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啪”的一声把计算机合上,决定放弃。
“宏哥,我想谈恋爱。”
午饭时,张宇文突然问陈宏。
陈宏吓了一跳,以为张宇文看上自己,顿时受宠若惊道:“什么?你…… 你说…… 你想……”
张宇文吃着午饭,只觉得一切都是如此的索然无味,还在起步线上的事业毫无进展,生活也犹如一滩死水,每天总在固定的几件事上不停重复,到得八十岁时,他只得与他的那堆未完成的垃圾稿子一起入土。
想想就让人绝望。
“你有认识的,可以介绍给我谈恋爱的对象吗?”张宇文说。
“哦……”陈宏明白过来,坐在餐桌一旁。
陈宏怀疑地看着张宇文,张宇文扬眉询问。
“你不会是喜欢上那位直男兄弟了吧?”陈宏打趣道。
“没有的事!”张宇文想也不想就澄清,但当他与陈宏对视时,忽然隐隐约约,抓住了什么。
那是一缕似有还无的念头,自从认识霍斯臣后,就在他的精神世界里飘荡,犹如被风吹起来的蛛丝,令人极难察觉。
“可能有一点。”张宇文不那么痛快地承认了,其诚实程度简直令陈宏惊掉下巴。
“我就知道。”陈宏内心震惊,表面上若无其事地答道。
张宇文还没有摸清楚自己的内心,是想“谈恋爱”,还是爱上了某个特定的人。
“有合适我的吗?”张宇文问:“你的朋友应当很多吧?”
他知道,陈宏接触的人一定是他们四个里最多的。
陈宏说:“我帮你找找啊。”
张宇文:“成了的话免一个月房租。”
陈宏:“!!!”
陈宏赶紧回房间,拿出来一个笔记本,正襟危坐,不得不认真对待了。
“你喜欢什么类型的?”陈宏问。
张宇文:“没有特定类型,高瘦的吧,最好是零,零点五也可以试试,嗯…… 这次我想换个稍微成熟点的,我不介意年下。”
“哦你喜欢年下攻?”陈宏又问:“小奶狗可以吗?”
“不是找人来攻我!”张宇文纠正道:“我是攻!我年下!”
“嗯嗯。”陈宏说:“成熟点的。”
“是的,成熟的不容易吵架。”张宇文说:“也别太成熟,四十以上的不要,我是要找老婆,不是要找干爹,有固定工作的就行。”
“那常锦星就要被划掉了。”陈宏道:“听说他没有固定工作。”
“室友不考虑。”张宇文说:“你在想什么?”
陈宏:“好,那我也主动退出竞争。”
张宇文:“……”
陈宏:“能不能具体描述一下长相?比方说,哪个明星类型的。”
张宇文:“呃……”
张宇文见过不少明星,想到明星的脸就要软,不过陈宏的询问提醒了他,他喜欢什么样的男生呢?
他只记得前任温柔的眼神,有点像他的外祖母。
也许因为原生家庭的关系,张宇文更倾向于选择与他的外祖父或外祖母有着某种相似度的爱人,事实上重新作了简单的梳理之后,张宇文就这样被提醒了:他喜欢的男生可以划分为两种,一种是温柔,会照顾人与理解人的受;另一种则是沉稳与乐观的,带有攻气场的男生。
温柔与善解人意来自于他的外祖母,在前任身上,张宇文也找到了这种气质,至少他们刚在一起时,他的前任确实表现得很善解人意。
而沉稳的,承担所有家庭责任,让所有人获得安全感这种特质,则来自于他的外祖父,他是医生,还曾是一名外科手术医生,他的手很稳,情绪也很少起大波澜,就像山峦一样,让人觉得安全又可靠。 外祖父经常笑,对生活也很乐观。
但张宇文没有仔细朝陈宏解释,只是约略提了句。
“温柔一点的……”张宇文说:“然后稳重的…… 巨蟹座,对,我喜欢巨蟹座。”
“好的我知道了。”陈宏说:“你真的不考虑吃窝边草吗?严峻就是巨蟹座。”
张宇文:“这个建议如果出现第三次,皮条费就要减半了。”
陈宏马上起身,走了。
“你这个故事,怎么说呢?”
