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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瑜飒飒)


林巍不经意地抬了抬头,恰好对上秦冬阳的目光,又怔了怔。
秦冬阳脸上挂着一层很甜的笑,“好吃吗?”
林巍没笑,只点点头,“好吃。”
秦冬阳越发笑了,“就方便面,好吃什么呀?”说着他也凑到锅前秃噜一口,然后很惊讶地看向林巍,“奇怪了,真挺好吃,是我饿了吗?”
林巍终于浅浅地笑起来,“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挺难得的一段相安无事。
林巍天天忙着琢磨老鼠仓案的弯弯绕绕,投入大量精力拆解其中关窍,以期梳理出些思路见解,至少对上经侦方面的人和T市大所那些有经验的同行时不受轻视。同时不太上心但挺游刃有余地处理着另外几桩案子,晚上和秦冬阳回家之后总再出去,不知都干什么,情绪却很平稳起来,言辞如刀咄咄逼人的时候少了,床上床下都没过分难为“合作”伙伴。
秦冬阳觉得这种日子挺好。
隋萌的事说开之后,林巍不再狠盯他的行踪,秦冬阳想父母了就趁林巍晚上不在跑回家去待上一阵,然后瞪眼说瞎话地告诉二老还得加班,再跑回毛坯房来陪林巍吃饭睡觉,撒谎撒得毫不犹豫,奔波奔得兴致十足。
林巍看出他这样过一辈子也不会有意见,越发觉得此人太傻。
分局那边有了进展,汤静内衣上的DNA检测结果和范晨的活体取样比对成功,事情符合林巍猜测,这个女人同囹圄中的问题少年不但认识,还发生过性关系。
“已经请她回来问话了!”常在峰在电话里告诉林巍,“既是受害者父亲的情妇,又和嫌犯的关系匪浅,我们不算无的放矢。”
“玩点儿询问技巧吧常队!”林巍笑吟吟地嘱咐,“这你太在行了。怎么瓦解一个坏蛋的抵抗,怎么突破说谎者的心理防线,律师永远也比不上警察。”
太过精明的人自然招惹提防,常在峰不接这种假恭维真叮咛,亲自领着刘一桐上阵对付汤静。
这天忙得太晚,去“小野”接人的时候已经夜里十一点了,顾小江黑着少年脸庞坐在吧台里面,气势强硬得不像是个吃住徒弟,倒似窗上花盆被端走的大家长看见了小偷。
常在峰挺奇怪的,“不是住你师父的房呢吗?在这儿熬什么劲儿?”
顾小江一点儿都不隐藏自己的阴阳怪气,“你把师父拐走了,我自己还折腾个啥劲儿?去了也没人给弄吃的。”
“老大个人,等着谁伺候呢?”常在峰每天早上都能享用林天野的粥或牛奶,很是大言不惭,“不过留这儿看店也行,孤家寡人的小跑腿子,在哪儿不混一觉?”
林天野不爱看他欺负自己徒弟,拽着人就往外面走,“咋这么晚?”
“林巍说的那个案子,”常在峰其实挺累,出门后就正经,“有进展了。”
“是那女的么?”林天野虽不跟着掺和,多少也知道些。
“嗯!”常在峰伸手捏捏鼻梁,“有钱,没廉耻心。还想跟我们打太极,问了一天带半宿——就二十四小时的黄金时间,浪费良机再想细抠,程序上一堆麻烦。我们不容易啊!”
