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思昱尖叫一声:“你你你!是、是人是鬼!”
他连滚带爬,抹了一把脸,沾了满手的血,腿上不知何时多了几道口子,害他挣扎了几下才爬起来,他万般惊恐地抬眼,只怕那诡异的妖邪直接过来给他啃了,却见那人皱着眉看向他,之前的红纹如错觉一般消失了。
不知为何,他竟不记得刚刚那人的长相了。
那人像是突然反应过来,在血池里也开始扑腾挣扎,疯狂向后退去,手还不停地甩着:“卧槽,你是人是鬼啊!”
这一声,响度和情感饱和度较之刚刚姜思昱的尖叫也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旁四仰八叉的几个被他这一嗓子震醒,没注意到池中心那人,反倒看见池边站着满脸血的姜思昱,又开始新一轮的尖叫。
季知秋忍无可忍:“行了,闭嘴吧,你们一个个剑修,破邪基础篇第一个起式就是看破,拿剑出来耍了半天,到底看没看明白这就是个人啊?”
白冉冉比划出起式,破邪的剑芒映过眼眸,她借着剑芒看过去,那人在清凌凌的剑芒下依旧是那副模样。
她点点头:“确实不是妖邪。”
众人好不容易平复了情绪,这才发现每个人的身上多多少少有伤口,甚至还在不断流血,便匆匆施了几个法诀止了血。
许承焕刚想抬腿过去看看池中那人情况,却被姜思昱一把拽了回来。
姜思昱对着他摇摇头,将目光汇聚在池中心那人身上:“道友,不知尊姓大名?怎会在此出现?”
那人垂眸:“在下奇门风家,风临。只因我出门历练,误入法阵,莫名其妙传到此处……”
姜思昱打断他:“且慢,说是奇门风家,可否自证”
那人皱了皱眉,一条手臂从血池中伸出,指尖轻点,一道灵力骤然出现在姜思昱面门之前。
在惊呼之声中,姜思昱猛地后仰,但毕竟血肉之躯不及灵力传播速度,他仅仅只离开三寸,面前灵力轰然分裂开来,他吓得闭眼等死。
四周一片死寂,他只觉得脸皮刺痛感更甚,疼的他忍不住睁开了眼。
面前翠绿色的八卦图灵力流泻,五芒星停留在“震”与“巽”之间,代表木的生机正缓缓融入他的面皮。
四周众人本是惊惧过度,唯恐那人下手意图谋害,这才围了上来,此刻他们看着姜思昱脸前的八卦图发愣。
这奇门八卦五行,他们只在书里有见过描述,身边风家人和自己差不多大,正是学卜术的年纪,还未有人学到了奇门遁甲中的五行八卦,再加上风家这些年低调得很,从来不参与斗法,所以面对由灵力搭建起来的精巧的八卦图,他们实在很难淡定。
宋术转过头,大叫一声:“道友!风道友!你这一手叫什么?”
风临:“枯木逢春的第一层,可加速愈合皮外伤。”
宋术露出了星星眼:“帅啊……”
风临表情多少有点不解:“额,诸位,如果我自证合格的话,能不能给我件衣服让我先出来?”
姜思昱回过神来,听见这话,才发觉到这人居然连衣服都被传没了,比他们还惨。
惨归惨,他还是尴尬地捂了捂储物袋,心想谁没事儿带衣服出门,突然身后站着的季知秋举起手来,朗声说到:“风道友,我有!”
姜思昱:“……”还真有。
风临手上法诀一闪,便穿戴整齐站在了池边。
他脚一落地,眯眼看向四周怪石嶙峋刀削斧刻的咒法痕迹:“诸位道友,可知此处何地啊?”
众人沉默不语。
他下意识地探了探袖口,空空荡荡没有一枚铜钱。
季知秋凑过去,把他刚刚宝贝吹得不行的三枚铜钱递到了风临手里。
风临只当他是觉得风家修士不能没有卜算的铜钱,这才递过来几枚。
他轻飘飘在手里掂了几下铜钱,略略看了几眼,薄唇叹出一声微不可闻的轻言:“边城怎么这个样子了啊……”
他有些失神,二百年前,他在此处雷罚加身,烈火和雷束早已将他神魂肉身焚尽,连轮回都没有资格踏入。
可此刻,他切切实实站在边城外围,脚底感受着踩在地面的真实感,灵魂也牢牢覆在身躯里。灵气游走过经脉,归入灵府,神识传来的熟悉感提醒着他,这副身躯就像未曾经历过粉碎一切的雷罚,若非他修为损失近半,他这二百年,真仿佛大梦初醒。
他盯着掌心苍白的皮肤下的青色血管,此刻正源源不断地流动着血液,他失魂落魄地想,究竟是谁复活了自己,让自己在今日醒来又是何种目的……
难道他风澈,还有什么值得利用的地方吗?
