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上了我是你运气不好!”林巍探身往他面前凑了一凑,态度却是极厌恶的,“警察只能挖掘既成事实,怀疑推断用太多了就犯纪律,晚接孩子这种事情,连点儿罚款都不用交,他们当然不能过分干涉。可我林巍偏偏想为芯芯讨还一点儿公道。周先生,八岁小孩儿也不该受欺凌,即使她的生命由你这种王八蛋缔造出来。”
“我没有……”周父徒劳地辩。
“我们定个协议好吗?”林巍笑得非常阴森,但却无法拒绝,“真相由我负责,而你,周先生,不想身败名裂地当过街老鼠,就把芯芯的所有赔偿款都留给她的母亲和弟弟,还有你家现有的房产和车,存款,后续的抚养费用支付,一点儿不能含糊。毕竟,她的妈妈虽然有些愚蠢,虽然非常疏忽于对女儿的关照,还是真心为她的死伤痛的人!”
周父愣愣怔怔地看住林巍,彻底说不出话。
林巍伸手推开他的车门,临下去时异常鄙夷地说,“越是废物的男人越是心肠歹毒,发妻,亲女,都逃不掉你的算计!可您也得知道什么叫做竹篮打水……嗯,遇到了我林巍,还不只是竹篮打水。周先生,有生之年能够体会体会鸡飞蛋打也是非常难得的事。你这种人,大概永远不会因为芯芯的死懊悔,那就懊悔自己的愚蠢吧!”
强烈的恶心感又很汹涌猛烈地蹿起来。
秦冬阳一边跟着林巍的脚步一边给隋萌发短信说,“姐,今晚我必须见到你。”
他们刚刚上了林巍的车隋萌就给过来回信,“我在工作室等你。”
林巍已经主动坐上了驾驶位。
秦冬阳迫不及待地问他,“您是怎么发现姓周的家伙虐待女儿的?”
“我看完了芯芯上学前班之后的所有放学时段的监控视频。”林巍说得风轻云淡,好像那是一件极其轻松的事。
秦冬阳瞠目震惊,“都……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上午。”林巍仍很平淡地说,“专门看那一段时间,接走了就翻前面一天,不太费事。”
秦冬阳仍旧震惊,同时非常惭愧——说得多么轻描淡写那也绝对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他还以为这人躲在家里睡觉。
“监控里面能看到姓周的欺负孩子?”缓了两秒钟后秦冬阳继续问道。
“怎么可能?”林巍有些嘲讽地说,“不会推断吗?这个畜生,第二天放学又晚来,应该是故意的,孩子却没再去求助,反而借着学生队伍的掩护走到很偏僻的地方。第三回第四回都是,从来都没变过地方,应该是他那个不配当人的爹指定好的。”
秦冬阳听得胸臆冰凉,又很无力,想去拥抱脑海之中那个孤立无援的小女孩儿,双臂却动不了。
“怎么推测出的……”他很努力地掩饰着自己身上的颤,害怕遭到林巍的嫌弃。
“你都当了三年助律。”林巍叹口气说,“不算跟着办的,光听诺正所接代理的得有多少宗了?还没看清人性卑劣?还不舍得去往最阴暗的程度分析?秦冬阳,整天想着风花雪月,你真不该干这一行。能背法条,能通过法考就能当律师了?”
秦冬阳自惭形秽地低下头,过好半天才想起来辩解,“可这……超出了律师的工作范畴。”
“是!”林巍脸色冷峻地说,“这个算我私人的事,你不用学。”
“林律……”秦冬阳讷讷地道。
“去哪儿?”林巍再次打断了他,“现在可以下班了,回家吗?”
秦冬阳清清楚楚地看着他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峭表情,微微结了一下才说,“不,我去万象城,长山区的。林律找个方便地方放下我就行。”
“哟!”林巍歪目看了一下时间,“赶晚场啊?真有雅兴。我要回家,那儿不顺路,自己下去打车。”
说完他就点了脚刹。
秦冬阳木然下车,直愣愣地看着林巍起速开走,一点儿都没迟疑,不知怎么又想起来周芯芯来。
不被爱的孩子。
他没逐日去看小姑娘等待父亲接她的监控视频,但也见到过案发前两个月那团小小身影窝在角落时的样子。
天眼工程都防不住罪恶,孩子的身躯那样幼小,团在镜头里面只是几个像素点,但却终究没有等来慈爱的人疼惜呵护,于某一天,已经过去的某一天,永远地消失在了视频里面。
一切都将消亡,年仅八岁的周芯芯相对于这宇宙里的一切太过微不足道,不会收获太多关注。
秦冬阳步伐机械地往路边走了几步,边走边想:不光芯芯,连我,连这世间所有风物,都将沧海桑田灰飞烟灭。百年之后不会再有秦冬阳了,也不会有林巍,更加没有周父和范晨这样的畜生,那么正义,或者真情,到底有何意义?
