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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湾路七号男子宿舍(非天夜翔)


严峻没有说话,片刻后又道:“小孩子可以偶尔过来吗?”
张宇文:“?”
张宇文不明所以,看着严峻,严峻说:“我…… 侄女,我哥的亲女儿,他们夫妻俩都要上班,有急事的话,晚上偶尔会把小孩托给我,帮忙带小孩的时候,我就得去托儿所接她,十点之后,送她回家。”
张宇文没想到这层,这是他计划外的状况。
“多大?”张宇文问。
严峻:“刚满十一个月,不过你可以放心,她不哭也不吵,不会每天都来,偶尔。”
没有得到张宇文的答复,严峻觉得像个默许,他耐心地等待了数十秒,又问:“可以?”
“可以啊。”张宇文想了想,没有和一个婴儿过不去,答道:“哭闹也没有关系,小孩天生就要哭闹的。”
严峻这一刻简直如释重负,说道:“谢谢,谢谢您的理解。”
张宇文心中如是想,他完全可以住进来以后再说这件事,带个婴儿在这里照料两三小时不是什么严重的事。 可见严峻是个诚实的人。 这对业务来说不是个有用的特质,太诚实的业务,大多赚不到钱。
“我愿意租这里。”严峻说:“我想住楼下朝东那个房间。”
“嗯。”张宇文没想到严峻这么快就决定了,问:“你不回去再考虑下吗?”
“不了。”严峻说:“江湾路地铁站到我公司楼下不用转车,非常方便,我正想在这附近找新房。 水电和网络费怎么算?”
张宇文本想说包在房租里,但房子已经很便宜,再这么半卖半送显得有诈,于是答道:“如果没有大量用电器的话,每月两百,多的话就要摊了。”
“好的,好的。”严峻环顾四周,房间很干净,他选择的这个卧室里有独立卫浴,把门一关就像个单身公寓。
“你还挺帅的。”张宇文随口说道。
这是他混迹剧组的评价,习惯性地夸几句那些小演员们,带给人突如其来的快乐。
“啊?”严峻受到表扬,脸上,客套与满意的笑消失,继而换上了真正的笑,这种笑容带着少许大男生被夸奖了的羞涩。
“你也长得很好看。”严峻说道。
这倒不是礼尚往来,张宇文有种淡定的、贵公子般的气质。
如果在交友App上幸运地约到张宇文这种对象,便预告着一个令人回味无穷的夜晚,即将开始了。
万一张宇文现场邀请他的话,也许严峻真的会跟着他去主卧,陪他来一发,彼此深入了解一下。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严峻已经快记不清了。
前提是让严峻采取完全的主动,因为他每天都被生活干得万念俱灰,在床上,他实在已不想再被干了。
但张宇文只是说了句:“谢谢。”
“你经常健身?”严峻又问。
“每天或每两天吧。”张宇文答道:“会跑步,只做有氧。”
严峻:“你身材很好。”
“谢谢。”张宇文笑道。
第二句“谢谢”点到为止,没有撩T恤让他观赏自己腹肌的动作,并暗示了这家伙,不上演进一步发展的剧情了,至少今天不。
严峻当然明白成年人的潜台词,就在刚刚的某个时刻,严峻仿佛被张宇文的一句话触动了,哪一句呢?哪一句的出现,让他判断面前这个青年人,是友好又温柔的?
不是对他容貌的肯定,也不在于他的气质上,而是……
他说:“小孩天生就要哭闹的”。
这句话犹如拯救了严峻,在黑暗里投进来一道温暖的光。
张宇文又带严峻去看后花园,后花园比前院稍大一点,有个小小的水池,旁边种着一棵高大的银杏树,树枝上还挂着秋千。
严峻看着张宇文的背影,推测他也许不喜欢自己这个类型的。
“你……”两人同时说道,严峻忙示意张宇文先说。
“你什么时候搬进来?”张宇文说:“我把租房合约先发你?”
