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渊看他不说话,扭头过来就见顾长安浑身烧红像一只煮熟的虾子一样,红的通透。
“你怎么了?发热了吗?”裴渊焦急伸手过来探顾长安的额头,可是手还没伸到顾长安额头,顾长安便像是被刺到一样推开一大步。
“你怎么了?”裴渊疑惑。
“你做什么?”顾长安惊疑不定。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情绪天差地别。
这种时候裴渊忘了伪装,不是平日里调侃的语气,而是疑惑不解加上强势,皱眉问:“顾长安?”
这三个字让顾长安头皮发麻,他脑子里炸开几朵烟花,慌乱无措之下,语气也严厉起来,不像之前的玩笑:“不许对我直呼其名!”
裴渊更奇怪:“老师怎么了?不舒服吗?”
顾长安被自己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搅得心烦意乱,他不敢看裴渊询问的目光,语无伦次道:“我……我有点乏了,先去歇着了……”
说完他急匆匆往后走,险些撞到门框,裴渊一头雾水,想要跟上去,顾长安脚步虚浮躲开裴渊要扶他的手,回避道:“你……你也去休息吧,不必管我了。”
“我……”裴渊被推开,心里疑惑更甚,看着顾长安的背影出神。
大雨下的酣畅淋漓,顾长安听着稀里哗啦的雨声,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最初的慌乱之后他开始梳理自己出现这种幻觉的可能性。
他想,人不会平白无故生出臆想,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能梦见这些,且还能回忆起来,或许是……
这很难让人接受——他喜欢自己的学生。
他只是惊愕,并不是没有思考能力。
聪慧敏锐如顾长安,对着这么简明的因果关系,三两下就能梳理清楚,故而,盘算到最后,他很轻易盘出了这个结果。
初来碎叶那天,冷静自持,自信满满说出:“就凭我是顾长安,只有我才能让碎叶打赢这场仗。”的顾长安,对着思考到最后的这个结果,面色由青转红又变白。
他想:违背人伦,肖想学生,断袖之癖!
哪一桩说出来都足以让人戳断脊梁骨。
可在他还没看清自己这些龌龊心意之前,他对裴渊又是抱着怎样的态度?
他纵容裴渊靠近,还总是领着裴渊做些越过师生界限的事情,同他越过师徒界限玩笑接触,没有师长的样子,任由他没大没小,不知所以沉溺其中。
裴渊年少无知,自己也年少无知吗?
叩叩叩——
门被敲响了。
顾长安还呆滞在椅子上。
裴渊自顾自推开门,手里端着一碗姜汤:“老师还没睡吧,刚淋过雨,喝碗姜汤再睡吧。”
裴渊对一切都不知情,他光明磊落,甚至还在忧心顾长安的异常,仔细打量着顾长安,看他有没有发烧。
顾长安只觉得自己有愧于裴渊这样心无旁骛的尊重。
“嗯,多谢秋生,我没事,你也淋了雨,明日还要去营里监工,便早些回去休息吧。”
裴渊心里压抑顾长安今天的反常。
似乎自从在城墙上下来,顾长安便有些古怪,他说不上是哪里不对劲,但就是不对劲。
“老师可有不舒服?”裴渊问。
顾长安哪哪都不舒服,他现在脑子发昏,浑身无力,心口也突突突跳个不停。
都是被他自己给气的!
外面沙柳的香气飘进来,顾长安原本很喜欢的味道,此刻却好像腻的人发慌,平白有点反胃。
顾长安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怎么面对裴渊,他一心要打发裴渊离开这——裴渊如今跟他待在一间屋子里只让他觉得浑身不自在。
他找着托词:“我没事,时候不早了,你去歇着吧。”
他今日怎么这么冷淡?裴渊疑惑地望着顾长安,可是顾长安眼神飘忽,根本不看他。
他只好放下碗告退,临走还不放心道:“那老师喝完早点休息。”
顾长安知道自己现在不对劲,他也想若无其事一些,可是他今日思考出来的那个可能实在让人难以接受,心里有鬼,自然做不出往常一样自然而然的样子。
裴渊虽不明白顾长安到底是怎么了,顾长安显然不打算说,他便也不追问。
心事重重回自己房间,可是翻来覆去地思考,到底是没什么事情惹了顾长安不快啊!
