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敢肯定姜临看见了,但是姜临居然还坐下了。
楚无忧把脑子里“大哥选的小弟也非常人可及”的想法驱逐出去,决心换下一套方案。
他下一套方案还没选出来,正跟在风澈身后献殷勤的时候,见到姜临没换那套满是墨水的衣袍,就这样直直地走过来。
风澈立刻发现姜临身上的不对劲,问姜临是谁干的。
楚无忧怕得不行,生怕姜临告他一状,结果姜临只是垂着头,小声道:“没事。”
风澈勃然大怒,打算去查。
姜临拽住了风澈的手:“不用了。”
楚无忧很欣慰,姜临此人胆小怕事,他“早就料到”姜临不敢告状了。
姜临站在风澈面前一边委屈,一边劝说风澈不用为他去耗费精力调查,楚无忧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当上的首席小弟,但他此刻自信,姜临将来的位置一定会被自己取代。
毕竟大哥一看就是喜欢他这种有能力干实事的人当小弟,姜临那种还得浪费时间给他找场子,实在是太麻烦了。
他一看风澈不打算查了,心思活络起来,第二天就堵住了姜临。
姜临站在墙角,过度营养不良显得尤其瘦弱,楚无忧小他两岁,都能隐隐压他半头。
楚无忧指着他的鼻尖:“你以后,识相的话别老在我大哥面前晃来晃去,小心我揍你!”
姜临垂下眸子,不言不语。
楚无忧见他没有反应,以为他害怕了,要拿出往常在风澈面前哭个鼻子那一套。
楚无忧乐不得他吓坏了,大哭一场再也不来纠缠风澈,干脆继续吓他:“你这幅样子,大哥是不会喜欢你的,大哥喜欢我这样的,你懂不懂啊?”
姜临抬起眼,看他半晌,面无表情道:“喜欢,你?”
楚无忧没注意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暗色,点点头:“当然了,你赶紧滚吧。”
姜临语气突然有些委屈,但神色依旧漠然:“我昨天被倒了墨水……”
楚无忧心想这人怎么回事,表情那么木,语气委屈得好像泡了醋,但他没当回事:
“当然是我倒的,给你一个警告罢了,下一次说不定是什么——”
“好啊,你还要干什么?”
风澈的声音突然出现,楚无忧一个哆嗦,下意识要解释,张开嘴,还没等出声,看见姜临不知何时从墙角走了出来,直奔风澈而去。
他原本木然的表情变得鲜活可怜,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下来,鼻尖都透着薄红,向风澈跑过去的时候,楚无忧顿时觉得大事不好。
姜临在风澈身后站定,指尖小心翼翼揪住风澈袖子的一角,声音戚戚:“他说你不喜欢我。”
风澈拍拍他的手:“我喜欢你。”
姜临低下头,看着风澈放在自己手背上的手:“他说你宁愿相信他,也不相信我……”
风澈继续安慰他,豪情万丈地回他:“我当然相信你!”
楚无忧像是被当头一棒,他平日里看话本,侠肝义胆义薄云天的大哥身边总有个红颜祸水的女人,引得兄弟离间,最后难以收场。
他每每看到总是愤怒不已,心想这些大哥糊涂啊,怎么能听信谗言?
他只当是话本惯常设计的套路,兄弟之情需经历挫折的考验才显得尤为珍贵。
谁知他现在就面临着如此考验。
他才明白过来,姜临此人不像是在和他争夺首席小弟的位置,反而像是话本里那红颜祸水,是考验他和大哥感情的反派。
他抬起头,大声喊了句:“大哥!你万万不可听信那祸水的话啊!”
风澈一脸茫然,反应了一会儿更气愤了,抬脚就踹了过来:“你说谁祸水呢?你是不是最近皮痒?”
楚无忧抱着头,一边挨揍一边顽强地继续说:“我马上揍他一顿把他赶走,不能让他影响我和大哥之间的感情!”
姜临见他嚷得厉害,在一旁默默流泪,小声说:“对,他还打我了,”他揉着自己哭红的鼻尖:“其实也不是很疼。”
风澈踹得更凶了。
后来,楚无忧研究了许多年,一直不明白自己明明对大哥一片忠心,却总是比不过姜临。
直到一朝在话本里看见绿茶代指何人,他才幡然醒悟。
不要脸诬陷他的姜临,可不就是绿茶吗?
