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反复想了许多可能,长久认真的思索被夏翼自然而然看成了另一种意思——
他真的很在意我的事。
昨天晚上在自己手下,连生命都受到威胁的时候也没有害怕……仔细一想,当时他望着自己的表情就像现在这样,是一种自然而然的牵念和担心。
夏翼被震惊了。
他是真的很喜欢我啊。
对这样一个喜欢着自己的人,他却用了冰冷的刀尖和无情的拳头去回应……江月鹿对两个人未来的期待,应该就在这一拳里粉碎了吧?
“呃……你是为了拿她回去吗?”江月鹿友善地指了指衣领,表示随时可以把纸娃娃还给他。
本来就是因为昨晚的夏翼情绪不稳定才要过来的,被他安慰了一天,纸娃娃的心情也恢复了。
他不好意思道:“她本来就是你的,我却强求她留在我身边一晚,实在抱歉。”
别说这样的话啊……
那双从未有过波动的红瞳此刻忽然露出受伤般的触动,江月鹿愣了一下,又开始疯狂复盘自己是不是哪里说错了话:“不是说你从前的方式不对,也不是说她更喜欢我,啊啊啊我也不知道我该说什么了……”
他痛苦地按住了额头,却让夏翼更恍然。
我之前到底做了什么啊……
年轻的鬼王没有意识到,这恐怕是他百年来头一次反思自己,很快他就不自觉抬起手来,隔空指着江月鹿脸上的疤痕,“很痛吧。”
“这个?啊,还好吧。”
又在硬撑……
“这里呢。”
江月鹿摸着自己的肚子,昨晚被揍过的位置,“真的还好啦,你当时认不出来我,对我戒备是当然的。”
夏翼摇摇头:“不该是这样。”唯独对你不该戒备。
江月鹿不明白这句话,却还是继续问道:“你来是有什么事吗?”
是啊,他来是为什么呢。
幻出鬼玺的那一刻他很明白,即使失去了记忆,但他从前应该生活在一个诡谲奇诞的世界,应该就是江月鹿口中的鬼都,那个能随意幻形、无中生有的地方。因此即便有诸多证据作证,他仍然可以将江月鹿的话当作无中生有的幻梦处理。
但他为什么没这么做?
因为他的心情不会有假。
早已在百年前死去的鬼没有形体,也没有心,他所感知到的甚至不能称为心情。
所以看着那道伤疤微微而生的悔意才很陌生。陌生到在无情流逝的光阴中珍贵了起来。
夏翼轻声道:“有什么我能为你去做的吗?”
江月鹿一愣,“嗯……有是有,可我担心——”
“你不用担心。”夏翼道:“我都会做的。”
尽管语气很轻,他还是捕捉到了话里的淡淡诚意,于是试探着举起早已备好的日石圈,“那……能带上这个吗?”
“可以。”
他接过,带上,动作行云流水。
“还有什么吗?”
由于太惊讶,江月鹿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还有……晚上可以补习吗?我们想要给你的——”
没有听完他一长串的解释就答应了下来,“可以。”
“还有吗?”
“没……没有了。”
夏翼点点头,“我就在教室,随时联系。”然后离开了,脖颈间的项圈在门口闪烁一霎,继而消失不见。
司务楼的办公室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数日前吃尽苦头的老师们哑口无言又目瞪口呆,视线在门口和江月鹿身上来来回回,呆滞道:“带带带带上了……”
“——就这么容易?!”
