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南的俄罗斯语还是跟着朋友学的,词汇量远远不够,他只会听一点,自己不会说,两边的语言都不通,连猜带比划。
俄罗斯人也不知道掉下去的中国人具体是谁,因为几乎所有人都是相似的装束,红色的冲锋衣是游轮公司统一发的,下身都是黑色的防水裤,防水靴也是统一发的,又都戴着墨镜,所以没法儿给他描述到底是谁,只知道是两个中国人。
其实俄罗斯人还说了那俩中国人没事儿,都穿着救生衣呢,而且手划的皮划艇根本没有什么速度,只是他们一直在拍照所以忘了控制方向就翻了船,两个人很快就被旁边救援的人拉了上去,人都好好的。
他们还说,他们的同伴甚至脱了衣服在海里游泳呢,都没事儿,让他们不用担心,但这些栖南都没听懂。
方言在旁边光听栖南这一头说的话就理出了个七七八八,他吓坏了,转身就要去找人,栖南陪着他又上了皮划艇,两个人快速划桨,喊着桑奕明和另一个摄影师的名字。
皮划艇七拐八拐,绕过几座浮冰,桑奕明听见方言在喊他,隔着浮冰应了一声,也喊了方言一声。
终于听到回声了,皮划艇绕过身后的浮冰,方言就看见了还在拍照的两个人。
桑奕明冲方言抬抬胳膊,还麻烦身边的摄影师帮忙多拍几张方言的照片,回头洗给他。
方言跟栖南两个人快速划过去,一看桑奕明湿漉漉的头发就知道落水的真是他们。
“你们刚刚掉海里去了?”
“没事儿,不小心翻下去了,”桑奕明扯了扯紧贴着脖子的紧身防水衣,“除了头发有些湿之外身上没进水。”
两艘皮划艇逐渐靠近,方言砰砰跳的心脏才安稳落回原地,桑奕明没戴墨镜,头顶的天阴着,方言也把墨镜捋到头发顶。
桑奕明这才发现方言眼睛通红,一想就知道方言肯定是听到他们落水了,所以着急害怕才过来找他们的。
“没事儿,别担心。”桑奕明给了方言一个很安心的笑,伸出胳膊想拍拍方言。
但他们隔着一点距离,桑奕明够不着。
方言看着桑奕明伸过来,但因为够不着他努力在半空中伸长的手指,虽然刚刚的恐惧已经散了,但是鼻根里的酸意并没减少,他又把自己的皮划艇往桑奕明身边划了几下,靠他更近了,看着桑奕明的眼睛,深深吸了两口气说:
“桑奕明,你不是说要在南极跟我求婚吗?你快点儿求,现在就求。”
桑奕明抬头看看天:“阴天呢。”
“我不管阴天还是晴天,有风还是有浪,就现在,你快点儿求,”方言眼睛更红了,“我知道求婚戒指你一直都随身带着呢,你快点儿掏出来。”
两艘皮划艇上的两位摄影师,早就举起了手里的相机,一直在拍他们,这样的时候,当然得好好帮他们记录一下。
两位主角眼里现在只有对方,因为着急,桑奕明半天才从贴身的里衣口袋里掏出戒指盒。
很仓促,但那些在桑奕明心里想了无数遍的话还是要说。
“言言,攥着一份离婚协议跟你过了十年,很荒谬,我以前不知道什么是感情,不知道什么是婚姻,也不知道该怎么爱人。”
“我总是不敢多想那十年,想想就觉得心疼你,跟我这样的人生活了十年……”
方言皱了皱眉,打断了桑奕明:“你要再说这些,把我以前那些不好的回忆勾起来,我可就不同意了。”
方言是说着玩儿的,他就想桑奕明赶紧求婚,赶紧掏戒指,他都怕待会儿桑奕明捏不稳戒指掉海里。
“我不需要你忏悔过去,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方言眼睛直直地望着桑奕明,“我只想要你的以后,从现在开始,到我俩躺进一个坟里中间那段时间的以后……”
方言说完这话,原本头顶阴沉厚重的云被风吹散了,天空很快就放了晴,诗画一样的山海壮丽无边。
太阳刺眼,方言眯着眼看不清桑奕明的脸,又快速把墨镜戴好。
