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张云鸣并没有停留太久,栾彰送他下楼,本来十分钟就能结束的事情硬是拖拖拉拉了半个小时才上楼。见到已经被纪冠城收拾干净的饭桌,还不忘感叹一句:“你收拾得这么快啊?”
“又不是很麻烦。”纪冠城没提是栾彰在外面腻歪太久的缘故。
他将洗碗机里的碗分门别类地摆好,做着最后的收尾工作。栾彰站在一旁看着他不说话,纪冠城伸手打开吊柜把一些不用的工具放上去,吊柜第三层的深度恰好超过了他伸直手臂的长度,他不得不稍微踮起脚尖才能把东西稍微往里推。
他挽着袖子,从手臂肌肉到扬起的脖颈连起一条流畅紧致的线,能让栾彰的视线很顺畅的从头滑到脚。
人的身上有许多可以与吸引力做关联的部位。有人喜欢手部或脚部,因为在足够小的区域里有着最多的可动关节,关节设计越复杂,动态就会越美;有人喜欢或健硕或丰满的躯干,因为这里集结了人体大部分功能,带着最原始的生命繁殖的本能吸引力;有人则单纯看脸,因为脸是最直观的信息,喜不喜欢一眼便决定了。
这些人体所能有的优点在纪冠城身上都有体现,可栾彰最喜欢看的还是脖子。
这个部位是连接大脑和心脏的唯一通路,对于脊椎动物而言,在残酷的野外战斗中需要保护的不是脑袋或者胸口,而是脖子。
大脑有最坚硬的头骨保护,心脏被收在胸腔里,而那么重要的支柱脊椎在脖子的部位上竟然只覆着一层薄薄的皮肉,根本无法承受野兽的獠牙。
人就是进化的时间太久以至于身体忘了太多的危机,进化到最后竟然可以让脖子这么脆弱的部位如此坦然地露在外面。
栾彰看着纪冠城扬起脖子,出众的骨相再加上常年的锻炼让他的脖子在视觉上既不过分纤细也不会显得笨重,从下巴尖到喉结再到锁骨,点线若远山连绵,恰当的肌肉好似画框一样将景色装裱得当。
退一步看是欣赏,近一步看是欲望。
“你今天好像兴致不高。”栾彰上前一步伸手帮纪冠城把东西放到吊柜里。他比纪冠城高,身型自然比纪冠城大上一圈,从背后靠近时叫纪冠城有一种乌云压顶的错觉,不由自主地缩着脖子回头问:“没有吧?”
“我对你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吧?是怪我没有提前跟你说明白吗?”
“唔……”纪冠城矮身从栾彰的笼罩之下钻了出来,拿着抹布擦灶台,让自己有些别的事情干,“没有怪你,就是有点意外。我以为只是朋友所以也没想那么多,要是男……男朋友的话,多少还是不一样的吧?”
栾彰察觉到了纪冠城的躲闪,不过多逼迫,和纪冠城拉开一点距离,轻松地靠在岛台边:“你觉得他怎么样?”
“挺好的,很热情礼貌,和他聊天也很有趣。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是没有太多生疏的感觉。”纪冠城简单评价一番张云鸣,单看这个人的话,纪冠城确实觉得对方很不错。但配栾彰的话……聊天时张云鸣说自己是一个普通职员,既没有漂亮的学历履历,也没有在岗位上做出什么瞩目成就,难免叫旁人觉得与栾彰是不相配的。
“我觉得他怎么样不重要吧?他又不是要跟我在一起。”纪冠城开玩笑地说,“你喜不喜欢不是才最重要吗?为什么要在意别人的看法?”
“话可不能这么说。”栾彰回答,“虽然感情这个事情很私人,可人是社会化动物,是各种经验和关系的总和。我喜欢的人自然也希望我的朋友会喜欢,要是你们不对盘,我夹在中间会很难做的。既然你也很喜欢他,那我就放心了,他可以常来家里。”说到这里,他忽然提高音量,“诺伯里你觉得呢?”
“还要我回答吗?”诺伯里反问。
这个时候早就被放出来的光光忽然又跳上了岛台,纪冠城想到吃饭时的一幕,问道:“那他来的时候是不是需要提前把光光关起来?”
