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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卦当真(册神不是吹)


风澜那种一本正经之人,当年跟着风澈任劳任怨当小弟,风澈如今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让他模仿自己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也真的难为他了。
风澈一边想着,一边朗声道:“首席,长老。”
风澜的神识落在他身上良久,随后声音缓缓传来:“师侄此番特派辛苦了。”
风澈敛去眸光,淡声道:“多谢首席关心。”
风澜笑了一声:“贤侄与我不必客气,听说你不虚此行,为家主带回来一个楚家细作?”
风澈应了一声,挥手打开储物袋,楚无忧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那身锦缎霞光现身在风家大殿之内,将地上雕梁画栋的星图纹理都分去几分光辉,他一落地就大喊一声:“摔你小爷——”
四周风家众长老的神识压迫落在他身上,他止住想要转过头破口大骂的想法,僵硬地坐在原地。
昔日有楚家护着他,如今到了风家举目无亲,还是以细作身份进入长老院,风家长老们神识压迫过来的瞬间他就怂了。
风澜感觉这人莫名地熟悉,下意识皱了皱眉,又像是想起什么,抬手磨平眉间深深的刻痕:“转过头来。”
楚无忧听见这一声,顾不上长老们的神识还架着他,梗着脖子就起来了。
他一转过身,整个大殿陷入短暂的死寂。
然后就被他直冲云霄的一句“风澜我草你爹!”震得满场皆惊。
长老抬手瞬间将几人囊括在隔音结界之中,随后裹上一层防窥探的薄膜,站在殿阶下等着看热闹的弟子们的身影被迅速模糊隔绝开,这愈发显得楚无忧的嗓门响亮了。
“你他妈就是个畜生!那可是风澈的亲哥!你怎么敢——”
他嘴里骂着,手中法阵应声而碎,手掌下拍,从腰间飞出一张符箓,以利剑破空之势朝风澜灵府掠去。
它燃起的轨迹如一尾流星,四散的飞灰在楚无忧面前翻飞,风澜隔着越来越近的焰火,第一次看见楚无忧眼眸中显露出的刻骨杀意。
风澜有些失神,在这片刻之中,满身的防御法阵层层亮起,又在符箓凝成的巨剑下寸寸碎裂,跌落在地的碎片化作一片晶亮,屏蔽护罩穹顶的阵眼透过的光束映在碎片之上,晃了风澜的眼。
他笑了一声:“楚无忧,你的意思是,你是为风澈而来的吗?”
他抬起手,面前的碎片骤然一顿,紧接着凝聚成扭曲的轨迹,一张张镜像叠加而出,银色的五芒星流转刻画到半空,楚无忧站在对面,只觉得风澜的身影甚至声音也跟着越来越远。
风澜在空间的那一头,看着楚无忧一击未果愣怔懊恼的模样,放肆地大笑:“终于有人来看他了!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很开心!”
楚无忧听着他近乎疯魔的声音,觉得对方多年东施效颦,竟真的将风澈的声音学去半分,他一边恶心着对方的相似,又一边忍不住贪恋地想:若真的是风澈就好了,若他活着,若他还是风家道子,这长老院首席,必然是那一身红衣黑纱才能配得上的……
他忍不住红了眼眶。
他确实是如对方所说,为风澈的事而来。然而他此行非但没有杀了风澜,助风瑾一臂之力,还把自己折到风家,看风澜这副病态的样子,是准备杀了他了。
楚无忧越想越委屈,簌簌落下泪来。
突然,身后传来一道玉石一般清冷清脆的声音:“首席,是我考虑不周,刺客要杀吗?”
明明是冷冽无情的声音,却像是最后一根稻草,让楚无忧在绝望中隐隐升起一丝希冀。
他站在原地动也不动,等着风澜的回答。
紧接着,他浑身一震。
那人指尖在所有人都不能看见的视角,轻轻碰上楚无忧的后背,让他冰冷的身躯骤然回暖。
楚无忧不敢回头,听见那人拉长到有些发抖的吐吸,却在说下一句话时恢复了平静:“首席,弟子刚刚深思了一下,以弟子修为,尚且不敌他,他是故意被我抓来的。”
对方深吸一口气,向前一步,楚无忧微微扭过头,看见了那双浓密眼睫下,透着浅浅琉璃色泽的眸子。
他缓缓补充道:“他似乎,就是想来风家。”
风澈在楚无忧起身攻向风澜之时,才意识到并非楚无忧近些年修为搁置,连迟斯年的水平都打不过,而是他本就是风家长老院来的。
楚无忧大声指责风澜不臣之心,情绪激动得口不择言,简直比他这个当事人还要愤恨。
风澈看他垂眸落泪,下意识就站出来替他解围了。
这个傻子,在风澜手底下挑衅,只知道哭可活不下来。
何况,他就是为自己而来的。
风澜朗声一笑:“楚无忧,别哭啊,你是风澈的朋友,又不远万里地来看他,我好吃好喝招待你还来不及。”
他转头看向风澈:“迟师侄带回来的贵客,脾气有些凶厉,没伤到师侄自己吧?”
