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清河松开小均的衣领,将他是如何问谷中弟子讨要“见面礼”一事告诉了陆宛。
已经有弟子告状告到冯师伯和虞君儿那里去了,他今日过来,就是虞君儿派他来处理这件事情的,不曾想小均自己撞倒枪口上了。
“你呀。”
陆宛听完以后简直哭笑不得,倒没有训斥小均,而是陪着他把要来的礼物一一送还了回去。
“公子,该换药了。”
送走陈百川后,青衣女子先去厨房取了一碗汤药,又折返回堂屋拿了一个药箱,一手端着汤药,另一只手提着药箱走进房中。
那药的味道很是难以下咽,喝到最后江雪澜露出一点嫌恶的表情,将空碗往桌上一放,吩咐道:“明日不必熬了。”
“那可不行,老前辈嘱咐过了,一日一剂,断不可随意将药停了。”
青衣女子打开药箱,拉过江雪澜的左手,动作极为小心地摘下他手上的护手以及手臂上的绷带。
黑色的护手与青白色的手背形成鲜明的对比,护手摘除后,江雪澜抬起自己的左手打量了一番,他的左手乃至整条左手臂都呈现出一种死人的皮肤才会有的青白色,手背上黑紫色的血管清晰可见,整只手十分的狰狞难看。
青衣女子先用酒水替他擦了遍手,再从药箱中取出外敷的药膏,慢慢卷起江雪澜的衣袖,开始为他上药。
闻人语走进来的时候,青衣女子已经开始重新为江雪澜的手臂缠上绷带了。
这等精细活闻人语可干不来,她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啧啧两声,“肖珍,还好你跟来了。”
不然这个差事怕是要落到她身上了。
青衣女子,也就是肖珍,压根就没有搭理她,缠好绷带后又将护手给江雪澜戴好,随后开始将东西一样样归拢到药箱里。
江雪澜活动了一下手腕,看向闻人语:“如何。”
见江雪澜望过来,闻人语站直了身子,正色道:“一切都准备妥当,赵午同楚寻真一起,不日便能抵达杭州。”
叶掌门恐怕做梦都想不到,他带着一众弟子离开武当不久,赵午便想尽办法将楚寻真给带了出来。
在楚寻真眼中,即使多年未曾相见,他和江雪澜还是好友。
他本就不是可以被规矩束缚的人,叶掌门把他关在武当,甚至派人看守,本就让他不满,赵午说可以救他出去,还能带他见江雪澜,他自然欣然应允。
故友即将重逢,江雪澜脸上竟露出几分怅然。
楚寻真能有今天,可以说是他和陈百川一手造成的。
虽说他一开始便是怀着不甚单纯的目的与楚寻真结交,不过楚寻真这人,单从品性来看,的确是个值得深交的朋友。
这么好的朋友,若是遂了陈百川的意将他害死,着实有些可惜。更何况,就现在的局面来讲,楚寻真可比那陈百川有用的多。
“师兄,你可算是回来了。”
陈百川回到武林门时已经接近晌午,几个弟子一见到他便小跑着迎上来,开始为旁人传话:“你不在的时候有不少其他门派的弟子都来过,都是程轩师兄替你应付的。师兄,你去哪儿了?”
“去见了一位朋友。”
陈百川背着手往堂中走,并没有向他们解释太多。
他在众人面前素来就是个严肃话少的形象,师弟们大都习惯了,倒是没有在他旁边追问他去见了谁。
比起这些个师弟,他要仔细应付的人是程轩。
这几天正是忙时候,陈百川消失了一上午,这一上午有这么多人来找他却没有找到,待会儿见面,程轩一定会问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思及此,陈百川的眉头不自觉地拧了起来。
程轩此人虽说整日笑眯眯的,看起来是他们这几位长老的亲传弟子中最好相处的一位,实则心思缜密,疑心也比较重,是最不好打发的一个。
都说怕什么来什么,陈百川正在心中考虑该如何将程轩应付过去,还没等他考虑好对策,便撞见了拿着本书册的程轩。
“师兄。”
程轩生了一双笑微微的狐狸眼,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一脸和气的模样。
他冲着陈百川示意了一下手中的书册,笑道:“我正到处找你呢,分客栈的名单在你那里,今天上午你又不在,我怕耽搁了大家入住,便新写了一本。”
“哦,师弟辛苦了。”陈百川伸手去拿那本册子。
不料程轩笑了笑,躲开了陈百川伸过来的手。他望着陈百川,“师兄没有什么话要说吗。”
陈百川佯装歉意道:“实在对不住,我一早就出发去见一位朋友,原以为很快就能回来,便没有向大家打招呼,给你们添麻烦了,我会找师父请罪的。”
“什么朋友,怎么没听师兄提起过。”
程轩将手中的册子递了出来:“师兄来杭州这么多日,怎么今日才想起要去拜访朋友?”
