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主怅然,“是的,我曾经很笃定。”
“因为这条答案是都主留下来的。”
那一天,他们一起站在船上。
比起激动又紧张的他,身旁那位身着金灿华服的少年却坦然自若,享受着陌生高空的空气。见识过海域中鬼魂对他的卑躬屈膝,以及亲手腾空巨船的本事,他不敢抬起头颅凝视对方。
只觉得他与传闻中的恶鬼不太一样。
他们住在潮湿、苔藓丛生的地下洞窟,终日不见阳光。可是他身旁站着的这位,身上绣满了金光。
这是他真实的形态吗?
一个少年?
这时候,都主开口,对他说出第一句话,措辞和语气一样柔和,“琼,我需要你去办一件事。”
他忙道:“只要是您的吩咐,我将万死不辞。”
“很好。”他微笑的声音,像是悠悠荡开的风花,“那我需要你立刻去死。”
“……啊?”他震惊万分,“您说……什么?”
金衣少年身影消失了,下一刻,他又在高高的船帆上出现。他在欣赏,欣赏这片辽阔的死水滚滚,欣赏他的伟大之举。
他的感慨和他本人的目光一样悠远,“多美啊。”
一轮弯月高悬在船顶,他们是最靠近天空的人选。
“有这样一条船作为我招待客人的场所,很不错不是吗?它会扩大,会成长,会有越来越多的欢笑声。”在这片阴郁鬼哭狼嚎的海面上,只有这里盛载甜蜜。它将会成为万鬼奔赴的幸福之地,他确信。
“它早晚会长成我喜欢的样子。但有一点,我并没有把握。”
他就像一个谦逊的绅士!琼暗自震惊。
“是什么呢,大人?”
少年不急不缓:“它不会飞啊,琼。”
“啊……”
“所以我找来了你,你将会成为这里的船主大人。之后的日子,我要你千方百计找出方法,在我回来之前让船活过来。”他说得甜蜜万分,“我会在这里招待我亲爱的弟弟,还有我的其他朋友。你不会拒绝我这样合理的请求吧?”
琼胆战心惊,他不得不硬着头皮解释:“不瞒您说……我父亲并没有教会我多少方法,让这船飞起来,恐怕只有威尔才能办到……”
“这不正是证明你的时候吗?”
“可是……”
少年轻轻笑了起来,“不要害怕,你觉得我不会给你任何援助吗?拿去,这是威尔死去时抱在怀里的图纸,我想你能从里面找到方法。你最聪明了。”
一个纸包投送到了他手中,展开之后,露出残缺的图纸。他立刻认了出来,这是哥哥从小就在记录的图文册。
只剩这么一点了吗……他到底死在了多残酷的灾难现场?
一点异样的难受过后,狂喜就涌动、充溢了他的身体。
终于被他拿到手了!
打从父亲决定教授威尔,他就开始艳羡起这本笔记。上面记载了父亲的毕生所学,之后威尔又在持续的实践中慢慢将其优化,可以说,这就是凝聚了他们全家智慧的结晶,是永世流传的宝物。
威尔总是很宝贝它,别说他了,就连深爱的妻子,都不一定能触摸翻阅。
而现在,这本珍贵的笔记,就在他的手中!