顾长安究竟是怎么了?
裴渊打开窗户,隔着雨幕在东厢房看西厢房的烛火。
顾长安似乎仍旧是自己离开时的姿势,僵直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影子被烛火映在在窗纸上。
裴渊吹了蜡烛,在黑夜里看顾长安的房间里灯火通明。
顾长安枯坐半宿之后,似乎又在画图,那道清瘦的身影稍微佝偻着伏在案上,捉着笔的手悬在案上来回移动。
时不时捂着嘴咳嗽几声。
裴渊有好几次有冲动,想冲过去按住顾长安叫他睡觉,可他没有,仅仅是沉默地站在窗口陪着顾长安。
他在心里质问:顾长安是不想活了吗?
大夫说了,他的病,最忌劳累,可他彻夜不眠,在那里做一些不太重要的事情。
到底是怎么了?顾长安怎么忽然心事重重?
而且他晚上那般,显然是在排斥自己的亲近。
那天晚上顾长安在窗边画了一夜图,裴渊就盯着那道影子,看了一晚上。
沙柳花被雨打了一地,混着雨水污泥飘在水潭上,依旧香的腻人。
不出所料,次日顾长安又病倒了。
也是情理之中,淋了雨,又通宵不眠,他这场病可以说完全就是他自己折腾出来的。
裴渊早上走的早,他看顾长安上床休息了才放下心走的,但他不知道,顾长安其实是撑不住了才上床。等到他晚上回来,冬青才告诉他,说顾长安又病了,病的还很严重。
冬青喋喋不休告状,说顾长安一天也没吃什么东西,药也没喝几口,且郎中来的时候也不太配合,顾长安躺在床上咳嗽了几声,打断道:“我病得不严重,你不要同他胡说,要不然他回头又要教训我,倒像是我才是他的学生一样。”
冬青撇撇嘴:“大人这会又开始装乖了,白日里我劝大人多少吃点东西的时候大人便很坚决,道‘你愿意告状便去告吧’,我这是奉大人之命告状!”
顾长安叹着气,无奈望了裴渊一眼,裴渊也盯着他,听冬青细数顾长安的过错。
——他昨夜就应该制止顾长安胡闹。不知道他心里挽了什么疙瘩,在那里糟蹋自己的身体,他居然也纵容着顾长安胡闹。
冬青几句话说得顾长安下不来台,裴渊听完来龙去脉,并没有当着冬青的面说什么,只是先皱着眉头叫冬青去煎药,冬青出去了他才三两步走到了顾长安榻前,忍着那些想要脱口而出的教训,语气依旧严峻:“顾长安,你知道自己身子是什么情况吗?你是见我成日里心提的不够高,给自己加把火?”
裴渊心想,要是顾长安再这么折腾下去,他大概也要跟着顾长安一起油尽灯枯了。
“咳咳……咳咳咳!”顾长安剧烈咳嗽着:“裴先生,我知错了,我现在头疼的很,你先缓缓,莫念了,教学生好好清净一会,好不好?”
裴渊气的语结,这种时候了,顾长安还有心情跟自己玩笑?他恼怒:“顾长安!我同你认真说话呢!”
“好了,没什么大不了,只是一点风寒,我早都习惯了。”顾长安挣扎着想要坐起来,裴渊给他垫起枕头,让他能靠着床头坐的舒服一些。
稍微顺了几口气,顾长安温言问:“弩车造到什么进度了,威力如何?”
“不要转移话题!”裴渊都想按着顾长安肩膀用力晃他几下让他清醒一点:“我在问老师,是不是不想让我安心做事?”
他都这样了还在关心军营里的事情,裴渊不知道该不该赞顾长安一句。他冷着脸,语气不善:“弩车好得很!”
裴渊这么大的火气叫顾长安愣了一下——裴渊今日怎么格外暴躁?
“你怎么了,营里的事情做的不顺利吗?遇见什么麻烦了?”他不由自主关切起裴渊。
惹裴渊生气的罪魁祸首满脸无辜反问裴渊因何不悦,裴渊深吸两口气,咬牙切齿:“营里没有麻烦事,麻烦事都在家里!”
