。”
温玉沉刚想说不信,除非能给他瞧上一眼,系统的话就率先堵住了他的嘴:“VIP仅供一人使用,哦不,一统。”
温玉沉:“……”
系统又道:“不过我可以给你少透露一点。”
温玉沉张着的嘴还没发出任何声音,系统就道:“但现在透露的已经够你用的了,你切记,这残魂不能除,你得好好养着它。”
“它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温玉沉嗤笑:“哪门子救命恩人?”
系统:“未来的救命恩人,没它你走不了剧情,只能等死。”
温玉沉:“……”
霜寒剑收,温玉沉大手一挥,原本被他弄得一地污血的地方焕然一新,被剑刃砸出的洞也消失不见。
一切仿佛都没发生过似的,如果不是温玉沉亲身经历,大概也不会相信这里曾经有个倒霉蛋吐了满地污血。
“师尊,你方才去了何处?”华清棠顿住脚步,“阿娘也去找你了,但我们翻遍了府邸都没找到。”
温玉沉临危不乱:“久等了,方才出去买酒,想给你们助兴,没想到竟惹出了乱子。”
华清棠看了看他空空如也的双手,有些怀疑:“那酒呢?”
温玉沉扯谎道:“太香,我喝没了。”
说着温玉沉还故作遗憾的叹了口气:“那酒就剩了一壶,若是多剩几壶,我再是贪杯也不至于空手而归。”
华清棠不了解他是否饮酒,但他找不出温玉沉骗他的理由。
于是狐疑的点点头,将他带了回去,路上遇到了也在寻他的大壮,华清棠吩咐了大壮几句,不知在交代些什么。
温玉沉猜他大概是叫大壮将赵夫人叫回去。
只是等他再次看见赵夫人时,只听心脏咯噔一声。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
赵夫人手里拿的是一坛酒吧?
温玉沉拒绝的话卡在嘴边,就看着赵夫人找了个碗,打开坛子,酒水源源不断的往碗里倒,她一边倒,一边碎碎念。
“刚才棠儿说小仙君喜欢喝酒,恰好我家最近收了不少好酒,我就想着给小仙君多拿几坛,若是这个不合心意,还有几坛随小仙君任选。”
一杯倒的温玉沉悬着的心刚要放下,在扭头看向那一排数不胜数的酒水时再次高高挂起。
他本来想着若是只有几坛还可以说都不合口味,但,几十坛就过分了。
他沉默着,与一碗酒水面面相窥,不,准确的说是与酒水里倒映出的自己四目相对。
赵夫人十分热情:“我听说呀,北方都是一碗下肚以表心意,我就想着咱也学学人家,感情深,一口闷。”
温玉沉喉结滚动,有种下一秒就赴死的感觉。
他掀起眼皮,看了眼满眼期待的赵慕菱,又扭头看向一脸诚挚以及一脸鼓舞的华家父子,默默端起碗。
一口闷。
酒水顺着喉管一路烧到胃部, 火辣辣的痛觉使温玉沉涨红了脸。
脑子顿时昏沉,眼皮仿佛有千斤重,但他不喜在外人面前暴露任何弱点, 哪怕是在对他毫无威胁的华家夫妻面前。
他强撑着倦意, 桌下的手不由自主的收紧,指尖由于用力过猛导致微微泛白。
“多谢二老款待, 只是临行前师尊特意教导弟子莫要贪杯,需得少食,许某便不再叨扰二位,先行离席了。”
华清棠早就与他父母说明今夜要留下过夜, 因此他离席后并未多等片刻, 便被大壮带回了卧房。
大壮贴心道:“小仙君若有不适尽管叫我,我随时在。”
温玉沉面色如常,应了下来:“那便有劳了。”
关门刹那, 温玉沉浑身卸力,一手按在桌角勉强撑着身体不至于弄出太大动静。
他缓了良久, 总算是勉强看清眼前情景,只是走路仍旧摇摇晃晃, 摸索到床边时他如释重负, 倚在床边,脑袋靠着木头桩子,醉意再也掩盖不住。
温玉沉最是喝不得酒, 少时他的师兄们曾背着尘意知给他灌酒, 结果只是给他尝了一杯,他就有点不对劲了。
他这人喝醉之后倒是不耍酒疯, 但这嘴是更加毒辣了,徐佞趁他醉就随口说了一句他酒量不行, 结果被温玉沉追着怼了上百句。
一句脏话都没有,但刀刀致命,全是他确实存在着的缺点,说的徐佞当场自闭。
程慊说他还不如耍酒疯来的好,因为他这精神攻击实在是让人承受不住。
最后的结局是尘意知撞了温玉沉一下,正打算跟他寒暄一句,结果温玉沉胆大包天,对着他说你是不是眼瞎。
此话一出,尘意知就发现不对,经过一番盘问下来,几个灌温玉沉酒的倒霉蛋再度被罚五百遍师尊我错了。
这回还多了一句再也不灌师弟酒了。
至此,温玉沉再也没喝过酒,也没人敢灌他酒了。
只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他随口胡诌了句贪酒竟然被华清棠当了真,赵夫人更是倾囊相助,把每个口味都酒都拿了一坛,让他不得不为自己的谎话埋单。
头晕目眩的厉害,温玉沉一对好看的眸子湿漉漉的,眉心还拧在一起,瞧着可怜巴巴的,倒像是被谁欺负了去。
咚咚咚——
