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麒的身体瞬间僵硬了。
一股强大的、可怕的味道瞬间占据了他舌上的每一颗舌蕾,简直像是一撮撮闪电一样迅速将这令人崩溃的味道直传上脑,墨麒克制不住本能的反应,狠狠打了个哆嗦。
宫九居然还能满含自信地道:“是不是很好喝?”
墨麒艰难地把这一口简直比加了黄连还可怕的排骨汤强行咽下:“……可以。”
可以毒死人了。
宫九眼睛发亮:“当真?”他伸手从墨麒及不可察地颤抖着的手里掰回海碗,自己也喝了一大口,“……”
宫九的脸色由白变青,由青变紫,这口罗生汤在嘴里停留了不到一息,就被狠狠呕了出来。
墨麒将宫九手里的海碗拿开,用茶盏倒来了水:“你没事吧。”
宫九一句话不说,将茶盏中的水一饮而尽:“……”
他从没有发现,原来白水竟是这般好喝,这般甘冽,这般甜……
宫九眼角都被这可怕的味道刺激的红了,辣子冲人的味道在口中、鼻中徘徊了一阵,催逼着被呛出的眼泪在眼眶摇摇欲坠:“这么难喝,你说什么可以?”
墨麒张了张嘴,呐呐地道:“……可这是你第一次做汤吧?又是为我做的……”
宫九一杯又一杯地给自己倒水,想把嘴里销魂的味道漱走:“那你也……不用骗我!”他放下已经肚里空空的茶壶,对墨麒道,“……我总会做出能喝的汤的。”
墨麒愣了一下,有些莫名喜悦到令他不安的情绪在胸口暗自酝酿,他的手无意识地虚握起来,搓了搓手指:“你……”
这是什么意思?是想要为我学做汤?
九公子?为我?学做汤?
墨麒几乎瞬间产生了一种这简直太委屈宫九的心疼心理,下意识地开口阻拦道:“你不必……”
宫九强势地往前迈了一步,逼近墨麒:“什么不必?我想做什么何时轮到你来决定了?”
墨麒身体往后仰了一下,磕巴道:“不,我不是……”
墨麒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宫九微红的眸子中还盈着眼泪,眼角简直像是被桃花瓣吻过一样,勾勒出动人的粉色,这种靠近的距离,这种从下而上仰望着他的姿态,这种毫不设防,这种热情和主动……
墨麒不由地想起前一天清晨,他才在宫九房中见到的那一幕,又忍不住想起寒潭中他曾做的那些旖旎到令他难以面对的梦。如果这个时候……他伸出手去,将这个人摔到床上,附身上去……意识到自己正在想着什么的墨麒心中一惊,往后退了一步。
他才决定了要远离九公子,要好好专心修心,先将眼前的难关度过,既然如此,他又怎么能沉湎于现下的这短暂的私情?
宫九看着墨麒本已经有些松动的神色,在退了一步后重新板了起来,原本开始有点期待的心情顿时沉闷下来。事实上,从到了辽国以来,他的心情就时常这么直上直下,不过大部分急转直下的原因都是耶律儒玉那个家伙总爱往墨麒眼前凑。
“算了,走了。”宫九伸手去端那个放在桌上的海碗。
墨麒的手在他自己反应过来前,已经握住了宫九的手腕。
宫九皱眉:“做什么,这么难吃,我拿出去倒掉。”
别倒!
这句直白到立即就能暴露心思的话,差点就从墨麒的唇中偷溜出去。
墨麒克制地抿了抿唇,勉强遮掩了一下:“……不用倒,别浪费,可以重做一下。”他伸手端起了那碗海碗,“伙房里还有剩的吗?”
“没了,就煮了这一碗。”宫九下意识地跟在墨麒身后。
墨麒一边往伙房走,一边低声道:“把汤涮掉就可以了。你想吃汤,还是红烧?”
宫九本能地道:“糖醋。”
墨麒:“……已经在汤里煮过一次,做糖醋会有点老的。”
宫九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糖醋。”
墨麒要把这碗排骨汤重烧么?那新烧出来的菜,四舍五入,不就等于是他和墨麒一块做出来的么?
在从屋子到伙房的短短百步里,若不是理智告诉宫九,自己和墨麒谁都没有生育的功能,只怕是连未来儿子闺女要取什么名,宫九都已经想好了。
今夜的风,格外的温柔,就连寒凉都不那么刺骨。习习夜风将满树梅花吹落,花瓣飘散在夜色之中,在月下随风飞舞。
宫九亦步亦趋地跟在墨麒身后,若是有人看见,一定会产生一种自己在看鸭崽子屁颠颠跟在鸭妈妈身后的错觉,快乐的样子简直不像任何人所认识的那个宫九。
坐在房梁上的暗卫们眼神忧郁,遥望月亮,酸酸地想:……饱了,饱了。
宫九抬起右手接过一朵飘落的梅花,左手拽着墨麒腰后的衣裳:“我还想吃梅花糕。”
墨麒抱着海碗目不斜视地走在前面,脸上一片沉稳肃正,语气却很无奈:“现下来不及做。”
宫九使劲拽着墨麒不让走:“那你是会做了?”