“那边房子还有二十天的租期。”严峻说:“我现在钱在理财产品里,不好周转,押一付三对吧?租金可以迟几天吗?我保证在二十天内付清。”
“可以啊,三月一付。”张宇文说:“我先发你合约吧。”
张宇文操作手机,添加了严峻的即时聊天软件,朝他的信箱里发合约,两人在客厅里站着,严峻又注意到张宇文在看他。
“怎么?”严峻扬眉问道,并露出了他的职业性微笑,这种招牌笑容半真半假,常常在他努力推销产品时 出现于脸上,他很清楚自己这么做可以让人很难拒绝,或者留下深刻印象。
“你真的没有对象?”张宇文怀疑的却是另一件事,这名房客身材与外貌条件都挺好,他可不希望对方的私生活很淫乱。
“我忙得没时间谈恋爱。”严峻解释道:“你要给我介绍吗?”
张宇文摆摆手,接受了这个解释,反正合约上有清楚规定,如果违约,赶他走就好了。
“好的。”张宇文随意地说:“你去忙吧,需要帮忙搬家之类的可以给我说一声。”
两人回到客厅,穿过门厅,出了前院。
严峻思考良久,而后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啊,是的。”张宇文很尴尬,连忙道歉:“我叫张宇文。”
夕阳下,严峻愉快地挥挥手,告别了张宇文,前往地铁站,他捡到了一个大便宜──这个房间只相当于同类房型的70%价格,也为他省下了足足半个小时的通勤时间,他可以留出更多的钱,寄给在乡下的母亲。
他在餐厅里点了一份平时舍不得吃的套餐犒赏自己,边吃边看手机上同志交友软件的配对,不想找对象,只是看一眼。 彷佛看看这些人的照片,就像与人谈了恋爱一般。
接着,他走路去托儿所接十一个月大的小棋。
从江湾路七号出发,只要走不到一公里,过了桥就是托儿所了,这真是个好地段。
“爸爸来啦──”托儿所的看护阿姨正在绣十字绣,看见小棋攀着婴儿床栅栏站起来时,便知道最后一位家长到了。
“爸爸今天来得很早对不对?”阿姨笑道。
她为小棋高兴,最后一个被接走的孩子总不免令人心疼;也为自己高兴,严峻的到来昭示着她终于可以下班了。
“爸──爸!”小棋说话很早,而且先叫“爸爸”,除此之外,便是啊啊啊地发出无意义音节。
严峻熟练地抱起小棋,朝阿姨们道谢,摸摸她的尿布确认没有湿,用背带把她放在身前并朝外,小棋咿咿呀呀,挥动着手,被带出托儿所,进地铁站,搭乘地铁。 严峻靠在地铁车厢连接处刷手机,小棋便朝着一旁的女孩子笑。
帅气的男生带着一个婴儿,此情此景常在地铁四号线上演。
“她口水流出来了。”有人提醒道。
“有湿疹。”又有人小声说道。
严峻便用软纸巾给她擦擦,小棋的脸上一直有湿疹,没有照顾好她,总让严峻很难过。
“爸──爸!”小棋被背在严峻胸前,抬头看,动个不停,严峻便转过身去,不想让人对她指指点点。
地铁到站,严峻又带着小棋走回家去,回到家,给她洗澡换衣服,泡奶粉喂奶,涂湿疹膏,抱着她在十二平方的房间里走来走去,做下蹲哄睡,隔壁还在看喜剧,罐头笑声排山倒海,简直是严峻的噩梦。
小棋终于睡着了,夜九点半,严峻打开笔记本电脑,信箱里是四十二封因今日下午请假看房而搁置的工作邮件,中间混着租房合约。
严峻开始处理工作,期间小棋被吵醒两次,嘤嘤嘤地哭,吃奶,换尿布,抱哄,两点,严峻筋疲力尽倒头就睡,五点四十被醒来的小棋叫醒,匆匆忙忙泡奶,换尿布,疲惫不堪地去上班,投入到新的一天的工作里去,开始了伟大征程。

这么好的房子,一个月才三千七?!!
但郑维泽表面上要假装若无其事,一副高冷的模样,不时点头,表示对它的肯定。
张宇文一眼就看穿了这个年轻男生的故作高冷,但他是个脾气温和的人,丝毫不觉得冒犯,也对这家伙的性格不抱意见,甚至本着取材的初衷,房客反而越奇葩越好。
“我家的桌子,和你这儿的餐桌一模一样的。”郑维泽笑道。
“你是受吗?”张宇文随意地问道,他看出这男生化了淡妆,在这个城市里生活,平时愿意化妆的男生不多。
郑维泽忙分辨道:“我是攻!”