晚修之前,江月鹿总算申请下来了教室的使用权。本来不必这么麻烦,但因为他是刚来的实习老师,所以步骤较为繁琐。
【晚修后教室见】
通知过大家后,江月鹿开始准备夜晚的补课内容。因为夏翼这条线很顺利,他现在干劲十足。
首先要介绍一下女高的四门考试。
“身”为体能考,关注的是学生的身体素质、健康程度,除了喜闻乐见的八百米跑步,还有体操、单双杠等项目考察肢体灵活度。
为什么会有这些,也很好理解。
巫师的对立方为妖虫鬼怪,动辄上山入地、飞檐走壁,这就要求爬墙上房下井都是巫师的必备技能。稍微走两步就喘了?不好意思,那可能不适合来到这里。
听许礼她们说学院有类似的课程,想必女高也是出于类似原因,设置了这些项目。
说完“身”,再来说“心”。
人们常说鬼上身、鬼勾魂,无疑是恐惧鬼对心灵造成的压力,往往越害怕越容易小鬼缠身,坦荡者却有正气护体。在所有科目中,“心”考位列第一,一个心术不端或者心理健康不达标的人,不能说完全丧失了成为巫师的可能,但他一定会被正统拒绝。
“夏翼没有通过的就是这项考试……”而且是参加了考试,还得了一串零分。
江月鹿屏气凝神,认真看起了女高“心考”的考试内容。
这四门考试中,唯独这一门的考点设在月坛之内。
传闻月坛后方连着雪山,山下有个洞穴,无时无刻不从里面吹刮出森冷的寒风,据说还有人听过深夜时分洞内传出过女人的哼唱,至此有了校内怪谈三之“囚女”。
因为那哭声实在过于凄惨,听起来像是被囚禁在里面很久,所以才有了这个名字。当然这是后话了。
这个在灵异怪谈里存在感极强的洞穴,官方却有个正经的名字——“镜花水月”。
听说进洞之人能像照镜子般映出内心之物,喜怒悲欢在这面镜子前无处遁形。不知为何,看到这条解释,江月鹿想起的却是熨斗镇第一次答题时关入的四方小黑屋,当时镜里的火苗幻化出弟弟妹妹的形态来折磨自己,印象实在深刻。
和这“镜花水月洞”有着相似之处。
女高的学生自幼在学林长大,淳朴善良,最恶劣的把戏无非只是女儿家吵架的小打小闹,因此“心考”看似严格,却在女高的学生身上派不上用场。
直到碰到夏翼这个外来者。
他翻出老师的批语,只有一行四个字。
——心无一物。
旁边还有一道朱笔批下的痕迹,江月鹿已经知道只有月坛那位司祭大人才能用朱笔在学生们的考卷记录上阅示。
他仅仅为夏翼留了一个字。
——空。
“空?是说镜子里没有任何东西吗?”
但江月鹿总觉得这个空指的不是实体,而是更为抽象的含义。
除了夏翼的“心考”需要注意,接下来的“识考”则是针对从学院远道而来的所有学生。
识,即常识。是对当地风土人情、历史脉络的整个概述,换言之,就是考生得知道她们来了一个什么地方,这个地方从前什么样,现在什么样,地上长着什么树,人们以什么为生,如此种种。
这些就只能靠死背硬记了。
至于最后的“力考”,一般来说是女高师生最重视的科目,考验月力的修习程度。倒是完全不用让江月鹿担心。
夏翼不用说,已经是第一。
其余九名学生都是学院选拔/出来的佼佼者,而且恰恰相反,他其实才是月力最差的那个……
详略有当地准备好了一份大纲,窗外已是月上梢头,司务楼正对着的学堂静悄悄亮着灯,学生们都在安静自习,他看了下时间,晚修快结束了,于是拿着拟好的备考提纲走向学堂。
3班教室。
很安静,静得让人发慌。
仔细看看,大家虽然瞅着书本,但却连书是倒立的都没发现;虽然在涂涂画画,看似用心计算,实际上眼神已经瞟到了教室最后。
最后一排的梨花将纸条弹给前排的朋友。
【大家为什么都看着我0 0】
祝铃合上纸条,轻笑一声。
她那直性子的友人还没发现,大家的关注点其实不是她,而是旁边的夏翼同学。
自从下午夏翼同学去了司务楼回来,大家虽然表面不问什么,实际已在暗中滚起汹涌的传闻,“性/冷淡第一名竟然有一个孩子”、“禁忌师生恋在3班连续上演”、“我为了那位老师失魂落魄”……
光是传到她耳中的,就有十来种。
换作别人是当事人,大家早就上去问了,可那是夏翼同学。
所以才在私下飞纸条询问啊。祝铃抬头看了眼在空中乱飞的纸团,你来我往像是打仗一般,摇了摇头。
实在太显眼了,这让鹿月老师带来的学生怎么想呢。
“我去。”谢小雅低声道:“她们这儿的晚修课传统是传纸条吗?到底在说什么啊,我也想加入。你不想吗许礼?”
