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从那个漆黑的房间里出来第二天早晨一样——顾庭柯很想见到时栖。
但是现在的时少并不是会在庭院里安静等待着一个人的七七,时栖已经有很多朋友,身边也有很多人陪。
顾庭柯一直等待暮色四合才见到时栖回来。
时栖喝醉了,叶潇搀着往家走,听到他抱怨道:“我说我要演戏,时臣屿冲我发了好大的脾气。”
“演戏怎么了,我妈不也演戏,时臣屿还不让我提我妈,他是个傻逼,我气死了。”
“好好好,大少爷,”叶潇哄他,“咱们先回家再骂爹好吧。”
“不回去!”
时栖双手抱着路边的一颗广玉兰不愿意走,他喝醉了,脸颊红扑扑的,连说话也懒洋洋的:“我生日请柬你发出去了吗?”
“发了发了,这回咱们提前一个月就邀请,到时候泳池都给你塞满人。”叶潇道,“你生日跟你名字一模一样,没人会忘的。”
叶潇本意是想哄他,可谁知时栖听了这话,居然更紧地抱紧了那棵树,连脑袋一起搁上去:“闭嘴,我名字跟生日没有关系。”
“哎哟祖宗,你这又是发的哪门子的疯。”
叶潇想去拉他,可手还没伸过来,一个修长的身影就笼罩在他们身前。
“你名字很好听。”
叶潇讶异地一抬头,发现来的居然是跟他们八竿子打不着的顾庭柯。
“我送他回去吧。”顾庭柯主动从叶潇手里接过了活。
不过他没和叶潇一样试图催着时栖回家,反而弯腰随着时栖蹲下来,他注视着时栖的那张漂亮面孔,怕他刚刚没听见,又重复了一遍:“时栖的名字很好听。”
时栖喝醉了,很乖顺地点点头,重复道:“时栖的名字很好听。”
不是父母都不在意,所以用出生日期随便取了一个。
“嗯,”顾庭柯又说,“所以十月初七是个好日子。”
这句时栖倒是没重复,他抬起头,很缓慢地眨了下眼镜,居然真的认出了顾庭柯的样子,醉酒让时栖忘了他们这么多年的生疏,唤他:“庭柯哥哥。”
“嗯。”
得到应允,时栖立刻弯起眼睛笑起来:“你来祝我生日快乐吗?”
“好,”顾庭柯说,“生日快乐。”
顾庭柯说着,像小时候那样摸了摸时栖的头:“回家吧。”
时栖还抱着那棵广玉兰,闻言嘴角耸拉下来:“我不想回。”
顾庭柯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走到时栖身前:“那庭柯哥哥背你?”
“七七一定可以去演戏,可以收到很多祝福。”
顾庭柯弯下腰,像小时候那样将时栖背起来,对他说:“庭柯哥哥保证。”
顾庭柯在第二天重新申请了学校。
他得去读书,得去创业。
时栖的生日宴上并不缺一个已经不太熟的邻居可有可无的到场。
但是如果有一天,时栖要像他离开顾程孝一样离开时臣屿——
他可以做他任何想做的事
顾庭柯来做时栖停泊的大树。
祝福播到了最后,门锁应声而开,时栖看到了第三个乐园。
那是一个影视基地。
“我刚刚都按你说的跟那人说了。”看着时栖和顾庭柯出了门,刚刚的青蛙帽才来到一人的身边,“Taylor其实姓顾,还有这个赛场的隐藏语音条,这两件事,当着那个漂亮男生的面说,对吧?”
“对。”
讲话的人穿了一身藏蓝色的飞行夹克,戴着棒球帽靠在栅栏边,墨镜遮住了半张脸,但是依稀可见帅气的面容,“谢谢。”
“不谢不谢,你给了我那么多钱呢,只是几句话而已,这个钱拿着都觉得心亏,”青蛙帽试图套近乎,“给那个高个儿的助攻啊?”
“助攻?”关越推了下墨镜,漫不经心道,“我给他助什么攻?”