这个周二,张宇文又来出版社里接受精神改造了,现在接待他的人,固定为青年副主编,依旧戴着眼镜,眼里闪烁着依旧锐利的光芒。
“你的故事不有趣。”副主编端着咖啡,倚在办公桌前,认真地点评张宇文,说:“对,没有趣,也许你自己也觉得这故事不好看,平淡,没有蕴含猛烈的……”说着以手指作了个“放烟花”的动作,又道:“浓烈的情感,让人为之共鸣的情绪,总之,也许你自己都觉得很无聊……”
张宇文想解释一下,但最后还是算了。
“…… 也许你觉得还行,挺有趣。”副主编说:“但你和大部分读者隔得太远了,他们感受不到你说的这些东西,讲故事的人兴高采烈,听故事的人却觉得很无聊。”
“嗯。”张宇文虚心接受批评。
“恕我直言。”副主编说:“您是单身吧?没有谈恋爱?”
“没有。”张宇文麻木地答道,先前他已经回答过一次这个问题了。
“所以你写感情这部分。”副主编又说:“完全是在凭空想像…… 比方说这两万字的一整章……”
副主编用红色墨水笔圈出来一大段,张宇文揉揉脸,诚恳地点头,准备认真地与他讨论一下这段剧情。
“…… 就全部没有存在的必要。”副主编说。
张宇文:“好吧,我回去会反省的。”
“无趣,是你要解决的,当务之急的问题。”副主编意味深长地说道。
无趣是每个人都要解决的问题,不仅仅张宇文,大部分的人活在这世上都很无趣,生活就像薛西弗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偶有一点朝露梦境带来的快乐幻光,亦不过是摸着石头上山的路上的一朵小花上的露珠的折射,太阳出来时,一切都转瞬即逝。
张宇文反省了自己,他觉得前几年自己还过得挺有滋有味,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也许因为那次恋爱耗尽了他所有的浪漫感,导致自己变得平淡起来。
他曾想着与喜欢的人去环游世界,但现在只剩下自己一个,旅游变成流浪,实在提不起兴致。 而每个人在生活里总会遇见某些特定的时刻,在这些时刻里,曾经让他奋战到天明的游戏突然就变得索然无味,追得废寝忘食的剧集亦如同鸡肋,聚会不想去嫌麻烦,活动不想参与觉得累,整个人就像来了一场超长月经一般提不起精神。
霍斯臣:【今天怎么样?】
张宇文:【我又去让主编看稿子了。 说我平淡,无趣。 】
霍斯臣:【你完全不无趣,你拥有有趣的灵魂。 】
张宇文:【我正反省呢,也许他说得对,我的生活确实很平淡,导致这种平淡的,是我的性格。 】
霍斯臣那边始终显示“正在输入中”,大约三分钟后,他传来了自己的看法。
霍斯臣:【也许你的小说里,确定性太多了,平淡就是 “确定”,所有的事都是确定会发生的。 】
张宇文豁然开朗,答道:【你说得对,谢谢,我觉得也许是因为没有刺激感,生活里鲜少惊喜。 】
霍斯臣:【所以你要制造点什么刺激的事?】
张宇文:【那倒不至于,确实如此,我不太追求刺激。 以前也许有过一段时间,不过现在平淡多了,嗯…… 让我想想。 】
张宇文正对着电脑发呆,开门声响。
张宇文:“?”
严峻在午后这个时间回家,这让张宇文有点意外。
“午饭吃了吗?”张宇文没有多问。
“吃了。”严峻放下包,坐在餐桌前,说:“今天跑传统市场,路过江湾路,正想摸个鱼,回来休息会儿。”
“你穿得太少了。”张宇文感觉到严峻整个人都在散发着外头带进来的冷气,再冷的天他也总是一件衬衣,中间一件毛衣,领子翻出来后,外面穿一件修身的黑色长风衣,从不穿羽绒服。
“还行。”严峻笑笑,继而起身,说:“我来泡咖啡。”
张宇文注视严峻的背影,觉得他今天仿佛有点不一样。
“你现学的?”张宇文说。
“对。”严峻答道:“锦星教我的,你今天做什么了?在家写稿子吗?”
张宇文:“嗯…… 我去了趟出版社。”
严峻:“稿件进度怎么样?”
