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何曾抛下你!”顾长安终于忍不住辩驳。
傅东夷干咳两声,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多余:“咳……夜深了,我先不叨扰顾大人了,告辞,告辞!”
这样刻意的故作不知让顾长安脸上挂不住了,他窘迫闭嘴,裴渊睨了他一眼,‘快滚’两个字写在脸上。
傅东夷摸摸鼻子尴尬走了。
——他今日来的确实不巧,仗也打完了,连庆功酒都没赶上。
算了,先去驿馆睡一觉,其余的明天再说吧。
傅东夷走了,顾长安也起身:“夜深了,我先……”
“老师急着逃跑吗?”裴渊坐在蒲团上伸手拽住顾长安衣袖:“老师还没给我一个交待。”
他给什么交代?难不成他还要果真娶了他不成?
“顾长安,”裴渊听起来胜券在握,霸道无比,比最初的小心翼翼放肆太多了:“你得对我负责!”
“我……我怎么负责?”顾长安心虚起来——算起来,是他装醉在先,今天这场面发展到最后不可收拾,他难辞其咎。
“老师还没回答我,肯不肯要我?”
经过方才与傅东夷那场谈话,顾长安情绪已经平静下来了,可是他心里乱麻还没理出一个一二三,他不知道如今要怎么收场。
“我只问你,今日我所言句句真心,你敢不敢接受?”裴渊站起来要比顾长安高出一个头,他得弯腰低头才能跟顾长安平视:“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我自认对大梁,对百姓,对赵承钰问心无愧,老师对我也是问心无愧吗?”
顾长安险些抬手敲烂裴渊的头——这便是对待师长的态度?
“我愧对你?”他难以置信反问
裴渊肯定点头:“老师欠我良多,均未清算。”
顾长安气结:“我欠你什么,你要与我清算什么?”
裴渊笑了:“老师欠我一个交代,老师明明心悦我却不认,老师明明放不下我,却不敢拿起。”
“我不是不敢拿。裴渊,我拿起来,若没能拿稳,将你摔在地上……”
“我不怕疼。”
“我是说,假如,我……我不该那么自私。”
“顾长安,你不要想我以后的几十年要怎么过,你不如想想,若是你我就此松手,我今年要怎么活,明年要怎么活?你何妨自私一些?我不怕你自私,我只怕你不够自私。”他的表白这样剑走偏锋。
顾长安还能怎么拒绝呢?
“你……这太突然了”顾长安偏过头,试图最后挣扎一番:“总得给我点时间,让我想清楚吧。”
裴渊看着顾长安回避,却笑了起来。
求援的军报皆石沉大海,可碎叶打了胜仗长安消息倒是灵通。
犒赏三军的使臣跟傅东夷几乎前后脚到。
赵承钰派了个名不见经传的九品官来赏碎叶城拼尽全力死伤大半才守住了西疆第一关的功劳。
这样的轻视慢待。
虽然不屑长安这晚来的所谓‘犒劳’,碎叶却还是做了做面子,没将场面闹得太难看——毕竟他还没有起兵的想法。
赵承钰再昏庸,可天下大势平定,他没有大逆不道的想法,赵承钰这皇帝也还得安然坐着。
来的那个小官姓楼。
他进城见到顾长安的那刻似乎有些讶异,但很快便掩饰住了。
裴渊虽发现了那一点异常,但又想,顾长安辞官时说是去云游,恐怕任谁也想不到他会云游到碎叶吧?那么稍稍惊愕一些也是可以理解的。
裴渊若有所思在神游,顾长安只好替他招待使臣,想了想,也无甚好寒暄的,便随口问楼厌:“陛下如今可好?”
赵承钰是什么样子,傅东夷早都跟他们说了个差不多,顾长安也只是没话找话罢了,再说为人臣子谁敢轻易道君王不是?