虽然隔着墨镜,看不到彼此的眼睛,但刚刚看彼此的那些视线,已经足够了。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桑奕明捏起戒指,抬头看看天笑了:“我们离婚前的那天晚上,你说以后我们会怎么样,看天意,看缘分,看我们自己的造化,看来老天都在帮我,我一直都在等最好的风景,因为我的言言那么好,应该配最美的风景,但是我忘了一点,只要有你在就够了,言言,你愿意再跟我结一次婚吗?这次我们好好过,过一辈子。”
方言摘了手套,冲桑奕明伸出手,晃晃手指:“帮我把戒指戴上,别一会儿手抖掉海里了。”
桑奕明不会让戒指掉海里,但两辆皮划艇哪怕靠得再近,也会顺着浪在晃,桑奕明够不着方言的手。
桑奕明干脆把两个戒指都牢牢勾在手指上,直接从皮划艇上下到水里,身体快速贴上方言的皮划艇上,一手托着方言掌心,另一只手把戒指戴在方言手指上。
桑奕明自己的戒指刚刚勾在手指上下水时就戴好了,但方言还是抓着他的手,把戒指又往桑奕明指根里推了推,然后一把揪着桑奕明衣领,头一低,直接咬住了桑奕明的嘴唇。
不是温柔的亲吻,是咬,齿尖带着想要刺穿一切的力道,但他很快就松开了桑奕明。
“你快上去。”方言舔了舔嘴角,催他。
桑奕明不想让方言担心,回到皮划艇,蹭掉下巴上冰凉的海水,看着方言,认真地说:“从现在开始,到一起躺进棺材里的那段时间不够,你的下辈子我也要预定一下……”
(完结章上)
“你们两个人都要把我牙酸倒了,我要把你们这段录像拿回去给姥姥姥爷好好看看,”栖南拍完了照片,还不忘损他们一句,“桑奕明,没想到啊,我认识你三十多年,从来没见过你一次性说过这么多话,我看你这次来南极,就是为了求婚的吧,假公济私说的就是你。”
桑奕明不搭栖南的话,只是转了转手指上的戒指,看看方言,又看看旁边的冰山。
假公济私没错。
方言凑过去看栖南拍的照片,点了其中一张说:“这张拍得好,光线角度侧脸完美。”
“你这还自己夸上自己了。”
方言被栖南逗笑了,眼睛还在相机上。
那张是他揪着桑奕明衣领低头咬他的那一下,但在阳光里拍出来的是很温柔的吻,桑奕明仰着头,他往下倾着身体,巨大辽阔的雪山冰川大海都成了无限温柔的衬托。
栖南说:“我回家洗出来,然后挂在姥姥家客厅中间,谁进家门都能看见。”
听到洗照片,桑奕明突然扭过头问栖南:“你手上拍的素材差不多了吧。”
栖南点点头:“差不多了,后面就看能不能捕捉到别的东西,南极给我的惊喜太多,我还想拍利马水道,不过这要看运气,看天气。”
栖南又说了不少自己想拍的东西,桑奕明听完后说:“那你再帮我们拍一组照片吧,算是结婚旅行照。”
这个行程是桑奕明临时想到的,后面还有十几天左右的行程,在来南极之前,他想的只有求婚,现在方言答应了,他自然而然就开始想别的。
人好像就是这样一步步变得贪心的,眼前那个人是他的欲望集中点,有了这个就想要那个。
来一趟也不容易,他更想留下点儿什么,拍一组旅行照纪念一下,再好不过。
栖南:“……那要加钱,压榨劳动力的我不跟你算了,就当我吃狗粮的精神补偿费,一分不能少。”
桑奕明最后干脆跟栖南换了皮划艇,带着方言又在冰海上飘了一会儿,两个人说着话,单纯看风景。
刚刚的求婚,看似是他们冲动下一瞬间的事儿,其实桑奕明一直都准备着,戒指也时时刻刻带在身上,就在等一个更好的风景。
方言在那个瞬间给了他最好的时刻最好的答案,那瞬间里顶起来的情绪,等到平稳之后还在一点点往外渗透延伸,就像眼前极致的白和幽蓝,他们接住了彼此,想要慢慢感受。
方言抓起海面上的一块浮冰,挡在自己脸前,仰头看太阳,薄冰块后方言的脸是模糊的,但桑奕明还是能看出来他是笑着的。
