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鹿心道,难怪那群学生对自己避犹不及。
可他不知道的是,这群少年们各自家中都有靠山,哪怕是先生也要斟酌着处罚,可他就不同了,要是传到祭坛那帮长老的耳朵里,恐怕还要夸赞一声,罚得好,罚得妙,所以先生们自然无所顾忌,对他怎么狠怎么来。
只不过江月鹿机灵,才免受了许多皮肉之苦。再来他也心大,从不在意那群老匹夫对自己和江家的诋毁。
“这第二嘛,就是我们最近才找到的乐子。”
羽毛哥神秘兮兮道:“就是八卦神仙喽。”
鸡冠头看着江月鹿十分佩服,“说来说去,这乐子还是月鹿兄你找来的。我们因着家里的关系,或多或少都避讳着族神,不敢多提他们一句。可月鹿兄你却百无禁忌,说神和人一样都有七情六欲,能八卦隔壁老婆婆家又添了一个孙子,怎么不能八卦神仙的家长里短了!”
他这么说了?
江月鹿心里倒同情起了先生们,难怪他们想把自己扔出学校。
鸡冠头很遗憾,“不过我们的族神比起那四家就没什么意思了,哎,要是能把乌家人请过来跟我们讲一讲就好了。”
羽毛哥道:“乌家人那么傲,不会跟我们来往的啦。”
江月鹿嗤之以鼻,“乌家人很牛吗?”
“我也是听我爹我娘说的,乌家一族对神怀有深刻信念,族人又是在当年处理江家那件事上付出最多的,所以他们的地位才——哎,你掐我做什么?”鸡冠头扭头,诧异地看着连连咳嗽的羽毛哥,忽然明白了,连连摆手。
“月鹿兄,啊啊,咱们就不提这些啦,说说你们家吧,你们家供着哪位神啊?”
不光他们两个好奇,其他人都很好奇。
人人都说江家犯了大事,但他们家如今还有江日虎和江月鹿两个人,且后者天分相当不错。这一切都看得出来,江家后面还是有靠山的。
何况江月鹿还被送进学校,不日就要参加考试。过了考,他就是一名正式的巫师了,可以从神那里借取力量。
巫师们都知道一个道理,倘若一个家族完全灭绝了,才说明家里的族神彻底死亡。
江家肯定是有一位神的,但谁也不知道祂长什么样。不像其他家有着塑像和长长的传书供族人诵读,江家的神悄无声息,和死了一般没有动静。
“我们家的神啊……”江月鹿拉长了尾音,其他二人都坐直了身,不自觉朝他倾斜,想要将接下来的话听得更清楚。
“嘿——以后再说吧!”
丢下这句话便麻溜滚了,留下二人目瞪口呆,看着江月鹿匆匆离去的背影,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头顶的阴影遮住。
一根棍子瞬间就打了下来。
“先、先生!”
“啊啊啊——别打,别打了先生!”
江月鹿的笑声远远在墙外响起,先生们听了,差点又被气得撅过去,“姓江的小儿,你给我等着——!我早晚要把你丢出去,不让你这死孩子败坏我百年校风——”
“风——”
“风——”
江月鹿乘着风声余音打道回府,到家门口看见江日虎时,不自觉脑袋嗡嗡。
“回来了?”看起来还不知道他被先生赶回来的事。
一天两次犯事,饶是混世魔王江月鹿都有些心虚,他哥说什么便做什么,还很自觉地把那堆木头雕花收了起来,吃饭的时候也很乖觉。
“看起来早上摔的那跤是爹娘托梦天助我也,你要是早这么听话该多好。”
趁着他哥心情不错,江月鹿赶紧提问,“哥,我们家供哪位神仙啊?”
江日虎的筷子一顿,很快又刨起饭来,“你问这个干吗?”
“好奇啊。他们家里都有族神,族神还有雕像,可咱们家供的是谁,长什么样,你统统不告诉我。”江月鹿埋怨道:“这样我可是没法通过考试的啊。”
江日虎:“你们要考这个?”