风澈顾不上多想,突然发觉原本死寂的血池,此刻却像是将要沸腾的水,微微浮动着水波。
他忽地攥紧手,此处咒法构成的法阵盘根错节,神识扫过之时,因其过于庞大繁多,一时间他竟分不清阵眼所在。
但从此时血池的诡异波动来看,他应该就是那个阵眼。
阵眼一旦消失便相当于房屋抽去了根基,整池咒法便会缓缓倒塌,一旦塌陷,这血色咒法之下封存汇集的百年戾气便会吸引凶兽向此涌来。
他抬眼,沉声说道:“诸位,此地不宜久留,咒法,要碎了。”
众人闻言,急匆匆地准备逃命。
剑修平日里御剑都是靠高处视野广阔,到底还是不如奇门的人会辨识方位,他们还是误打误撞进的禁区,如今风澈自告奋勇地领路,少年人没什么心机,一个个很自然地跟着走了。
风澈深知边城外围戾气爆发的危险,心中紧迫感愈发浓烈,手中辨识方位的法决掐了两次就步履匆匆。
赶了不到五里路,远方突然浓烟滚滚,凶兽的咆哮声此起彼伏,地面开始剧烈震颤起来。
风澈猛地顿住,神识感受到血池上空紧扣的咒法大阵寸寸皲裂,戾气已经四散在了空中。
来不及了。
第5章 姜家少主
风家素来不重炼体,加之他重生不久,体力已经不支,领着一帮孩子跑这几步,几乎要了他的老命。
他脚下不停,指着众人身后的佩剑出言提醒:“御剑吧,道友们。”
姜家主修剑道,门下弟子常配利剑在身,御剑赶路便会比此刻狼狈跑路快上不少。
风澈有些兴奋,想起多年前踩在剑上御风飞行的恣意,就想要再体验一次。
季知秋愣怔一下:“那你呢?你怎么办?”
风澈一时没懂,眼睁睁看见跑在前面那几个孩子纷纷抽出灵剑,踩上去飞到高空开始御剑。
身边的季知秋还在和他大眼瞪小眼。
风澈:靠?他们都不带我一个吗?
他修为未复,空间界等级的远程位移根本使不出来。而他此刻可以施展的“缩地成寸”,实为短距离快速移动,若想使此赶路,连续发动,需要以雄浑的灵力为基础,他自然撑不了多久。况且可代步前进的楚家“疾行符”他手中此时压根没存一张。
风澈有些发酸地瞟一眼空中那帮小屁孩,姜家道服白缎如雪,下摆衣角氤氲丹青点缀,风中猎猎飞扬倒真有几分飘飘欲仙之意。
他舔了舔后牙床,看了看季知秋,也不忘朝天上挥手:“你们御剑谁带我一个啊?”
众人纷纷放矮了剑,季知秋面露难色,低声说:“风兄,并非我等不想帮你,剑修视剑如命,本命灵剑可共乘者唯父母妻儿而已。”
风澈瞪大了双眼,无语扶额:“不是,你们姜家什么时候多了这规矩,我记得……”他倏地顿住,眼神游离了一会儿,似回过神来,无奈一笑:“罢了,诸位先走,我来断后。”
宋术从剑上跳下来,将剑握在掌心,他对着伙伴们一拱手:“我和风兄一起步行垫后,你们先走。”
风澈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
许承焕扑通一声蹦下来,一边扬了扬手里的剑,一边挑衅地看了一眼宋术:“你逞什么英雄,看上人家的奇门法阵了吧?想结交风家的大哥,我偏不如你意!”