在他们右前方耀着蓝光的浮冰上站着一个小企鹅,这个孵化季后的小企鹅都已经开始下水捕食,小企鹅扭着身体走到浮冰边缘,张开前肢直接跳进海里,方言也扔了手里的冰块儿。
他让桑奕明快点儿划,他想追上去看看那个跳下去的小企鹅,别看小企鹅在岸上时屁股一扭一扭萌的很,水下时速能达到三十公里,他们手滑的皮划艇根本追不上,方言甚至看不清企鹅是游远了还是往深处潜了。
巡游时间结束,所有人下午都回到了船上,他们在餐厅吃了点东西就各自回房休息了。
方言先洗了个澡,躺在床上举起左手,看自己手上的戒指。
戒指设计图桑奕明老早就给他看过,还是他自己选的,所以在戴之前,方言就知道戒指长什么样了,他们的是一对很干净的银色指环,带着一点点简约的设计,戒环面上是规则切面,贴着手指的戒指内侧还刻了他们俩名字的缩写。
方言以前戴了很多年戒指,又摘了一段时间,现在又戴上了新的戒指,两次的戒指都来自同一个人。
他这辈子,注定要跟这个人绑在一起了。
桑奕明洗过澡擦干净头发,走到床边抓住方言抬在半空中的手指亲了亲,撑着胳膊躺在方言身边,一手揽着方言,一手拿床头的手机看日期。
“我们的航行还有多少天?什么时候能回去?”桑奕明问。
“还有十二天。”方言记得很清楚,他一天天数着。
“这么久?”
方言看他:“怎么了?”
桑奕明:“着急。”
方言:“着什么急?”
桑奕明:“着急领证。”
桑奕明还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日期,脸上的表情很淡,如果不是他把着急两个字说出口了,方言光从他脸上很难看出来。
方言撑起上半身笑了,在桑奕明下巴上亲了亲:“奖励你,现在想什么说什么,不用我努力猜了。”
桑奕明放下手机,胳膊搂住要远离的方言,又把他捞到怀里:“我还有别的想法想说,说出来有奖励吗?”
“什么想法?”
桑奕明搂紧了方言:“想做。”
方言咬住他的喉结:“来啊……”
结束后天都快黑了,两个人想睡睡不着,闭着眼躺在床上,听着房间里彼此的呼吸声。
还是栖南来敲门,叫他们出去吃饭,还有拍旅行照。
栖南拍人物喜欢自然抓拍,并不会让他们特意摆什么动作或者造型,所以方言跟桑奕明两个人在船上的一切都跟平时一样,栖南有时候站在角落里,随手抓拍到的就是非常好看的一张,最主要的是照片里的那两个人好看,怎么拍都上镜,栖南更像是个记录者。
餐厅一边是整面朝着大海的玻璃窗,晚餐时间正是落日。
游轮在浮冰上开出一条水道,水道两边白雪覆盖的山露出一块块青黑的山体本色,浮在海尽头冰山尽头的桔红色圆日一点点往海里沉,海面波纹被地球最南端的梦幻晚霞映得有了呼吸一样,美得不真实,像画一样。
甲板上很多摄影师长枪短炮在拍水道落日,栖南在拍那两个吃饭的人。
在最后一个登陆点,桑奕明跟方言选择在外面露营一晚上,直接睡在冰山上。
夏天温度不算太低,好在没有风,可以直接睡在睡袋里。
桑奕明准备的是双人睡袋,他们身上都穿着羽绒保暖御寒的衣服,睡在睡袋里也不冷。
白天日照时间长,夜晚的时间很短,他们更像是睡在被无限放慢的日出日落里。
选择在外面露营的人并不少,很多都是探险队员,栖南跟其他摄影师选择在房间里处理照片,他们团队里,只有桑奕明和方言选择在外面睡。
方言还记得,他跟桑奕明为了看日出,在山里等了一晚上,现在两个人又一起躺在南极的冰山上。
“你说,我们这样的,是不是就是别人眼中的疯狂,”方言踢了踢桑奕明的脚,说完自己先笑了,“有舒服的大床不睡,偏偏睡在这冰川上,我哥说我咱俩太疯了。”
“是情不自禁。”桑奕明坚持自己对疯狂的理解,就是情不自禁。
方言现在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当局者迷,让他自己看,他确实更喜欢桑奕明说的那个词。