墨麒在心里叹息,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会,你想吃?”
不对。我为什么要这么问?墨麒的理智在质问自己。
不是已经决定今晚一过,明天早晨就与宫九告别吗?梅花糕也可以等到那件事了后再做!
可有一种软弱的、瞻前顾后的情绪压住了理智,犹豫又担忧地劝说道:可是,万一那件事结束后,我就再也没有机会给他做梅花糕了……那该怎么办?
只是梅花糕而已。
宫九已经眼神发亮地去霍霍身边梅树了,摇了几下后又指使着墨麒快快将外衫脱下来,给他接梅花。
墨麒在已抛弃了理智后,试图保住自己的外衫:“……梅花糕不需要梅花的。”
宫九皱眉:“什么?那凭什么叫梅花糕?岂不是骗人?我要吃用梅花做的梅花糕。”
屋顶的暗卫不由地对墨麒心生同情:哪里有梅花糕是用梅花做的。主子不会是吃了桂花糕,就以为梅花糕和桂花糕是一样的吧?
也不知道道长得怎么和主子解释这件事——
他们正无比八卦地想着,就听屋檐下的道长低声道:“好。”
暗卫们:……??不是,道长,你都不解释吗?你就这么答应了?
暗卫们:……撑了,撑了。
于是,一夜之间,耶律儒玉府上的梅林,有一半的梅树梢上少去了开的最好的花骨朵。
在挑选梅花这件事上,宫九几乎拿出了所有的耐心。在暗卫们几乎无神错乱的目光下,墨麒居然也跟着宫九一道以采茶叶的流程,一起挑起了梅花。
暗卫们:……就是桂花糕也不至于这么挑吧,你们到底是在采梅花呢,还是在借机调情呢……
掠过无数树梢时,墨麒和宫九恰好路过花将的屋子,纸窗上摇曳这明明灭灭的烛影。
宫九半蹲在墨麒身边的一根枝丫上,一边翻找这梅花,一边随口道:“花将也没睡呢。”
…………
花将不仅不没睡,甚至还很精神。
原随云被废去了内力,自然也恢复了清明,一双无神的眼睛微微睁大,随着花将的动作,自眼眶中被逼出泪来:“你……混账……”
一旁同样陷入危境的无花,和原随云一样的惊怒:“我早晚会杀了你——”
花将在两人耳边挨个亲了一口,直起身眯起眼睛,望着在床中交缠着身体,陷在被窝里显得又凄又艳的两人:“你们可以试试。”
“你不是和楚留香一伙的吗?他可知道,你居然是这样的人?!”原随云低吼。
花将撇嘴:“我何时说过,我是好人了?”他俯下身,“大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清楚的,落到同类手上,会是什么下场。”
“倘若当真愤怒,又何必当初呢。”
“你们还是早些认命吧。”
花将的眼中带着一丝凉意。
床帐落下,遮住了帐内的无边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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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麒等人在辽国额外多呆了一天。起因是前一天晚上,宫九那碗半生不熟的排骨汤,虽然最终因为宫九中途想去摘梅花,而没有被墨麒回锅重烧,但单是那一口排骨汤,也令两人狠狠闹了一番肚子。
墨麒的止泻药都没管用,陆小凤不禁由衷地惊叹,这世上竟有九公子这般了不得的厨艺……竟然能将一碗简单的排骨汤,活生生熬成一碗泻药,这药甚至连墨道长都解不了。
也不知道宫九随手往里头还加了什么东西,总之两人直到第二天中午,才苍白着脸从房中走出来,脚步皆虚浮,一步一停,手还不自觉的捂着肚子,宛如刚刚流产的孕妇。
姬冰雁和楚留香已经提前离开了。他们一个得回去照顾自己的生意,另一个则是被等急了的李红袖、宋甜儿他们催的狠了,不得不与众人分别,免得自己回去的时候,就连最后的栖身之所都被妹子们一怒之下划走了。
陆小凤和花满楼留了下来,因为先前墨麒已经应诺了的,待无脸人案结束,会给花满楼看看眼睛,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宫九夜晚送汤的这一神来之笔,居然让大家在辽国又多耽搁了一天。
花满楼的眼睛是幼年时被铁鞋大盗刺瞎的。这种伤便和普通的被毒侵蚀不同了,和先前松溪镇的黄老将军一样,是不可逆的。但好在,花满楼被伤害的只是一双眼睛,所以只要换一对眼珠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