许礼认真备考中,“不想。”
“没意思。”谢小雅砸了咂嘴。朝旁边一桌女生凑过头去,“哎,你们在说什么啊?”
她一过来,两个女生都吓了一跳。
其中一个带着厚底眼镜,桌上摞满了书,但封面都是粉紫色还有两个女孩子搂抱在一起的画面,不太像课本。
她更沉得住气一些,对谢小雅打了个招呼,“罗青青。”
“你也可以叫我清水狂徒子。”
“……清水狂徒子?”谢小雅不知要如何形容这个名字。
“是我的笔名,既可以像清水般纯洁,又能像狂徒般火辣,这就是我对爱情的理解。从前我只是埋头写,不曾想……今天居然见到真的了。”
她喃喃狂热的神态让谢小雅感到畏惧。正在后悔自己贸然试探,却被罗青青一把捉住了手,惊得她呃啊一声。
“我问你,你一直跟着鹿月老师对吧?”
“对……对啊。”
“那你知不知道,她和夏翼从前是恋人?”
“…………………啥?”
“孩子都有了哦。”
“………………啥啥?”
“之前都是鹿月老师苦苦相恋啊,但在我的点悟之下,她们已经破镜重圆了,你看夏翼同学今天晚上是不是很高兴?”
“好像……是?但是……”谢小雅费劲地消化着这个消息,觉得这辈子的语言能力都消失了。
夏翼和江月鹿,淦,怎么可能啊!
晚修结束铃声响起,罗青青收拾书离开之前,嘱托道:“听说待会你们有补习课,一定要帮我留意下她们的进展,拜托拜托啦。”
“等等……”
直到人都走了,她仍然保持着伸手的动作,化成望夫石一样的石像。
许礼拍了她一下,“别愣着了,江月鹿马上来。”
这个名字点醒了谢小雅。
回过头来的她眼睛闪闪发光,兴奋似乎会传染,从罗青青来到了谢小雅身上。她闪亮的双眸让许礼感到畏惧,“干什么?”
“许礼,我刚刚听说了一个震惊无比的消息!”
付梦如走了过来,皱眉道:“你们在说什么啊?”
江月鹿以为他到教室后会迎接一个乱糟糟的烂摊子,毕竟有各种不对付的人物在,谁知推开门来,却是诡异地安静。
所有人都乖乖坐着,但是所有人的表情很值得玩味。
付梦如一脸“你怎么能干出这种事来”的惨痛,谢小雅则是扑闪着眼的兴奋,连一向稳重的许礼也十分复杂地看着自己。
如果说正常,恐怕只有冷问寒和夏翼了。
他挑眉问道:“怎么了?”
江月鹿只能点名了,“付梦如,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付梦如嫌恶道:“刚来没几天就搞出这些乱子。警告你,别忘记自己的身份!你来这里是为了考试,而不是为了……为了……为了什么你自己知道!”
江月鹿:?
但是付梦如已经用力转过头去,眼睛也紧紧闭上,每一根头发丝都写着拒绝。
谢小雅试探道:“那个……学校最近流传着你的一些传闻,老师和学生全都在说,各个年级都有呢。”
江月鹿严肃起来:“有这样的事?会影响到我们的任务吗?”
