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手抓住了小徒弟,几乎将小徒弟的肩头抓青,语带笑意,面上却冷冰冰地道:“你最好还是冷静些。”
冷戾的杀气瞬间笼罩了小徒弟,将小徒弟一腔的怒火和热血瞬间冷却了下来。
墨麒蹙了蹙眉,倒是没说什么,他转过身去,对又有点被吓到的小孩道:“你一直躲在这里?你和李虎是什么关系?”
小孩咽了口口水,还是上前揪住了墨麒的袍角,以汲取一点安全感:“我……我是他的义子,之前我被人打的快要死掉的时候,是义父救了我。他把我救回来以后,说要收养我,而且以后会帮我找能够让我变回普通人的办法……”他说到这里,开始掉金豆豆了,“我、我一直和义父在这里,避开大家,想着只要不出现在大家面前,就会没事了……可是就在昨天夜里……”
“昨天夜里,义父回来的时候,整个人就很不正常,脸色惨白的,而且表情特别可怕,紧紧裹着衣服。”小孩一边哭一边回忆,“我问他怎么了,他就叫我快收拾收拾,赶紧跟他一块儿跑……”
小孩哽咽了一下:“我没问他为什么,也不敢问,只以为是那些知道我是异人的坏家伙来了,要来抓我走,所以我就和义父一块收拾东西,准备连夜逃走。”
“可我们收拾到一半,大概子时的时候,有一伙黑衣人突然闯进我们家里,把二黄勒死了,又一刀把我义父给杀了……我以为我死定了,可他们要杀我的时候,他们里面唯一一个穿白衣服的那个人突然发疯了……”
小孩抖了一下:“好可怕的!他的头发刷的一下就白了,就跟小话书里那种魑魅似的,两眼睛血红血红的,脸上还有青黑色的血丝!简直就像从坟墓里爬出来的鬼!他发疯似的把那些穿黑衣服的家伙都狠狠打了一顿,然后就走了。”
讲到这里,小孩回忆当时那个情景,有点哭不出来了,拿袖子随手擦了把鼻涕眼泪,表情有点迷:“那些黑衣服的家伙好像都得听那个白衣服的,被打的受了重伤,看白衣服的人走了,他们还得爬起来跟着一块走……我,我之前趁乱溜出去了,他们就没能杀死我…………”
小孩伤心地又吸了一下鼻子,眼泪重新开始酝酿:“我不知道该往哪去,天又好黑,所以我就又躲回来了,一直躲在这个草垛里……”
宫九:“……”
怎么杀个人还带内讧的,这伙人到底怎么回事?
那白衣服的家伙又是怎么回事,还发疯?听起来疯的不轻啊,狠起来连自己人都打!
这样的人都能做领头,这伙人,不行。
宫九怀疑地审视着这个脸上被他自己擦得脏兮兮的孩子,只觉得这事情的来龙去脉,简直匪夷所思。
墨麒沉思片刻,问宫九:“先前你说知道的线报,是什么?”
肯定和李虎有关系,不然宫九也不会这么迂回的,非要找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猎户。
宫九:“我的手下查到,这李虎曾经给河西有些异人家里送去了骨灰盒。这些人家,都是知道自己孩子或者家人有异于常人,但还是接受了的。在他们的家人失踪后,他们都有找过,甚至多次去府上认领异人。李虎大约是因此得知的吧。”
墨麒站起身,环视了一圈简陋的茅草屋:“不论他是怎么得知的,他既然能送回那些死去异人的骨灰盒,就一定知道那些还没找到的异人的尸首身在何处。说不准,他就是因此而被追杀的。”
墨麒看向呆呆张着嘴的裁缝小徒弟:“劳烦你将这孩子送去知府衙,交给梅师爷处理。请梅师爷给他找个能接受他的好人家……若实在不行,也可以养在河西府的济贫棚里。”
小徒弟被墨麒搭了话,确认面前发生的这一切都不是他的幻觉,咽了口口水,从地上爬起来,瞅了眼一旁瞪大眼睛看着他的孩子,谨慎小心地确认道:“济贫棚?我们河西的济贫棚,连饭都供不起——”
“无妨。”墨麒温和下了语气,对一旁开始焦虑地捏手手的小孩安抚道,“我已经包下了河西济贫棚未来的银两物资供给,想来济贫棚很快就会恢复它原本的作用了。”
宫九不由地侧目。
这冤大头……怎么走到哪捐到哪,该不会是想以一己之力,养起整个儿大宋吧?