果然,楼厌顿了顿,稍稍勾唇:“陛下一切都好。”
顾长安点点头,示意楼厌喝茶,他自己也端起茶抿了一口。
“大人不是去云游吗,怎会出现在此?”楼厌状似不经意问。
顾长安想起离开时赵承钰曾问他会不会来碎叶,他当时说:“不会,我们嫌隙难释,还是不见了。”如今出现在此,虽然没什么不应该,但多少算是毁约了。
赵承钰跟裴渊不对付他是知道,要是让赵承钰知道自己的下落——顾长安思虑着想,还是不说为好吧。
他想了想,正准备要拜托楼厌不要告诉赵承钰自己的下落,不料裴渊忽然插嘴:“说到这里,裴某有一事相求,还请楼大人回长安复命时替我转告陛下,老师的身体每况愈下,如今唯有一味西域传来的药能救老师,那药是西域商队带过来的,裴某想寻也是心力不足,烦请陛下帮帮裴某,在历年入关的商队中查一查。”
裴渊报了从友人那里得来的具体年份和商队所持的通关文书,再次恳请楼厌务必将话带到。
楼厌稍稍点了点头说尽量。
裴渊叹气,他终于有了求赵承钰的一天,楼厌看起来这么勉强,傅东夷又说赵承钰不听谏,恐怕朝里这些官也很难做吧?
他只好又道:“拜托楼大人了。”
楼厌恭敬拱手:“裴将军言重了,陛下在长安也常常牵挂顾相身体,若是知晓顾相下落……陛下必定开心极了。”
楼厌说的话处处得体,可裴渊就是觉得奇怪,他觉得楼厌说话似乎很有深意。
细瞧之下,裴渊忽然拧眉。
他忽然记起傅东夷早上跟自己说,赵承钰在长安城胡作非为,常召一位‘楼大人’进宫,风言风语传的到处都是。
傅东夷身份尴尬,不便见楼厌,裴渊无法叫他来确认此楼大人是不是彼楼大人。
可这人……
裴渊抿嘴。
楼厌仅休整了一天就急着回长安复命,他走后裴渊陪着顾长安立在墙头目送使臣队伍远去。
“老师果真不牵挂长安了吗?”
“既然辞官了,便放下了。”顾长安偏头看向裴渊侧脸,他的侧脸线条坚毅有力,看着便很让人有安全感:“再说了,长安也不是我的故乡,我有什么放不下的?”
“老师……想回家吗?”裴渊也偏头与他对视:“老师不是原本就打算回乡?如今,还想吗?”
裴渊驻守再次,注定此生都要留在边关了,若是顾长安仍然想回家……
“裴渊啊。”顾长安迎着风,瘦弱的只剩下一把骨头了,看着立刻就要被西北刚烈的风吹散架了,裴渊站在他身前帮他挡风,他便安然站进裴渊这片港湾:“我与你说过,你在鸿雁山风景好的地方给我选一个好地方就好了,落叶归根这种事,我并不强求。”
“我只想百年之后,能时常看见你说的跑马场,能看见碎叶的城墙……若是可以,等你将来寿数用尽,你若是愿意,我们便在地下再续前缘。”
顾长安轻轻说着这些话,尽量将死亡和别离描述地顺其自然。
裴渊想着将来鸿雁山上两个小土包拱在一起的样子,也笑了,但他眼眶却忽然红起来。已经是见过生死的大将军了,多少次刀剑要砍在身上他也没这么失态过。
“老师,我带你去西域吧,我们去试试,万一找到了呢?”
“咳……咳咳……”顾长安不忍心看裴渊此刻的表情,他垂下头:“裴渊,你走不掉的。”
裴渊还肩负着别的责任,那些责任不比儿女情长轻,相反,那才是裴渊最不可推卸的责任。
相比之下,他们两个人的事情其实微不足道。
裴渊既然肩负起了碎叶,既然他拿着刀护卫城邦,那么只要他活着一天,他就要被困在这里一天,这就是他们的身不由己。
快要立秋了,裴渊的生辰要到了。
裴渊便是因为生在立秋,顾长安才给他起了这个名字,因为顾清芙的原因,他对喊小名这种事格外固执,就好像叫一个人的小名便是格外怜惜这个人一般。
长安那边,楼厌走后消息依旧是石沉大海。封加急军报送到长安,赵承钰不闻不问,朝内外背地里对此有各种各样的猜测,有些正直的老臣上折子的时候就差指着赵承钰骂他了。后来赵承钰索性不再看裴渊的军报,第七封带着求救的军报递到赵承钰手里,赵承钰看也不看一眼就压到了最底下。
他心想裴渊都打赢了,还装模作样送什么军报?
