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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卦当真(册神不是吹)


透亮如琉璃的眸子中,唯有一人之时,总给姜临一种,那就盛着风澈的整个世界的错觉。
可惜他不是风澈的全世界。
姜临突然觉得眼眶酸涩。
他从不奢求风澈眼里只有他一人,就连现在的相处时光,他始终有种虚幻感。
就像是,他偷来的时光。
或许,风澈早已身死道消,魂飞魄散。
风澈这么完完整整地出现在他的面前,只是他又在做一场循环了两百年的梦。
一场虚妄易碎的梦,一场关于注定不归的人归来的梦,一场他的爱意无处安放唯有此种方式才能得到缓解的梦,一场早已将他逼疯的梦。
姜临想到这里,突然浑身颤抖起来,无数个梦魇里,他曾无数次以为自己抓住了风澈,然而只能无力地看着他在自己手里流逝。
他不能再承受风澈化作缥缈的烟,从梦里骤然惊醒,发觉自己一无所有的感觉了。
他不敢伸手,生怕眼前之人立刻随风消散。
风澈摇了半天,将姜临不断变换的神情看在眼里。
那张脸微微发白,眸中的情绪从最初的惊喜逐渐到悲伤无助,最后化作惊惧绝望,沉淀成一片死寂。
风澈深知他这是从刚刚那幻阵里没能缓过来,但他只能强行转移姜临的注意力。
“不会吧,不会吧,你不会在幻阵里跑了两个时辰,才搞得这么虚吧?”
姜临摇摇头,沉默不语,全身的肌肉越绷越紧,嘴唇抿得发白。
风澈轻轻戳着他脸上的软肉,想让他放松一下,不要绷那么紧:“咋了,没考好?”
姜临点点头。
风澈皱眉:“你那场景啥样的?”
姜临不说话。
他问了半天,姜临都是摇头。
风澈憋得慌,心里急得不行,他认认真真哄了这么半天,这人怎么还是这副模样,油盐不进,受了委屈也不说,全靠他一张嘴连蒙带猜,结果姜临还不配合。
他扳正姜临的头,对上姜临哀伤的眼瞳,心底原本已经翻腾起来的怒火像是被浇了一大盆冷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怪的情绪。
像是儿时被弄坏了心爱的玩具,怎么也练不会的阵图,一颗放坏了发酸的饴糖。
他皱了皱眉,发觉自己根本无法忽略心口酸酸涩涩的感觉,甚至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心底逐渐抽疼起来。
他想抱一抱眼前这个人。
他把手拿下来,不由分说地一把把姜临搂在了怀里。
姜临身躯僵硬了一瞬,大片大片的温热覆盖上来,击碎了心口空虚无措的感觉,腰间的力道传来,他反复确认了半天,终于整个人放松了下来。
是真的,眼前这个人,是真的。
这不是他虚妄的幻想。
他梦了两百载的虚无,在此刻变成了现实。
风澈只感觉怀中之人软软的身子贴过来,颤抖着将手臂环在他腰间,越收越紧,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轻轻拍了拍姜临的后背,发觉姜临冰冷的面颊慢慢附过来,紧贴着他的后颈,风澈甚至感受到了一丝湿润。
风澈倏地明白过来。
姜临,哭了。
风澈心里一疼,不知所措地捧起姜临的脸,手慌忙去给姜临擦眼泪:“姜临,你别哭,我……”
他竟一时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或者是做些什么。
他在姜临的生命中缺失了将近三百年的光阴,再也做不到当年那种姜临一个眼神,一滴眼泪,他就可以判断出是谁惹了姜临。
虽然他很不想承认,但他们都不是当年的他们了。
他不知道姜临最怕什么,不知道他为什么悲伤流泪,甚至不知道该以什么身份去哄姜临。
他手足无措地只一味给姜临抹着眼泪,心口的刺痛密密麻麻,手足冰冷的感觉几乎让他浑身发抖,他才意识到自己在害怕。
害怕眼前这个人什么也不说,只自己难受。
害怕他推开自己,转身去找别人哭诉。
害怕……自己不是他心里的唯一。
他们在一群人里并不显眼,好多小孩出来后都寻求自己的朋友们大哭,报团取暖的现象四处可见。
没人注意到两人格外复杂的情绪波动。
许一诺清点了一下人数,拍手的声音传遍全场,孩子们微微回神,收敛了崩溃的情绪。
他抬起手中的灵笔轻松写意地飞速书写灵诀,俊逸潇洒的字迹长短交错,灵诀很快就成型,飞到了天空上。