严峻泡了两杯咖啡,放在张宇文面前,与他并肩而坐,靠近了些,一手搭在他的座椅靠背上,张宇文十分诧异,笑道:“渣男教了你什么?”
“啊?”严峻一愣,答道:“渣男?谁是渣男?”
“开个玩笑。”张宇文总怀疑严峻跟常锦星学坏了。 严峻一看他的稿子就让他紧张,张宇文实在羞于示人,马上把写作页面关了,屏幕上现出与霍斯臣的聊天窗口,末了,张宇文把这个聊天窗口也关了。
“你需要什么素材吗?”严峻想了想,说:“空了可以给你提供一些我的见闻。”
“好啊,但我需要一些时间,先整理手头的内容,等我准备好了来找你吧?”张宇文一直在想那个“有趣”的问题,与严峻对视时突发奇想,说:“你不是汉族人?”
“你看出来了?”严峻意外道。
“对。”张宇文迟疑道:“你有一点高山族人的特征。”
高山族人的五官略深一些,鼻梁更高,较之汉族,肤色也显得更深一点。
“我爸爸是高山族人。”严峻答道。
“哦难怪──”张宇文說:“最初认识你的時候,就觉得你有点不太一样。”
严峻的家乡,广泽县一代确实居住着大量的高山族人,他们与汉人通婚,后代具备汉與高山族双方的特征。
“所以你是个混血儿。”张宇文說。
“很时髦吧?”严峻笑道。
张宇文便笑了起來,问:“你唱歌应该很好听。”
“还行吧?”严峻答道:“高山族人喜欢唱歌和运动,以前我住在海边,他们都喜欢唱歌。不過我只在乡下读书時,和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多,进入高中后就沒有身分区别了。”
严峻宽大的手掌握着咖啡杯,有点出神,說:“我哥哥生前,唱歌唱得很好。”
张宇文說:“我外婆唱歌也很好听。”
严峻的声音有种亲切的磁性,他又说起自己刚来江东市时找工作的事,最初的工作是电话推销,他的声音帮了不少的忙。 那些日子里他贫穷,懵懂,对社会一无所知,却很快乐,他住在兄嫂的家里,充满干劲地每天去上班,希望生活越来越好。
张宇文没有打断,安静地听着,聊到那场车祸之前,他们都沉默了,就在这时,严峻的手机闹钟响了。
“我得回去上班了。”严峻收拾了咖啡杯,在厨房里洗干净。
“加油。”张宇文决定下午也认真写稿子,说:“努力工作。”
郑维泽也打着呵欠起来了,说:“哥哥,我可以喝杯咖啡吗?”
“当然。”张宇文起身,说:“我给你倒。”
张宇文不会做手冲咖啡,用咖啡机打了两杯,一杯递给郑维泽,郑维泽趴在餐桌上看手机,不时注意着常锦星的动向,但常锦星始终没起床,郑维泽把咖啡喝完就回房去了。
接着,常锦星也醒了,三点时,下来便径自泡咖啡,还给张宇文也泡了一杯。
“不不,我不喝了。”张宇文说:“我已经连喝两杯了。”
常锦星那表情简直令人心碎:“别人给你的你就喝,我给你的就不喝?”