他袖间的黑纱随着他的步伐流泻而下,直至在风澈面前站定。
风澈垂眸,躬身欲拜,风澜的手虚虚扶了他一把:“你我之间不必多礼。”
他此言一出,长老四下抽气,风澜余光瞥过去的时候,无一人敢言。
他心底轻讽了一声:风瑾身边的记名弟子与长老院首席之间,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勾当,然而如今风澜权势滔天,长老纵然是看见了,也不敢说什么。
风澈见楚无忧被好好招待着送下去,终于放心离去。
他急于求证心中猜想,一路匆匆赶回洞府,解开了迟斯年的禁言。
迟斯年许久不能言语,刚刚解开,猛咳了半天。
风澈看了一眼,有点愧疚:“那个,你喝水不?”
迟斯年一边咳一边点头。
风澈扫视了一圈光秃秃的洞府。
风家内门弟子,尤其是嫡系和亲传才有资格住洞府,洞府倚灵脉而栖,照常应是风家弟子居所最高配备,谁知迟斯年这里面什么也没有。
连杯水都没有。
风澈思考了一下,右手起势,将空间阵图凝成杯盏,左手坎水阵图施展而出,透明的空间内立刻盛满了水。
迟斯年接过去的时候噎了一下。
这人空间界随便用是吗?亏他能想得出来拿空间界当杯子。
迟斯年喝了一口,然后坐在地上一副即使你这样我也不认账的嘴脸。
风澈瞟了一眼对方冷淡的神色,腆着脸问道:“你和风澜什么关系?”
迟斯年一脸我就猜到你要问的表情:“自然他是我师伯,长老院首席。”
风澈见迟斯年不愿多说的神情,觉得他似乎在隐瞒着什么:“我说的是,私交。”
迟斯年突然笑了一下。
他极少显露真实情绪,如今难得一笑,却尽是嘲讽:“我是风瑾座下挂名弟子,和师伯有什么私交,怕是不好吧?”
风澈眸色中的幽蓝由浅转浓,八卦阵图即将呼之欲出,又被他压制下来。
如今溯洄迟斯年的过去太过浪费时间,何况未来已经有了他的加入,已经随时会滋生变数,不如直接问清楚要容易得多。
何况以风澜的姿态,恐怕没几日便会动手了。他需要尽快搞清楚迟斯年的立场,才能在不影响他的命途的同时,改写风瑾的死亡结局以及风家动乱。
迟斯年看着他的神色,语气带着揣测:“能施展空间界,卜术卓绝,认识风瑾风澜,与风澜以同辈相称……”
他神色晦暗:“你到底是谁?”
风澈漠然:“你无需知道,也别再揣测,我要做的事,你一个小辈干涉其中有害无益。”
迟斯年冷哼一声:“你不是卜算很厉害吗,算算我和风澜风瑾的关系。”
他一句话说完,眸中的冰寒有如实质,似是嘲笑风澈冒充他的身份却没有将来龙去脉调查清楚,却也像在自嘲自己的处境:
“有胆子冒充我,不清楚我的水深火热,那怎么行。”
风澈盯着他的神色,轻笑了一声:“无非是细作加细作,我只想知道,在心里,你到底是谁那一边的。”
“即使——”迟斯年顿了一下,别过脸去:“我如何想的已经不重要了,现在是你的立场,不是吗?”
风澈站在原地,突然就明白了对方语气中的轻嘲。
正值风澜将反,他这个来历不明的人前往风家,不是助其一臂之力,便是来搅乱局势,谁又会想到他是为了相助权势将倾的风瑾呢?
