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音被干净利落地切断,咽喉到脸部化为粉尘。
很快,地上就只剩下了一层浅浅的墨色尘灰。一点风飘了过来,将苏铁的人形吹得支离破碎。
江月鹿反应过来后,脸色大变,“等一等!”
他死了无所谓,可是还没有说弟弟妹妹在哪!
“没用了。”夏翼不用看也知道,“他已经死去了。”
鬼也有死亡,人的终点不是鬼魂,人会越过死亡的终点到达另一个终点,而苏铁走到头了。
他的语气并无太多感慨,在他的漫长一生中,早已见过多代都主的更迭。纪红茶如此,秦雪如此,苏铁亦是如此。
万物终将消逝,如风沙滚滚流失。
他见过太多人与鬼死去,没有谁会真的给他带来影响。甚至江月鹿——他幼年时期的友人在“死去”时,夏翼都没有多少感觉。
江月鹿呆呆站在原地,耳边似乎还回响着刚才苏铁说的话,连夏翼走回身旁都未发觉。他低头认真地思索,“苏铁肯定不是自杀。”
一个还在谋划出路的鬼,是绝不可能自杀的。
“不是自戕。”夏翼也摇头,“自戕的鬼魂不是这种死法,他的尸骸呈现出来的更像是被人突然袭击致死。”
顿了顿,夏翼又道:“但现场没有外敌出现,苏铁更像是触发了某种诅咒。”
“诅咒……”江月鹿沉默。
如果苏铁的身上一直携带着诅咒,那为什么刚才才触发?
变故发生得太过迅疾,但仔细一想,苏铁在探知自己记忆以前都没有异常……如此说来,他是从我的记忆里发现了什么,才引发了诅咒?
可那是我的记忆,为什么诅咒会降临在他身上,却对我没有任何影响?
江月鹿混乱无比,忽然听见夏翼嗯了一声,“你过来看。”
“怎么了?”
夏翼让他走近那层薄薄的灰烬,因为阴风阵阵,灰烬早已不成人形。江月鹿不知道他为何让自己去看苏铁的遗骸,抬起头不明所以。
“风有问题。”夏翼抬起手,做了一个抓空气的动作,“它只吹这些灰烬。”
还真是,江月鹿感受了一下,只有苏铁死去的地方留有余风。那风的温度略微滚烫,像是他看不见的地方燃烧着炭火。
“苏铁想要告诉你什么。”夏翼确定了。
江月鹿一动都不敢动,他不知道苏铁在最后的尽头想要告诉他什么,是不是和弟弟妹妹有关系的消息。最主要的是,他不知道苏铁将如何用风告诉自己消息。
但很快,他就看见了。
看见了那个“消息”。
滚烫炙热的风似乎带着死魂不灭的笑声,在低空盘旋传染着狂喜的情绪,地上的灰烬慢慢被吹出扭曲的形状。
那是一个字。
一个破碎的“孔”字。
“啪——!!!”
门被大力轰开,还未等孔逐宁说出话来,黑着一张脸的江月鹿就将双手重重按在了桌上,“孔院长,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
孔逐宁见他浑身煞气,不明所以。
江月鹿和冷问寒在不日前被苏铁邀请去了麟芽城,这件事早就在学院传开了。而他通过阴司钱大赛的消息,却是今天一早才被系统宣告的。
只不过这个宣告并非公告,只有院长和几名副院长知道。
看见江月鹿安然无恙地回来,孔逐宁十分高兴。
这是学院百余年来,走得最远的一名学生。
“你回来了?我才从神音系统那里知道……”纵使是孔逐宁这般粗糙神经的人,也感受到了江月鹿即将失控的低气压。他收敛了神色,“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事?你问我什么事?”
江月鹿怒气滔天。
难以说明他在看到苏铁留下的“孔”字时是什么心情,他连匆忙赶来的冷问寒都顾不上汇合,和夏翼道别之后就奔回了学院。
“我的弟弟妹妹到底在哪?”