看在常锦星那张脸的份上,张宇文只得舍命陪君子,加了不少糖和奶,速战速决。
“你们出版社有摄影的职缺吗?”常锦星讨好地趴在张宇文身旁,问道。
“没生活费了?”张宇文问。
常锦星每天都在被包养吃软饭和自食其力之间犹豫不定,来回折返,他觉得再这么下去,又要重走一遍之前的老路。 外加客户们的无理要求也让他有点受不了,明明工作结束了,富婆们还要他半夜三更地陪聊,朝他倾吐各自老公出轨的问题。
常锦星为了不得罪老顾客,只得当情绪垃圾桶,一来被扰得很烦,二来生怕对方老公怀疑自己被戴绿帽,找上门来揍他,场面不好收拾,只得先冷却一段时间,找份别的工作填饱肚子。
“想存点钱。”常锦星答道。
张宇文:“我帮你问问吧。”
常锦星打了个响指,去换了身衣服,从冰箱里拿了个陈宏的健身餐,全麦三明治揣在兜里当储备粮,又出门去了。
张宇文看了眼郑维泽的房门,心里叹了口气。
常锦星离开时,陈宏恰好回来,他出去给会员上门授课,奔波劳碌,冻得在门厅直哆嗦,挂了电话进家门。
张宇文每天看着他们来来去去,有种一览众生之浮沉感。
“我的午饭呢?”陈宏还没顾上吃饭,饥肠辘辘到家,看见连最后的一点精神安慰也没了,顿时惨叫。
“被锦星拿去吃了。”张宇文说:“中午还有我吃剩的米饭,你可以拌点酱料吃。”
陈宏饿得前心贴后背,也顾不上淀粉不淀粉了,猛吃几口后又去泡咖啡。
“我真的喝不下了……”张宇文色变道:“我已经连喝三杯了。”
“这是低因的,我单独买的豆子。”陈宏坚持把咖啡递给他,张宇文只得无奈接了。
“我帮你找到一个合适的相亲对象。”陈宏说:“你想去见见吗?”
张宇文:“!!!”
张宇文没想到,居然来得这么快,当即紧张起来,他问:“长什么样?”
陈宏:“呃,是我的一个客户…… 对方有点害羞,不想给照片。 我也没把你照片给他,只是说你们…… 条件差不多。”
张宇文:“???”
连照片都没有?张宇文道:“你让我开盲盒?这么刺激的吗?”
陈宏说:“人生总要有点刺激的嘛。”
换了一天前,张宇文也许不会这么想,但今天他突然觉得,自己的生活是不是太循规蹈矩了,也许确实需要来一点刺激?
张宇文:“那我加一个联系方式聊聊。”
陈宏说:“对方也…… 不好意思加你的联系方式。”
张宇文:“……”
陈宏:“往好处想,万一见了面不合适,也可以直接走人,没有心理负担吧,对不对?”
“有病啊!”张宇文简直哭笑不得。
陈宏:“他愿意和你一起吃个饭,聊天认识,如果合适,你们可以交换通讯方式?”
张宇文:“他多大了?”
陈宏:“二十来岁,和你年纪差不多,型号我就不知道了,没问。”
张宇文:“什么类型的,多高?”
陈宏摊手,问:“我只能说,类型基本上满足你的要求,不,应该算你的理想型了,除了不是巨蟹座之外,你一定会满意的,对方满意与否我不确定,毕竟我和你更熟。”
“是阳光健气的弟弟吗?”张宇文问,冲着这个,他完全可以接受,他不介意就算没谈成恋爱,充满刺激地来一炮也很有趣。
陈宏岔开话题:“你愿意去吗?我保证没有告诉他你的太多信息,但他之前也告诉过我他喜欢的类型,也是你这种。”
张宇文充满怀疑地看着陈宏,陈宏说:“他已经订了这家餐厅,你决定吧。 如果不想去,我让他退掉。”
陈宏朝张宇文展示手机上的画面,张宇文去过,那家餐厅相当昂贵。
“这么贵的地方?”张宇文有点小惊讶。
陈宏说:“他说他请客,你完全可以开房东的车。”
张宇文的车是辆宾利轿跑,比霍斯臣的车还贵,但他告诉他们这是房东的财产,自己只偶尔帮房东遛个车。
“你去吗?”陈宏又问。
“根本什么信息都没有!”张宇文说:“纯开盲盒?”
“对方也是纯开盲盒。”陈宏说:“很公平。”
“位置都订好了我就去吧。”张宇文不死心地追问:“他还在读书吗?”
“好像工作了,应该算青年才俊?”陈宏答道:“那我回覆他了哦,周三也就是明天晚上。”
张宇文充满不确定地接受了,这个相亲,简直就像他第一次进剧组参与拍摄时一样紧张,他已经有好些年没尝到这刺激的滋味了。
他忍不住地想像相亲对象的模样,外加今天下午喝了四杯咖啡,晚上更睡不着,在床上翻来翻去,突然意识到,也许这就是自己追寻的“不确定感”吧。
可这也太刺激了…… 已经凌晨五点了啊!张宇文只想出去跑步,能不能别从一个极端突然跳到另一个极端?
第二天午后,张宇文总算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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