前几日替他守着结界,他无意得知这个孩子并非表面上的冷酷无情,那日逃脱之人,已经被他秘密送去疗伤了。
起初他还叹一句这小子有点良心,如今终于理解过来,迟斯年苦心经营着冷漠的外壳,周旋在风澜身边,实在是辛苦了。
他以为风瑾身边几乎被风澜架空,身为家主记名弟子,迟斯年不可能幸免,但他看这孩子的神色,似乎是不得不伪装成这副模样。
风澜可以逼着长老院倒戈,甚至可以逼着各家站队,却不能逼着迟斯年信奉他狂热的信仰。
他想起那日窥见的因反叛而起的炼狱,或许满地的尸骨,就有……
他看着迟斯年倔强的后脑勺,忍不住走上前摸了一把:“放心,我是来救风瑾的。”
【作者有话说】
楚无忧是个重情重义的小傻子

迟斯年猛地抬头,面无表情的脸流露出一丝动容。
每每想起风瑾,他心头翻江倒海的情绪涌上来,不清楚究竟是恨还是某种叫做同情的东西在作祟。
那个挂着名字的师傅,将他从外门优哉游哉的惫懒状态拉出来,以一种强横的姿态,不问他是否愿意,也不顾身边人的目光,让他成了家主记名弟子。
少时他不知对方为何选他,但觉得这是万般的荣耀,即使对方把一堆活计甩给他去做,他也心甘情愿,但时间长了,令他困惑许久的是:为什么既然对方选了他,却什么也不教他。
每次传唤他,也仅仅是让他与那个家主殿内最深处藏着的孩子玩耍。
然而他年纪渐大,才逐渐明白,对方对自己的青睐也仅仅是因为那个痴傻的,似乎永远长不大的孩子,选他也是因为那个孩子说:“弟弟,你像弟弟。”
可笑他以为的荣耀,不过是他人的一句相似罢了。
年少时他恨过怨过,甚至想要和风瑾断绝师徒关系,也曾连带着讨厌那个痴傻的孩子。
然而看着那孩子纯粹剔透的眼,天真童稚懵懵懂懂,他却半分都狠不起来。
根本不怪那孩子啊,他什么都不懂,不懂十几岁孩子应该知道的礼义廉耻,不懂正常人之间纷纷扰扰的情感瓜葛,更不懂面前这个一直被他叫做弟弟的人,为什么偷偷恨自己。
迟斯年觉得自己像个卑劣的小偷,偷了那孩子弟弟的人生,占据对方的身份,还在心里藏着恨。
其实他和风瑾早就扯平了,对方让他享了风家亲传的殊荣,他一介外门天赋,何至于奢望家主亲授阵法?
他只是愧对那个孩子而已。
后来,日子一天天过去,在风澜尚未露出狼子野心之时,风澜来找风瑾,说出了整个风家上下敢怒不敢言话:休止征收赋税迫在眉睫,还请家主收回成命。
那时风澜面色肃整言辞恳切,低头静静地等着风瑾的后话,姿势情态一点不像如今的疯魔。
风瑾平日温和有礼,听了这话面无表情,眼神中的寒凉沉下来,只是重复道:“不行,不收税,拿什么给我续命。”
二人争执许久,不知哪句戳了风澜的痛处,他暴怒,伸出手钳住风瑾脖颈,直到对方面色发紫,也只是定定地看着风澜的神情,没有丝毫改变想法的意思。
风澜看了那双眼,像是忆起什么,猛地收回手,随后甩袖而去。
风瑾坐在大殿里,看着对方的背影,目光放空只是低低地笑。
迟斯年当年想,这人死都不怕,却怕极了那个孩子死去。
他知道,那些从风家四处搜刮的草药,并非是为了给风瑾自己续命,而是为了给那个孩子续命。
他不止一次看见风瑾站在远处盯着那个孩子咳血,眼底是化不开的脆弱与哀愁。
迟斯年不明白那是怎样一种情感,能让那个单薄瘦削的人,支撑到如今这个地步。
他明明无心权利,却还是撑着整个家族的大阵运转,守着风家万年基业;他明明无心修炼,却日日抱着风家阵图,反反复复地看了百年也不休止;他明明只在乎那个孩子,却将对方终其一生困在庭院,只遥遥地守着对方,偶尔偷偷看看那孩子的睡颜。
他每每看见这些,对那道孤独至极也可怜可叹的人怎么也提不起恨意。
风家之人,卜术关乎命途,自然懂得在命途里受尽折磨之人的艰辛困苦。
风澜比风瑾更适合做家主不假,对方是真正为百姓着想,以苍生为己任,他可以帮风澜。
但风澜对已故那位风家叛徒近乎狂热的执着,却终将成为抹杀风瑾的利器。
风澜可以反,但风瑾不该死。
风瑾死了,那个孩子又当如何?