绿茶勾引大哥,大哥能坐怀不乱吗?
只怪他当年太年轻,不懂姜临的心思。
【作者有话说】
风澈视角:姜·弱小无助又可怜被揍一声不敢吱·临
楚无忧视角:姜·绿茶白莲蛊惑人心臭不要脸·临
姜临(无辜脸,微笑)
风澈和姜临走到大讲堂的时候,人还很少。
只因风某人今日摆脱了睡到日上三竿定律,终于可以称得上一句遵纪守时了。
先生们这会儿还没到,楚无忧倒是到了,站在讲台旁边一直摩挲着放映用的灵石,仿佛在反复调试效能。
风澈瞥了一眼,这人看着认真,估计又在心里想诗呢,虽然他不知道这种场合有什么诗可以想。
他刚刚准备和姜临随便找个位置坐下,楚无忧似乎灵感来了,拿出折扇作势要吟诗,终于有学堂的童子出来阻止了他。
“哎?讲座要开始了,闲杂人等务必走开。”
楚无忧顿时炸毛了:“我小姨命我来打杂,什么叫闲杂人等?”
童子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听听打杂是不是带了个杂?”
风澈没憋住,噗嗤一笑,楚无忧那小子耳朵尖得很,抬眼就看见他俩站在过道里,指着他俩说:“哎?看见那俩孩子没,我早上寅时就起来提醒学生到场了,他俩可以为我证明!”
童子一脸莫名:“你要表达什么?”
楚无忧一噎,眼睛咕噜噜转了半天:“额,表达我,不是闲的,啊不对,不是闲杂人等。”
童子懒得和他争辩,摆手让他下去。
楚无忧委屈地回头看,没敢反驳。
风澈和姜临面面相觑:“所以,今早他就是闲的。”
姜临叹了口气:“不仅闲,还说我……”
风澈愤愤不平:“这小子这几年没人揍,活人惯的。”
姜临抿嘴笑了。
随着三位先生陆续入场,站在讲台旁将灵力注入大阵掌控台,四周结界开启。
此处讲堂穹顶开口,仰头可见外面大亮的天光,结界腾起的瞬间,清晨的晨曦变成子夜的漆黑,颗颗繁星点缀其上,仿佛抬手即可触及星辰。
见此一幕,整个讲堂为之肃穆。
那块被楚无忧摩挲了半天的灵石绽放出了柔和的光芒,随后场景铺开,如一幅巨型水墨画,包裹了全场。
水墨画蔓延过整片结界后,从原本的平面中抽离出图景,随后变成了三维立体。
卫世安从讲台上走出,水墨画中腾出的三维立体场景从原本的模糊一团开始变化。
风澈从它未成型的时候,隐隐看出那是一张修真界地图,从最开始版块分界,随后到河流山川,森林沙漠,最后到飞禽走兽人族城镇,一一清晰。
在它彻底完成构筑的刹那,那股磅礴的气势扑面而来。
“上古时期,凶兽横行。”
卫世安的手落在地图轮廓外围,灵力在指尖涌出,红色的笔迹将整块版图圈了起来,远远望去,触目惊心:“任何一处,都是它们的地界。”
他顿了一下,手中灵力再次探出,在版图之中的一块点了一个点,像是满张天幕上的一颗孤星:“此处,是人族的起源之地。”
“人族起始自脊索动物门哺乳纲灵长目,鼻祖灵猿,属于灵兽类。”
他抬起眼,冷冽的视线扫向台下坐着的孩子们:
“相信你们前段时间的学习,已经清楚了灵兽和凶兽的区别。
灵兽以灵气为修,凶兽依靠戾气滋生,戾气越浓凶性越大,修为也越高,但它们成长最快的方式,并非吸收戾气。
戾气会让他们陷入短暂的暴虐失智,而厮杀和吞噬,才是最好的养料。
因此,灵兽是他们的食物。”
满堂哗然,孩子们猜测议论声渐起,卫世安在乱哄哄的声音中开口,以一己之力镇住了全场:
“没错,正如你们所怀疑的,我们的祖先,是凶兽的食物,然而人族从始至终,也一直是它们的食物。”
全场陷入一片死寂,风澈原本吊儿郎当的表情收敛起来,端坐在座位上。
他知道这是一堂什么课了,这是每年修士从家族中来,到学堂中去,上的修士第一课。
是告诉他们人族岌岌可危的处境的课。
是让他们从修士无所不能的幻梦中醒来的课。
是让他们做好将来为人族守城准备的课。
他前生九岁入学,随后没几天就跳级进了姜临的班级,从未经历过这种讲座。