他哪知道要考什么,他最讨厌读书了。江月鹿的谎话那是心还想着话就到了嘴边,“是啊,老师给那几个漏题来着,说有这些考点。”
哪几个?
江日虎眼前浮现出几张讨人厌的小孩脸,哦了一声,“你们这些老师,多少年了还一个德行,又在歧视人呢吧?”
他虽然这么说,却滴水不漏,还是没透半个字。江月鹿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从后院地窖里翻出一坛酒,悄悄放到了桌上。
江日虎此人唯爱钱和酒,闻着酒味便走不动道,一晚上就将这坛子酒喝了个精光。
等他呼呼睡起,江月鹿才猫着腰靠过来,将他推来晃去,“哥,哥,咱们家到底供着哪尊神哪?”
他哥醉醺醺道:“不就在那吗?”
“哪啊?”
他指着楼上,“就在……阁楼呢,你自己……嗝……自己瞧去吧……”
第192章 凡人终有一死14
阁楼年久失修,踩上去不断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听得久了,竟觉得像是沙哑至极的痛呼。
窗户皆被木板封死,一丝光都照不进来,但现在是夜里,冷黑的夜幕却似乎能穿过缝隙,将这个暗沉沉的屋子衬得更黑,迷迷怔怔似罩了一层不透光的黑雾。
夜风哀恸,在屋外哭得声嘶力竭。
就算在屋内站着,也能感觉到阴森入骨的寒意。
他不自觉打了个冷战,几乎想转身下去,不再纠结神不神的东西。哥哥既然避犹不及,就说明他们江家的神果真有些问题。
不然为何不被记载下来,又没有任何塑像留下?
还不保护江家人,让他们家人丁寥落,仅剩了哥哥和自己两个。
“哼。装神弄鬼来吓小爷我。”到底是少年心性,江月鹿想到明天要跟伙伴们插科打诨,万万不能没有这段奇遇,于是硬着头皮留下,壮胆摸黑在阁楼里找了起来,哼着轻歌为自己打气。
少年清亮的音色回荡小小的阁楼,这经年黑暗、无人造访之地因此有了一点人气,似乎没有刚才那么阴森了。
没哼几句,江月鹿疑惑嗯了一声,“这里也太破败了。”
和其他家族的神龛殿宇不一样,这间据说存放着自家神明的阁楼狭窄昏暗,木板都腐朽泛黑,江月鹿转了一圈,连根香火都没见着,更不消说有流动的神仙气泽,不禁怀疑起江日虎的话来。
他试图通神感应,也没有丝毫回应。
“我们家的神明真在这儿吗?不会是他撒酒疯骗我吧?”
他泄气至极,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没想到,这一坐,倒看出点不一样。
远远的,隔着倒塌的木架草篓,透出微弱的一点光来。
身在暗室,这样一束光格外显眼,想来是在角落,又被破破烂烂一堆东西挡住,他刚才站着寻找,才没瞧见。
不顾地上积了厚厚一层灰,江月鹿附身贴在地板上,隔着木架拼命往里看去,一个黑乎乎的洞藏在墙角,不注意看还真发觉不了。
他有些失望:“就一个老鼠洞啊。”
但老鼠洞是怎么有光的?
想到这儿,又添了一些信心,手脚麻利挪开障碍物,蹲在洞口看了起来。
原以为会跑出来几只耗子,可是他看啊看,洞口偶尔却会浮起光来。在这小小的暗暗的空间里,微弱的光点像是萤火虫,他伸手去捉,明明看到握在了手心,但拿回眼下,小心翼翼地展开,一片空空,什么都没有。
他不死心,埋伏在洞口,等那光点再次闪耀,又伸手一捉。
“嘿!”
还是没有。
“哪里逃!”
一来二去,江月鹿有点上头,摩拳擦掌自言自语,“我就不信了,到底是什么东西在耍我?”竟然是不到手不罢休了。
那光点一闪一闪,像是眨眼一般笑话他,大喇喇就要飘进洞里,江月鹿眼疾手快,一声“想跑?”骤然伸手进洞,摸索了半晌忽然停住,噗嗤一声笑了。
“我这是在干吗?”
