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天野没急着答,他想说会,觉得自己有点儿伟大,说不会吧又怕常在峰遐想,半天才稍烦躁地道,“那谁知道?常在峰你个揣着金项链满街跑的家伙没事儿少撩点儿骚!我真日了,项链再贵不是送人的吗?这都多少天了?你还整天搁在兜里揣着,舍不得啥?”
常在峰没躁,仍旧低着声音,“这给我妈买的。一直没回家呢,今儿刚想回……我是撩骚的人?”
林天野没声音了。
说到底他也只认识常在峰读高中的那几年,这家伙到底是个什么样人,林天野也不敢说完全了解。
扪心自问,今天换成别的警察在那儿阻止行凶,他也可能上前帮忙,但绝不会那么勇猛,不会那么不管不顾。
大概会好好判断一下形式,会先思考思考取胜之道。
脑筋灼热地往上冲,细究起来确实还是为了这个总叫“野哥”的人。
野哥野哥,这许多年,林天野甚至有点儿听不得这个称呼,几次都想让秦冬阳改,倒被林巍骂了一通——“你咋那么矫情?”
真矫情吗?
当年发现甄星对自己不对劲,林天野很迅速地斩了友情,过后虽觉遗憾,并无任何不适。
纯爷们啊,拿得起放得下的,好就好,不好就拉倒呗!
可他把这个头老高的小子一扔就是十多年的工夫,每想起来心里还是难受,为啥不一样呢?
“野哥,”磨人家伙又在身边念叨,“今儿这刀若是偏了,砍我大动脉上,你还有没有心情跟我较劲儿?”
林天野狠狠把脸一板,“能不能别放屁?”
“就放!”常在峰固执地说,“我有多少机会在你面前放屁?”
林天野又没音儿了。
水挂完后就深夜了,并肩出了医院大门,林天野瞅瞅常在峰说,“去哪儿?送你。”
常在峰作势想想,“回家?”
“得了!”林天野替他否决,“胳膊上缝了十针,血糊糊的,回去吓你妈呢?多粗的金项链也哄不高兴。”
常在峰就怏怏然,“那我一个光棍还能去哪儿?回分局吧!我还没吃饭呢,回去泡碗方便面!”
林天野闻言狠狠瞪他一眼,没好气地上了自己的车,全程气哼哼的。
常在峰假作不知,人都到了林天野的住宅楼下还是一副茫然之态,“这哪儿?”
“外国!”林天野眉头不展地哼,“你不就想来吗?赶紧滚下来!”
常在峰赶紧就滚下去,一路都压着不住往上翘的唇角,刚进林天野的家门就把人给抱住。
“干什么?”林天野立刻抖他,“常在峰你要点儿脸啊!”
“唉……”常在峰假借臂上有伤,很努力地装模作样。
林天野果然不再使劲儿振他,只沉声道,“别闹!放开,我给你弄点儿吃的。”
常在峰幽幽吐了口气,不但没放开人,反而把脸埋进林天野的颈窝,“野哥给点儿劲儿吧!我都三十岁了,快要活不动了!”
林天野什么都说不出,身体缓缓后靠,脊背贴在入户门上。
怎么起的头呢?
谁又暗示了谁?
吻就那样,说不清道不明地发生了。
林天野一面脑袋发昏一面惦记着常在峰手臂上的伤口,又挡着他又扶着他,心里和肢体语言同样矛盾复杂。
常在峰借伤行凶,不管不顾地把林天野拖进厅内,两个人都没拖鞋,快能顶着吊灯的大个头楼倾塔倒般地滚进沙发里面。
林天野仍旧护着常在峰的上臂,嘴里却很痛恨地说,“常在峰你还真是……没羞没臊……笃定我家没别人吗?”
“有吗?”常在峰气喘吁吁地说,“你要是那种不清不楚的家伙,还能是我野哥?”
林天野似被东西什么狙到了心,突然就不挣扎。
反正也被啃了,反正也被摸了,他把眼睛一闭,不想继续为难自己。
就这样吧!