尽管是残缺的……但不影响他此刻的激动。他立刻翻阅剩余的内容,好不容易在残片中找到了衔尾船的记录,看到威尔熟悉的字迹,他不由得沉默了。
“两滴眼泪。”
甜腻的声音贴在耳边响起,他用尽全力才没尖叫出来,把手中的东西扔出去。少年神出鬼没来到了他的身后,慢悠悠地收回探视的目光,讲出了笔记的内容,“威尔说,要让这条船再次飞起来,需要两滴眼泪。”
“一滴愉快的。”
少年吐露出亲和殷切的言词,却让他想起了冰冷的蛇吐信子。在若有若无的亲近过后,他远离了自己,微微笑着,对他说出远行之前的最后嘱咐,“我很看重约定,你也必须一样。”
必须……他苦笑。
从被带上船开始,他的性命就不由自己做主了。
此时此刻,他领会了少年在一开始说的那句“需要你立刻去死。”
都主想要的,是一个鬼市,是他精挑细选之后的领地。有哪个鬼的领地,是人类在代管呢?他挑好了地方,选好了守门的狗,接着就让这条狗去死。狗的生活,狗的呼吸,狗的未来……他一点也不在乎。
因为,不过是条狗罢了。
这就是都主,他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铁石心肠的话语……直到现在回想起来,少年带给他的感受还是像那天的高空之风一样,乍来时和柔彻骨,席卷后冷如鬼血,阴毒晦暗且疼痛。
房间中。
从未听过这些往事,大家一言不发。
“——活过来的衔尾船。就是这样。”琼重复着过去和都主的约定,“他当时就是这么说的,‘希望在我回来的时候,能亲手拆开这份礼物。’”
“话音落下,他就消失不见了。”
“他将一份希望丢入了大海,让我跟在后面狼狈不堪地捡拾。一晃这么多年过去,我曾做出无数尝试,威尔说那两滴眼泪就在船上的某处,可我找遍所有角落,都没有任何发现。”
船主的声音充满疲惫。
“后来,有一个外国人提醒了我。他说,在他们的国家,流传着一句话,叫‘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既然我找不到那两滴眼泪,为什么不期待它们自己钻出来呢?那该死的眼泪没准儿就是很犯贱呢。”
“所以,您才年年举办【寻找泪水】的大赛……”
“是啊,多少人认为我在犯病呢?在鬼市寻找泪水,没听过比这更离谱的事了。”
“我让一群头脑简单的家伙坐下,让他们尽情回忆这辈子的极喜极痛之事,他们干巴的笑声和哭声就像在抽我的脸,老天!我真是疯了才会一直干这种事。”
“不是您的错,流泪……对鬼来说,实在太难了。”
“他们倒也不是滴水不流,这些年来,他们各自拿出了悲惨和欢乐的剧本,也流出了几滴贫酸的泪水。但是都不起作用,眼泪对于船的最大用处,就是带来两颗不属于天空的‘雨水’,你们出去瞧瞧,甲板还有当时的痕迹呢。”
“好了……”
船主缓缓呼出一口气,看向大家。
“故事环节就到这里。接下来该你们踊跃发言了。”
“这一次的【比赛】,我们势在必得……噢老天,我竟然也开始将‘必须’挂在嘴边了……”
房间陆陆续续响起了讨论声,德雷克转过头来,他已经把江月鹿完全当成了自己人,“知道吗,我们打算在这一次的比赛动手。”
“……”
突然被劲爆消息砸了头,江月鹿有点发懵,他古怪地看了德雷克一眼。
他记得老爹提过后续的计划,但是因为他们并没有答应加入反抗组织,所以这个狡猾的老头子(小婴儿)没有说出实情。
但是现在,德雷克却轻飘飘对他坦白了。
他都不知道谁更傻了。是眼前这个二把手,还是收了二把手当义子还委以重任的老爹?
不管怎么样,他还是装作不知情,像一颗天真的小白菜:“哦?展开讲讲。”
“你已经融入了我们,开始关心反抗军的事了。”德雷克笑道:“瞧见没有?这就是反抗组织的魅力!”
江月鹿:“嗯嗯。”
德雷克很高兴看到他的变化,欣慰说道:“一切都要从都主制定的规则说起,经过了这么多天,你应该知道,在鬼船上,只能用幸福交易。像我们这样待在绝望地的家伙手中握着一大把苦楚,却没有地方可以使用。”
“如果可以拿绝望作为换算单位,我们每个人都能成为富翁。可惜,咱们的都主大人眼中只有幸福。”
“但是,每年有一天是不一样的。这一天,你不仅可以用痛苦交易,甚至可以拿到只对幸福里开放的门票。”
德雷克:“那就是比赛的当天了。”
接下来,他为江月鹿科普了关于这场比赛的具体情况。
比赛,不过是一个比较贴切的形容。事实上,这场活动更像是一场考试。
“考试?”听到这里,江月鹿就有些坐不住了。
怎么又是考试?