敲门声接连响起,随之而来的是华清棠的声音:“师兄你睡了么,阿娘叫我给你送些醒酒汤来。”
听到熟悉的声音,温玉沉鬼使神差的“嗯”了一声,只是他反应了半天,嘴里嘟囔了几遍醒酒汤,直到视线闯入一碗看着不太好吃的汤时他才回神。
眉心锁的更紧了:“不吃。”
屋里没了外人,华清棠又换回了师尊的称呼:“师尊,你醉了。”
温玉沉看着那勺里舀起的汤逐渐逼近自己立马偏头躲过,继续嘴硬:“没有。”
华清棠叹了口气,将醒酒汤暂时放到一边,把一根手指放到温玉沉眼前,问:“师尊,这是几。”
温玉沉嗤笑一声:“幼稚。”
他十分自信的说:“三。”
华清棠:“……”
基本可以确定,温玉沉不光醉了,还醉的厉害。
他再度端起醒酒汤,大逆不道的一手捏着温玉沉的脸,硬生生把他的嘴掰开了,一手拿着碗直接灌进他的嘴里。
硬核喂汤,喝醉了的温玉沉本就反应迟缓,直到喝完他才开始挣扎,华清棠也如他所愿松开了手。
这汤辣的他眼尾通红,像是哭过了一样,他剧烈的咳嗽着,最后还是没清醒过来,抱着木桩子谴责这汤难喝。
“什么东西。”
“难以下咽。”
华清棠本来想叫大壮来照顾一下他,但想了想,觉得若是他清醒过来知道自己丢脸丢到外人面前估计会当场气死。
也可能是当场拔剑砍了目击证人。
他放弃了,打算亲自照顾一下这位六亲不认的“许师兄”。
温玉沉迷迷糊糊的看见眼前一个人影闪过,下意识拽住了他的手,自认为冷酷的问了句:“…你是何人?”
被抓住手的华清棠沉默片刻,如实道:“华清棠,你…的徒弟。”唯一二字被他咽了下去。
温玉沉仔细在记忆里搜索着有关华清棠的只言片语:“…华清棠?”
“华清棠…”
很遗憾他没能想起来,于是他拽的更紧了:“本尊没有徒弟,坑蒙拐骗骗到本尊头上了?”
他哼笑一声:“不自量力。”
为了预防温玉沉对自己大打出手,华清棠以灵力催动了他俩身上的印记。
温玉沉觉得锁骨处忽然烫了起来,皱着眉,不太舒服,他质问道:“你干了什么?”
华清棠反握住了他的手,将他的手带到自己额间:“天火铸道的印记,师尊身上也有。”
温玉沉被他额间的印记烫的下意识蜷缩手指,随后总算隐约想起来自己好像是有一个徒弟。
好像也的确是有天火铸道结印这事。
“华清棠…”
他掀起眼皮,仔细的瞧着他的脸,少年五官张扬,闭口不言时自带着一股威压,像是一个身居高位的审判人。
他伸手捏了捏华清棠的脸,有些迷糊:“还挺好看。”
华清棠试图移开他的手,但最后以失败告终。
温玉沉忽然凑近他,两人距离骤然缩短,华清棠像是触了电般想要后退,却被温玉沉死死抓住,温玉沉盯着他的薄唇,与他几乎是鼻尖碰鼻尖。
僵持良久,温玉沉终于开了口:“你身上好香。”
所以,只是为了说这句“你身上好香”?
华清棠别开脸,心脏跳动的声音几乎盖过了他所有的感官。
“你身上好香。”
脑内不断回荡着温玉沉这句暧昧不清的话,他分明知道这只是温玉沉酒后胡言,但他还是不可避免的乱了阵脚。
他不太能理解自己这种道不明的情绪是从何而来。
只是记得似乎是从上辈子他陪自己守灵一夜开始,他对温玉沉便不一样了。
或许是因为太久没得到他的关注,被他这么猝不及防的安慰一夜又觉得自己似乎不是孤家寡人。
他还有一个良久未注意到他的师尊。
再后来是温玉沉背着自己将自己的仇家血洗一空,他得到消息时第一反应不是高兴。
是想问。
那师尊受伤了么?
只是太久没跟他相处,等他回来的时候,自己也不知道要如何开口,思来想去,他又觉得或许不问也并无大碍。
他的师尊怎会受伤。
又怎么会缺了他这一句“师尊可有受伤”?
只是许多话尚未说出口,师尊便成了所有人喊打喊杀的对象。
华清棠知道后也曾反问他们。
这邵阳的护山阵是以师尊灵力维持,若他真有心害人,为何不直接在这护山阵上动手脚。
在护山阵上动手脚不会有人发现,因为那护山阵是以温玉沉一人灵力为筑基,也就是说他想弄死谁,完全不需要大动干戈,直接损坏更改护山阵即可。
但他们听了只说是温玉沉尚有一丝良知,但大错已铸成,必须要除了温玉沉证道。
华清棠觉得好笑,他们说的错便能掩盖温玉沉的所有付出,人犯了错,便会将一切曾经做过的好事全部归为“良知尚存”。
他亲眼看着温玉沉曾指点过诸多弟子如今对他喊打喊杀。
所有的好意都会被恶意曲解。
他们说温玉沉教他们是为了如今铺路,想让他们为了这点滴水恩站在正道的对立面。
他们说果然温玉沉老谋深算,心机颇深。
他们说原来一切早有预谋。
但若真是有预谋的,他又怎么会只给他们这点小恩小惠呢?他又怎会不知如今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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