也没什么了不得的。
关上房门,家是他林天野的家,人……是他林天野的人。
顾忌羞臊都被皮肤接触给杀死了,两个人却被更关键的问题定在没开灯的房间里面。
“行吗?”常在峰怯怯地问。
“行什么行?”林天野愣怔片刻才暴怒说。
常在峰似被他的样子吓到,缓缓勾下了头,仪表堂堂的中队同志竟然露出几分可怜意思。
林天野赤着脊梁坐了一会儿,想伸脚把常在峰踹到沙发下面,运几次气都没狠下心肠,泄愤般地朝后一仰。
就把先机奉送掉了,片刻之前还神情楚楚的常队立刻俯身而上,趴在林天野的耳边呵气般地唤他,“野哥……”
林天野紧紧闭上了眼,半边耳朵苏了,人也跟着苏了。
常在峰身上只剩缠在上臂处的绷带,雪白雪白的一圈儿,像是臂护臂章类的物品,非常带感。
夜色将他皮肤映得黑亮,被那绷带一衬更显得暗,瞧着却极光滑。
这人自以为很轻地趴在林天野的身上,实际却是一座大山。
好在林天野也背得动,还能若无其事地抽烟。
常在峰这时不馋他嘴里的烟,心满意足地搓那一幅从后腰上延到右臂去的刺青,低声询问,“野哥,那几年你也没这玩意儿,为啥纹啊?”
“不为啥!”林天野半眯着眼,享受常在峰的指尖带给他的酥麻,“我去了南面,想跟人家混生活,为了合群,被几个坏蛋按着纹的。地下作坊,没染上病算是万幸。”
常在峰半天都没吱声。
“后悔没有?”林天野问,“警察同志,非得和我这种人搅在一起。”
常在峰探唇亲亲他的后颈,那占半个身的大龙就游动似地晃了一晃,很像麒麟,尾巴却比爪子明显多了。
“你是哪种人啊?”常在峰叹,“纹点东西就变了吗?”
两个人的肌线都很清晰,一条肌肉瓜子挨着另外一条肌肉瓜子,上下两幅骨架差不多长,都是一顶一的漂亮。
“哥就不是能混的人!”林天野似在交代什么,“不是说我多善多好,就是黑得住手黑不住心,所以也没混出名堂,很快跑家来了。幸亏我爸当时还在……”说着他稍认真了些,看向常在峰的同时摸他脑袋一把,“还肯管我。”
常在峰把自己的大脑袋扎进林天野的背胛中去,“那你咋还离婚了呢?我是说……没等到林叔过世就离婚了。”
“过不下去!”林天野非常简洁地答,“富妮妮是挺好看,”瞥见常在峰稍稍转开脑袋,他就轻轻一哂,“但真不是过日子人!我爸看走眼了!”
常在峰两分钟后方才反应过来,“谁走眼了?”
林天野伸手推开他的大壮身子,朝旁平躺,同时皱起眉头,“我爸,怎么了?野哥要什么样对象有什么样对象,就是不知道跟谁结婚好。你林叔把我当命疼着,当儿子的听爹一回不正常吗?”
常在峰单臂撑起上身,咬牙看他,“林天野你真不是个人!”
林天野并没反击,“这话你有资格骂吗?”
“到底喜欢她不?”常在峰追问。
林天野想了半天,“我是混蛋,也不清楚。但咱老林家并没薄待她,我和我爸都把她当小姑奶奶供着,是富妮妮自己非得要离婚的。”
常在峰越发瞪了眼睛,“她要离婚?为啥?”
林天野嗤笑一声,“有什么为啥?不爱跟我这个剃头匠过了呗!”
常在峰越发皱了眉头,再过了会儿才说,“那你也是混蛋。”
“嗯!”林天野浅浅地笑,“没不承认。”
常在峰什么都得到了反而更加患得患失,很认真地靠住林天野的肩膀,“那你喜欢我吗?也不知道?”
林天野出神似地直了半天眼睛,而后侧过脸来看他,端详良久突然叹了口气,“常在峰,要不是你害人,我林天野凭什么把青春岁月过得那么糊涂啊?哥也不能有啥作为,至少能够稳稳当当地走每个步骤……”
心窍里面呼地涌过一阵热流,常在峰被那东西烫得发颤,“都是因为我吗?”
林天野疲倦般地闭上双眸,又揉他的脑袋一把,“都是被你小子吓的。”
看到了一位前当事人。
“候先生!”他飞快地推开车门,长身出去,脸上带着一分程序性的笑容,“这么巧?”
被唤的人大概眼睛不好,听见了叫,回头眯眼,瞅了好几十秒才猛然间扯出惊喜笑容,“哎呀,是林律啊?咋这么巧?实在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你啊!”