就知道他会不依不饶!
陈百川后背出了一层薄汗,板着脸回道:“他昨日刚到杭州。”
“原来如此。”
似乎是看出他不想多言,程轩善解人意地笑笑,没有接着问下去:“想来师兄还有不少事情要处理,师弟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
说罢他就朝着陈百川来时的方向离开,待他走后,陈百川下意识地抬手擦了擦额头,额头上果然出了一层薄汗。
动身去杭州之前,姬慕容将陆宛叫到房中,亲自给他披上了一件大氅。
她缺少了一根胳膊,做这个举动略有些吃力,眼看着大氅就要从肩头滑落,陆宛连忙伸手扶住。
姬慕容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发,“这件大氅是当年我为一位富商的女儿治病,那位富商所赠,压在箱底许多年,如今你长高了,终于可以拿出来用了。”
这大氅是貂皮缝制,且不说费工费时,光是这通身的雪貂皮毛便极难寻得,陆宛伸手摸了摸雪白的皮毛,看了姬慕容一眼,“这么好的东西,师父应该留着给自己穿。”
姬慕容笑着摇摇头:“傻孩子,师父给你你便收着。”
这件大氅,虞君儿也十分喜欢,找姬慕容要了许多次,都没有要出来。
姬慕容替陆宛整理了一下头发,陆宛的模样很好看,乌黑的头发落在雪白的大氅上,更将肤色衬托的莹润如玉,一眼望去,像是个精致的小玉人儿。
姬慕容实在放心不下陆宛,给陆宛穿好大氅后,她又嘱咐了几句旁的话,“去吧,到了杭州,跟好你师兄,不要一个人乱跑。”
她这个徒弟看似温顺无辜,实际上很会给自己拿主意。
当初带着小均从武当回蝶谷的时候,他偷偷带着小均去了一趟千机教,还以为瞒住了姬慕容,其实姬慕容早就知道了。
这次去杭州参观武林大会,恐怕他也不会乖乖跟着晏清河。
陆宛不知道姬慕容心中的担忧,乖巧地点了点头:“师父不用担心,徒儿知道了。”
杭州武林门距离蝶谷说远不远,说近的话也算不得很近。
倘若一直赶路,中途不在客栈停留的话,约莫两三日就能赶到,要是骑马的话还能更快些。
“世子和二哥应该到了吧。”外面的天气有些阴沉,陆宛穿着貂皮大氅同晏清河一起坐在前室,望着眼前泥泞的小路。
这一路上并非全都是管道,有时也要过一些小路,雪水融化后的小路十分泥泞,偶尔还会出现车轮打滑的情况。
“大哥,你和二哥去看过很多次武林大会吗。”马车颠簸,陆宛不得不说话来转移注意力。
莫说小均不愿意叫他师父,私下里他有时也不叫这二人师兄。
“并非每年都去。”年节的时候相府繁忙,往年的这个时候他和晏时和大都会回到京中帮父亲处理府中的诸多事务,相府每年都会收到许多礼物,他和晏时和要一一去拜访还礼。
他和晏时和上次去看武林大会,好像还是五年前。
五年前在一种江湖少侠中一举夺魁的人,恰好是楚寻真。
在武当时,陆宛被楚寻真戏弄了不少次,听到晏清河提起他的名字,陆宛像是想起来什么一般,“二哥说,他是你的朋友!”