栾彰看着躺下翻肚皮的小猫沉默不语,纪冠城见状连忙把光光抱下来,说道:“以后我会教它不要到处乱跳的。”他才想起来,猫也好他也好,现在都是借住在栾彰的家里。寄人之下就不要提出那么多问题。
“我回头买张饭桌吧。”栾彰这才说,“你下个月初是不是要过生日了?”
“啊?”纪冠城反应一下,“是吧。”
“什么叫‘是吧’?连自己生日都不记得?”
“我对过生日没什么概念,也没觉得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不会收到家人朋友的祝福吗?”
“有吧……爸妈会给我打个电话。”纪冠城说,“我一直都独自在外地上学,很少能和他们在一起,同学的话,男生之间好像也不会太在意这些细节。”
栾彰问:“那今年你想怎么过生日?”
“煮面吃?”这个问题真的难倒纪冠城了。
“那天是工作日,头一个礼拜我要出差不在家,不过当天我能回来。”栾彰翻看日历,“我会回来陪你过生日的,你想在家里吃饭还是在外面?”
“不用那么麻烦吧?在家里就好?”
“行。”
栾彰能看出来,虽然纪冠城嘴巴上对生日没有期待,但心中还是有所期待的。这是人的共通性,期待的也并不是生日,而是对于未来某天约定的兑换。
这是一个激励目标,随着时间的临近,大脑就会开始调动各个区域去不断地加深这个期待的兴奋感。
就像对于假期的憧憬,马上就要见到某个人,或者即将去到喜欢的城市。
人是不受控的。有了这个目标,时间会过得很慢,但每一天都显得有动力。
出差这件事不是栾彰编的,他是真的要出门。顺便在出差的这段时间处理一下和张云鸣之间的关系。发消息和张云鸣亲亲我我了几句,他现在还需要张云鸣,并不会马上踹掉。
他通过算法进行图像比对,在交友网站中数千万用户里找到了全部和纪冠城有相似点的用户,然后再通过精细化筛选将范围缩小。自己与他们逐一建立对话之后,选中了最符合他“口味”的张云鸣。
摆弄张云鸣这样一个会在网上交友的gay不费吹灰之力,他两三下就被栾彰迷得死去活来,以为“灰姑娘”的剧情落在了自己的头上,栾彰叫他做什么他都愿意。
与此同时栾彰同步推进的就是在生活中不断给纪冠城洗脑,让纪冠城误会自己对他有别样情愫,然后抛出张云鸣这个存在之后一点一点地冷落纪冠城。
比如不再按时回家吃饭,和纪冠城聊天时候总会不经意地聊起张云鸣,看到某样东西之后会提到张云鸣是否喜欢,连周末也经常不在家,问就是去和张云鸣约会了。
这当中大部分时间其实被栾彰花在了图书馆里,他可没那么多闲工夫真的和去张云鸣做点什么,他只是为了让纪冠城在意。
“你真的觉得这么做有用吗?”诺伯里冷不丁地从栾彰的手机里冒了出来,“纪冠城的神经好像比我们预测的还要粗。”
“你知道你为什么可以成为一个新物种但是不能成为人类吗?”
“为什么?”