林巍弯着一边嘴角,走上前去握他的手,“缘分呗!候先生还是那么潇洒。”
候先生使劲儿回握,同时却说,“潇洒啥啊?林律是不是以为我来这里玩啊?混啥样了还有那个闲心?都是为了应酬。”
“理解!”林巍侧眼瞄瞄那栋大楼,“据我了解这里多做女客生意,候先生真要游戏人间,自然还有更好选择。”
“可不是么!”候先生连连点头,“这两年经济没有那么景气,对服务场所的管理又严,男人的钱不如从前那么好挣。反而是女性,不但开始懂得追求享受,也相对讲究格调气氛,商家好加价些……哎呀不说这个,林律肯定都懂。您来这里公干还是私务?”
“我这人向来公私不分。”林巍浅浅地笑,嘴里没有真话也没假话,“不是跟侯先生卖弄玄虚,是得给人保密。”
“啊哈哈哈!”候先生立刻做了悟状。
“我没这儿的会员,想要进去还得求您帮忙。”林巍趁他笑得欢快直接表明意图。
候先生稍愕,随即就同意了,“这是什么大事?您就跟我一块儿进去。”
林巍立刻感谢,“多个朋友多条路,实在感谢候先生啊!”
候先生丝毫都不奇怪,“林律在行业里身份亮眼,自然爱惜羽毛,不办这儿的会员是对的。娱乐场所没有大准,万一暴个什么雷子,管理部门调查到咱头上真不太好。”
林巍单纯觉得不值当的,闻言暗想你倒明白,该办还办该玩还玩,生意人啥都习惯风险中求。
进门之后侯先生直接对前台说了预约,而后对林巍摆摆手自便去了。
林巍笑着目送走他,等服务生过来询问的时候自然而然地报了汤静的名字。
定是熟客。
立刻换了一个内堂服务员来引领林巍。
没走多远林巍就对那个服务员说,“我自己过去,你先忙吧!”
服务员闻言顿住脚步,因为并不认识林巍,就往里面伸了伸手,介绍且又解释地道,“汤女士在前面的美人厅,先生看清门牌就行。咱们这里配合休闲场所经营要求,每间体验室都是敞门服务,万一走错引起纠纷的话先生就上咱家黑名单了!”
林巍嘿嘿地笑,“那多可惜?我肯定注意,你放心吧!”
他应得好,真往里面走的时候却把五官七感都用上了,明知处处都是监控镜头不能随便探头探脑,仍借看门牌的动作瞧清自己路过的一溜“体验室”都取汉宫女妃名称,什么“昭仪”、“婕妤”、“娙娥”、“容华”……间间都是宫殿似的。
林巍心里好笑,算着“美人”这个位份也不太低,暗想汤静应该挺有消费能力。
到了地方毫不犹豫地推门而入,里面光线骤暗,不出林巍所料,室门并不直接对着内厅,中间还设一段短廊。
这里估计没有监控,林巍缓下步伐,边走边分辨着室内流水系统和轻音乐下的其他声音。
“力道还合适吗?”大概是在按摩,一个男子声音分外温存地问。
“唔!”女人声音传来,“小魏,咱们还差多少凑够五万营业额啊?”
“差不多了。”小魏低低地笑,“汤姐别着急啊!您反正也足部保养,好好享受。”
“拓展服务之后我也继续保养。”汤静的话里也有笑意,“你别担心自己业绩。”
二人之间大概是有某种约定,需得汤静在这小魏身上花足五万才能“拓展服务”。
林巍掩在暗影里面观察了会儿,不耐烦看年轻男子蹲跪在女人的脚边反反复复揉搓那双玉足,缓缓露了身形。
大概真是“敞门服务”,汤静先发现了,却也没太吃惊,只扬脸说,“我还没叫别的服务。”
林巍唇边噙着抹笑,大步走到她的贵妃榻前,“汤小姐好兴致。”
汤静听出话音不对,立刻皱眉,“你是谁?”
“我是范晨的代理律师。”林巍把眼扫扫那个负责足部保养的人,语气平淡地说。
汤静脸色顿变,片刻之后又强硬道,“我不认识你啊!”