郑维泽今年二十岁,白白嫩嫩,一副网红小受的打扮,张宇文比他高了半头。
张宇文又朝他笑笑,问:“你在读书还是在工作?”
“我在上大学。”郑维泽撒了个谎,其实他没有考上大学,或者说,高中毕业后就不想再读书了。
张宇文“嗯”了声,最近的大学离这里有五站路,不过如果郑维泽课业不重,在校外租房也正常。
“这房子我租了。”郑维泽选了一楼的另一个房间,爽快地说:“那个房间还有人住,是吧?”
“是的。”张宇文答道:“他会迟一点搬过来。”
郑维泽说:“是个什么人?”
张宇文很保护房客的隐私:“和你一样,也是房客,具体的我不方便说,到时如果成为朋友了,自己慢慢地问他吧。”
郑维泽又说:“能便宜点吗?”
张宇文:“已经是最便宜了。”
三十二平方米的卧室,在豪宅区,交通便利,水电网络全包,这个价格还想再低?张宇文也有点诧异,但他知道有些人只是习惯性地杀价,并不因此而生气,反而觉得郑维泽挺有趣。
郑维泽说:“那行吧。 我明天就搬过来,过几天再给你钱行不?这个月薪水还没入账。”
“当然。”张宇文答道,问:“你半工半读?”
“哦。”郑维泽社会经验不足,几句话就不小心暴露了,答道:“我在帮学长做专题,有请款。”
张宇文确实是随口一问,同时又注意到郑维泽不停地在打量自己,这种努力地维护形象与人设的行为,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前任──那个总是刻意虚张声势,不希望在恋爱关系里被当做弱势一方看待的小男生。
张宇文提醒了他一些注意事项,郑维泽只是心不在焉地听着,偶尔点头,对不允许带对象回来留宿没有任何意见。
最后,郑维泽又问:“这里有停车位吗?”
张宇文有点意外,说:“从侧边的路可以下地下车库,那里有两个停车位,你需要停车吗?”
“哦……”郑维泽没有车也没有驾照,答道:“那算了。”
张宇文莫名其妙。
“没什么。”
这也只是郑维泽虚张声势中的一环。
张宇文:“搬家需要帮忙吗?”
郑维泽:“不用,你给我把钥匙,我自己搬进来。”
张宇文带郑维泽去大门口登录指纹,郑维泽于是决定了他新的住所。
从今天起,郑维泽需要自己付房租了,每月三千七,他必须省吃俭用来腾出这笔房租。 他沿江边走了一小段路去坐公交车,因为公交车比地铁便宜两块钱,在车上摇摇晃晃地抵达目的地,上了一所六层楼公寓,掏出钥匙,开门。
“你去哪儿了?”前同事正在家里吃外卖,客厅满是堆放得乱七八糟的饮料盒、泡面碗,电视上放着韩剧,看见郑维泽,同事便问道。
“有新地方住了。”郑维泽略冷淡地说道:“马上搬走。”
“哎!”前同事是个直男,带着女朋友同居,曾经与郑维泽在同一个化妆品专柜上班卖口红,最初他身为前辈,相当照顾新人郑维泽,不仅在业务上手把手地带他,还允许他住在自己租来的房子里,令在大城市里漂泊、无依无靠的郑维泽十分感动。
郑维泽天生、本能地难以抗拒直男那种天生的保护欲与不分场合的乱撩,对他产生了深深的依恋,一度以为能把这名直男掰弯,他给直男做饭,为他买衣服,无微不至地照顾他,努力地浇灌这注定不会发芽的感情。 结果显而易见,不仅没成功,还付出了不少沉没成本,更在大胆告白之后见识到了直男冷酷无情的一面──对方火速找了个女朋友,与郑维泽划清界线。
外加上班实在太累,对工作与爱情的幻想双重破灭,令郑维泽垂头丧气,从化妆品专柜辞职了事。
但辞职后一时未找到心仪的居所,郑维泽依旧厚着脸皮,在这直男的家里住了五天,这五天里尤其煎熬,令最后一点点感情也消磨殆尽。 如今郑维泽甚至不想看他,径直进了房间收拾东西,同时计算着下个月即将到手的钱,想着怎么给那个叫张宇文的缴房租……