风澈:“……”好哇,还以为留下断后是什么好事呢,都跟着抢。
他俩这一带头,全不走了。
风澈叹了口气:“若我没猜错的话,此地是边城流离道,为今之计,尽可能靠近边城结界,拖到城中救援了。”
他凝神看向远方,将身后跃跃欲试的孩子们护在身后:“凶兽吸了戾气,可不比你们圈养供修士历练的妖兽,诸位,还是走吧。”
虽然不想刚活过来就慷慨赴死,但若不是他这个阵眼离了咒法核心,这群孩子何至于被迫逃生。
他忍不住自嘲,当年被批判的穷凶极恶之徒,真是“德不配位”。
姜思昱撇嘴:“说得好像你杀过一样,这几年风家闭门不出与世隔绝,我姜家代行掌管边防,就连边城驻扎的守城者,都是姜家人,怕是你连凶兽的面都没见过吧?”
身后的少年们也一同附和:“你怎么老气横秋的,还不是和我们差不多大?”
白冉冉忍不住嘟囔一句:“况且你风家的奇门攻击手段不多,你怎么断后”
风澈心虚地摸了一把脸,方才怕身份暴露,把他当年偷师学的夏家法决用在了脸上,而且他还特别细心地隐藏了骨龄,伪装成同是首次出门历练的少年人,他们不提醒他自己都差点忘了。
初出茅庐的少年丝毫不知道凶兽的危险,以往纸上谈兵的经验只会使他们沦为凶兽口中的血腥。
风澈扫过一双双清亮的眼,坚定又天真的样子让他提不起半点反驳之意。他在心里叹了口气:罢了,他对这群一根筋的剑修没什么好说的,护着就是了。
凶兽来得比想象中的快。
姜思昱神识紧张地探查,前一刻还觉得最近的凶兽也相隔百米,下一刻就见一只鬃毛燃着火焰,四蹄如鹿,头颅似狮的凶兽朝他扑来。
姜思昱尖叫一声,生死边缘,他竟发觉手中的剑太重,仿佛拿不动一般,软软地连一个完整的起手式都施展不出。
吸了戾气的凶兽硕大的眼瞳充血泛红,血盆大口张开露出流着恶臭的液体的獠牙。
姜思昱被吓得睁不开眼,最后一刻他满脑子都是那凶兽的血盆大口,他以为自己命不久矣了。突然,他听见那个风家修士声音淡淡,慢斯条理地说:“乾位天行,四野穹庐。”
周围的嘶吼声,甚至连呼啸的朔风声都静了下来,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膜。
姜思昱小心翼翼地睁开眼,见风临一改之前的深沉,反倒有种漫不经心的随意,他掌心蔚蓝的五芒星叠加八卦阵,正源源不断地流转着灵力,撑起了一顶晶莹的屏障。他不忘分心看他,轻笑一声:“怎么了?吓傻了啊?”
姜思昱这一刻,没想起刚刚那凶兽的凶恶,没想起手中未施展的剑决,反而想起之前在风临眉心见过的那一道红纹。
他心想,风临这张脸,和骨子里带着的感觉,真的太违和了。
季知秋沉默着走过来,翻了翻储物袋,倒出了全部的灵石。
风澈一手维持“四野穹庐”,一手飞速用灵力在地上描画出一道灵力转化的法阵。
季知秋蹲下,阵眼立刻被塞上了一枚灵石。
风澈拍拍他的肩膀:“道友,你很懂啊。”
姜思昱拍手:“来了各位,小金库全交出来吧,特殊时期特殊处理!”