“好像……不会?”许礼道:“但是对你的私德有很严重的影响。”
江月鹿以为是什么大事,吓得出了一身汗,听到这句话一下子松了口气:“只是私德啊……那没关系。不管那些,我们先来看今天晚上都要恶补什么吧。”
谢小雅:???
这人对自己的绯闻一点都不关心吗?
专门搞事业的江月鹿已经将提纲发到了每个人手中,在一旁解说起来:“我是这么想的,四门考试里有三门不用担心,重点在常识课。再来是需要注意当地的巫术考试,和从前有没有什么不一样。”
许礼点头:“我们也是这样想的。”
她快速地掠过江月鹿整理出来的资料,“考题是有很大不同。她们侧重于学生之间彼此合作,在团队赛中赢得胜利。比如说“力考”去年卷子的第六题。”
大家跟随看去。
“学生两两一组,分守方与攻方,借助桃木剑飞至空中,在雪林中开展冰球赛。在指定时间内将球击入对方的雪窟即为获胜。三场两胜赛制……”
学院更多是单人作战,拿着木剑对砍,说好听是传统,说难听就是无聊没劲。像这么有趣的题目还是头一回见,大家都觉得很新鲜。
谢小雅道:“桃木剑为通神的器物,飞到空中没什么罕见的,我们每个人都能做到。但是这道题却要求两人一组,共用一剑……”
有人摇头:“这得练很久才能做到吧。”
有人赞同:“我听过类似的事,有个家族的女子只能诞下双生子,两个孩子自幼同吃同睡一同修炼,因此能同时念出符咒,精细控制力道,你一半我一半,不多也不少,如此才能共同操控法器。”
“如果交给她们去做,这道题一定能拿第一。”
许礼点头道:“对两个人的默契度有很高的要求。”
江月鹿笑眯眯看着她们热情讨论,适当引导道:“那不如我们先按照这道题的要求试一试,说再多也不如练一遍。”
这倒也是。大家起身各自寻找搭档,教室很快热闹起来。
谢小雅自告奋勇:“我来做记录,没有人做记录可不行。”这样一来,教室里的学生就变成了九个人,江月鹿本想自己来记录,让谢小雅上场,但转念一想,还是得有个专业人士在旁观察。
而且,他忽然想到夏翼不是女生。
他或许是和自己一样,为了进入女高才改变了身份,现在并不方便向其他人透露夏翼的隐私。但如果让这些女孩子知道自己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和异性近距离接触了,而且还是从鬼都来的,这对她们很不公平。
于是他招手道:“夏翼,过来。你和我一组。”
听到他这句话,原本热闹的教室瞬间安静,好几个人又露出了“果然如此”的微妙表情。江月鹿背对着她们,所以没有看到,他的注意力都在夏翼身上。
下午的夏翼实在让人太惊讶了。
晚上还显得正常些。
也许和一群不认识的人坐在一起,对他来说没什么区别。
补习的意义不过是将晚修延长了一会,刚转来的学生和已经相处了几周的学生一样,都是陌生人。他的表情从晚修开始到结束,丝毫没有变化。
只有在江月鹿进门时,他浅浅地抬起眼皮瞄了一眼,然后又冷淡地坐了回去,旁边人谈笑,议论,从左耳进,从右耳出,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
身体好像在这里,但灵魂却不知道在何处。
难道这才是朱批——“空”的含义?
夏翼走过来停在他面前,站了好一会,像在罚站,好久了也没下一步动作,更别提开口说话了。江月鹿心道,难道他在等下一个命令吗?
“你先熟悉下试题吧。”
夏翼点头,接到手里,浅色的眼珠一目十行地扫过。江月鹿狐疑,看这么快吗?
“你看过去年的试题吗?”
“嗯。”夏翼没抬头,认真看着:“第一次没考过,他们给我找了五年的题目,罚我一个晚上全抄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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