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生活被人这样闯入的感觉非常糟糕,特别是纪冠城无能为力。
又过了几日,房东向纪冠城祭出大招。
“周末不能来吗?”栾彰有些意外地问纪冠城。他这段时间整天整天地泡在实验室里,纪冠城下班之后在门口等了好久才等到他出来。
那样子孤零零的,看着很可怜。
“我周末得去看房子。”纪冠城无奈道,“事发突然,我得赶紧把这事搞定。”
由于看房子的人实在太多,有些人就向中介抱怨房子里有租户,时间不够自由,而且当着租户的面不好细看房子,中介就把这事告诉了房东。带看量是实打实的,客户也是实打实的,中介再扇扇耳旁风,房东便真觉得这次成交有望,即便违约也要把租户给清退,好让买家随时看房,效率更高一些。
“对不起,我没想到会这样。”
“可是这周不是要带光光去医院复查吗?”栾彰提醒。
“我……”纪冠城面露难色。他是真的被房东催到神经衰弱,那种随时要被扫地出门露宿街头的焦虑根本无法被乐观心态所平复。纪冠城怎会不知道光光的复查日期?可他实在没有时间,又不好意思开口拜托栾彰。
做一个成年人真的很难。
“你那个房东可真不地道。”要是足够地道,又怎么会被栾彰拿捏住?他花钱随便找了些人充当买家去轮番轰炸,那房东的意志力比他想得还要差。
“也不能这么说。卖房子嘛,换做谁都是会这样的,我能理解。”纪冠城竟然还替房东说好话,栾彰心想那你慢慢焦虑吧。
是的,他并不打算一开始就伸出援手,而是要让纪冠城尝一尝人间疾苦,那么得到的甘霖才会异常滋润。
想要控制“碰壁”对栾彰来说并不麻烦,现代人看到的任何信息都是一种被计算的结果,这是栾彰最擅长的部分,如果呈现在纪冠城面前的信息足够不好,那么他便会对找房子这件事有更大的心理压力。另一方面,栾彰给会纪冠城更多的工作量,让他根本没有时间去找房看房。
当一切都已经成功部署并且顺利执行之后,栾彰只需要等待时机入场收割即可。
“可是我根本不会抓猫,她也不听我的话。”栾彰说,“她会乱跑,弄得到处都是毛,躲在沙发底下不出来,我要怎么带她去医院?”
纪冠城见过几次栾彰逮猫时的笨拙模样,栾彰甚至不太会抱猫,光光不喜欢被他抱。他提出的问题很现实,纪冠城左右为难,最后只能跟栾彰约一个相当精确地时间来报道,处理完猫的事情之后他再走。
栾彰开车带着纪冠城去医院,纪冠城在副驾闭了会儿眼,像是睡着了。这是栾彰第一次在纪冠城身上看到了“累”这个词,原来工作也好学习也好并不会把人怎么样,真正可以摧残人的只有一个词——现实。
不,摧残纪冠城的不是现实,是他栾彰——他在慢慢地掌控纪冠城的生活,纪冠城的快乐或痛苦都应该因他而起才对。
把车停好之后,栾彰并没有着急叫纪冠城。他轻轻地把纪冠城的手机调整成静音模式,然后就坐在车里等着。
在这期间,一个又一个电话打过来,屏幕只会忽闪忽闪的亮,发不出声音,纪冠城就不会醒来。
连光光都变得配合起来,一声不吭。栾彰笑着转过去将手伸向笼子,光光主动地用头去贴栾彰的手指,栾彰笑着无声说“乖”。
突然,纪冠城的身体震了一下,不知做了什么噩梦一般瞬间转醒。
“几点了?”纪冠城意识尚未回笼,“我睡了多久?”
“没有多久,我看你太累了,就没叫你。”
纪冠城忙看自己的手机,数个未接来电和消息让他头皮发麻,不住地揉着眉心。
“怎么了?”
“没事。”纪冠城收回手机,“先去医院吧,医生也等很久了。”他说着去拉车门,纹丝未动,他疑惑地看向栾彰。
“你最近根本不在状态。”栾彰道,“我知道你在为了房子发愁,但是这件事真的有那么复杂吗?”