他不明白为何凶兽潮经久不息,也不清楚为何年年守城杀也杀不尽,更不懂为何每年四大家族前仆后继,纵然万死也不辞。
他只能从一次次的守城中,一次次的卜算中,一次次的见证他人献身中,领悟到这刻骨铭心的道理。
原来学堂早在他们入学初,便已经告知了他们其中的残酷。
他从沉重中抽离了心思,卫世安的声音还在继续:
“人族在此地发源,然而在最初,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凶兽在我们之间选择食物,咬断脖颈,拖入巢穴,而自己仓惶而逃,连头也不敢回。
然而人族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种族逐渐壮大。”
他突然一笑,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场下,上扬的唯有唇角,加上他后面的话,愈发透着一股冷意。
“若你们觉得,这是人族自身努力的结果,便错了。
灵猿是灵兽中最弱小的种族,没有灭绝都是奇迹,何谈一句努力。
他们将我们圈养起来,任由我们繁殖,随后每月进来筛选食物,再留下部分继续下一轮的培育……
毕竟,哪有凶兽不喜欢蕴含灵气极度充沛的种族呢?
竭泽而渔,凶兽不屑做那种蠢事。
一切都是为了种族将来更好地进阶。”
他抬手将朱红色的点扩大,以辐射姿态向外扩展了几倍,随后停顿下来:
“人族便是在这种环境下,拓展疆土,繁育种族。
而活下去,守护同族,一直是我们的梦想。”
他言毕,随之在讲台上隐没身形。
全场的孩童无一人嬉闹,一张张尚且稚嫩的小脸都带着一种名为严肃的表情。
短暂的静寂后,楚凝的身影从讲台上出现,她将那块人族版图扩大,手中符笔落在虚空,版图上随之浮现了四个字。
这四个字,将版图分割成四块,地界彼此紧密贴合,以守护的姿态,将中央的地区包裹起来。
“楚,代表符术楚家;夏,代表灵决夏家;姜,代表剑道姜家;风,代表奇门风家。
人族在反抗凶兽潮的数亿年间,出现了四种术法,以此为基准成立了四大家族,分别驻守在人族版图四方。
人族并非人人与灵气亲和,繁衍过程中自然有天赋高低,加之选择不同,出现了凡人和修士的区别。
四大家族应运而生,保护毫无法力的凡人,尚且不能上战场的年轻修士,以及修为寿元将尽的年迈修士。
四方约定,每百年轮流驻守边疆,期间执掌家族需出守城主力军及守城将领,其余家族休养生息,预备下一个百年轮换。
人族自此迎来大繁荣,凶兽潮逐渐被逼退,入侵城破的次数骤减。”
楚凝微笑着在讲台上退后,为赵承文腾出主讲位。
赵承文在一旁缓缓站出,他手心灵力向上漫卷,水墨画开始如液体般流动,具象化的灵猿和人族立体图浮现,随之降落在他左右两侧。
他以指为笔,左右开弓,圈出灵猿和人类的不同:
“人族进化过程中,放弃了防御坚固的鳞甲刚毛,放弃了尖锐锋利的獠牙利爪,甚至放弃了与灵气的亲和度——我们唯一的优势,是我们与凶兽截然不同的头脑。
它们依照本能觅食,只有基础思考能力,然而我们研发法决,设下结界,修筑城墙。
直到草药出现,人族修士寿命实现了飞跃。
无数修复灵决仿照草药功效诞生,战场上受伤之人得到救助;草药不仅疗伤,驱散某种凶兽也有功效……
我们并非一味厮杀,我们用智慧寻到了存活的助力。”
他指尖翠绿的光华流转,先前许一诺施展的修复法决再次浮现:“生死人肉白骨,已经不再是梦想。”
他将那道法决凝成一株苍翠的植株,一朵小花在植株尖,“啵”地一声,舒展绽放。
赵承文捧着那株植株,举起来,仿佛朝圣:“这是人族安身立命的法决,是人族近千载来,最伟大的发明。”
他讲完,三位先生齐齐上台,童子上前报幕,示意是自由提问环节。
台下有孩子叫起来:“姬家呢?姬家怎么来的?”