迟斯年从思绪中回过神来,突然看见洞府禁制之内划过一道流光,代表家主的云纹掠到面前亮起法阵的图样时,风澈和他齐齐一顿。
迟斯年见风澈询问的视线传来,敛住眸子,声音艰涩道:“我每月,会被风瑾传唤去家主殿。”
风澈脑海里关于风瑾的记忆接踵而至,其中深藏的情感也随之涌上心头,他眼前晕眩了一会儿,才颤抖着接住那道金色的流光。
那一阵清凌凌的声音传出来时,风澈几乎维持不住迟斯年那副冷漠自持的模样。
他捧住那道传音,凑近耳朵,风瑾的声音就像是在他耳边说的一样。
“来家主殿,迟斯年。”
风澈被一句迟斯年唤回心神,眼眶里的泪水险些落下,只顶着一双微红的眸子,看着那道传音消散。
他猛地从蒲团上站起,然后拍了拍身上的灰,左右看了两下,原地踱了两步,伸出手搓了两下,然后拍拍迟斯年的头,紧张道:“你告诉我,风瑾现如今有什么喜好么?”
迟斯年愣了愣:“什么喜好,他现在一心收集草药。若论喜欢,只喜欢这个。”
风澈点点头,把储物袋里所有灵草都拿出来,放在地上,一脸期待地问:“这些够么?”
迟斯年沉默不语。
风澈似乎没打算听到对方回答,将地上的灵草捡起来重新放回储物袋,然后又开始四下张望起来。
他像是一个准备见多年未见的亲人的可怜孩子。
迟斯年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就被风澈一句话逼得退了回去。
“风瑾为什么找你?你和他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感情?”
迟斯年一阵无语,方才的可怜都是错觉,他一个施展空间界像喝水一样简单的人,怎么会出现那种情绪。
“我是记名弟子,为何不能接受传唤?”
风澈将信将疑。
但他没时间和迟斯年继续耗,已经等不及想去见风瑾了。
他脚下风盘开启,一阵风似的向远处掠去。
迟斯年以为这人急于见风瑾,连禁制都忘了开,抬脚就要跑出去的刹那,就被地面上密密麻麻的困阵绊住了脚步。
他猛然回想起这人将灵草捡起时指尖动了一下。
原来是那个时候布下的。
迟斯年心里一阵恼怒,暗暗想道:亏他刚才还觉得那狗东西是个好人,对他说的话信了半分。如今看来,对方是来见风瑾的不假,可对方为何帮风瑾,不去帮那勤政爱民的风澜,实在是可疑。
难不成还是血浓于水的亲情么?
他被自己的念头蠢到了,忍不住嘲了一声:风家嫡系零落,先家主故去,风瑾病弱未曾娶妻,唯一的孩子还一副痴傻病弱不能自理的模样,其弟风澈魂飞魄散已二百载,不曾听闻留有子嗣,又有哪个血亲能回来保风瑾不死呢?
风澈一路匆匆赶到家主殿,站在门口看着门口的琉璃立柱发呆。
他将玉佩贴附在结界上,一道可供一人通过的破口向他展开。
风澈提起长袍腰际的两角,走了进去。
身后结界缓缓合上,风澈抬眼才刚刚看清家主殿外的模样。
除了远处那座过于高耸恢弘的建筑,此处如同寻常院落,青石铺路,绿草绵延,拱门回廊,交错复杂得望不到头,风澈走过转角的石砌,面前的冷风骤然让他回过神来。
足下的鹅卵石不知何时落了一层雪,石缝处的枯草被压得折枝,北风吹起的寒意自衣袖领口钻入,风澈浑身衣服单薄,尚未运转御寒的灵气,顿时觉得冰冷刺骨。
他只见过风行舟将冬转春,却没有听过风家四时替换法阵将夏转冬的道理。
渐行渐深,皑皑白雪没过他的脚踝,经过假山,越过回廊,到一处凉亭时,风澈感受到了那道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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