叫情不自禁。
感情,生活,婚姻,说起来这些词都太大太空泛,每个人都不一样,但真正过起来,那就是一点一点一天一天的累积。
那就在他们还会情不自禁的时候,按不住心脏狂跳的时候,再拉着彼此往那一点一点一天一天里多填点儿东西,然后踩实……
南极夜空里亮得不能更亮的星星就坠在他们头顶,神秘绚灿,看得人很想抬手抓一把。
太迷人了,迷人的不仅有夜空,还有躺在自己身边,陪着自己看星星的人。
真好啊。
作者有话说:
后面还有一章完结章下宝子们~
(完结章下)
过年那天也在船上,船上的西餐方言已经吃的够够的了,哪怕摆盘再精致,连续吃十来天嘴里也寡淡得没味儿,虽然偶尔几天晚上也会有中国菜,但是做的并不正宗。
方言来的时候在行李箱里装了不少小零食,上船后没几天就都给大伙儿分完了。
只是二十来天的时间,放在平时不觉得有什么,但是过节就不一样了,而且还是春节,大家心里都格外惦记着家,想家,想家里的人,想吃点儿家乡菜。
桑奕明去找人商量了一下,借用了厨房,六个人做了几个菜,还包了顿饺子。
船上的中国人一共十几个,其他人也闻着味儿来了,原本六个人,最后两张大长桌凑在一起过了个热闹年。
船上信号并不好,但是吃过饭大家回房后都给家里人打了电话。
栖南在方言他们房间里,握着手机来回走,总想找个信号更好的地方。
两头的声音都是断断续续,但从断断续续中也能知道说了什么。
姥姥姥爷都在老家,光听电话那头吵吵嚷嚷的声音就知道很热闹,他们还听到了麻将碰胡声。
姥姥问他们吃的好不好,睡的好不好,累不累,什么时候回去。
栖南手里的电话开在免提上,他一句方言一句说着话。
栖南打完电话就回了自己房间,桑奕明掏出一个红包给方言:“言言新年快乐。”
方言笑了:“你还给我准备了红包。”
其他人的红包桑奕明也都准备,只是方言的更特别而已。
“压岁的,要放在枕头底下,”桑奕明看着他,“你吹一口气,然后许个愿,压在枕头底下。”
去年的春节,桑奕明去海岛上找方言,只在机场远远看了他一眼,没买到回程机票,一个人在海岛上过年。
他后来在电话里问方言吹红包许愿了没,方言说没吹没许,桑奕明一直惦记着这件事。
方言对着红包吹了口气,又亲了亲,然后放在枕头底下压好,拍了拍枕头才躺下去。
“你许愿了没?”桑奕明从身后搂着方言,下巴搭在他肩膀上,亲了亲方言脖子。
“许了。”方言说。
“许的什么愿?”
“不告诉你。”
12点整的时候,方言贴着桑奕明耳边说:“我许的是,新的一年,我们好好过。”
桑奕明迷迷糊糊睁开眼,搂紧了方言:“好,好好过。”
南极航行结束,他们在回国之前又在阿根廷休息了两天,逛逛街,买买纪念品跟礼物。
第一天吃中饭晚饭方言都没看见栖南,自己上楼去找,正撞上一个戴棒球帽的男人进了栖南房间。
方言能认出来,进去的人是朝岸宁,没人知道朝岸宁也来了,方言甚至都没见过他。
他没过去敲门,转身又回了餐厅吃饭。
第二天方言也没见到朝岸宁的影子,回国前方言终于找到个机会跟栖南单独聊天。
两个人在酒店咖啡厅,栖南还摆弄着他手里的相机,方言胸口往前趴着,靠在桌沿上,小声问:“哥,我问你个事儿呗。”
“什么事儿这么神秘,还那么小声,”栖南头都没抬,“周围估计没人能听得懂中国话,你大声问。”
“昨天,我好像看见朝岸宁了,是我看错了吗?”方言声音还是很小。
栖南不摆弄相机了,抬头看他:“你没看错,是他。”
“他来找你的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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