那让他说这个干什么,青蛙头撇撇嘴,果然有钱人都能难懂。
关越扫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另一位才是我朋友,”关越轻笑了下,他语气不怎么严肃,听起来有点漫不经心,“今天是他生日。”
“我只是想让他开心一点。”
“不过,”关越说着又望了眼青蛙帽,“既然觉得拿得亏心,不如再帮我一个忙。”
关越扔了张卡给他:“等会儿放烟花的时候帮我多买几桶,多放点。”
“顺便替我跟他说一句……生日快乐。”
“你们不是朋友吗,为什么不自己去?”
“不知道,”关越注视着时栖的背影,“也可能是……我还没有学会怎么和他做朋友。”
时栖的视线扫过来的那一刻,关越将帽檐一压,高挑的身影瞬间涌入了人群中。
“下面我们将随机选取两个幸运观众来参与表演!”
影城里到处都是奇装异服的人,穿什么的都不奇怪,时栖退后一步跳出圈定灯光扫射的范围,眨了眨眼盖住潮湿,努力不让自己显得太过容易被打动:“顾庭柯,你说的演戏该不会是让来这里做群演吧?”
“怎么,”顾庭柯凑近他,“委屈我们时影帝了?”
这话多少有些揶揄的成分,但是时栖才不会客气:“知道委屈就好。”
他说话时还是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顾庭柯笑了揉了把他的头发:“当然不会。”
他说:“我不是都做了经纪公司了吗?”
时栖一瞬间懂了顾庭柯的意思。
他想起四年前,自己其实见过顾庭柯一次。
顾庭柯等在他们两家中间的那条广玉兰路下,时栖以为他是回来探亲,那时候时栖刚刚艺考结束,连隔阂都忘了,恨不得把喜悦跟每个人分享,他说:“顾庭柯,我要去拍戏啦!”
“就是时臣屿肯定不高兴,到时候我可能会被封杀,不知道有没有经纪公司愿意签我。”
“恭喜,”顾庭柯说,“会有的。”
那时候顾庭柯刚刚开始创业,他在国外,顾程孝的手伸不到这么长,但与此同时也不会再有人把他当顾家的儿子看。
他开始学着社交、学着弯腰、学着应酬……最艰难的那段日子,他只剩了一张回国的机票。
明明知道再走几步路敲开门就能得到源源不断的资源,但是顾庭柯却只望着时栖的眼睛:“会有的。”
顾庭柯从不轻易许诺,可他此刻道:“我保证。”
时栖很轻地咬了一下唇,天色渐暗,影城的灯熄了很多,他望着顾庭柯隐于灯光的一半侧脸。
夜场烟花升起了第一簇,时栖刚要说话,一个带着青蛙头帽子的人突然撞了过来。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青蛙头连连道歉,见到时栖又说,“啊,是你啊!”
“生日快乐!大吉大利心想事成天天开心!”
察觉到时栖疑惑的眼神,青蛙头指指自己绿油油的蛙耳朵,“刚刚你出门的时候那个耳机,那不是只有过生日的才有吗,刚刚我看到了。”
这个人看起来对这里很了解的样子,时栖想起刚一闪而过的错觉般的身影:“谢谢。”
“没事儿,同乐同乐,”青蛙帽嘻嘻哈哈,当着顾庭柯的面凑近时栖,“帅哥,你看我们也是有缘分,要不然加个微信吧?”
“行了,给你。”
人群里,青蛙帽将写着时栖联系方式的纸条递给关越:“这样你也算值回票价了啊,不能说我贪钱。”
“是不是想说你们是朋友怎么可能连个联系方式都没有,行了别装了,我一看你就是喜欢那个白衣服的想撬墙脚。”
关越垂眸望了一眼,薄薄的一张纸,不过他倒也还没有隔着纸张看清楚里面写着什么的本事。
节目组规定,只有最后两个兔子才可以相互加联系方式,他这种已经被淘汰的就更不可能了。
当然,如果有人搞场外,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只要拿了这个纸条,关越就是整个节目里第一个拥有时栖联系方式的人。
关越脸上那种漫不经心的笑收敛了些,定定地注视着那张纸条一眼,风声一吹,纸条翻了下,关越忽然长腿一迈往前走:“算了。”
他在恋综的时候做不好一只合格的兔子。
退出来,好像未必能做好一个有分寸的朋友。
还是……算了。
晚风晃了晃,帽檐遮住了半张脸,关越迈步往反方向走。
只是刚走了两步,他突然回眸望了那边站着的顾庭柯一眼,回头叫住要走的青蛙帽:“等等。”
青蛙帽当即笑了出来:“你看,我就说你想撬墙角吧。”
顾庭柯眼睁睁看着时栖借了个笔,当着他的面把联系方式给了一个刚认识的人。
等人走了才微微眯起眼睛:“给了?”
