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影暗卫头也不抬,半跪在地,双手奉上一卷书信,恭声道:“国主送来的密令。”
耶律儒玉的脸上顿时露出了厌倦的表情,先前的愉悦一扫而空:“说什么了?”他根本没打算碰那叫人讨厌的密令,直接问暗卫道。
暗卫毫无质疑地立即拆开了国主下给耶律儒玉的密令,快速扫了一遍内容,简短地总结道:“国主说,您在外屡屡挑拨辽国和其他盟国之间的关系,实在无法无天,他已经容不下您再这般肆意妄为了,令您立即回辽,好好辅佐襄助您的兄长耶律洪基,助他早日稳住辽国大局。”
暗卫语气毫无波澜地平板道:“国主说,您不要再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了,辽国的皇位未来定是耶律洪基的,将来在登基大典上会坐上皇位的,绝不可能是您。”
“烧了。”耶律儒玉头也不回地走进里间,在床边坐下,拎来自己随身携带的包裹。
包袱拆开,里面除了墨麒给的那套大红道袍,剩下的便是折扇。
各式的折扇。
他抚摸着折扇的扇骨,最后拿起了一把扇面镶了金箔的,在手上把玩了一番,满意地点点头。
“他也就能这么吠吠了,还能做什么呢?”耶律儒玉语气怜悯,表情却极为阴鹜,“别剥夺他最后这一点自由了。你回去吧,有他的密令了再来找我。”
不过,这密令就算是传来了,也是被烧成灰的下场。
暗卫深深低下头:“是。”
“也不知包拯他们救人救的怎么样了。”耶律儒玉的心情很快又愉快起来,他站起身往府外走,“这热闹可不是每天都能看到的。”
耶律儒玉决定跟随本心——去凑热闹。
他慢悠悠地走过长廊,踏入庭院,目不斜视地掠过看见他后突然安静下来的展昭和唐远道。
展昭:“……”
他和唐远道对视了一眼。
耶律儒玉也去凑热闹了,那他们还留在府里干什么?
展昭一把捞起唐远道,甩腿一溜小跑:“七皇子,七皇子等等,咱们一起走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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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麒黑着脸:“不行。”
“唉,道长。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便是神明也会原谅你的。道长莫要太过拘泥,否则便是抱令守律,不知变通了。”公孙策看似儒雅,实则一肚子坏水地劝他,“不过就是穿上一身白衣,扮扮仙人——”
“道长不必刻意,也很像了。”宫九火上浇油道,“而且,道长本不就是陛下亲封的‘道仙’?御口金言,难道还能有假?既然如此,那说道长是仙人,自然不能算是骗人的。”
这会儿,宫九喊陛下就喊得又顺溜又轻快了。
墨麒:“……”
他极为抗拒地看着宫九手里,那件不断扩大他心理阴影面积的白色广袖罩纱襦裳,一言不发,用沉默表示拒绝。
包拯气得不轻,站在墨麒身边对公孙策等人吹胡子瞪眼:“胡闹,真是胡闹!人命关头的事情,你们竟还在这里乱凑热哄!”
公孙策沉默了下来,半晌叹了口气:“大人,你看看。你看看这些暴民,他们哪一个听了我们的话?”公孙策指着群情愤起、硬是和镇压的府兵们打起来、就是受了重伤都不退的暴民,“打散了这一群,还会有下一群。对待这些愚昧的人,我们也只有用愚昧的办法。”
“他们既然要祭祀神仙,我们就给他们一个神仙。借仙人之口,一劳永逸地杜绝掉此类针对异人的恶行。”
公孙策感慨道:“若是有朝一日,河西能平静了,人人都能入私塾读书研习了,或许某天,他们就能用正常的目光,来看待这些只是外表不与寻常人等同的同类了罢。”
包拯皱着眉头,看着祭台下抓了一波又来一波,简直源源不断的暴民,心中矛盾不已。
“总不能将这些人统统就地格杀吧!便是只是押入监牢,那这河西的监牢也关不下这么多人哪!”公孙策满脸忧虑地劝说包拯,“大人,特殊时行特殊事,灵活机变方是上策啊!”
“唉……”包拯被公孙策说服了,他以一种颇为抱歉的目光看向墨麒,“墨道长,你看……”
墨麒已经木然站在原地,被宫九招呼着人来换衣服了。
耶律儒玉、展昭、唐远道赶到的时候,恰好瞧见的就是被赶鸭子上架的墨麒,又一次穿上了他许久未穿过的白衣,在风中踏云而行,随漫天玉白的梅花翩然而落的场景。
展昭迷茫地揉揉眼睛,确认那个轻纱曼卷,墨发雪衣,如仙人般卓然而立于祭祀的高台之上的人,就是墨麒。
不习武之人看不清墨麒的表情,展昭却能瞧得清清楚楚,小仙人儿道长脸上分明透露着一股心如死灰和无可奈何。
展昭半是震惊半是好笑地抓着唐远道的手手摆了几下,逗他:“你师父终于得道成仙啦?这升仙原来还会飘花瓣的吗?”