德雷克古怪看他,“嗯,是啊,考试。怎么了?”
“没有……你继续。”
“这场大型“考试”面向所有鬼魂开放,每只鬼魂进入考场之后,都会拿到一张相同的“考卷”。”德雷克让他特别注意,“不过,千万别认为你会拿到几张纸写答案,这和人间的笨蛋考试不一样。”
参加过这种考试的笨蛋:“……”
“考卷更像是一张通行证,你可以凭此前往一个独属于考生的考场。他们宣称每个人的场地都是相同的,我们之前也混进去确认过,的确都是同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嗯……怎么说呢,像一个住宅。一个普通的餐厅。餐桌上还摆放着一个吃剩了一半的生日蛋糕。”
“没有人?”
“没有。吃的剩了一半,像是被什么打断了,匆匆离场。”
“不过……”德雷克忽然压低了声音。
“不过有一点很奇怪,进去的人都说,那个餐厅像是有人在的。”
“他们看见了?”
“不,就是这样才很奇怪。根本没有看见任何东西,但是汤勺和碗筷却自己移动了位置,还有播放着生日快乐的留声机也会突然开启。”
江月鹿唔道:“听起来是很奇怪。”
德雷克:“是的,送进去的家伙大都身经百战,照理说不该被一个餐厅吓到,可他们回来之后却都——”他睁大了眼。
“该死!我扯远了。我干嘛说这些呢!”
他急匆匆拉回了正题。
“听好了,关于那个场地,我们能打听出来的情报就只有这些。至于这场考试,最开始的流程非常粗糙,甚至比不上初期的搏击场。是后来……”德雷克挂上鄙视的表情,“后来船主不知道从哪听说了巫师学院的考试,灵机一动就改成了这种德性。”
作为学院中参与过两场考试的学生,江月鹿觉得是挺像那么回事的……他清了清嗓子,“考试结果无非是通过、不通过两种。这个也是吗?”
德雷克惊呆了,“你还挺了解的嘛。”
“我也算经历过一些……嗯……考试。”
“船主说了,通过标准就是收获到两滴截然不同的眼泪,一种代表幸福,一种代表痛苦。谁也不知道在一个破餐厅里能流出什么眼泪,谁也不知道船主是如何检验的,反正他看过一眼就知道是或者不是了。”
“总而言之,在那一天,整条船都很特殊。”
“绝望地不再受限,痛苦也可以随时交易,也许只有那一天,才真正符合‘鬼市’这个名字,它不分贫富贵贱,能让所有鬼魂参与。”
“至于我们,打算在那一天挥舞大旗,将那些狗家伙们从位置上掀下去,让整条船上不再有那些混蛋的声音。”
“你看到了,我们就打算这么做。”德雷克自豪道。
“噢,我亲爱的孩子,你打算怎么做?”
凭空出现的声音响在了藏酒柜中,江月鹿与德雷克不约而同噤声了。后者低声安抚道:“不用担心,我们受树神的保护——”
“树神?”
一声讥诮的反问,面前的空间被毫不留情地撕开,德雷克惊悚地睁大了双眼。他们二人双双暴露在了人前。
幸福里的领袖们站成了一排,半张脸隐匿在阴影中。他们扭曲的影子被摇曳的火光投射在了后墙,一个个阴森可怖血淋淋的形态居高临下俯视着小小的藏酒柜。不用动手指,眼神就可以杀死这两个高尚的偷听者。
船主坐在最中,他像一个国王。
威严就是他最华美的权杖。
“树神?”他又危险地重复了一遍,“在这条船上,你还想拥有其他信仰,德雷克,这就是你的老爹在绝望地为之宣传的圣经吗?”
德雷克的脸沉了下来,“老东西,轮得到你来侮辱老爹吗?”