宫九想起那册最终全都被墨麒捐去了银子的名册,神情复杂地保持了沉默。
……没准儿还真是这样。
汴京里那个,有这冤大头在,怕是已经乐疯了。
小徒弟并不知道墨麒走哪儿捐那儿的壮举,所以反应还算平常。只是富家人偶尔善心大发捐个善心嘛,少见是少见,但也不是没有过。
他又看了眼床上躺着的尸体,犹豫了一下:“那——这床上的异人——?”
宫九看了眼小徒弟:“也一并告诉梅师爷,叫他带人来看看,顺便把尸体运回去。也让你们掌柜的来认认——”
小徒弟倔强道:“不用认,这就不是我们李虎哥!这就是异人变的!”
宫九没说话,递给了小徒弟一个毫无温度的眼神。
墨麒:“异人不过是天生体态有别于常人的普通人罢了,并非是山野精怪,怎么会‘变成’李虎的样子。”他探手摸了摸李虎尸体的面颊,“也没有易容的痕迹,还是叫你们掌柜来看看吧。”
墨麒稍微加重了点语气,没再给小徒弟置喙的余地:“你先把孩子送回去。”
小徒弟不敢反驳了,乖乖闭嘴,带着小孩离开了。茅草屋里,便只剩下墨麒和宫九两人。
宫九挑眉:“什么东西非要等到人走光了,才能拿出来看的?”
墨麒走到被他踹倒的木门边,伸手扶起木门,撕开了门板上用稻草遮掩的豁口。
从门板的豁口里,掉出一团纸来。
宫九走到墨麒身边,看他展开图纸,有些讶异:“你怎么知道这缺口里会有东西……”
墨麒仔细看着地图,没大在意地顺口道:“以前这么藏过东西……”他话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立即住了口,生硬地转移话题道,“你看这地图。好像是李虎所画的山中动物分布图。”
宫九以堪称宽容的目光看了墨麒一眼,将墨麒这一失口牢牢记下,准备押后再谈,走进一步,看墨麒手中的地图:“如此用心,难怪是河西最好的猎户……嗯?这是什么?”
宫九突然发觉了几处奇怪的墨点。
那墨点看似普通,但所处的位置极为怪异,也看不懂它究竟代表的是何意义。
“看着像是标记。”墨麒摸了摸那几处墨点,“这一处是在悬崖边,其他的都是在密林里……”
宫九脑中灵光一现:“这莫不就是李虎发现异人尸体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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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没人算过,一道悬崖下可以埋葬多少尸体;也没人算过,一片密林里可以悬挂多少冤魂。
墨麒和宫九走遍了李虎所标记的几处密林,看到了至少上百具尸首,有男有女,皆是一刀毙命。
鲜血浸润了贫瘠的土地。
李虎一点一点亲手为这些冤魂们建起的坟墓,也布满了这片鲜红的土地。
墨麒看着这遍地荒凉的坟墓,心情极为压抑。
他的眼神晦涩了许久,心里来来回回地回响着每一块墓碑上刻的那句话:愿君来世,莫入人间,莫受人间苦。
最后一片藏尸地,是极靠近西夏的一处高崖,寻常人攀登不得。一路上来时,墨麒和宫九还能瞧见李虎为了攀登此崖,打下的钉桩。
两人踩着李虎铺好的路,翻身跃上了崖顶,站在极高的崖边,迎风而立。
宫九打量着光秃秃的、怎么都不像是会有猎物来此的山崖,纳闷:“他来这里做什么?”
山崖从中段往上,就瞧不见什么植被了,只有光秃秃的石头。但往下看,从能看到环绕着山崖四周的密林,想来此处埋藏的尸体,就在悬崖底下的密林里。
墨麒无声地指了指山崖的对面。
此处早已越过了西凉河,恰好卡在大宋和西夏的国界线上。宫九顺着墨麒所指的方向望去,能瞧见在草原上猎猎作响的战旗,还有规模浩大的西夏军。
墨麒低声道:“李元昊从没放弃过河西走廊。”
宫九冷眼看着正在草原上驰骋操练的西夏军:“只可惜,庞统一日不死,他们一日便跨不过西凉河。”
李元昊和西凉河的河西守军死咬这么多年,却迟迟不敢直接举兵长驱直入的原因,并非是河西守军有多厉害。
他怕的是,打倒了河西守军,庞统来了。
哪怕此时,早已经鸣金收兵的庞统,已经班师回京,去侍奉他家老头子庞太师颐养晚年了,李元昊也依旧不敢轻举妄动。
毕竟庞统只是回京孝敬爹娘,不是上天孝敬祖宗。从京城披挂,杀来河西,需要庞统的庞家军多长时间?反正是不够李元昊打下整个大宋西北的。但却足够庞统厉兵秣马,谋算千机,直杀西夏国都。
宫九在心里,不知是何滋味地嘲完总被庞统压一头的李元昊,回过头来:“我们可要下去看——”
“轰——轰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