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时她们还文文雅雅地在一旁弹筝吹笛的助兴,后来展昭特地叫小厮再给她们也端了个小桌,她们推辞不过,便也在内间坐下,一块大快朵颐了。
此时,有些也好酒的乐娘,已经喝得有些上头了,嘤嘤啼哭着抱住自己的姐妹:“我们这些贱籍,日子实在难过啊!熬过一天是一天。就算是能高嫁到富贵人家,被人买了回去,谁知道又能受宠多久呢?你看看,高姐姐,夕姐姐……哪一个不是被风风光光地砸了满台的金银珠宝抬回去,可现在呢?呜呜呜呜!”
被那醉酒的琴娘抱住的乐娘,忙站起身,把自己姐妹扶着,给一旁的贵人们道了歉:“我妹妹醉啦,嘴上也没个把门的,说这些小女儿家后宅之事,平的污了诸位贵客的耳朵。这便告退。”
她带着乐娘们离开的时候,醉的狠的那一个还在叽叽咕咕地说醉话,远远地还能听见:“……你们说,这是多狠的心呐,都怀了孩子了,说不要就不要!若是不要,那也送还给我们乐倚楼呀,我们还能照料着,怎么能就大冬天的把人赶走呢!呜呜呜……好好的人啊,高高兴兴的送回去,回来就只剩一大一小两条亡魂了……”
墨麒有些沉默。
厢房内,是酒兴盎然、能够主宰自己命运的有为男子们;厢房外,是黯然远去、孤蓬无依的乐女们。
灯火辉明下,酒盏皆空,杯盘狼藉。
史副将已经醉了,看着公孙策屹立不倒、面不改色的模样,猛地一拍桌子:“喝!”
他又举起一大碗酒,抬头要灌。
和席酒楼外突然亮起一片火光。
墨麒的手开始向拂尘的方向去。
宫九也放下了手中的酒杯,一直清明的眸子向窗外划去刀锋般冷锐的眼神。
上菜的小厮仓皇地扑进门。
“暴民!有暴民来捣乱了!他们都围在下面!”
举着火把、凶神恶煞闯进酒楼的暴民们,一路闯进酒楼里,逮到东西就抢,搬不走的便砸,抓到人先暴打一顿,打完了就叫嚷着“看他是不是异人”,疯狂而恶劣地大笑着去撕酒楼客人们的衣服。
领头的那队直奔和席酒楼最好的厢房,一脚踹开厢房门,涌了进来,看见醉倒了一半的酒鬼们,还有坐在大门正对面,几个好看得恍若天人的儒衫男子。
展昭抱好了唐远道,看着领头人,对墨麒传音入密道:“红串珠,毛披肩,这等打扮,看着倒像是西夏人。你猜他是真西夏遗民,还是挂着羊头卖狗肉、想要挑拨离间的跳梁小丑?”
领头人的嘴唇讥诮地卷了起来,一指安然坐在桌上的那几个儒衫男子:“把他们都给我抓起来,给我剥光了!看着娘们兮兮的,说不准就是恶心的异人!”
第33章 送子观音案06
大约是人多的时候胆量就会大些, 领头的话音未落, 这些人就已经哄笑着涌进门, 伸手要去抓房中坐的那几人。
几位将领穿的都是便服,又喝的烂醉如泥,被人踹到一边都没醒。
踢人的、抢财物的、砸碗盘的、呼喝着伸出手去抓房内的人的, 数十只手脚自四面八方齐齐伸来,场面一时间极其混乱。
“谁他妈‘娘们兮兮’!”展昭气得登时原地蹿了一下,但这些暴民皆是从未习武的普通人, 他也不好下重手, 只能放下巨阙,赤手空拳地来一个人捉一个, 拉住手腕子把人拽出人群,点了穴道扔到一边。
这般混乱的情形下, 展昭的动作几乎闹不出什么动静,根本没被血涌上头的暴民们发现, 他们还在一个接一个地往里涌,伸手乱抓。
墨麒、展昭都得顾及着不能下重手,一时间便显得有些捉襟见肘, 混乱之下,一个揣着银刀的暴民从人群的后端挤到前面, 面目狰狞, 状似暴怒, 抬手就挥起刀子, 朝离他最近的墨麒背后直捅而去。
口中还字正腔圆地呼喝着:“你他妈——”
这刀子出手看似随意, 实则角度极为刁钻。墨麒若不想让其他暴民被误杀,便难以躲开。
眼看着刀尖离墨麒的后背近了,更近了,还剩三尺,两尺,一尺。
墨麒的手甚至还没挨上拂尘,宫九呼啸的掌风就先发而至。
身边的几个圣人下不去手,但宫九可不是圣人。
狠辣刚劲的掌风冲着举刀之人直拍而去,巨浪般的罡风硬生生将那人、连带着他身后的人群,都掀得倒飞出去,撞裂了一旁的栏杆和墙壁,跟下饺子似的一个接一个直接从三楼摔到了一楼。
四面八方涌来的人群,被这一掌轻而易举便拍出了一大片空地。没被掌风殃及的暴民们惊恐地僵住了动作,口中用以壮大士气的呼喝声也戛然而止,酒楼内顿时陷入一段突兀的静默。
宫九皮笑肉不笑地扇了扇折扇,不徐不缓地在暴民们惊恐的目光里走到栏杆边,居高临下地看摔到地上的人群,慢条斯理地冷声问:“你说谁他妈?”