来时路上他就发誓,如果孔院长不给他一个解释,他今天一定将巫师学院搅得天翻地覆——别说他没这个资本,就算他不行,他也可以叫来夏翼!
鬼王的面子,你们敢不给吗?
有他在这,你们还敢糊弄我吗?
“我告诉你,孔院长。我不是费了好大功夫才考上你们学院的,我当初敢放火烧死自己,就抱了必死的觉悟。”
他附身压低,孔逐宁甚至能看清他脖颈凸起的青筋。
江月鹿一直是冷静克制,讲求逻辑的,但只要涉及到他的弟弟妹妹们,就会完全变作另外一个人。
他会撞开院长的门,对着备受尊敬、万人之上的孔逐宁毫无顾忌地拍桌子。
冷冰冰地掷下言辞。
“我不是你们学院的学生,我从来都不是。我当初答应你去鬼都拼命,就是因为你告诉我,言飞他们在鬼都,可是你居然骗我!”
孔逐宁不想惹这个失控的疯子,天知道童副院长给他装了一个什么脑子。
他微微后仰,望着沸腾滔天的一双眼睛,“为什么说我骗你?”
“你在麟芽城遇到了什么?”
江月鹿不说话,冷冷地看着他。
孔逐宁只能自己开口。
“先说好,我并没有骗你。你的弟弟妹妹们的确不在学院,我们能联系到的巫师表示,没有在任何一个地方见到过他们。”
“那就一定在鬼都?”江月鹿一顿,“难道不是因为只有我才能去鬼都,只有我吸引了那些都主的注意,你才会编出这样一个谎言,让我跑去为你们巫师和鬼之间的争斗卖力?我不感兴趣!”
“作为老师我得夸奖,你的想象力非常丰富。”
孔逐宁笑了,“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学院是什么,巫师又是什么。我们留存至今还与恶鬼发生着你所看不起的争斗,都只是为了守护世间安宁。”
江月鹿都要听笑了。
“所以你是正义,是光明,他们不是?”
忽视了他语气中的嘲讽,孔逐宁点头,“是的,你可以去问任何一个学生,我们有没有害过人。”
“我们培养出的学生与恶鬼势不两立,绝不会违背规则威胁到人类。你说的编织谎言、骗你去卖命……这些在学院绝不会发生。”孔逐宁沉下了语气,“我敢担保。”
“你用什么担保,用你这轻飘飘的代理位子?”
“用我一家的性命担保。”孔逐宁说道:“假如我说的话有半点虚假,就让我和我的家人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江月鹿沉默地看着桌上的相框,其中的女人笑容美丽,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孔院长就站在他们身后,他那粗壮的双臂温柔地揽着母女二人,坚毅的神情似乎说着,他不会让一丝冷雨淋到她们的身上。
他第一次来到这间房,就被儿童房一般的布置吓到了。怎么看这都不该是一个院长的房间。
但却是一个父亲的房间。
看着江月鹿的神色有所缓和,孔逐宁松了一口气,“你在麟芽城都遇到了什么?为什么会怀疑我?”