船主不怒反笑。
“你也只能嘴硬这两句罢了。”
德雷克的额角冒出一滴滴冷汗,他的内心是满屏的脏话。
该死!
为什么会被发现?他们甚至还知道了他的真实名字!
仔细想想,今天这一切前所未有地顺利……他们轻轻松松就来到了秘密的会客室,这是和古里安之前合作时从未办到的。而且没多久,这群家伙就开始谈论过去的往事,就像知道他们最想听到这些……天啊。
这难道……是一个陷阱吗?
船主与其手下低低笑出声,“才意识到吗,可怜的孩子?”
德雷克的表情凝重了起来,他深吸了一口气,缓慢又郑重地扎紧了头上的红色绸带。
他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对江月鹿说道:“接下来,我会先设法拦住他们。而你,要尽全力逃出去,告诉老——”
一股自他脚边而起的黑烟宛如大蛇突然窜出,不到片刻就缠绕禁锢了他的全身,勒紧了他的脖子。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德里克夸张地翻着眼白,一副濒死的状态,而在他对面的船主,只是平淡地笑了起来。
“这段日子,我给了你们非常高的权限,以至于你们自不量力地认为能够在商业区畅行无阻。知道为什么会让你们大摇大摆地进来吗?”
“一条狗自己走进陷阱,自己开口。多么愚蠢的美景啊,这比搏击场的任何决斗都要美丽!”
他微微笑着,欣赏着德雷克因恍然大悟涨红的双眼,“感谢你为幸福里做出的努力,我现在知道了……你们打算在比赛时动手,对吗?”
“我………………杀了…………”
德雷克的嘴也被残忍地撕烂了。船主转向了江月鹿。
“我们在鬼市见过一面,那次并不愉快。”
“我自认是一个公平的、冷静的老板,但你显然不是一个遵守规则、可爱的顾客。”他变了脸,“因此,你遭受的惩罚,会比他更严重。”
他从国王变成了无情的法官,对着江月鹿挥舞审判的法槌——
“砰!”
火花四溅,划开他身旁两道缝隙。
两人的手一左一右出现,拦在了江月鹿的面前。紧随而来的,是闪耀着惊人光泽的一串符文游走绕在了江月鹿的身上,仿佛金钟罩,宛如铁布衫。
秘密的符文闪动着疗愈的痕迹,是出自药王谷童家的手笔。
童眠低声呵斥:“退!”
一双白瞳在另一侧出现,年轻的落阴官早已积攒了滚滚怒气,他朝惊讶的一众幸福领袖抬起手,吐字威压:“滚开!”
突然出现的冷问寒躬身忌惮,冷冷地横档在江月鹿面前。
他的身形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有着不赘余的美感。
宛如一道绷紧的白色霜弓,在江月鹿的身前撑开了无形的守护屏障,听他命令的无数游魂在木板下云集,朝着船主一行撕开血盆大口。
一道锐利的气息擦过童眠的手指,血狂飙而出,他立马停下帅气的POSE大叫了起来:“草草草草,冷问寒!”
“你别气过头,波及到无辜者啊!”
冷问寒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他,反过来示意江月鹿安心。
他们凭空出现,太让江月鹿惊讶了。
“你们怎么……”
“说来话长。”童眠吹着手指,刚要开口,冷问寒就将他一把推了出去,“靠——你到底要干什么?!”
冷问寒:“噤声。”
话音刚落,以江月鹿为中心的地面忽然呈旋涡状往外扩散,急速流动起来,越来越快,活像有只看不见的手疯狂在打/黑色蛋液。
他的脚边翻滚起粘稠的气泡,滋滋地冒出不明水汽。
“起!”冷问寒轻呵。
地面上冲出两只游魂,风一般卷飞到了江月鹿脚下,尖牙一呲,笑声翻滚,一脚踢开了气泡,稳稳托着江月鹿向上飞升。远远看去,就像他踩着一团灰白色发出笑声的雾气向上腾空。
童眠:“落阴官大人牛掰,跟着您,获得稳稳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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