一粒光而已,怎么能被抓到?刚才在洞外就被它几次三番逃了,现在看不见了更无从找起。自己和米粒大点的光芒玩捉迷藏,说出去都怕被人笑话。
想到这儿,他便要起身,这洞里一股难闻的气味,刚才在兴头上还不觉得,现在凑近了简直难以忍受。
但是往外撤的时候,他的手忽然摸到了什么东西,“嗯?”他掏出来一看。
竟然是一块黑漆漆的木头。
“不。这不是普通的木头。”他马上就否定了。
手里的触感温润平滑,弧度平整精致,一看就是被人细心打磨过。江月鹿拿起袖子擦了擦,露出半张俊俏小脸来。
手里慢了一拍,然后又更小心地擦拭起来。
这竟然是一尊神像!
就是不知为何残缺了一半,还被扔在臭气熏天的老鼠洞里。江月鹿出神望着。
这尊神像雕好的一半明明精致非常,当年塑造他的人一定怀着很崇敬的心思,就是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最后没能完整成形。
他的手在小小的神像上滑过。
这是一个长相格外秀美的神明,五官和脸庞都很秀气,也因此少了一些神性,多了几分稚拙的气质。江月鹿见过其他神龛庙宇里供奉的神像,觉得它们都距离遥远,贵气逼人,无法生出敬爱的心思。
平时挂在口上的大逆不道之语也是——“神不理我,我便不理他。”
不看我的神,为什么我要憧憬敬拜呢?
却被先生们拿着板子抽过来,“你是个什么东西,能和神平起平坐了!”
但他就是没法爱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明,今晚乍见这个气质与众不同的神像,倒觉得十分接地气,就像认识了一个有缘的朋友。
“我嘛,特别爱交朋友。各式各样的人,我都爱和他们打交道。但我还没有过神明朋友呢。”
他刚要把神像放在地上,忽然停住,“不行,这里太脏了,对不住我的好朋友。”
于是下楼,从水井里打了一桶水,将神像清洗干净,又绕回后院的木头堆,找出工具将残缺的部分给补好了。
他的手艺还是不错的,甚至突发奇想给神明的衣裳雕出一缕缕细花,最后放在月光下一看,连连点头。
“嗯,完美至极!”
第二天一早,江日虎被头顶哐哐啷啷的声音吵醒,捂着头出来一瞧,“江月鹿,你不上学又在干吗?”
他喊了半天,也没有人回应,头顶的响声倒是更大了。衣服裤子都来不及穿,江日虎随手扯了根棍子就要上房揍弟,可楼梯刚爬一半,就见他弟灰头土脸的下来了。
“你……你在拆家吗?!”
江月鹿忙活一早上,累得半死,还没吃饭,早就饿得眼盲金星,顾不上跟他哥说话就飘下楼梯,垫巴了几口才活过来,“累死我了……”
江日虎越觉可疑,“你又在干什么?”
“我在……”江月鹿心想,这事可不能明说,得拐着弯打听。
“我在大扫除啊。”
江日虎怎么会信,“你小子平时懒得出奇,我叫你去砍些木头都推三阻四的,是不是又在动什么歪心思?快说。”
“我确实在打扫啊,楼上太脏了。对了哥,我在上面找到一个神像,怎么安排啊,是不是得找个桌子供起来?”
江日虎很吃惊,“什么?阁楼上有一个神像?”
“……”
江月鹿都要为自家神明感到一丢丢不值得。
这一家不孝子孙把他丢到老鼠洞,跟臭气熏天的垃圾畜生一待就是好些年,最后甚至忘了这回事。
想到别人家的神像受着香火供奉、族人赞誉待在金碧辉煌的殿宇里,再想到自己家的神连尊完整的塑像都没有,江月鹿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少年心生出多少不甘愿,不值得。
那一刻只有他自己知道。
半晌了,他才抬头复杂地看了哥哥一眼。江日虎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生气,“你又在犯什么病?”
江月鹿哼了一声,“懒得理你!”