时栖一点头:“给了。”
只不过时栖的微信号都能做十个对照组了,也没人知道他给的哪一个。
“怎么,”时栖望了眼顾庭柯的神色,“你很介意?”
“嗯。”
顾庭柯点头,语气听起来似乎有几分幽怨:“我都没有你的微信。”
也许之前有,但是时栖七年里能换十八个号,小时候加的早就不用了。
“那也没办法,”时栖一耸肩,“节目组不是不让给嘛。”
“而且……”
烟花拖着长尾在整个影城盛放,时栖回眸望向顾庭柯的眼睛,终于问出了刚刚被打断的问题:“你做了这么多却七年杳无音信,”时栖眉眼带着几分撩人的笑,“不怕我在这个时候跟别人?”
顾庭柯一怔,还是实话实说:“在国外的时候,想过。”
签单签不下去的时候,应酬喝酒喝到吐的时候,第一次谈生意被几个老外骗了钱的时候……
“所以当时我建这个……”顾庭柯很轻地笑了下,“其实是没打算要跟你一起来的。”
这里的项目,原本也都是一个人就能完成。
“我想着,把这个建的离家近一点……总归有一天,你会路过这里,出于好奇进来看看。”
然后时栖就会发现,这家游乐场逢七免单,他会幸运地进入到这里,幸运地玩了小时候喜欢的街机,得到一包柑橘糖的奖励。
他会在赛车的时候听到夸赞与祝福,听到一万人笑着祝他的生日快乐,然后在路过影城的时候幸运地被选作临时演员。
“如果你那时候还没有拍戏,”顾庭柯说,“没过多久,就会有星探跑来叫住你。”
他会说自己只是偶然路过看到时栖的表演,问他愿不愿意签公司?
那个公司和这个游乐场是巧合地一个名字,经纪人和上司都是难得友善,公司虽然不大却愿意为他搜罗很好的资源。
但是时栖永远也不会知道背后真实的老板。
不会知道有个人爱着他,在漫长又短暂的生命里。
许多许多年。
他只会觉得,自己在某一个寻常的日子踏进了一个奇怪的游乐场,遇到了人生中最幸运的一天。
这就够了。
“这样,”时栖没再看顾庭柯,他的眸中倒映着万千璀璨的焰火,像是随口道,“这么无私啊。”
“不过,”顾庭柯说完,却突然顿了一下,“回国后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后悔了。”
时栖端着托盘轻佻地叫他哥哥,好似可以这么随便地撞上什么其他的人。
“就算是你有喜欢的又怎么样呢?”
顾庭柯望了一眼不远处的人群,看着那个戴着棒球帽的男生从青蛙帽手里接过纸条,又朝着他的方向推了下墨镜。
顾庭柯手指紧了紧,在那一刻回过头,望进时栖的眼眸,一字一句认真道:“不会有人比我爱你更久了。”
飞鸟游乐场永远只有一条路,进入的人要从3岁走到23岁。
顾庭柯喜欢了时栖二十年。
“七七,”顾庭柯说,“你想听我坦白。”
“现在我都告诉你了。”
他的爱与恨,多年的暗恋与伤痛。
高明的猎人卸下伪装,收回一切可能进攻的策略,让渡主动权,将自己剖开摆在了时栖面前。
烟花渐渐散去,可就在那点绚烂即将消失的时候,忽然有无数无人机列阵飞向天空,和那幅画上一模一样的画面——在晚霞的余韵下是腾空而起的飞鸟,硕大的两翼展开,翎羽如火如焰。
“卧槽!无人机表演!今晚这么大阵仗吗?”