…… 同时他听见客厅里的议论,直男的女朋友对他不满已久,直至他离开这天,还在指责他不愿分摊水电瓦斯费用、从不打扫公共区域等不良个人卫生习惯…… 郑维泽在房里把东西摔来摔去,弄出点声响,提醒她自己还没走呢。
衣柜里全是他冲动消费买下来,穿了一次就没穿的廉价且劣质的衣服,打开衣柜时,这些带着霉味的衣服便犹如雪崩般涌出来,险些把他埋在下面。
床下胡乱地堆着假发、化妆品小样与玩偶公仔,桌上一片混乱,桌旁则放着他直播用的补光灯,打光板以及一小块背景布。
郑维泽拉出两个大箱子,实在不知道怎么收拾,也不想折衣裤,于是把它们胡乱地塞进箱子里去,再跪在箱子上扣箱扣。
把他所有的家当收拾了一半,郑维泽拖着箱子,在直男前同事与其女友的注视之下离开家,吃力地把箱子搬下没有电梯的楼房,拖着它去公车站,搭乘公车,中午十二点,回到江湾路七号。
张宇文正在吃午饭,被突然造访的郑维泽与两个巨大的行李箱吓了一跳,没想到他这么守信用,说今天搬就今天搬,忙放下筷子,过来看了一眼。
张宇文:“吃午饭了吗?要吃点不?”
郑维泽马上道:“我自己来就行,我吃过了,谢谢。”
张宇文以眼神示意管家阿姨,阿姨说道:“我来帮你。”
“谢谢。”郑维泽在这个时候倒是很感动,但拒绝了她:“我自己来就行。”
“这位是刘阿姨。”张宇文说:“她是这里的管家,有什么事你找她就行。 另外一位叫小陈,她负责帮忙打扫清洁。”
“你好。”刘静芳说:“我来吧。”
刘静芳从前在张宇文外祖父的诊所里帮忙打扫卫生,偶尔帮忙带带小孩也即张宇文自己,诊所关门之后负责照顾江湾路七号,给张宇文做饭并解决生活起居问题。
张宇文像他的外公,脾气很好,很难生气,但一旦生气就会瞬间翻脸无情,新仇旧恨事无巨细,统统翻出来清算,属于记忆力很好却很难得罪,然而得罪一次就要卷铺盖的类型。
刘静芳很清楚这祖孙俩的性格,没有倚老卖老以长辈自居,做人相当识趣。
“谢谢!”郑维泽心想还有管家,这都是什么电视剧里的情节?
这所别墅以及别墅里的所有,都让他生出嫁入豪门的错觉,张宇文的平易近人更令他一时浮想联翩,自动脑补了一个被富二代看上,从而特地在论坛上发了个只有自己能看见的帖子,经过重重诱导将他骗到大别墅里来,过上娇妻霸总生活的故事。
“我自己打扫就行,谢谢!”郑维泽第四次说谢谢了,打开房门,把箱子推进去,不想对霸总与管家展示自己胡乱的家当与散发着霉味的人生,并轻轻地关上了门。
这一刻他如释重负,欣赏了一会儿落地窗外的景色。 这栋房子张宇文在三年前重新装修过,每个房间都配了一面大落地窗,每个落地窗都直通阳台台或花园,花园里摆放着躺椅,植栽修剪得很齐整,就像漂亮的度假民宿。
直到此时,郑维泽仍然如在梦中,他根本不相信自己只用这么一点点钱就租到了这么好的房子,午后灿烂的阳光照在大床上,窗纱飞扬,后院里则一片秋色,住在这种地方,连心情也变好了。
郑维泽打开衣柜,认真整理衣物,他把腌咸菜般的衣服逐一挂好,同时想着下个月,直播平台就会给他结一部分款项,再找地方领出现金,就能顺利东拼西凑出一笔房租与押金。
接下来,就全靠直播了,郑维泽相信自己可以透过直播赚钱,毕竟他掌握了最先进的化妆技术,以及拥有一张化妆后堪称盛世美颜差一点点的脸。
只是他的直播榜首大哥,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想到这里,郑维泽不禁又有点难受。
下午三点,他简单地收拾了房间,拖着两个行李箱,继续回去搬运另一半家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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