楼厌从碎叶回去复命,赵承钰也不耐烦地听了几句就说知道了,楼厌还没说自己在碎叶见到了何人就被打发走了。
他心想,反正自己也是个无足轻重的人,反正陛下总会知道的,反正他也不在意顾长安的死活。
所以救顾长安命的信就那么放在赵承钰的书桌上,在无人知晓处落灰。
这些顾长安和裴渊都不知道,顾长安正在给裴渊筹办及冠。
守了边疆数年的大将军,到今年,其实才不过二十岁。
立秋这天,顾长安早早起身沐浴更衣,给裴渊绾好了头发插上了一只玉簪:“这个是我的母亲托人给我做的,她说不能见我长大成人,是她毕生所憾,这支簪子她希望我成人那天可以戴上,但是我冠礼的时候陛下赏了我一只九龙簪,可惜了母亲一片爱子之心被我荒废了。”
因为病重,顾长安话说的很慢,裴渊反手握住顾长安的手,不知道是宽慰还是怜惜。
“我不伤心,聚散都有时,从前这话是母亲说给我听,今天大好的日子本来不应该说着些,但是我也得说给你听。”
他已经很不好了,多走几步都要喘上半天的气:“秋生已经顶天立地了,我很欣慰。”
裴渊想说话,可是喉咙里像塞上了几棵骆驼刺般,说话的声音沙哑难听:“我……我知道……”
许多乡亲都来观礼了,顾长安拿起傅东夷捧着的托盘里嵌着温润玉石的发冠,裴渊轻轻低下头配合着顾长安吃力的动作。
顾长安艰难说完了例行的祝词,他一字一句,私心想着这些辞藻如此美满,裴渊必须得字字实现。
宴饮很简陋,碎叶东西实在不多,办出来的宴席来来回回也就是那些菜色,顾长安喝着边关的烈酒,吃着粗糙的茶饭,却觉得再奢侈的酒席也不过如此。
今日便是人间大欢喜了。
顾长安高兴,又想多喝一点,裴渊敬了一圈酒回来就看见顾长安和傅东夷坐在一起豪饮,他冷笑一下揪着傅东夷的领子让他滚开,自己则一把抱起顾长安往后院走。
院子里的兄弟们和老乡开始起哄,顾长安觉得羞臊,脸一个劲地往裴渊怀里埋。进了房间裴渊把顾长安放在了床边,顾长安以为他要做什么,很不好意思地垂下头:“裴渊……天还亮着呢……”
裴渊失笑:“你以为我要做什么?”顾长安茫然抬头:“不是要与我洞房吗?”
顾长安喝醉了,这次是真的。
裴渊也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顾长安,今日是我的冠礼,不是你我成亲。”
“哦……”顾长安看起来还有点失望“原来不是成亲啊……”裴渊无奈,他转过身走到桌子旁,掀开了从早上就放在那里的盖着红布的托盘,里面赫然是一顶嵌着珍珠的发冠。
顾长安茫然看着裴渊,只见裴渊拿起那一顶发冠走了过来,他说:“顾长安,我也想为你束发行礼。”
顾长安二十岁那年的及冠之礼,裴渊作为晚辈只能观礼。顾长安自幼丧父,十多岁又失去母亲,没有长辈为他加冠,顾长安那时已经位高权重,朝里能为他行冠礼的人也不多,那时是先帝胞弟,齐老王爷来给顾长安行冠礼。
荣光给足了,但是没有亲长。
此前的十多年,他来到顾长安的身边,顾长安一直以长辈自居,他悉心教导裴渊学识,关照裴渊的起居,从没想过有一天这个孩子会站在他面前说:“我想为你行冠礼。”
顾长安心里五味杂陈,他没拒绝,裴渊便带他来到桌前,打散了顾长安的头发。
他从顾长安后脑勺最下边的发丝中分出一绺头发,仔细编出一个麻花辫。
顾长安在镜子里看着裴渊的动作:“这是什么?”
“西北人喜欢给家中幼子留长生辫。”裴渊拿出红绳来在辫子末端打了个结:“小孩子还未蓄发的时候,家里长辈怜惜家中幼子,便会特意留下一绺头发不剃,留成很长的辫子,寓意长命百岁。”
顾长安明明还醉着,但是忽然间觉得鼻尖发酸,西北人会给家中小儿留长生辫,长辈才能为自己疼爱的孩子行冠礼,裴渊的意思他明白了,他于是点了点头,裴渊仔细为顾长安挽好头发,那一顶精致华贵的发冠轻轻落在了头顶。
“今后顾长安的生老病死,裴渊都得知道。”
“裴渊……”
“我在。”
“你这样,要我怎么办才好?”