“你们不知道吗,每年的国庆都会演这么一回的。”
“这个列阵好漂亮,我第一次见这么复杂的无人机表演,好像是——”
好像是一只展翅而飞的凤凰。
第一个乐园的元素是山雀,那是时栖的3岁到8岁,顾庭柯对于他的记忆。
第二个乐园的元素是孔雀,那是时栖的9岁到15岁,也许有几分泄私欲的意思。
而第三个乐园的元素,是浴火的凤凰。
那是顾庭柯离开那年,对于时栖的所有祝福。
是他年复一年,在无人知晓的日子里,送给时栖的生日礼物。
“23岁生日快乐,七七。”
“虽然你应该不记得了,但是我还是想再告诉你一遍。”
顾庭柯温声道:“你的名字很好听,我从第一次知道时就这么觉得。”
时栖对他来说……不是因为十月七所以随随便便取下的。
栖者息也。
呼啸声擦过耳膜,漫天焰火般的无人机绕着影城里一棵巨大的梧桐树飞舞。
顾庭柯在无边绚丽中注视着时栖的眼眸——
“徘徊九天的神鸟啊,今年可以落在我的庭院吗?”
时栖和顾庭柯回来的时候,原本贴在一起的身影已经开始各走各的。
只是别墅旁边的石子路上全是灌木,平时机灵的人走得晕晕乎乎,时栖差点一脚踏进去。
顾庭柯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握的是腰。
【不是啊朋友们,他们俩这个状态我真的看不懂啊!】
【就是啊之前不是牵着手走的吧,妈的消失了快俩小时回来在镜头前这个样子,这到底是do了还是没do啊】
【难说,说生气吧也没有互相不理人说亲密吧连手都不牵,给我一种事后发现两个人尺寸不合相互尴尬的感觉。】
【我老婆怎么可能不和,我老婆百搭好吗,肯定是顾总活太差。】
【顾总:?】
细腰贴进手心,柑橘味刚刚涌进鼻腔,时栖立刻像一尾鱼一样滑走了,唇畔擦过耳垂的那一刻,还压低声音颇为恶狠狠地警告:“说了别碰。”
顾庭柯不知道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居然老老实实举起手:“好好好,我不碰。”
黑暗中唯有那双手白皙修长,手背青筋跌起。
时栖不知是想到什么,立刻一转头不看他了。
结果正对上黎炀黑暗中炯炯有神的栗色眼睛。
黎炀不知道为什么没进屋,坐在别墅庭院的小亭子里,手上拿着一支不知道从那个草丛里扯来的花,大红色的花瓣揪落了一地,一见到时栖立刻就抬起了头,不过看到时栖旁边的顾庭柯时,那副表情看起来就好像是要杀人。
顾庭柯跟着望了他一眼,态度并不怎么认真,黎炀愤恨地咬紧了牙,仿佛马上就能扑到他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哈哈哈哈哈救命黎炀怎么坐在这里,好像是看家的小狗啊。】
【哈哈哈他本来不就是小狗吗?】
【黎炀这个表情有种自己主人被坏人带走的愤怒感,自己还眼巴巴地等在门口,啧啧啧】
【可不就是嘛,时栖今天跟沈哥和顾总约会,小狗都要气坏了吧。】
顾庭柯没说话,倒是时栖先冲他笑了下:“黎炀。”
“哥哥。”
黎炀转向时栖,眼中的凶厉瞬间无影无踪,栗色的狗狗眼一垂,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可怜巴巴:“你回来了。”
“嗯。”
“怎么在这儿?”时栖看了眼他身上的短袖,“不冷吗?”
黎炀并没有说自己冷不冷,他只是紧紧盯着时栖,语气听起来有几分委屈:“我的画你看了吗?”
“看了。”
既然看了为什么不选他?
分明他才应该是几个人里画得最好的那个。
玫瑰被折断在手心,黎炀觉得委屈觉得不甘:“可是……”
“回来的时候给大家带了点点心,”顾庭柯突然打断他的话,将手中拎着的纸袋递过来,“尝尝嘛?”
这种行为在黎炀眼里与炫耀无疑,他一下愤怒起来:“谁要你……”
“樱桃奶油慕斯,”时栖拿起来将纸袋递给黎炀,“我专程选的这个,看起来很像是小时候学素描用的例图。”
时栖弯起眼睛笑意盈盈:“给你重新感受一下被油画支配的恐惧。”
黎炀的话一下子卡在喉咙里。
他对时栖是没有办法发脾气的,咬了咬牙将蛋糕接过来。
“有没有提拉米苏啊,”沈听泽从客厅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喷水壶,听到这个立刻笑了下,“我比较喜欢这个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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