“嗯,那时我与他的关系确实不错。”晏清河道:“自从他出事后便没了音讯,我以为他死了。”
毕竟没有人会想到,武当能把一个疯子关起来养那么久,更不会有人想到那具行云竟有几分真本事,把他给治好了。
晏清河说,楚寻真在武学上的天赋极高,的确是个天才。五年前他不过是二十岁出头的年纪,便能与各大门派的长老一战。
叶掌门曾经说过,若是再给他十年,不,兴许都用不到十年的时间历练,说不定他真的可以问鼎武林第一人。
“可惜了,他白白耽误了五年的时间。一个人的人生中并没有多少五年。”
楚寻真是天才不假,但是被关押在武当禁地的这几年时间里,他的身子或许早就被拖垮了。
天纵奇才或许难得,但勤学苦练的人并不少。
五年的时间,足以让很多人从后面追赶上来了。
“我听他们说,华山的宁修远师兄很久之前就能与楚师兄交手,并且不落下风了。”陆宛在折柳山庄见过宁修远一面,对他的印象很深刻。
“这世上的天才分很多种。”晏清河望着前方的路,一边驾车一边道:“你也见过宁修远了,他身后的佩剑你注意到了吗?”
宁修远的身后确实背着一把剑,用许多块脏布条缠裹的严严实实,陆宛当时多看了好几眼。
宁修远的身高绝对超过九尺(注),陆宛的个头算是中规中矩,站直了也才能到他的肩膀。
他不仅生的极为高大,他的配剑似乎也格外的长。
晏清河说这便是宁修远的天赋,华山以剑法闻名天下,宁修远体格胜于旁人,更是天生神力,寻常人在他手下过不了三招。
因为不出三招,手中的武器就会被他用蛮力震飞。
想到宁修远不修边幅的邋遢模样,陆宛感慨道:“没想到宁修远师兄那么厉害。”
“自然厉害,就连你二哥也是他的手下败将,在他手下撑过了二十招后便主动认输了。”
再说那一日,宁修远在折柳山庄小憩片刻后便要继续赶路,晏时和与世子恰好也要去武林门,便发出了一同前往杭州的邀请。
左右不过是多两个人一起赶路,宁修远没有拒绝的必要,于是三人骑着马结伴二行。
聂景宏是皇室的人,宁修远信不过他,这一路上也没有透露更多的消息,不过光是他在折柳山庄时说的那些话,也足以让晏时和消化很久了。
那天他在桌上用茶水写下的三个字是一个人名,不是旁人,正是武当派掌门的亲传弟子之一——陈百川。
陈百川此人,见过他的人对他的第一印象大都是严肃可靠,门下也收了不少弟子,是叶掌门门下弟子中,除去楚寻真之后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晏时和知道宁修远这几年中,大部分时间都在闭关修炼,其余的时间则都花在调查当年那件事情的真相上面。
当年剿灭合欢宗时,明明不用将合欢宗的全部教众赶尽杀绝,他们当中不乏有些被强行抓来的无辜之人,陈百川却带着一众弟子,打着为大师兄报仇的旗号将他们全部杀死。
宁修远有心阻止他们,却被陈百川用一句话堵了回来。
“这些人不知干了多少坏事,害了多少好人家的姑娘,怎么,宁师弟要替那些被杀害的人放过他们吗?”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宁修远当然不好继续阻拦,只能看着除少林之外的弟子们将合欢宗的教众一网打尽。
合欢宗上下修习的功法大都是些歪门邪道,动起手来自然不是这些名门正派弟子的对手,很快便被杀了个干净。
六派从合欢宗救出了许多被当作鼎|炉的女子,其中甚至还有几名男子。
其中有一名女子异常激动,嘴里一直喊着楚大侠是来救他们的,他被人骗了,话还没有说完,陈百川带着人将她给押下去了。
晏时和没有参与合欢宗的围剿,这些细节只能从宁修远口中得知。他忍不住用手指敲了敲桌子,打断了宁修远的话:“宁兄,那位姑娘……”
宁修远摇了摇头,“我后来去找过她,但她已经不在了,陈百川说他们已经联系到了那位姑娘的家人,将姑娘送去与家人团聚了。”
宁修远心中虽有疑问,但也不好表现的太过。毕竟那次围剿是六派一同出动,他在当时怀疑陈百川的举动有问题,便等同于质疑武当。
但是那位姑娘的话也在宁修远心中种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