最先摔到地上的人当了垫背,有摔折了手或腿的,凄惨地哀嚎起来。人群最上方,那个被宫九直接一掌拍中的拿刀人,已经没了进出的气,手中的刀也断了,双目暴起,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再也没机会骂出一个脏字了。
宫九甚至没有给他们任何反应或者退缩的机会,先打再说,打完了再踩着尸体放狠话。
他站在断裂的栏杆边,冷冷地往下看。
站在宫九旁边、刚刚还气势汹汹使劲往门里挤的暴民们,又推推搡搡地拼命往外拱,生怕自己是离宫九最近的那一个,硬是在人挤人人挨人,脚都几乎点不着地的状态下,还给宫九如摩西分海一般让开了一条道。
梅师爷惊道:“怎的打死了!”他连忙提起衣摆,一溜小跑下了楼。
托了宫九这杀鸡儆猴的福,暴民们谁都不敢再叫嚣,各个噤若寒蝉地给梅师爷也让出来了一条道。
总是姗姗来迟的巡逻兵终于赶到了,团团围住和席酒楼,领队的立即上去给梅师爷帮忙,把在一楼地上叠罗汉山的人提溜起来,有受伤没受伤的都先拷住,又将楼上那些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冻住,僵在原地不敢动弹的暴民们抓捕起来,准备带回去问话。
几个城兵在梅师爷的吩咐下走进厢房,将几位醉的不省人事的将领提溜走,顺带将根本没什么出手机会,全程被紧张的梅师爷和公孙策一人一条胳膊,拽得动弹不得的木将军送回军营。
看着被留下的那具暴民的尸首,开封的众人眉头紧皱,都向宫九投去了不赞同的目光。包拯胆子更大些,对着宫九直言不讳道:“世子不应下此杀手,应当将此人押后待审,说不准能从他身上得出点讯息。”
宫九根本懒得理这包黑子,然而他看了眼一旁正默默盯着自己的墨麒,还是有些不耐地哗的一声合了折扇,跃下三楼,走到那死去的、作宋人打扮的暴民身边,伸手将他一翻,撕开了他后背的衣服。一个巨大的西夏明礼堂的纹身没了遮掩,露了出来。
宫九冷冷道:“他出手时我就发现了。虽然只是一刀,但那就是西夏明礼堂的杀手所用的刀法,我曾见过。你们听到他那奇奇怪怪的官腔,难道就没察觉出不对吗?”
包拯沉默下来。
梅师爷喃喃:“原来,这暴民屡次作乱,竟是西夏人捣的鬼……那那些死去的异人,是不是也是西夏人作的乱?”
展昭蹲在死去的杀手身边,仔细打量这人的打扮:“不应当,西夏人作乱,是想挑起战争,想让河西的士兵在镇压暴.乱的时候误杀这些暴民。”
“这些人当中,应该混有不少宋人和西夏人的后代。圣上曾在庞将军收复河西的时候承诺过,不会屠杀已经在河西定居的西夏人和他们的后代。若是此番他们的计划成功,那李元昊便能以‘宋主不守信义、滥杀无辜西夏人’为名,挑起和大宋的战争。”
“可杀那些异人?那又能给西夏带来什么利益?”展昭摇摇头,“李元昊何其狡猾,那个老狐狸不会做这种对西夏没有好处的事情的。”
暴民的审问进行得很迅速,这些人聚在一起就有当街打砸抢烧的胆量,但一旦落了单,甚至不等审讯的人说一句威胁,就扑通一声跪地求饶,将自己为何加入暴民做此等恶事的来龙去脉,交代的一清二楚。
“……基本只有一个原因,就是银子。”梅师爷道,“他们都说‘那边’有人给了他们银子,只要他们来做这事儿,每天就是不下地不干活,也有源源不断的银子可以拿。这里面也有宋人,给银子之人许诺,若是他们能扮作西夏人的模样,银子可以再多拿一倍。”
这些人口中的“那边”,自然是西凉河的那边,一直心怀叵测的西夏军了。
梅师爷连夜审了所有的暴民,眼睛里的血丝更加明显了,瘦削的身体走起来简直如同秋日的树叶,下一秒就要随风坠落。看的包拯都忍不住心惊:“你还是先歇息——”
梅师爷摇头:“凶手一日不落网,我便一日睡不安稳。”他将手中记了厚厚一沓的笔录放回案桌上,站起身来,“谁也不知道那个凶手,此时此刻是不是又在谋划对某个无辜之人下手,我们多拖一秒,河西的尸体说不准就会又多出一具。我还是带你们去看尸体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