“因为人类擅长伪装和欺骗。”
栾彰在纪冠城生日当天返回,这天也是纪冠城回EVO总部开会的日子。朝夕相处的人好长时间不见面肯定是会想的,纪冠城以为自己回EVO的办公室能见到栾彰,可扫了一圈人影都没逮到。他问Noya栾彰有没有来上班,Noya说人来了,可没一会儿就一边打电话一边着急地走了,好像有什么急事。
纪冠城不知道对于栾彰来说除了机房炸了还能有什么急事。
就算再怎么好奇,栾彰没跟他提他就不好问,晚上下班之后回家照例做饭。今天是个不同的日子,既是栾彰出差回来的日子,也是他的生日。栾彰不在时他才发现这么大一个房子住起来是多么的空旷寂寞,平时总能听到的声音和闻到的气息忽然不见了,确实会让人不住地回忆。
好在栾彰今天就要回来了。
纪冠城饭做到一半就收到了栾彰订的蛋糕,他很开心,把蛋糕摆在中间,周围围着做好的饭菜。纪冠城产生了一点满足感,特意拍了张照片记录此刻,等栾彰到家就能开饭了。
半个小时过去,一个小时过去,栾彰还是没回来。纪冠城给栾彰发消息询问,栾彰没有回复。
纪冠城从晚上八点等到了十一点,房门没有动静,手机没有消息,饭菜凉了,他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栾彰通常在进实验室时才会音讯全无,但在那之前他都会告诉纪冠城自己在做什么,以免纪冠城有急事找不到自己。
纪冠城担心栾彰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只好给栾彰打电话。一开始没人接,纪冠城不放弃,终于在临近十二点的时候打通了电话。
“你在哪儿?是出什么事情了吗?”纪冠城忙问,“我给你发了好多消息。”
“我在医院。”
“啊?你在哪个医院?我现在过去。”
“不是我。”栾彰道,“云鸣生病了,我陪他在医院输液。”
“噢……”听了这话,纪冠城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是栾彰自己进了医院。随后,栾彰在电话那头说:“我今天晚上不回去了,你早点休息吧。”
纪冠城刚要说几句关心的话,就听见张云鸣虚弱无力撒娇的声音。
他说,老公我冷。
在医院忙碌的背景音和广播之下,这样小小一声却能穿透所有频率抵达纪冠城的耳膜。他举着电话,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翻涌无限。
“没什么事我先挂了。”栾彰对纪冠城这么说,不等纪冠城回答,电话变成了忙音。
好像没有什么不对的,张云鸣是栾彰的爱人,爱人肯定是要排在第一位的。纪冠城懂这个道理。可是当栾彰为了张云鸣把和自己早早做下的约定抛之脑后的时候,他又变得不懂了。
明明是栾彰提出来要给自己过生日的,明明是栾彰自己订的生日蛋糕,明明栾彰说过这天会赶回来的。
纪冠城什么都没有要求过,可最后承受这一切的人是他。
友情和爱情都是人类情感,但是它们大多时候无法共存,因为它们实在是太过相似了。都会对一个人产生依赖,都会在这样的依赖中产生独占的欲望,都会因为欲望而变得狭隘自私。
当被放在比较的天平上而最终没有被选择时,那种落差足以杀死理智。
时间不知不觉跨过了午夜,这一年当中对于纪冠城来说最特殊的一天过去了。他又长大了一岁,多长一岁就要多懂一个道理。
友谊是地久天长,爱情是万岁,地和天是地球物质的存在,如果地球毁灭天地不复存在,那友情必将终结。而万岁是时间概念,地球可以毁灭,宇宙可以爆炸,生命可以消亡,只有时间是永恒不变的。
所以爱情要比友情伟大得多。
栾彰在他生日这天教给他这个道理,却没有对他说一句“生日快乐”。
纪冠城把手机放在一边,他深呼吸,再拍拍手,好像坏情绪就可以被驱赶似的。他把饭菜收进冰箱,收蛋糕时犹豫了一下。
蛋糕不大,裱花精致用料考究,看上去就价值不菲。纪冠城把蜡烛开拆点燃,一抹温暖的光照亮了他的双眼。
没人对他说,他就自己对自己说。
“生日快乐。”
第31章
喜欢胡思乱想多半是吃的太多做的太少,纪冠城不想陷入情绪的牢笼,也不想因此怨念栾彰,在这个故事里不存在谁对谁错,只是大家所关注的重点不同罢了。