楚凝出列,将笔尖落在楚家的版图之上:
“姬家创始人原为楚家弃徒,叛出楚家后一心研究法术,但始终囿于一事。
符术虽通用最广,但不如姜家剑道犀利,也不如夏家灵决不用受限于符纸,亦不如风家奇门玄妙诡谲。
于是他许愿可以开创一种全新的法决,名为咒法。
但凡是终究有代价,他与天道做了这笔交易,便是用血脉为代价,换取姬家咒法狠绝。
而这个代价,是一种诅咒。
它藏在历代姬家族人血中,不知哪一代,便会印证一次。
据传,身负此咒活不过成年,但数万年不过寥寥几人。
何况姬家先祖为弃徒,不参与守城,因此在很长一段岁月一家独大,与四大家族呈分庭抗礼之势。
只是自从上届姬家家主被风澈诛杀,姬家势不如前。”
她的表情兀地严肃起来:
“咒法修习痛苦万分,每每运行如万蚁噬心,倒转周天。且入驻姬家需行炼心路,从古到今,唯有寥寥数人通过了。
那些无非穷凶极恶走投无路之徒,若尚存半分人族使命感荣辱观,都不会走到这种地步。
我不希望我的学生,日后为求极致的力量,名利权贵,踏入姬家吃人不吐骨头的深潭。”
台下一片抽气声,随后纷纷承诺表示绝不会进入姬家作乱,楚凝那张严肃的脸才堪堪缓和些许。
气氛不复紧张,又有孩子站起来:“先生,戾气究竟是什么?人族也会沾染么?”
卫世安沉声道:“戾气是人族和兽类死亡后,灵魂踏入轮回,从忘川河畔洗涤出的罪孽业障,无法消除,只能积攒。
至于人族是否会沾染,目前未有记载,只是走火入魔之时,有人曾看见修士身上产生过戾气。”
台下一片了然之声。
姜临转过头,发现原本听得认真的风澈突然垂下眸子,似乎是对刚刚的卫世安的话产生了质疑。
他没顾上问风澈,风澈已经站起来提问了:“先生,我想问,如今治疗修复灵决的创始者,是何人?”
他茶色的眸子定定地看着赵承文,那副熟悉的固执让赵承文为之失神。
赵承文顿了一下,似在斟酌字句:
“是一位,不可说之人。
他为人族创立安身立命的根本,但也险些让人族根基毁于一旦。
他是人族的救赎,也是人族的罪人。”
风澈坐下,不知为何回想起那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里,那人宛如神迹的修复之术。
是他吗?
【作者有话说】
楚无忧(打了个喷嚏)(挠挠头回头看):妈的,哪个贱人偷着骂我
(又打了个喷嚏):还骂
第65章 风氏后人
风澈最近觉得困倦是个很神奇的事情,就算是他已经修为恢复,不需要用睡眠弥补神魂压迫的亏空,但他就像是被课桌缠住一样,节节课趴在上面睡得昏天黑地。
但风澈一直把这件事归咎于卫老头讲课太催眠了。
在风澈痛苦地和困倦搏斗的过程中,一学期到了尾声。
越临近期末,风澈一边掰着手指算剩下的日子,一边焦虑哪天开始复习。
他上辈子自己考试都没吓成这样,再不济不及格,卫老头给他几板子,他没皮没脸倒是无所谓。如今他想进历练队伍,不仅不能不及格,还需要考进前十,这对向来“放荡不羁爱自由”的风澈来说还是太勉强了。
出了考场,他前一天和姜临担保自己必过,说自己天纵奇才,突击几天怎么都能考过那帮小屁孩;结果当晚焦虑不安得连入定状态都进不去了,第二天清早连滚带爬去找许一诺了。
毕竟这货深谙走后门的道理,上辈子他爹没少给学堂捐法阵,这辈子他有师父不用更待何时,许一诺看在他爹和他的面子上,总能给他暗箱操作一番。
风澈就这么心安理得大摇大摆地晃进了许一诺的院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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