林天野主动开车,“这是审出东西了?你还真是干这行的料子。”
“没有天纵奇才。”常在峰深深靠进副驾驶座,见到野哥就放赖了,腔调懒懒地说,“审问技巧没啥神秘东西,就是耐心和观察力。经验之所以重要,不过是因为人性总差不多,干坏事的其实都很清楚那是坏事,恐惧害怕同时又心存侥幸,只要逮着一个线头立刻稀里哗啦。”
“这女的到底怎么回事啊?”林天野好奇。
“不自重。”常在峰闭上眼睛歇神,“放着富贵小姐不好好当,成天成宿地在声色场所打转转,大半夜敢独自回家,被没钱吃饭四处动歪心思的范晨拖进地下停车场的黑旮旯里,抢了包又临时起意,爽快了一把。这女士本来打算报警,又怕丢人,犹豫之下没有行动。范晨更是奇葩,得了甜头上了瘾,之后还敢来找。癞蛤蟆吃天鹅肉的戏码真实上演,吃不上喝不上的精神小伙在公主家连连得手,竟然对她产生了感情,听她说起被人骗了感情,豪气干云地帮忙报复。”
“小女孩儿的爸爸骗了这女的感情?”林天野问。
“都不是正常人,”常在峰冷哼了下,“这女的跟那姓周的家伙通奸通久了,又搭钱又搭身体,不忿人家有儿有女团圆和美,再者也想找事儿坑坑硬欺负自己的范晨,干脆就当上导演了。要不然那个只会横的二百五哪来的反侦查能力?她自己说也没想到小姑娘能被弄死,就是想把范晨送进去待着,留着当时的内衣裤也是一种反击意识,再者也让姓周的害怕害怕,别以为能白纠缠自己。嗨,那当爸的还以为踩住了登天梯呢,没想想这样的女人怎么会甘心被谁拴住?她能跟个有妇之夫不清不楚,还有什么放不开的?”
林天野听得皱了半天眉头,“可怜小姑娘了。这女的够得上教唆怂恿同谋犯罪了吧?”
常在峰的神色更沉下去,“她要够得上,那个范晨可能真的不用偿命,失手致死就成立了!”
林天野认真看看他的表情,“法律上的事情你和巍子才懂,我这种二混子不好发表意见,咋合规矩就咋来吧!这女的背后算计人家孩子,当爹的也心存恶意,配合情妇虐待女儿,都该接受惩罚。不能为了弄死范晨便宜他们,否则也不算是伸冤。”
常在峰半天都没吭声,等到车到老楼下面才叹气道,“当警察的时间越长对正义这个词的认识越模糊了。人间难有快意恩仇啊!”
林天野默默下车。
恩仇,正义,沾上这种词汇的边儿就有痛苦跟着,总算真相还能浮出水面,没像林勇的死因一样被长久地掩盖。
秦冬阳听说范晨案竟然查出这么不能置信的变化,当场发呆。
林巍轻描淡写地道,“所以说还没走到法院的案子都不用着急,山路十八弯啊!”
“这也太……”秦冬阳甚至找不到合适形容词了,憋好半天才道,“太龌龊了!”
“不奇怪!”林巍仍淡淡然,“人么,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要是飞禽走兽干的倒可以震骇震骇。”
秦冬阳消化了很久才又挫败地说,“范晨真不用判死刑了?这种道德感极低的危险分子,再有机会流入社会还是危害。”
“我们负责维护他的权益,”林巍正色,语气远比上一次讨论范晨的刑期问题时柔和了,不够熟悉的人听着仍很严厉,“怎么判决交给法院。即使他真的有机会走出监狱,能把一个穷凶极恶的罪犯改造成什么样也不是律师需要考虑的问题。首先正视自己的职业角色,再者社会上永远有各种各样的危险分子,遵纪守法的善良公民需要通过提高保护意识来防患于未然,而不是期待执法机关直接枪毙所有可能伤害他人的嫌疑犯。范晨确实没有人性,可是失手致死就是不该直接判处死刑,这个法条合理与否需要通过大量相关案件在具体法律工作中的实践去论证,而不是你我两个律师擅自违背法律规定,利用犯罪嫌疑人的愚蠢无知诱导法院做出不正确的惩戒。还是那句话,罚当其罪,找出现有证据和客观事实之间的差距是公权力部门一视同仁地对每个人负责任的具体表现,作为律师应该双手赞同热情拥抱!”
秦冬阳的言辞能力远逊于他,只能默然。
张依卓则一听林巍说长篇大论就紧张,当时噤若寒蝉,等到带教律师不在跟前立刻就对秦冬阳说,“越在林律身边待得时间长越害怕他啊!”
秦冬阳叹口气道,“他没说错。我上学的时候老师就曾讲过法律工作者评定善恶不能依靠朴素情感。比如一个整天打算烧大厦或者往公共水源里投毒的人肯定不是良善之辈,可他想了一辈子却没有做,或者做了并没完全成功,老百姓可以痛恨不齿,法律工作者却不能把他一棍子打死,不能因为担心他后面还会变本加厉直接处以极刑。这是非常痛苦却必须拥有的职业素质。”
“类似话题我们老师也讲过的,”张依卓说,“可这范晨已经导致了严重后果,芯芯没命了!”