既然栾彰开门见山,纪冠城也不打算隐瞒:“我原本也以为不麻烦,可实际上就是很麻烦。房子只是表象,背后的逻辑就是平衡价格和时间以及各种各样的隐形成本,而且我不知道为什么,看上的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无法签约,我不喜欢这种始终悬而未决的感觉。”
纪冠城说这话时没有看栾彰,但是他好像能感知到栾彰的表情和想法。他知道自己在栾彰面前无论说得多么详细都没有意义,栾彰是不会理解的,因为栾彰没有这样的生活。
想到这里,纪冠城就会羡慕栾彰,有些人生来就在云端,人间疾苦是与他无关的。
“不过没关系。”对着栾彰多吐了两句苦水已是纪冠城的极限,他不想给不相干的人带来那么多负面情绪,便自我鼓气说道:“放心,我可以很快解决好的。我们得赶紧去医院了,接下来我还要……”
“你就没打算问问我吗?”栾彰忽然开口。
“什么?”
“住的地方。”栾彰说,“反正你都要照看猫,周末还要跑来给我做饭。如果短时间内找不到合适的房子又没地方住的话,可以先住到我家,我不收你房租。”
“这怎么能行?”纪冠城道,“这太打扰了吧?而且怎么能白住?”栾彰那房子的地段和配置是纪冠城想都不敢想的存在,哪怕只是一个房间,纪冠城都承受不住那高昂的租金。
“如果你觉得过意不去可以承包所有的家务和吃饭等生活开销。”
“可是……”
“在朋友家借住不是很正常的吗?”见纪冠城面露难色,像是很难接受这个设定样子,栾彰随口就问:“还是说你其实很讨厌我,如果不是工作和欠款的原因,平时根本不想看到我?”
第26章
“当然不会!”纪冠城连忙解释,“我从学生时代就一直受到你影响,工作之后还能得到你的亲自指导已经是万分幸运,而且栾老师你人这么好,我在你身上几乎挑不出任何缺点,我其实……”他的声音忽然变小,有些难为情,“对你尊敬也好崇拜也好羡慕也好,哪怕是嫉妒……无论哪样都跟讨厌沾不上关系吧?”
“嫉妒?”栾彰敏锐地捕捉到一个不太应该出现在纪冠城人设标签上的词,“你也会有‘嫉妒’这种心情吗?”
“我也是人,是人就会有种种劣性。”纪冠城坦诚说道,“人在面对优秀的人时理所应当会产生嫉妒的情绪,但我不认为嫉妒是一件绝对的坏事。”
正直如纪冠城在看着栾彰的某些时刻也会想,这个人为什么与别人就是不同?为什么他总能产生那些颠覆性创造性的想法?为什么茫茫宇宙之中,只有像他这样的少数人握住了真理?
上天的宠爱真是偏心。
“所以我会很努力很努力的。”纪冠城笑道,“我一定会在专业上有所建树,不辜负栾老师的付出。”
栾彰想起了那个被音乐包裹的夜晚,他的心中忽然觉得有些可惜。
纪冠城有自己的执着和别扭之处,栾彰虽然开出了不错的条件,但是纪冠城还是过意不去,后面就没有再继续那个话题。
栾彰当然知道纪冠城在想什么,他在这件事上最好只体现“随便提个建议”的态度,太热情的话反而更会令纪冠城抗拒退缩,好在对方的委婉拒绝在他的计算之内,而他早有后招。
栾彰通过中介约了房东面谈,在中介的概念里,走到这一步是有重大意义的,遇上意志力薄弱的买卖双方,很有可能就会在中介的周旋之下促成交易。所以当栾彰提出需求时,中介用最快的速度帮栾彰约了房东。
中介自认阅人无数,把握交易节奏信手拈来,可在栾彰的视角里,这些手段未免都太小儿科。先是坐在休息室里装模作样地砍砍价,再看着中介在自己与房东之间传话,几轮焦灼的磋商结束之后,栾彰不想再多浪费时间,就叫中介准备签约。
中介喜出望外,立刻请房东与栾彰二人碰面,拿出合同一项一项地讲,生怕栾彰忽然反悔跑路。栾彰还是装作认真,其实根本没听中介在说什么。
那房子面积不大,总价也不算高,签订合同的当天就要付一笔十五万的定金,定金一付,这事儿基本上就算成了。