没有完整的塑像,那他就打磨上漆,再补一个更好的。
没有人供奉,那他就找一个供桌,做他第一个信徒。
没有热闹的庙宇,那他就把阁楼收拾干净,让这位可怜的小神明有一个避风避雨的落脚处。
他对那尊神像承诺道:“没有人管你,我来管你!”
人生头一次安排神居,江月鹿还挺兴奋,他熬了一个下午,学也没有去上,苦思冥想赶出一张设计图,给这位新朋友安顿出了一个简单温馨的小住所。
小小一个阁楼,五脏俱全。既有就餐区域,又有狗窝,还摆了一排花花草草作为“神明的后花园”。
怕这位新朋友百年孤寂难耐,江月鹿又找了几只鸟几只乌龟放进小天地,叽叽喳喳好不热闹。
先前的阁楼,要多脏有多脏,窗户封死,连束光都进不来。
现在的阁楼,鸟语花香,一到傍晚就照进来大片红霞,到处都活气儿,连神像都看着有些笑意了。
他满意道:“我江家的神龛大功告成了!”
江日虎听见阁楼传来弟弟的鼓掌声,百思不得其解,“一整天神神叨叨都在干吗呢?”说着赶紧去给爹娘上香。
“在天有灵一定保佑江月鹿大考得过,显灵显灵……”
江月鹿在阁楼上听到这话,撇嘴道:“求爹娘有什么用,还不如上来求你呢,对吧?”他对神像说道。
如今江家神的处境可比之前好太多了,被他放在供桌上自己造的简易神龛里(其实就是个木盒子),点香的炉子是江日虎的饭碗(他已经找了一天了),虽然不成体统,但却完完整整,干干净净的。香雾蒸腾环绕,神明紧闭双目,还真有了一丝仙气。
江月鹿是个爱说话的,对着一块木头也能谈天说地,他躺在地上,看着如今大不一样的阁楼,很有一些成就感。
在这样急需表扬的时候,四周却静悄悄的,实在很没意思。
他在地上滚了两圈,大喊好无聊好无聊,没有人陪好无聊。
最后一骨碌起身,直勾勾盯着那尊神像,“喂,不够哥们了啊。我替你做了这些,连句谢谢都没有?你这神好没家教,没有人教过你要懂礼貌吗?受了帮助要说一声谢谢,这是做人的基本道理。”
他扯一通大逆不道的歪理,本就是图个嘴爽,一点不在意有没有人回应,倒头呼呼大睡。
第二天一早,天才微微亮,他迷迷糊糊睁眼,看见一个人影坐在身旁,还以为是江日虎上来了,“哥,还没到上学的时候呢,我再眯一会。”于是翻过身,又沉沉睡去。
又过了一会才完全醒来,坐起身迷瞪瞪转头,看见之前的人影还在。
一动不动。
“……”
这不是他哥!
江月鹿嗷一嗓子喊了出来,“有鬼啊啊啊啊啊!!!”
连滚带爬退到了门口,一路上打翻东西无数也不顾不上管,狼狈奔逃到门外“啪”一声关上,感觉一颗心脏扑通扑通要蹦出嗓子眼。
江日虎在楼下大吼,“江月鹿,你要死啊!”
“对不起嘛!”他也吼了回去。
平复了一会心情,他才悄悄开门露出一条细缝,偷偷往里瞧。
不在刚才的位置了……
跟着我过来了吗?!
他心脏跳得更快,下意识就要把门锁死,但却莫名其妙恼羞成怒,“我倒要看看是个什么东西,把我刚打扫好的地盘占了!”
于是一把拉开门,雄赳赳气昂昂往里冲去,“何方妖孽,在小爷我这儿撒——”撒字气尽,江月鹿呆在原地。
那个吓破他胆的人还在屋子里,正将撞倒的花花草草摆好,把四脚朝天的乌龟带回去,江月鹿此刻安静下来,能看清他的脸庞,忽然觉得熟悉。
而后一惊,“你……”
和神像长得一模一样!
那这个人从何而来?
他有些不相信地上前打量,没走几步又害怕起来,退了回去。他这样纠结,那个人却不作声地继续收拾房间,将最后一只甩晕的鸟雀放进了笼子里,做完了这些,才站住了,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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