所谓温暖所谓向往,值不值得死力追求?
他在路边站了良久才知打车,到了万象城对面那个很气派的办公楼前站了一会儿心里才生出些依靠感来。
隋萌姐说在这里等他。
王亚兰案三勘结束,真的是连墙皮都用放大镜照着抠了一圈儿,常在峰瞅着痕检的人收拾东西,告诉刘一桐说,“明天陪着蒋小梅过来看看。虽然不是案发现场,但也尽量不要破坏,让她检查检查财物是否损失,看看有没有啥异常之处就先封着。”
刘一桐认真答应,“这个女儿真挺穷的,快捷酒店也不舍得住住,天天都从北房子往这边折腾。一时半会儿也不能操持丧事,明天看完先不折腾她了。”
常在峰不由叹了口气,“底层的人遇到啥事儿也不可能随心所欲,所以咱们更得抓紧破案。算不算是慰藉就别说了,至少能让家属落个心里安生。”
警车刚进分局的院,治安队的副队平有奇就喊常在峰道,“常队!”
常在峰听见是他有些哭笑不得,“领导您不寒碜我行吗?”
“咋是寒碜你呢?”平有奇四十多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快步走到常在峰的身边,使劲儿拍拍他的肩膀。
“整个系统谁不知道您是我的贵人?”常在峰说,“您还‘常队’,比叫‘小峰峰’还肉麻!”
这话没错。
因为家庭困难,免费帮常在峰报志愿的高中老师替他选了定向生的道路,警校毕业之后直接分到下面镇里去当干警。无巧不巧,赶上平有奇基层历练,特别赏识年纪轻干劲儿足的常在峰,上级下级合着力气给镇派出所得了一个集体二等功。平副队回到滨江局后反复地跟刚调走的刘局力荐,未过一年就把常在峰调到自己身边来了。没想到的是常在峰进了分局还不满足,仍旧身在曹营心在汉,有事没事儿就往刑侦支队长傅明跟前凑乎,而后机缘巧合天时地利,果然跳出治安干刑警了,很快又荣获了个人三等功,一步一步干出成绩混成了分局骨干,虽然还没能跟当伯乐的人平起平坐也算有出息了。
平有奇每每芥蒂自己带出来的小子竟然跑到刑侦去了,认为这是背信弃义必须批判,得着机会就跟常在峰阴阳怪气。
另一方面却又因为自己识人善用为分局挖掘到了良才沾沾自喜,动不动就显摆显摆自己眼光独到。
所以两个人的关系属于大的又爱又恨小的躲之不及,挺好玩的。
“‘小峰峰’你就别想。”平有奇嘿嘿地乐,“贵人怎么了?自己别把自己太当回事儿!教会徒弟还饿死师父呢!常队大把青春,干起工作来废寝忘食,哪下平步青云当了大队或者副局正局的,我这带路的人要是混退休了还好,还得上班的话,不得仰您鼻息度日?啥都是此一时彼一时的事儿,别当老顽固啊!”
“行了行了!”常在峰特别无奈地说,“您可是亲领导哈!特意喊我,就为给几句酸?”
“我有那工夫呢?”平有奇更笑着说,“你求我啥事儿来着?忘了?”
“求……”常在峰真就忘了,挠挠脑袋眨眨眼睛,突然之间想了起来,“富妮妮啊?她咋的了?又吸?”
“可不是么?”平有奇点头,而后语重心长起来,“从哪儿认识这号人了?刚去社戒几天就又被逮着了,真不知道是她点子臊还是我们的打击力度足够大!这回得强制了!不说有她的动静就告诉你吗?别说没嘱咐你,告诉是告诉的,尽量少来往啊!三十多的女的没个正经人样!”