立秋之后天气果然很快就转冷了,日子风平浪静起来,裴渊有了大把的时间陪顾长安。
傅东夷也总是不见人,不知道在忙什么。
不过虽然无所事事,但只要是和顾长安在一起,好像再无聊的日子也都有趣起来了——要是可以的话,裴渊甚至愿意就这么天长地久地无聊下去,要是顾长安身体康健,大梁边境一直这么安定。
赶在入冬之前,交趾的谢游终于回了信。
顾长安已经很少出门了,他的屋子里生了三四个火盆,但是他还是总发热。
裴渊到处找人打听当年的商队现在在哪里,但是十多年,见过商队的那些人也都再没听说过有波斯人来过。
谢游在信里说,他也只是偶遇商队,听见那个人说的新奇,玩心大起就买了,送给裴渊的时候也只不过是留着没用,随手放的,他只记得当时那个波斯人说这是他在路过龟兹的时候那边有一个神医要换波斯的宝石给女儿当嫁妆,羊皮不够了,才用这个药顶的数。
总算是有了一点门路,可是仍旧是大海捞针。
虽然只有为数不多的消息但也聊胜于无,裴渊派了许多人去寻那位神医。
而这时,长安城里的天子终于得知了顾长安的下落。
赵承钰对顾长安有多爱就对裴渊有多恨。他原本想着反正谁也得不到顾长安,只要大家都不舒服就好了,可顾长安居然,顾长安居然在答应了他不去碎叶的情况下,出现在了碎叶!还帮裴渊打了胜仗!裴渊居然得顾长安青睐如此!
爱而不得的陛下走火入魔,那天他掐着身边人的手腕,将两人都抓的血肉模糊,他恨到彻骨,咬牙切齿说:“顾长安骗我!”
他身旁的人包容着陛下的疯魔,还助纣为虐,一同疯魔道:“陛下想做什么就做吧,无论什么事情,何时何地,微臣都会陪着陛下。”
满腔怨恨没有发泄的地方,赵承钰不再压抑自己对顾长安的欲望,他在长安大肆收集肖似顾长安的人,大剌剌出入风月场所,毫不遮掩自己的心思,任凭天下人猜测他们师徒的关系。
赵承钰现在不怕自己敬爱的老师的声名毁于一旦了——他现在只怕他孺慕的师长不知道自己对他抱着这么恶心的心意。
他不怕被揣测,他只怕没被揣测,他恨不得加一把火。
裴渊可以,怎么他就不可以呢?
他不可以,那大家都不要可以,他得不到,便一起毁掉吧。
这天傅东夷喊他去遛马,裴渊原本不想去,想陪着顾长安,可顾长安说自己约了赫连桑修书,没空陪裴渊。
裴渊只好跟傅东夷去遛马。
顾长安带着冬青出门,在半路上遇见赫连桑,三人一起往官署去。
还没走到公署,顾长安忽然耳尖听到路边小儿的唱着童谣。
“四月里,麦角黄;长安城里南风扬,弟子抱着老师像,皇帝喜欢状元郎!”
冬青疑惑看着顾长安忽然僵立在大街正中央,赫连桑也疑惑顾长安怎么忽然不走了,那童谣声音渐渐清晰起来,赫连桑也听见了那句“弟子抱着老师像,皇帝喜欢状元郎。”
赫连桑是过来人,他看出了裴渊和顾长安的不同寻常。还没想好怎么宽慰顾长安,唱着童谣的小儿又换了一首。
“……扬州月,长安过,恩师朝东郎西座。”
顾长安后背冷汗涔涔,赫连桑见他嘴唇发白,正要问他怎么了,还没开口,顾长安嘴角忽然淌下来一道血线,气血上涌,当场晕厥过去。
裴渊得了消息迅速赶回家里,顾长安虽然缓过来了,却元气大伤。
且裴渊连顾长安的面都没见到。
顾长安关上门谁也不见,说尤其不想见裴渊。
他找人问了是怎么回事,那几首童谣和长安城的消息尽数摆在了他面前。
裴渊捏着那几页写着情报的纸张,站在顾长安门外,听他剧烈咳嗽。
想说话的嘴开合几次,最后不知道能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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