划款之前,栾彰特意嘱咐房东,听说房子里现在还有租户,他希望在周六之前能够清退,毕竟这马上就是他的房子了。
房东看着栾彰悬停在“确认”键上的手指,心知自己若是不答应,对方肯定是不会付款的。反正签了合同之后那租户早一天晚一天都得滚蛋,大不了自己付了违约款之后再给租户发个红包。
钱这东西落袋为安,还是早点处理为妙。
打着这样的算盘,房东答应了栾彰,看着栾彰的手指按了下去这才松了口气。
十几万对别人来说是不是一笔小钱,可对于栾彰来讲只是一个简单的数字。等纪冠城搬出来,他可以立刻跟房东毁约。在他的概念里,花点小钱就能解决问题的话那实在是再值得不过了,毕竟世间有那么多花钱都解决不了的问题。
特别是当他看到纪冠城满是纠结无奈地站在他面前时,他会觉得这笔钱花得异常值得。
在栾彰地刻意操纵之下,纪冠城根本找不到房子,也没时间找房子,现在又被房东扫地出门,他好像现在唯一能求救的对象只有栾彰了。
他可以把栾彰当成朋友或者老师,但对方实际上是他的上司和债主,对方为自己解决了一个又一个麻烦,而现在自己要给对方制造新的麻烦。开口求人会一点一点挫掉一个人身上的自尊和骨气,可不开这个口又能怎么办呢?
栾彰很喜欢纪冠城走投无路的模样,他心情愉悦,因为实验是成功的。
“我当是什么事呢,原来是这个?”栾彰轻松地说,“需要我周五晚上帮你搬家吗?”
“不用不用,我东西不多,自己可以搞定。”纪冠城说,“我会按照市价付房租,其余的家务什么的也都可以我来做,找到合适的房子之后我会立刻搬出去的。”
“算了,我也懒得跟你多说什么,你想怎样就怎样吧。”栾彰本着一切随纪冠城开心的态度,反正纪冠城只要人住进来,就断没有逃脱的机会了。
周五晚上,栾彰好心地下班之后陪纪冠城收拾东西,这人果然如他所讲身无长物,简单打包即可。
纪冠城跟着栾彰回家,这不是他第一次踏入栾彰的家,诺伯里开心地跟纪冠城打招呼,光光走过来蹭他的裤脚,他的心情却是截然不同的。
栾彰的家里大到可以跑马,实际上只有两个房间,一个是卧室,另外一个是书房兼工作室。栾彰的生活习惯与大多人都不一样,他会把朝北的小房间当做卧室,而朝南的大房间当做书房。这源于他本身自己在家的时间就不多,醒着的时也多半是在书房里工作,对睡觉这件事不是很在乎。
所以他会安排纪冠城去住卧室,而自己住在书房里,正好工作起来也不会打扰纪冠城。
当然,“同居”也并非看上去只要住在一起就好这么简单,考验更多的是生活习惯上的磨合。因为栾彰平时很忙,工作又累,在生活方面又是个实打实的废物,所以纪冠城主动承担了全部家务,照顾两个人的生活起居。
这便免不了在栾彰的家里留下很多痕迹,有些甚至是在挑战栾彰的底线。
比如栾彰几乎不开火,所以家里没有那么多瓶瓶罐罐的调料。纪冠城来做饭的时候就已经买了一些,现在住进来更是变本加厉,中餐里能用到的调料都买了一溜够,分门别类的摆在离灶台较近的台面上。
哪怕他整理得再干净整洁,栾彰还是会表示很难受,见不得台面上摆东西,甚至勒令纪冠城把东西收起来。
刚开始纪冠城确实会照做,可一天要在家里至少做两顿饭,总是拿进拿出非常麻烦,他也会偷懒悄悄摆在外面。
诸如此类的情况还有很多,比如纪冠城其实是个左撇子,会把所有物品摆放在左边,这与栾彰的习惯完全不符;再比如栾彰不喜欢任何带香精的洗涤产品,可纪冠城会买一堆超市促销产品,每次洗衣服都会搞得栾彰家里全是香味。栾彰对味道很敏感,那股弥漫出来的味道是纪冠城身上惯有的味道,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被无数个纪冠城包围着。
纪冠城问他,你不喜欢这个味道吗?