常在峰闻言也皱起眉,“这还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按说该下班了,可是值班的没走不值班的也都没走,只有冯智学忙忙叨叨出门。
常在峰上楼时候正巧碰见,拧着眉头望他走了,有点儿纳闷地问路过身边的于军,“他媳妇是不是特别厉害啊?进门晚了不给饭吃?”
于军闻言就笑,“常队也得体恤下属。智学他妈脑中风后遗症,媳妇也上班,白天全靠岳母帮忙照顾,心里得多过意不去?晚上还好意思全丢媳妇管着?能早回去肯定想早回去搭把手啊!”
常在峰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事儿,啊了声道,“啥时候中风的,我咋不知道呢?”
“听说有些年了!”于军回答,“他才来咱中队一年,不太爱说家里的事儿。”
常在峰闻言寻思一会儿,点头称赞,“好媳妇!好丈母娘!”
他走上楼,扬声催促所有应该下班的人,“该工作工作该休息休息啊!没有二十四小时玩命的道理。”
小高正要出门,闻言笑了,“常队能说这话真不容易。您没下班一说?”
常在峰伸手拍他一把,“少讽刺啊!我今儿也回家。”
他进了办公室,先给林天野打了个电话,“富妮妮又被抓了,这次强戒。”
林天野听了略微沉默一会儿,而后表示感激,“常队还真办事!”
“我没插手!”常在峰道,“是她自己死不悔改。你别忙着探视,一般情况下刚进去的都有保护性约束措施,对于非亲属的探视管控也挺严格,过上一阵再说。”
林天野嗯了一下,“谢谢!”
按说到这儿就该挂电话了,常在峰却没中队长样,鬼使神差地说,“野哥心里挺难受吧?没地方倾诉我可以奉陪。”
林天野顿了一秒就骂人道,“常在峰你他妈的闲着了吧?案子都破完了?”
一提破案的事儿常在峰就像被人砸到了嗓子眼,也顿了顿才苦笑道,“咋说我也帮了个忙,说骂就骂!”
林天野已经挂了电话。
常在峰站在窗边望了一会儿将黑的天,又给家里打电话说,“妈,我一会儿就回家。”
郑丽立刻乐得没了分寸,“哎呀不急不急,儿子你慢慢回,妈买肉去!”
常在峰有些无奈的挂了电话。
爸妈永远这样,他们没太好的,却总是想不顾一切地把能给的东西都给自己。
爱也就是这样,什么都能舍得。
为何会生无力感呢?
常在峰做梦都想破了林勇的案子,好送林天野一份释然和安宁,可他就是做不到。
两年多了,咋使劲儿都没能做到。
第52章 少年真挚
心理咨询师和律师一样,也是工作性质特殊的工作,因为需要面对陷于各种各样患有情绪问题的人,需要想方设法为其提供帮助,同时还得竖起精神来提防他们突然之间决堤崩溃,给自己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
情绪失控的人更容易走极端,更容易连累到密切接触者,心理咨询师的人身安全一直都是从业者不能轻忽的大事。
所以过了工作时间隋萌基本不在工作室里待着,免得有些就诊次数过多的患者熟不讲理,任意妄为地入侵她的个人生活。
自我保护太重要了。
可是今天送走最后一个预约对象之后她却只对助理摆了摆手,“你下班吧!我等一个朋友。”
女助理立刻就说,“自从我跟隋医生合作,能让您在工作室里等的朋友只有一个,就是那个小律师吧?”
隋萌微笑点头,“啥叫小律师啊?冬阳已经长大了呢!”
“我还是陪着您吧!”助理笑道,“咋说也是成年男性!”
谨慎已经随着从业时间的增长渗透进了她们的血液。
隋萌摇了摇头,“他绝不会伤害我的。”
“咋能那么肯定?”助理问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朋友就该懂得您的职业特殊性,不应该专挑下班时间来这儿见面。”
隋萌仍旧摇头,“是我从来没有提醒过他,隔行隔山,当然想不到了!”
“既然是朋友么,”助理表示奇怪,“为啥不明说呢?”
“他太害怕麻烦人了!”隋萌回答,“自己给自己画的限制已经足够多了,我希望他至少在面对我时能轻松些。”
“真是太偏爱了!”助理更说,“我都有点儿嫉妒!”