顾长安梗住,没回味过裴渊恼怒下的关切,愧疚起来:“我……给你添乱子了。”
裴渊气结:“我是这种意思吗?老师不知道我有多挂念你?你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我白日里在外面做事要怎么安心?我出去一天,回来你便病倒了,药也不吃,饭也不用,你要得道了是吗?”
裴渊看上去火大极了,要是放在往常,顾长安又要嘟囔几句,要他尊师重道,不许对自己大呼小叫之类的话。
可今日顾长安沉默了。
他想,裴渊便是这样,没有原则界限地照顾他,关心他,才叫他深陷而不自知——裴渊每一步都走得坦坦荡荡,可他心里有鬼。
“秋生,我再怎么注意,这身子也已经这样子了,多活那一两日又有什么用呢?”
裴渊盯着顾长安的目光倏然锐利,顾长安不敢看他的表情,把头转向另一边,才继续说:“我如今多活一日都是赚来的,与其瘫在床上苟延残喘,还不如做点事情。”
明明前几天顾长安还说,要是能在碎叶长长久久生活下去就好了。
裴渊怒火中烧,又不想对着顾长安发火,他忍着怒火问:“你是这么想的?”
“本来便是如此,裴渊,这话早在十年前我就该与你说透,我从生下来就注定活不久,我早就接受了,从前我也与你说过,天命不可违,我们相互依偎着走一段,我的时候到了,我便先离开。”
紧握起来的拳头发出嘎嘣的声音,裴渊死死盯着顾长安的侧脸,恨不得掐死轻飘飘说出这番话的人。
“顾长安,你现在是在顺天命吗?你明明是在求死!什么叫互相依偎着走一段?既然你觉得到时候就该作别,那你为何要来碎叶?你便去江南终老好了,何必来碎叶?”
顾长安心里叹息——是啊,他何必来碎叶。
因为先前不知道那数年的挂念原来是不能言说的情感,亏他还自欺欺人,认为自己走了八千里,是责任和为人师长的关怀。
现在看来,他只不过一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罢了。
裴渊见他咬紧牙关不说话,回想这人刚才说出那样无心无情的话,怒气更深,步步紧逼:“你让我不要理会,看着你寻死,那你为何要来管我?你为何不当战死沙场是我的天命,也叫我顺应天命好了?”
“裴渊!”顾长安呵斥他
“怎么,老师便是这样严于律人?只许你自己破罐子破摔?”
顾长安哑然。
“老师怎么不说话了?”裴渊胆大包天抓住顾长安臂膀,让他正对着自己:“老师既然要顺天命,便不要掺和到别人的天命里来好了?你自己跑来了碎叶,又不让我管你?”
“我……我没有!”顾长安不知所措反驳,又无话可说。
他眼神闪避,听裴渊这么问,心里难免悸动,可是紧接着又是深重的罪孽——裴渊对他如此诚挚,可他却不能坦坦荡荡接受,反而在心里起了那样的荒唐念头。
“顾长安,你能不要这么绝情吗?”看他神色松动,裴渊也熄了火,可是心里愁愤难解,哀求道:“你若是这么想,我难道要早早准备好棺材,等你把自己熬干了,让你自己躺进去吗?”
顾长安叹了一声,因着心里的酸涩略微有点鼻塞哽咽:“可是,秋生啊,即便我一动不动,乌龟一样躺着修养,你也得给我准备棺材了,或许我来碎叶,原本就是来给你找麻烦的,将来我死了,你便将我葬在鸿雁山,你说那里风景很好,或许我生前没有机会去看一看了,你将我葬在那里,到时候你巡城,还能在东门城墙上,远远看我一眼。”
可恨他自以为八风不动,豁达了数十年,临死前恍然大悟,当头一棒。
可这动心从源头就是错的,退一万步,即便裴渊对他怀有同样的心意,可他人之将死,动念本就不该。
他走后,于活着的人,才是更难接受的悲痛。
所以便默然好了,便藏着自己的心意走完最后的时日,待碎叶大胜,待裴渊高枕无忧,他们便维持着这样的师徒情谊,本本分分,苟延残喘完他所剩不多的时间。
“顾长安,你非要如此吗?”裴渊心堵到了嗓子眼,说话也带着哽咽:“给谢游的信已经送出去了,我们还有机会不是吗?长安或许也很快就有消息了,你何必这么着急给自己下断言?你不能慢些走吗?”