林巍朝她摊摊双手,“现在认识了!汤小姐还是让这小哥歇歇,嗯,你们之间若有交情,就别让他告诉人说我是律师。”
汤静脸色变了几变,终于对那男子说道,“小魏你先出去等等我,别说这里的事。”
小魏长了一副听话样子,起身就出去了。
林天野提着酸软不堪的腰,咬牙切齿地立在厨房煮粥。
常在峰靠在门框上面笑看,正想拿件衣服给只穿着裤头忙活的林天野披上,电话就响起来,他找来接,看清来电号码是林巍后眼光一动。
“我刚磕了磕汤静,”林巍直截了当地说,“不出所料,她慌急了。这下打草惊蛇,最近肯定得有动静,你能不能盯住?”
“什么叫做侦查员啊?”常在峰有些不悦地哼,“中队都要穷死了,我还单独给一桐和小高申请了车,他俩白天一个晚上一个,最近啥也不干,专盯着她。”说着就更不忿起来,“妈的都说破案破案,人手根本就不够用。你这汤静要是没啥东西,耽误我多少活知不知道?”
“啧!”林巍似在车里,语调凉凉地道,“要论哥们常队你是弟弟,跟谁‘妈的’?不要光急甄阳那边的事儿,林律无私支援,也帮你盯着呢!”
“你靠什么力量?”常在峰立刻就问,“林律能耐太大了吧?”
“小鸡不尿尿,各有各的道儿!”林巍回眼望望那个外表寻常里面包着许多寂寞男女的大楼,幽幽地说,“林律要没能耐,靠啥混啊?”
常在峰听他挂了电话,忘记要给林天野找衣服的事,凑到他的身边去看放了快好的粥,不太理解地道,“我还是没想明白,这个林巍到底为了点儿啥?”
“周芯芯的事情?”林天野回眼瞧他,“巍子还是挺正义的,当然为了良心。”
“良心?”常在峰轻嗤,“一边挣着嫌疑人的钱一边来当福尔摩斯?”
林天野伸手捏捏他的腮帮,“常队别太不屑,你不要工资吗?他能下足力气寻求真相已经很难得了!律师大把,能力咱先不论,几个能有这心?”
常在峰自然又问,“他总这样?耶稣里子讼棍的皮儿?”
林天野笑了,“是哥们我也了解不到那个份上,好奇你就多品品么!一人一个看法,野哥可不负责解惑!”
“野哥负责解馋就行!”常在峰马上涎着脸笑。
林天野骂,“滚啊!从前可没看出你小子这么不要脸!”
常在峰变本加厉地摸他后背,“从前我就知道野哥好腰好……”
林天野提起沾热粥的勺子使劲儿砸了常在峰的手背一下。
常在峰被那勺子烫得差点儿蹿到天棚上去,连连甩手连连惊呼,“我可是伤患啊野哥!”
林天野不为所动地看着大呼小叫的人,心里冷哼一声——谁不是呢?
秦冬阳领着张依卓去复印室整理集资案的收尾材料,边忙边告诉他,“这个案子虽是两所合办,按例也得留档备份。所里得存一份,以备将来分析查找,遇到类似案件借鉴借鉴什么的。林律也要一份。他这个人新观念和老习惯并存,思路顺的时候直接就翻电脑,偶尔也要找找纸质文件。这点大概因人而异,也不算啥必须知道的事儿,你了解了解就行。”
张依卓点头应着,“咱们所可真好,随便复印东西。我有同学志向高远,跑到S市的顶级律所实习,在微信上跟我发牢骚说那么繁华的地方也抠门抠到骨头缝儿里,年收益几个亿的红圈所,印个材料还得代理律师自己掏钱。最为难他们这种小实习生,指导律师整天装忘,买咖啡啊印东西的都让实习生往里搭钱,为了最后那份评语也不敢要。案情资料哪有页数少的?一份就得好几十块,天长日久真受不了!实习生们吃饭都得算计运费,这些大佬还跟所谓的红圈所一样光鲜亮丽地吃人不吐骨头!跑那地方受罪,听着履历漂亮而已,难活。”
“啊!”秦冬阳闻言也有些许意外,“我没去过外地律所,不太了解。”
“秦哥在哪儿实习的啊?”张依卓自然就问。
“朗乾所。”秦冬阳答,“我实习的时候林律在那儿挂牌。后来毕业了就直接给他做助理,听着是有了几年工作经验,履历其实挺简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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