还不等他问完,江月鹿却转过身,“我累了,想先回去休息。”
孔逐宁还有许多问题想要问他,刚要开口,却忽然想到童副院长之前的告诫——“你这样耿直的性格太过莽撞,千万不要因为自己想知道就强行留下学生,这会招来他们的反抗与叛逆。”
孔逐宁虽然不太理解这番话,但是童副院长向来比自己更擅长当院长,而且他看得出江月鹿很疲惫,需要休息。
于是便没有再留他,还贴心地为江月鹿留了长假,让他休息好了再去学院上课。
“您打算哪一天去上课呢?”刚走出门,系统的声音就再次响起。
江月鹿有些恍惚。
他像是很久没有听到系统说话了,明明才去了麟芽城几天时间,但是获知到的信息和长时间的精神紧绷让这几天变得像几年一样漫长。
系统说她会像遵从神明的命令一样遵从他的话,先前听到这番话还会心暖感动,可现在却不会。
就像他无法再信任孔院长,他在面对学院的一切时首先都要打出一个疑问号。
江月鹿沉默了片刻,不带感情的女声像能看出他心中所想,非常体贴地留出余地,“这几天学院工作繁忙,我可能无法呼应您的召唤。您要是想结束独处时间,我非常愿意和您谈一谈。”
说完便消失了。
她原本就是一段声音,无时无刻不响在学院的上空、学生的耳畔。此刻虽然消失,却不知道是否还在哪里监视自己……
江月鹿甩了甩头,将这种阴暗的想法从脑海中甩开。
他不能怀疑太多人,这会影响接下来的判断。深吸一口气后,江月鹿拿出学院发下来的手机,不在校的时候手机会缩成一枚薄薄的电子卡,刚才在孔逐宁办公室里对峙的时候,这枚电子卡收到了一条至关重要的消息。
也是因为看到了那则消息,他才不再愤怒。
孔逐宁误以为自己的发誓得到了他的信任,但其实是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他直接联系了给他发消息的人,对方像是一直等候在手机前,才一秒就接通了。不等他说话,江月鹿便抛出一连串问题:“麟芽城的事和苏铁的身份你知道多少,为什么你会让我别和孔院长起冲突?”
“我弟弟妹妹的去向你也知道吗,莫知弦?”
那边顿了一顿。
过了半晌,才严谨开口,“你说得不对。”
“首先,我并没有说我知道麟芽城的事和苏铁的身份,我也不知道你弟弟妹妹的去向。我的消息里只提到了一点,那就是让你别在这个时候和孔院长起冲突。”
对方像写论文一样条理分明,他那疏离的语气摆明了就是事不关己,江月鹿在心底笑了一声,“你知道我会和他起冲突?为什么?难道你会预知吗?”
“这又是另外一个问题了,严格来说,巫师的预知能力分很多种,你……”
江月鹿听得头疼,“你找我想干吗,直说好了。”
长篇大论被人制止,莫知弦沉默片刻,“我……有很多疑问需要找人解答。”
江月鹿觉得好笑。怎么看都是莫知弦知道得更多吧,他可是学生会的主席。他一个半吊子巫师能帮他解答什么?
不过……或许可以利用他的身份知道更多学院内情,情报资料这种东西就是越多越好,多了才能抽丝剥茧找到准确度最高的结论。
他不能再拖了,言飞言露他们还在等着他……
“我们今晚约个时间见面。”江月鹿在他还未开口答应时就抢先道:“但是我要带两个人一起去。”
本身就是莫知弦有求于他,“没问题。”
但他也有没说出口的私心。
如果可以,他想要在今晚拜托江月鹿帮他救一个人……如果是这位备受瞩目的新人,学院说不定会收回决定。
只有江月鹿,才能给那个人带来一线生机。
学院,灭鬼之牢。
外界温暖如春,但牢狱所在的地下却如寒冬冰冷。一道道铁栏杆上凝结着冰晶,闪烁着符纸流动的明光,是这阴暗长廊里唯一的光源。
新来的守卫吸了口气,“他娘的,真冷啊。要不是我跟人打赌赌输了,怎么着也轮不到我来这啊……”
旁边年长的守卫安抚他道:“等明天就会好点,今晚来了新人,连累我们也得跟他受点苦。”
“来新人就会更冷吗?还有这种说法?”
“你看起来是一点也不懂啊……之前从没来过灭鬼牢狱?”
新守卫摸了摸头,“我是药王谷的弟子,要是没跟人赌输,今年我该去童副院长手下的巫药房值岗了。”
“难怪。那你可错过一个好去处……”年长的守卫唏嘘极了,“我就没你这么好的运气,从旁支不出名的野巫一族出来,进学院第一天就来这牢狱里待着……算算,也得有四五年了吧。”
“才四五年吗?”