“什么都有原因,什么都是相互的。”隋萌则道,“我没告诉过你吧?冬阳……某种角度上说是我的救助神!”
“这么高的评价?”助理咋舌。
隋萌很认真地点头,“咱们研究心理的人就是天生的钢身铁骨吗?不过还是穿了一层学术盔甲的血肉之躯,都从脆弱婴孩长大而来。我读研的时候曾遭遇过猥亵,那天大雪纷飞,天又特别晚了,外面几乎没人,歹徒把我的羽绒服都扯坏了,差点儿就没酿成大祸。幸亏冬阳路过那里。”说着她竟笑了起来,“可这孩子当年只有十九,还特别瘦,那个歹徒又真是个变态,根本就不怕他。我们俩喊人也喊不来,一起打那家伙也打不过,撕扯来撕扯去的全都滚成雪人了!冬阳根本就没处理那种事情的经验,从头到尾地喊,力气都用嗓子上了,我俩四手四脚都是花拳绣腿没半点儿劲儿,到最后都没占住上风,但也都没放弃对抗,还是那个变态自己折腾累了,气哼哼地走了。”
“哎呀!”助理一点儿都没感动,咯咯地乐,“这也不是英雄救美啊!”
“我还救他了呢!”隋萌也笑,“歹徒走了半天他还不动,我把身上的雪和灰土都拍干净了,心也落安定了才问他是什么情况,没想到这孩子竟然哭唧唧地对我说,‘姐,我的胳膊好像是脱臼了!’完了我俩又鼻青脸肿地踩着大雪去医院。”
“哈哈哈哈哈!”助理越发笑了,“就这还敢见义勇为,塑料壳的!”
隋萌却没再笑,“就是那么实心眼儿的孩子,行不行的都往上冲!后来我们当然成了朋友,异性闺蜜忘年交。有一阵子我被导师带的另外一个男生欺负,特别苦恼,那时候一点儿人际关系上的挫折就是大事,总是忍不住说给他听,冬阳岁数那么小,当然不能理解,但他从来都有耐心听我倾诉,永远义愤填膺,甚至认认真真地说,‘姐,我也没有别的能耐,帮不了你,就找我哥哥们帮你揍他一顿好不好啊?’”
“小傻瓜么!”助理仍旧笑着,“想法够简单的。还挺富有,哥哥‘们’?”
“是简单。”隋萌又点头,“可是人在无助时刻,有个谁来毫不犹豫地支援自己多重要啊?我告诉他事情不能那样解决,他也听话,没揍那个男生,可是每过一段时间就会问问‘那个坏蛋改没改啊’,甚至那人都毕业了他还要说‘祸害终于走了’。就是肯无条件地信任我,毫不犹豫地把对我不好的家伙当成对立面,定义为坏蛋,这样的孩子怎么可能伤害我呢?”
助理终于不再笑了,“那是难得。既然这样我就走了,免得打扰你们聊天。”
秦冬阳走进工作室时隋萌立刻站了起来,一手去拿外套一手去抓挎包,脸上满是温柔的笑,“肯定没吃饭呢!姐也饿了,咱俩出去找个单间慢慢地聊。”
其实是觉得没有特定意义的地方更容易放松心情。
刚点完菜秦冬阳就直截了当地说,“姐,我可能真的无法胜任律师这种工作。”
隋萌认真瞧瞧他的神情,“别急定论,先说说你为什么这么想。”
“刚才……”秦冬阳望望服务员出去时关好的门,不胜苦恼地说,“就我过来之前,见了一个死者父亲,他特别无耻……律师这种职业怎么可能整天接触好人?我都干了三年助律,应该越来越习惯的,可是我……姐,我有很明显的生理反应,恶心,想呕,烦躁,手脚发麻……这样下去会不会疯啊?”
隋萌适时制止,“别给自己这种暗示。冬阳,正常人面对不愿接受的东西都有生理反应,比如惨烈的车祸现场之类,谁能平淡接受?所以别太焦虑,更别恐慌。你先跟姐说说那个人是怎么回事。当然,咱都遵守职业纪律,别提具体姓名。”
秦冬阳情绪稍宁,缓缓地讲了一遍周家的事,中间服务员进来上了四次菜,他都及时停下,直到单间彻底安静之后才把前因后果讲述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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