“主观故意和主观不故意的区别如果被忽视,”秦冬阳咬着牙说,“能为芯芯报仇,却会伤害到许多其它性质的命案嫌疑人的生命权,这是维护法条严谨性的代价。”
张依卓听了也叹口气,“所以刑辩律师总被老百姓骂为虎作伥,这就不是个只讲良知的活啊!单个案件和律法大局,个人情感和职业操守,总冲突啊!”
秦冬阳仍旧想着监控视频里那个小小身形,心情低落,没再说话。
张依卓却比他调整得快,“我可不敢妄想给林律当助理了,真接不住他的脾气!”
“他也没过分啊!”秦冬阳反而奇怪,“态度不好了吗?”
张依卓吐吐舌头,“可能我比较玻璃心吧!遇到这么难受的事您心里不舒服人之常情啊?上级律师私下安慰安慰有利于职场和睦吧?林律也太公事公办!秦哥您习惯了这么严肃的气氛么?他对以前的助理都这样啊?”
秦冬阳没有计较实习生的直爽,反而有点儿糊涂——以前的助理?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作者有话说:
可怜的孩子。

第97章 甄家父子
五十八岁的甄天水第二次坐进了滨江分局的询问室,看似无奈实则嚣张地道,“警察同志肯定有权利要求我们配合工作,只是这么一而再地浪费时间,影响不影响老百姓的正常生活倒没关系,你们的时间和精力都宝贵啊!”
常在峰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浑身上下都体现着生活优渥的“老百姓”,早对任何狡猾表现产生了习得性免疫的情绪没大波动,只淡然道,“职责所在,没有办法,感谢您的理解。”
甄天水打量一下询问二室,发现布置摆设都和上次待的询问一室没大区别,叹口气道,“非得配合够时间么?”
常在峰不搭这茬,只把桌上复印出的老照片们往他面前推推,“您上次说不清楚林勇为什么要拍摄您的生活细节,可是他的拍摄极有规律,基本覆盖到了每个月,缺失的几张时间段很特殊,根据我们的调查,您的长子甄阳就是在这个时间段内给林勇的账户上转了钱,这点怎么解释?”
“嗐!”甄天水早有准备,情真意切地喟叹,“这还把孩子牵扯进来了。老林家的小子跟甄星是同学,两家大人彼此之间有个面么,林勇找过我几次,说他厂子经营不善,缺钱周转。我其实也不情愿帮忙,挣工资的还管人家当老板的?后来实在架不住他磨,就跟甄阳说了。孩子经营的是私营企业,能阔绰点儿,这不是好心办坏事吗?”
“这么说来还是江湖救急出手相助?”常在峰不把这人的厚颜无耻当回事,继续问道,“那也太大方了,讲借不讲还的?两笔二十万,”他的眼神幽冷,“当时您家娶个媳妇花多少钱?”
“怎么不用还呢?”甄天水飞快地说,“怪我们父子都没文化没脑子,斗不过他们买卖人么,光顾着感情了,也没有个正经借条,后来要多少回也没要回来。现在想想,他拍那么多的照片就是为了敲诈我家,后面根本不想还钱,所以就接着拍!认识这种家伙也真倒霉。”
曾被林勇善待过的常在峰听不下去,阴沉下脸,“我猜甄厂长已经和甄阳商量好了说辞,等下他到局里也会这样解释。您倒开明,九几年的老钢厂还井然有序,您就敢跟几名不同身份的女性发展不正当关系,这些照片里的主角张张都挺意气风发。”
甄天水稍稍一噎,马上又避重就轻,“年轻时候不懂事,见笑见笑。我听人说常队也是钢厂子弟,给点儿面子,打人别打脸哈!我确实是有点儿作风问题,这几年都改了,再说也没犯重婚罪,一把岁数了别总揪着丢人事儿说。”
常在峰盯住甄天水那双老谋深算的三角眼,声音仍旧又平又冷,“我对脸不脸和改不改的兴趣不大,不过甄厂长得相信刑警队的侦查能力,钢厂子弟不都是你职权下的工人,我为人民服务,只受国法约束。”
甄天水的反应仍特别快,“汗颜汗颜!常队千万别叫什么厂长,二线了二线。”
“别汗颜了!”常在峰再次指指桌面上的照片,“甄厂长确实年纪大了,想问题不够全面。这些照片中先后出现过四位女性,除了一名红颜薄命罹患癌症去世,还有三位健健康康地活着,她们都比您要年轻不少,没资本享受退休生活也没精力跟警方周旋,您觉得我们能不能从她们口中挖掘出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秘呢?”