“嘿,小子。你没发现巫师们的年纪都很小吗,在这偌大的学院里愣是找不出几个像我一般年纪的……对了,今年名声大噪的那位新人倒是不错。但他又能潇洒几年呢,巫师这一行啊……”
一阵锁链的摇晃响声将年长守卫惊醒过来,想到浮在学院上空、无处不在的系统,他连忙岔开话题,“今晚来的这个新人犯的事可不小,你知不知道?”
小守卫摇了摇头,老实说不知道。
年长的守卫抬手一指,半根手指消失在走廊弥漫的黑雾中,“这些牢房都由之前的院长设下了特殊符咒,不对付鬼,专对付人。”
“人?”小守卫吓了一跳。
“是啊,人,犯了禁忌的人,叛逃的巫师……”幽幽的话语顺着流淌的黑雾一路西行,很快飘到了尽头,那是一间冰晶最多的房间,刺骨寒冷。
被捆绑在高架上的少年浑身鲜血,虚弱地一动不动。
在他的头上,套着一个丑陋的、布满伤口的鬼头。
童眠掀开帘子,发现今天来药房的人不多。
想想也是,月考刚结束,离下场考试还很遥远,学生们不必去考试系统训练,因此也就不会受伤。
每次药房人满为患都是考试季修罗期。
但凡进了学院,都要为学分和考试头疼,这一点,他们倒和世间万万千千的学生都一样……
不过,有一个人是例外。
童眠不自觉咳嗽了两声,药房值班的人抬起头,一看是他,便自然而然地问候,“这次又是哪里受伤了?”
童眠从头指到了脚,而后艰难挪动到病床倒下,值班的人不敢耽误,连忙替他诊治起来。手摸上去,发现童眠的衣裳竟然已被汗水湿透。
“你这样还能坚持到药房可真是……”
童眠一声不吭地趴着,一动不动。
从他的视角看过去,地上有一寸不大不小的方形光块,天光从四四方方的窗口落下来,落在了他伸手就能触碰到的不远处。
可惜此刻的他连伸手都做不到,只能像一块烂泥被人搓来搓去地治疗着,一边数地上的蚂蚁一边听身后的人唠叨。
“你这个身体啊,是真麻烦。”治疗的人按了按童眠全身的骨头,不明白他是怎么坚持下来的。就像童眠对自己的身体习以为常,他们也要对这个时不时就会受伤的病号习惯了。
“麻不麻烦的我能不知道吗……”童眠小声嘀咕,不时皱下眉头。
他也曾梦想过漂亮的战姿,但经年累月跌倒羸弱的肉/体消磨了旺盛的挑战欲。久而久之,也不再妄想冲在最前战斗。
只不过……
他闭上眼,像呼吸久远的梦境一般呼吸着那一幕的记忆。
童眠喊了身后人一声。
“怎么?我按痛你了?”
“你有没有想过,我可以从那一头飞到那一头,用超级快的速度拦截下莫知弦的一击。”童眠比了一个药房到门外的距离,把人都逗乐了。
“笑什么啊,我真的能做到呢。”
哈哈的笑声还是无法停止,童眠也懒得跟他计较了,敷药以后就进入了漫长的休息期,再次醒过来是被手机的震动惊醒。
“靠——我不会错过时间了吧!”
老师们预测过,江月鹿和冷问寒今天下午就会回来。童眠担心自己被药效控制睡过头,特意定了好几个闹钟。
他看了眼时间,还好。
这个点江月鹿恐怕刚回来。
童眠一时之间有些无所适从了。
江月鹿还会联系他吗……在衔尾船并肩作战是很畅快淋漓,可是这一次他和冷问寒走了,却没有带上自己。
和落阴官比起来,他还是太不够看了。
他连普通的小角色都不是。衔尾船上大多数时间他都在拖他们的后腿……童眠用力掐了下伤口,痛感让他从自怨自艾的情绪中抽离出来。
“不管怎么样,作为朋友我也要去迎接他们吧。”童眠自言自语地准备着见面要说的话,“嘿,江月鹿,你现在可是战胜了又一个都主的大英雄,这次落下的作业要怎么办呢?还好我跑到你们班手抄了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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