栾彰只能无奈地说还行。
这时纪冠城就会笑着回答,是吧,我也很喜欢。
栾彰也会故意做很多让纪冠城头痛的事情,比如当着纪冠城的面把罐头丢进微波炉。纪冠城看见之后吓得赶紧把罐头抢救了出来。
“金属是不能放进微波炉的啊!”
“是吗?我不知道啊……”栾彰看着那个罐头,“我第一次买罐头。”
这倒是符合栾彰的设定,所以纪冠城会好奇:“为什么想起来买罐头?还是土豆牛肉的,你要是想吃告诉我,我可以来做。”
“不是,我是看很多人说这个罐头比外卖还好吃。你不是很喜欢吃土豆牛肉吗?但是我自己不会做,只能买来试试看,结果还是差点搞砸。”栾彰有些失落地说,“就跟上次一样,本来想开个玩笑逗你开心,结果弄巧成拙。还好有你在,否则我可能真的会把家里给炸了。”
一听是为了自己,纪冠城心中顿时柔软了起来,硬是忽略了栾彰堪称“弱智”的不合理举动,一个劲儿地安慰栾彰,就差说这不是你的错,是微波炉的错,然后晚上给栾彰做了一桌子好菜。
栾彰很满意这个效果,他需要通过一些笨拙行为来体现自己在某一方面是弱于纪冠城的,从而激发纪冠城心中更多的怜爱,在纪冠城的大脑里植入一个概念——
栾彰不是无所不能的,栾彰孤单又废物的一面只有纪冠城见过,栾彰需要纪冠城。
人啊,一旦对某个人产生这种怜爱的情绪,那简直比鬼迷心窍还可怕。
两个人的关系想要更进一步,摩擦是在所难免的,一定要有一个打磨的过程才能更好的融为一体。栾彰很准确地把握着尺度,让对方无可奈何的同时还会对自己有更多的了解。
唯独有一点是他对纪冠城三令五申过的,就是纪冠城可以随意出入他的书房,使用书房内的任何设备,但是不可以碰书架最靠里的那个黑色盒子。
不提还好,一旦提起,很难不让人产生好奇心。好在纪冠城是一个有原则的人,答应栾彰不会乱碰绝对说道做到。事实上他并不需要使用栾彰的书房,进去多半是打扫,而且是在告知栾彰的情况下。
诺伯里私底下会笑话栾彰,说纪冠城这个人的自我约束能力超出了栾彰的估算,栾彰的法子不灵了。
栾彰只是反问,是我没算对还是你没算对。
诺伯里不知声了,沉默好久之后才不服气地说,数据是不会骗人的。
“那你认为什么会骗人?”
“有可能是你的数据还不够多。或者……或者这个模型本身太陌生了,不能用以往的经验来判断。”
“那是你应该思考的事情。”
“我又不是纪冠城。”诺伯里说完又换上了纪冠城的声音自我反驳,“好吧,我是纪冠城。”
“那么现在对你来说,那间书房里的什么东西是最有吸引力的呢?”
“让我想想啊……”那语气和纪冠城如出一辙,栾彰闭上眼睛甚至能联想到纪冠城认真思考的模样。
“是诺伯里!”他回答,“诺伯里的主机!”
“为什么呢?只是一个AI啊……”
“因为阿基拉做不到。”
听了这答案,栾彰会心一笑,奖励似地说:“回答正确。”
第27章
诺伯里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智能的私人AI,他一部分数据以观云为基础,而另外一部分负责他运行的硬件设备很简单粗暴的丢在了栾彰的书房里。
纪冠城曾多次表示过对于诺伯里的兴趣,他想知道栾彰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可栾彰一直在卖关子,看来是时候丢出一些鱼饵了。
周末在家时,栾彰主动问起阿基拉的事情,纪冠城坦言进度并不乐观,主要还是他最近没有什么私人时间去做这些。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纪冠城的时间都去哪儿了,栾彰再清楚不过。
“你来一下。”栾彰把纪冠城叫进了书房,唤起诺伯里的同时开启了书房内的所有设备,“你这么拖拖拉拉的可不行,算了,你卡在了哪部分?我可以用诺伯里展示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