风澈看着地上凑的灵石,粗略估计了一下“四野穹庐”维持的时间,嘱咐道:“灵石没了立刻换,想出来锻炼锻炼的注意安全。”
季知秋抬头问:“你要……”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风澈跨出保护罩,脚尖点在外界的刹那,衣摆向后翻飞。
众人慌忙跟过去,却见风澈回头对着他们递去一个安慰的眼神,矮身躲过凶兽的撞击,状似随意地还朝他们摆了摆手。
风澈望着凶兽时甚至带着一丝怀念。
身下青色的五芒星旋至巽门,浮于半空,他手指在半空连点数次,红色的五芒星便交叠流转:“离位火行,焰煞流星。”
星星点点的火光在离位倾泻而下,下落途中不断分裂膨胀,天幕似下了一场火雨,落在凶兽身上触之即燃,凶兽被烧得发狂,滚在地上不断哀嚎,烧焦的味道开始蔓延。
宋术眼中倒映着火光,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兄弟们,我以为,他只是比那群风家的旁支天赋高了些,也没想到,他是风家的天骄啊……”
众人跟着附和。
季知秋转身回到风澈阵法图前,换了一块灵石。他捡起那枚清空灵力的灵石,握在掌心,碎屑细细碎碎顺着指缝流下。
他盯着远方不断奔腾而来的凶兽,眉心染上了焦躁的情绪。
不同于宋术等人的态度,风澈本人反倒对这“焰煞流星”的威力不甚满意。他的武器红线“尘念”和银铃“何夕”不知流落何处,此时他无法同时发动三个阵图叠加威力,更别提自身灵力运行不畅,奇门法阵的威力大大削减。
他无奈地等着手上离火阵图消散,随后继续描绘出下一个阵图。
这一次,阵图建成大半时便隐隐有细小的电流溢出,庄严的紫光照在风澈脸上,竟给他填了肃穆之感。
“震位雷行,紫漫天河。”紫色的闪电自穹顶蜿蜒,寂灭死光咆哮下来,交缠分裂形成电网,释放出毁灭的气息。
风澈看着近在咫尺的雷电劈下,雷暴声在耳边缭绕,瞬间脸色一白。
那日雷罚加身,粗大的雷电从头顶灌到脚下,全身上下肌肉到骨骼的割裂,灵魂揉碎碾压的战栗,肉身神魂碎裂化作灰烬的过程……一切的一切,让他竟生出了对雷电的恐惧。
他借着雷电法阵消散的间歇适应了一会儿,稳定心神,才开始接续下一个法阵。
季知秋又换了一颗灵石,抬眼看向天上的风澈,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突然拔剑从护罩中出来,踩上剑身和他并肩而立,紧接着从怀中掏出一大把雷符。
他完成这一系列动作似乎耗尽了他全部的勇气,雷符扔得也歪歪斜斜,有几张甚至飘到了风澈眼前。
风澈并不在意,手中还在勾勒下一个阵图,他随手想将那几张符挥走,却见飘到眼前的竟是一张高阶雷符,他愣了一下,恰恰是这一下,雷符在他身前炸开。
一张薄薄的黄色符纸,其中蕴含的是巨大的威能。暴虐的雷光倾泻下来,直直擦着风澈的鼻尖轰向地面的凶兽,他散在风中飘扬的一缕乌发瞬间被湮灭成灰。
风澈心里一慌,眼前不断频闪死前的雷罚,手中的阵图瞬间垮塌,奇门阵图不容失败,威力越大反噬越凶,风澈此时此刻绘制的,已经是他能发出的最强一击,反噬过来的痛苦令他眼前一黑。
他勉强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强行压住喉咙里涌上来的腥甜。
季知秋赶忙扶住他的胳膊。
风澈借力撑了一下,拒绝了季知秋拽他回去的动作。
他深知自己状态很不好,但是他也只能死扛。
既然在心底答应了要护着,便要践行到底。
他再一次发动了“紫漫天河”。
距离风澈出去再回来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
风澈一回来,四面八方的凶兽包围住他们,空中的凶兽甚至开始攻击穹顶,他们与凶兽隔着一层薄薄的护罩。
直至灵石告竭,地面的“四野穹庐”光芒越来越淡,风澈修改地面法阵,他们开始用自身灵力维持保护罩。
可他们每一个人只有十六岁,灵力能充沛到哪里去,五个人撑了一会儿就维持不住了,灵力殆尽栽倒在地,连动弹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
风澈神识扫过丹田,剩余的一成灵力让他担忧,如果再加上经脉中的,他们也撑不到天亮。
风澈坐在了堆成小山的废弃灵石上,开始以一己之力维持“四野穹庐”。
地面上躺着的姜思昱侧头看他,气若游丝地说:“你很厉害,若有一线生机,我认……你做,大哥……”
风澈一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然后便沉默下来,继续输送灵力。
季知秋转过头,看见风澈一声不响地抹掉嘴角渗出的血,颤抖着的指节近乎白得透明,染过血色触目惊心。他流的血太多,擦都擦不完,像是和自己赌气一样,索性连血都不擦了。
季知秋看得入神,轻声问:“疼吗?”
风澈轻轻摇了摇头。
季知秋别过脸去,眸中的情绪汹涌上来,透着一股浓烈不解与无助:“骗人……”
四周响起了低低的呜咽声,风澈看见泪水顺着白冉冉的眼角汹涌而出,明明是最见不得人哭的他,却没法发出一声安慰。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风澈以为,自己好不容易重生归来,连当年的遗憾都没有实现,就要再死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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