当天与楚寻真交手的时候,宁修远要顾忌的东西太多,心念太杂,险些不敌楚寻真。
宁修远一直都想不通,像楚寻真那样好的武功,怎么会着了合欢宗的道。
外界流传的版本是说楚寻真交友不慎,什么三流九教的人都能跟他做朋友,这才让奸人钻了空子。
可是了解楚寻真的人怎么会不知道,楚寻真性情是有些不羁,但他并不是什么蠢货,更不会蠢到着了一个刚认识不久的“朋友”的道。
这其中必然有问题。
于是这几年宁修远假借毁容为由,躲在后山闭关苦练,除此之外更是花费时间去找当年被陈百川送走的那位姑娘,试图还原楚寻真遇害的真相。
功夫不负有心人,就在不久之前,还真的让他找到了那位姑娘。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位姑娘从来都没有忘记过楚寻真。
她说楚寻真是去救他们的,但是他被人骗了。
有人同楚寻真一起设了一个局,先让楚寻真假意与合欢宗中人交好,混到宗中找到他们这些被困住的无辜百姓,随后再与他的朋友来个里应外合,将他们全部都救出去。
合欢宗靠着鼎|炉修炼邪功,对他们的守卫十分森严,楚寻真费劲心思找来这里,也只能联系到那位姑娘。
他多次出现在合欢宗当中,悄悄传递消息给那位姑娘,并给了姑娘一个时间,让姑娘想办法告诉其他被困住的人,大家一起静候佳音。
到了楚寻真说的那个日子,他确实来了,但也只有他一个人。
不知道是谁泄露了消息,合欢宗上下早就知道楚寻真的目的。这个局不是为了救人而设的,而是为了楚寻真而设。
与楚寻真私下偷偷联系的那位姑娘,因为生的貌美,被合欢宗的宗主看中,成为他一个人的专属鼎|炉,因此能探听的消息比其他人要多一些。
她说,合欢宗的宗主本来是想将楚寻真也制成鼎|炉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改变了主意,只将他炼成了傀儡。
那位姑娘偷听到的消息,似乎是什么人不让宗主将他当作鼎|炉。
至于是什么人,那位姑娘就不知道了。
根据那位姑娘的话,宁修远又开始到处奔波,还真的被他查到了一些东西。
“应该说,是有人故意将消息透露给我的。”
包括那位姑娘,也是有人故意留下线索让他找到的。
不管怎么说,至少事情有眉目了。晏时和微微一笑道:“有宁兄这样的朋友,实乃楚兄之幸。”
宁修远却摇头,叹息一声:“我只是觉得可惜,所以想替他讨回一个公道。”
他和楚寻真,一个是华山派首席弟子,一个是武当派首席弟子。无论是在师门还是世人眼中,他们都是人中龙凤,当之无愧的当代豪杰。
英雄与英雄之间,总是惺惺相惜的。
武林门附近的客栈悉数被包下,众多门派的弟子们都聚集在此处,同辈的弟子大都年纪相仿,当中不乏有一些善于组织之人,时不时集结几个弟子在客栈门口的空地上操办一场比试。
与真正的武林大会比起来,这自然只能算是小打小闹,甚至连开胃小菜都比不上。
即便如此,大家还是十分兴奋,叫好声一片。
在这些张牙舞爪的年轻弟子当中,混入了一位容貌极为清秀的少年,少年的个子不高,手里拿着一本空白的小册子,站在外围观赏弟子们打斗,时不时低头奋笔疾书,在册子上写着什么。
陆宛同晏清河赶到杭州时,恰巧碰到几名天山派的弟子与人发生争执。
天山派弟子的服饰很好辨认,陆宛曾在峨眉派见过,不过与那几位天山弟子互相推搡的人穿着常服,只能凭借他们身上统一佩戴的武器确定他们师出同门。
天山派毕竟是名门大派,弟子出门在外也需注意言行举止,对面那几人却无需顾及师门形象,因此天山派的弟子竟在这场争执中微微落了下风。
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可况晏清河本就不是什么热心肠的,即使是看到天山派的弟子被人欺压,也只当作没看见一般,径直走进了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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