甄天水的脸上缓缓现出一丝裂痕。
“还有,”常在峰拈起一张照片很悠闲地把玩,“被镜头留住形象的司机,您当年的跟班和一些社会上的交往……照片真是好东西啊!好像有一位老领导都去海岛颐享天年了,也得找回来配合咱们工作,还真令人感慨!”
甄天水脸色陡变,之前那些伪装登时不见了,“常在峰,你诈我?”
常在峰仍旧心平气和地道,“那又怎么样呢?有本事您就做碉堡啊?太小瞧人了吧甄厂长?把我当傻子耍?还是把甄阳请这屋来,让您二位当着我们的面演一出父子情啊?”
甄天水的脸色阴晴不定地变幻了半天,终于放弃什么地说,“这事儿和甄阳甄星都没关系,单纯是林勇敲诈我。他以为我手里管着一个厂子,能有钱,其实我就是外面光,兜里没啥,所以才让甄阳给他,就这么点儿事儿。”
老东西还在负隅顽抗,常在峰暗自咬牙,“他为什么敲诈你?”
“因为甄星跟他儿子关系好,所以看出我们家经济条件不错。”甄天水说,“我确实是贪污了,没他想得那么肥。”
“所以你就杀了他?”常在峰没有斥责他的污蔑,只逼问道。
“没有。”甄天水立刻否认,“我没杀他。这种爱勒索人的家伙,不定得罪多少人呢,谁知道惹毛什么厉害角色了?”
常在峰面色沉冷地指指询问室的监控镜头,“就凭你刚才承认了贪污的那句话,咱们就不受二十四小时的限制了,有功夫聊!”
甄天水眼里露出些许崩溃,歪过脸看看常在峰,突然不说话了。
林天野接到常在峰说得通宵审讯不回来了的电话叹了口气,答应他不回老房子住,晚上和顾小江同进同出,然后由vip室走进美发工作室外厅,脚没站稳外面进来一个男人。
顾小江先打招呼,“先生新客?洗还是剪?”
那人却喊了声,“野子!”
林天野定睛看看,瞧清来人竟是甄星,面色稍凝,惊讶而又戒备地道,“怎么是你?”
甄星左右扫了两眼,“唠几句。”
外厅还有不少客人,林天野有些沉吟。
顾小江瞧出不太对劲,从吧台里走出来,“师父?”
甄星看出林天野的防范,拍拍布料挺薄的衣服裤子,表示自己没带任何武器,不具有威胁性,同时有些难受地说,“咱俩是哥们啊野子!”
林天野被“哥们”二字刺了一下,也下意识地瞅瞅左右,而后就朝vip室摆了下头,“来吧!”
甄星进屋之后四下看看,浅笑着说,“你这几年混得真挺不错。”
林天野没有跟他叙别情的意思,开门见山地道,“咱俩就是初中同学,闹掰了之后你没少污蔑我,早不是哥们了!有啥话就直说吧!”
甄星闻言立刻看看靠门口站着的顾小江。
林天野见状告诉徒弟,“你先忙去!”
顾小江不太情愿地回吧台了,眼睛仍瞟这边。
甄星却顾不上太多,跟前没人立刻就说,“野子,我当年对你是真心的。那时候确实小,但是感情纯。后来咱俩掰了,我也是心里放不下才做了点儿糊涂事……”
“行了!”林天野忍不住皱眉,“陈年烂账!你来说这个的?”
“我爸没害你爸!”甄星更加急切地说,“咱们有误会说咱们的,扯上人命案我家就完了。野子我求求你,放兄弟一把!”
林天野见他急吼吼地,脚下略退一步,“谈不上误会,到底咋回事交给警察……”
“我知道你和那个常在峰好,”甄星又跟上一步,打断他说,“帮忙求求情吧!别盯着我爸和我哥了!”
林天野觉得他有点儿疯,摇头否认,“没有的事……”
“我都看见了!”甄星突然拔高声线,气急败坏地样子像个抓住媳妇勾搭人的丈夫,“你们俩同进同出的,住一块儿!他还开你的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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