他要找更多的事情把自己填充实一些,次日早上刚要出门跑步就听见栾彰推门进来的声音。发条橙说栾彰这个人熬三个大夜都能跟无事发生一样,可现在只一夜未见其人,便有一种风尘仆仆的憔悴感。
大概照顾病人格外消耗精力吧。
栾彰与纪冠城对视,很快挪开了视线。纪冠城觉得这个时候应该要跟栾彰说点什么的,可他不知道从哪儿先开口。
明明什么都没发生,两个人之间像是隔了空气墙。
“抱歉,我昨天没能回来给你过生日。”栾彰说完这句话,大衣都没来得及脱就疲惫地半躺在沙发上,合上了眼睛。纪冠城见他这样哪里还会惦记那些小事,走上前试图拽他。
“别在沙发上睡,回房间吧。”纪冠城拉着栾彰的手,栾彰没动弹,反而握住了纪冠城。他刚从外面回来,秋天只需要一夜降温便可入冬,他的手指冰凉,衬得纪冠城的掌心更加温暖。
“我休息一会儿还得去上班。”栾彰说,“你是要出门吗?你先出去吧,不用管我。”说罢又闭上了眼睛。
他侧躺在沙发上的模样有些疲惫孤寂,这样一个无坚不摧的人处理与“爱”有关的话题也会变成一个无能为力的凡人。纪冠城心中感慨万千,他不忍栾彰独自一人在家,就放弃了出门跑步的念头,帮栾彰脱了衣服好好休息,在腾出手去给栾彰准备早饭。
等栾彰休息够了起来洗过澡,纪冠城早就换好衣服等着他吃完饭一起出门。
“这么冷的天就不要骑摩托车了吧?”栾彰问纪冠城。
“其实没那么冷的,再说我也习惯了。”纪冠城建议,“我看你总是坐地铁,不如我载你上班,正好这几天我都要去月湖。”
“你啊,找个漂亮妹妹载吧。”栾彰把车钥匙丢给纪冠城,“开它吧,正好今天不想挤地铁。”
纪冠城接住钥匙,这正是栾彰那台本田DC5。他向栾彰,栾彰说:“虽然有点晚了,但是……生日快乐。”
听了这话,纪冠城摇着钥匙圈笑道:“开摩托车兜风的感觉可是不一样的,回头载你跑山。”
这些天纪冠城都在EVO总部,实验室里紧张高压的环境把跨学科研究组衬托得像是个乐园。他和栾彰可以一起上班,但是栾彰下班不会回家,而是去照顾生病的张云鸣。这相当于给纪冠城放了大假,让他有时间自由活动。
纪冠城发现自己可能真的被训练了,没有栾彰的晚上他实在是不知道该做点什么,他也不想那么早回家守着大房子等栾彰回来。虽然这种形容很奇怪,但那滋味不太好受。
他干脆去月湖的球场打球,运动时分泌的内啡肽足以提振大脑状态。由于在月湖篮球赛上的出色表现,球场上众人对纪冠城多少有点眼熟,几个回合下来,纪冠城很好地融入其中。中间休息时候的话题免不了聊到目前正在进行的NBA常规赛。
虽然各自喜欢的球星并不相同,可那种对于偶像的狂热痴迷的情感是相同的,其中一人甚至夸张地表示,如果球技可以靠性传播那么他可以跟偶像上床。
“被上也无所谓吗?”另外几个人调笑地问。
“当然。”那人道,“拜托,也不看看那是谁!我配吗我?”
众人哄堂大笑,话题就沾上了颜色。纪冠城面带笑容听着大家吹牛逼,偶尔附和几句,心中却想,果然崇拜的心态可以让人放弃很多原则性的东西,这是不分男女的。
他忽然想到栾彰,如果栾彰大脑里存储的知识和想法可以靠性传播的话,那么……纪冠城摇摇头,栾彰那样的样貌和才华恐怕会被很多人惦记,轮也轮不到他。
在这之前栾彰有没有被轮死都要两说。
纪冠城再摇摇头,他不敢想象那种恐怖的画面,也不想看到栾彰受到伤害。
“哎!下雪了!”一个人忽然惊呼。大家纷纷伸出手抬起头,灯光下的雪影十分明显。
“今年下雪好早啊!”
“那散了吧,一会儿要是下大了路就不好走了。”
雪落在纪冠城的掌心很快就融化了,今天没有预报说下雪,那么栾彰回家了吗?
他得赶快回去才是。
雪下起来的速度比想象中快,纪冠城开着DC5还没走一半,地面就积了白。两驱车不擅长雪地,纪冠城怕出意外,所以开得分外小心。
栾彰看着屏幕地图上那个龟速移动的红点,忍不住叹了口气。
“怎么了?”挽着他手臂的张云鸣问道。
“没什么。”栾彰问,“冷吗?”
大雪落在栾彰的头发上、肩膀上,张云鸣透过他说话时吐出的白雾看他,只觉雪中的栾彰像是处在幻境之中的迷影,美貌疏离。
“不冷。”他笑着回答,胳膊搂紧了栾彰。
张云鸣笑的时候最像纪冠城,栾彰看了一阵,不由想为他扫去头发上的雪。手还未动,即觉张云鸣又不像纪冠城了,纪冠城眼底里都能带出来的天真无邪是无法被模仿复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