耶律儒玉都禁不住笑了一下,才拿折扇对着祭台不远处的酒楼楼顶指指:“花瓣大概是那儿来的。”
展昭顺着耶律儒玉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瞧见了几名白衣人,正在宫九的指点下偷偷藏在酒楼楼顶后,趁着大家不注意,飞轻功出去扔一下花瓣,再回来,扔一下花瓣,再回来,任劳任怨地不停来回折返。
宫九大概是觉得这阵仗还不够,又叫手下人弄了水来,泼在空中,亲自用内力将水凝结成一片片的雪花,再用掌风吹送出去。剩下的水则叫手下聚起来,以内力蒸腾成水雾,一并用掌风送向祭台。
宫九那副兴致盎然、恨不能把自己也抛出去助阵装神弄鬼的样子,简直全然不像展昭所认识的那个冷酷残忍、满腹阴谋的太平王世子。
原本还飞在唐远道身边的雀翎,瞧见了自己的主人,兴奋一声长鸣,“啾——”的一声就像只小肉弹一样冲向了高台之上的白衣仙人。
翠蓝色的长长尾羽,在空中划过一条优雅的曲线,原本并不大的啼叫声却因骤然安静而落入了所有人的耳中。
原本还打红了眼的暴民们,都惊在原地了。
不止他们,还有那些快打出真火来的府兵,也都和暴民们一起,呆呆地抬头看向高高的祭台之上,云雾缭绕间,那翩然落下的白衣仙人。
这天上飘落的,是梅花的花瓣吗?还是莹洁的雪?
那仙人脚下踩着的,是天边的祥云吗?还是天界的仙雾?
仙人身边飞舞的,莫不是蓬山而来的青鸟,才能有那般飘逸美伦的长翎,那般清脆的啼鸣?
反正在河西的农田土地上,勤勤恳恳劳作的百姓们,是从未见过那样身体玲珑小巧、尾翎如孔雀般艳丽修长的翠蓝色飞鸟的。
看仙,看云,看雾,看花瓣,看青鸟,暴民们怔怔地几乎移不开视线。
雪花落在人们扬起的面庞上,化成了沁凉的水珠。
唐远道震惊得口音都出来了:“这是弄啥子哦?”
如果说,展昭等人的心情是震惊得要死,那墨麒此时的心情大概是:
墨麒:……
墨麒:…………
墨麒:。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在做什么。墨麒面无表情地任冷冷的雪花和水雾拍打他的脸颊,不由地开始反省,自己究竟哪一步做错了,以至于沦落到如此窘迫的境地。
河西的太阳极为偏爱地,在巍然不动的墨麒身上罩上了一层光华夺目的金色薄光。
百姓们使劲瞪大快被金光刺瞎的眼睛,眨都不愿眨一下,只想再多看几眼仙人的模样,哪怕眼睛被金光反的眼花缭乱、眼泪狂流也没关系:
——乖乖,神仙身上的这金光,莫不就是仙力哦!天啦,快看看这光亮的!这光闪的!
宫九看着穿上了自己准备的衣服,满身的金缕银丝在太阳的照耀下熠熠生辉的墨麒,满意地点点头。
宫九总觉得,道长他就是应该像这般光彩夺目、叫人移不开眼的,而不是总沉默低调地跟在人后,老是搞一些冤大头才会做的、无声奉献的事情。
包拯抓紧时机,按原本计划好的那样,抢上前几步,厉声大喝:“你们不是要祭神吗?现在神仙来了,你们怎敢还手持武器,大声喧哗,冒犯神明!若是触怒了神明,你们该如何赔罪?!”
暴民们手上的武器叮铃哐啷掉了一地。不少人突然热泪盈眶,纳头就拜。当下就有人开始念念有词地许愿、祷告了。
念佛经、念道经的都有,也有人前一句求求阿弥陀福,后一句就开始无量寿尊的。
但每个人,每说一句话,都实实在在地磕一个头。
墨麒被这满地的人拜的一阵窒息,只觉得自己折寿折得就是下一刻立时死了也不为怪:“……”
墨麒站在高台之上不动如山,心里却开始衡量自己应该苦修多久、烧多少株香,才够赔罪。
一辈子也不够。自觉罪孽深重的墨道长,无比沉重的想。
他索性不再想了,转身将被绑在祭台上,本来还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现在都呆呆看着他的孩子们身上的绳子解开。
几个异人孩子嘴巴张的都合不拢:“你……您真的是神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