眼角有点凉凉地,顾长安低下头,尽力不让裴渊瞧见这点泪光,可是裴渊眼里只有他,他看地一清二楚。
他轻声哄诱:“你难道一点也不想看看打赢了仗,百姓安康,景色壮丽的碎叶吗?”
顾长安悲壮地想,想啊,他怎么不想?可他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裴渊,我已经走得很慢了,可我真的走不动了,你快些打赢,快些带我去看鸿雁山吧,你还说要带我去跑马,我也……我也等着呢。”最终顾长安败下阵来,无可奈何接受了裴渊给他勾勒的将来。
你瞧,这个人无意识便给了他这么多希冀,这么轻易便给了他无边的妄念,便叫他如何断了心念?
顾长安终于明了,他转头北上那时,虽然嘴上说着是来见自己离家多年的游子,是身上还有一份责任没有全,是他还欠着裴渊东西。
他大义凛然,说的全是天地君亲师,可实际上呢?他原来只是全自己一个心愿。
说着碎叶于大梁有多重要,裴渊没有自己便不能全身而退,说来说去绕的自己也信了,可实际上,他只是想见这个人。
这个人走了五年,音信全无,他相思不自知,实际上是死也不能瞑目——他北上时,原本想着或许他都不能活着走到碎叶,极有可能死在半途。
尽管知道拼尽一切也有可能到不了,即便如此,他也还是上路了。
只因为想念极了他,只因为格外想在死前见他一面,只因为他对着这个人动了相思。
顾长安终于松口,裴渊也松了一口气。
“好,老师好好休养,等我们打赢了,我就带你去鸿雁山跑马。”
他想替顾长安擦干那一点眼泪,但是他不敢,他只能借着顾长安的纵容,凶他几句,让他不许再糟蹋自己的身体,他只能假借学生对老师的关怀,对他嘘寒问暖,要他四时安康。
他只能强忍住将顾长安揉进怀里的冲动,铿锵有力对他许下一诺,也求顾长安对他许下一诺。
“我们很快就能赢!”裴渊信誓旦旦。
顾长安心乱如麻,他知道他现在这样是在纵容自己,可是,可是。
可是他纵容一下自己又怎么了呢?
他克制了这么多年,都不能纵容自己几天吗?顾长安想,就这么糊涂下去,放纵一次好了,反正此事唯有举头神明和自己知晓,他既然这么艰难走到了这里,便自私一次,成全自己一次。
窃来几天是几天好了。
休息了几天,顾长安身体好转了一些。
西面传来异动,恐怕是敌军又开始蠢蠢欲动,营里准备虽然做的差不多了,但还不能说是万全。
裴渊忙的脚不沾地,日日早出晚归,冬青也去帮忙了,他一个人待在家里,无聊的时候就只能看看书,写点东西。
裴渊的书房太简陋了。
应该说裴渊这将军府就很简陋,说是将军府,其实只是一个两进的院子,后院几间厢房,前院是书房和客厅,在里面转一圈只要不到两刻钟。
那书房里也基本全是公文卷宗,还有寥寥几本兵书。顾长安甚至开始后悔,自己离开长安的时候应当带着府里的藏书走,也不至于这么无聊。
但是再想一想,带出来也极有可能在半路遗失,还是留在长安城稳妥,或许他那些藏书将来还能遇见慧眼识珠的人。
他现在就只能凭着印象默写一些对裴渊有用的书。
这天,顾长安在架子上找到放纸的箱子,正要拿一刀纸出来,袖子不小心拂到稍微高一点的一台,一个小匣子掉到地上,匣子摔开,里面掉出一支褐变了的桃花和早就完全干透的梧桐枝。
顾长安盯着那两截枯枝烂叶看了半晌,弯腰正要捡起来,忽然发现匣子里还掉出来一个信封,他以为这是自己写给裴渊的信,便也要收拢在一起放回原处,可是那信封拿到手里他便觉得不对,信封格外沉甸甸,且有点凹凸不平。
心里有些疑惑,翻过正面,见那信封上的秋生亲启正是自己亲手写下来的。他于是拆开来,进而发现里面除了自己的信纸,还有些别的纸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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