那灵诀散着晶莹的嫩绿,清清亮亮的光柔和地笼罩在众人身上,刚刚还在嚎啕大哭抽泣不止的孩子们逐渐安静了下来。
风澈感觉自己刚刚勉强在灵府重新凝聚好的神魂逐渐稳固下来,像是浸泡在了一眼冰凉清润的泉水里,身心都跟着放松了下来。
这是夏家灵诀,清心凝神诀。
他突然产生一种异常熟悉的情绪。
脑海深处,像是拨开云雾,逐渐浮现出一幕他从未见过的场景来。
面前摆着一盏盛着茶水的瓷器,那瓷器似乎极其讲究,冰纹清凌莹润,透亮洁白的质地极轻极薄,光洁如玉。
他对品鉴茶水优劣一窍不通,根本没什么兴致拿这般金贵的瓷器喝茶。
这人根本不是他,他却偏偏在以第一视角“回顾”这段记忆。
他看见那人伸出一根修长如玉的手指,不疾不徐地轻轻蘸了蘸茶水,以一种极慢的速度在眼前的精致细腻、甚至经过抛釉的紫檀木桌案上画了些他根本看不懂的符号,清浅的光芒逸散出的时候,他的记忆戛然而止。
他再努力想的时候,却发觉那缕记忆越来越模糊,像是消失了一样。
他知四大家族多少都有这种功效的法术,但记忆中那抹符号他根本没见过,那清浅的光芒虽清浅,却带着盛大强横的压迫感,霸道的治愈效果似乎要远超眼前的这清心凝神诀。
他按住眉心,正想一鼓作气翻一翻混乱的记忆,想看看这玩意从哪儿来的,怎么钻进了他的脑袋。
一旁的响起了姜临清冽的声音:“走吧,先生说吃晚饭了。”
风澈立马偏过头,乐颠颠地回答:“哎!这就来!”
他摇头晃脑地跟过去,把刚刚严肃认真思考的事情立刻扔下,十分狗腿地凑到姜临耳边:“姜临,你好啦?”
清心凝神决的效果立竿见影,姜临此刻虽然眼眶微红,却将刚刚迸发的情绪尽数收敛了起来,看上去平静了许多。
姜临沉默了一会儿,轻轻点头。
风澈指尖蹭了蹭袖口,心想:就知道他还没好。
他将心里所想藏起来,拽着姜临的手腕,拔腿就跑。
他飞扬的墨色长发在空中舞动,身上水墨色的衣袍翻飞着,与长发交织缠绵。他跑在前面,回眸肆意地大笑:“抢饭啦!赶紧走啊!等会儿好吃的都没了!”
一如四百年前某个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日子,他跑在夕阳下,浑身上下连发顶都镀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他对着他笑,耀眼得好像在发光。
风澈领着姜临钻进了食堂,一把把姜临按在椅子上,挑着一双秀丽的眉,环着胖胖短短的手臂,居高临下地看着姜临:“姜临,今天大哥给你打饭。”
可惜他想要的大哥威慑力丝毫没有表现出来,一张小脸圆圆滚滚,两坨软肉微鼓,甚至大大的蝴蝶结都像是在卖萌,让人看了只觉得认真得有些可爱。
姜临撩起眼皮,看着眼前努力维持大哥尊严的风澈,轻笑一声:“以前不都是我给你打饭么?”
风澈噎了一下,还真是。

第48章 做我小弟
风澈回想起在自己当年领着众小弟呼风唤雨的峥嵘岁月里,最早跟随着自己,具有最老的资历,理所当然成为开国大将兼自己左膀右臂的姜临,除了跟在自己身边不离不弃之外,甚至还主动担起了替自己打饭的任务。
当初一脑袋江湖大哥义薄云天的风澈,打心里觉得姜临担此大任,实在是他对姜临最大的信任和奖励。
现在他再想起,只觉得自己好像压榨了人家八年劳动力。
他一想起当年的场景,就觉得傻得直冒虎气。
他在这边尴尬得恨不得抠脚,姜临还不嫌事大地在一旁悠悠地指了指不远处的柜台:
“就是在这个地方,大哥一掷千金为小弟,小弟心甘情愿为大哥肝脑涂地,此生无悔,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风澈表情凝固。
风澈刚来学堂时不想吃食堂的饭菜,然而当时他还没辟谷,和当时的班级掌事先生作了好久的妖,以绝食威胁也没有用,先生压根不肯给他这二世祖供上独一份的饭菜。
犟得撞了南墙也要把南墙捅个窟窿的风二世祖心想,自己长这么大没受过这种委屈,谁吃谁是狗。
后来风澈饿得不行,实在挺不住了。
当人饿得头昏眼花的时候,根本不在乎什么狗不狗的问题了。
介于他还在和先生闹脾气,就想偷着溜进去吃一口。
结果他刚一脚踏进去,直接和站在门口管理低年级吃饭秩序的先生四目相对。
两人在食堂门口大眼瞪小眼。
先生冷笑一声,气的不行:“小祖宗,你不说谁吃谁是狗么?”
本来打算偷偷溜进去吃一口而被迫当狗的风澈:“……”
他恼羞成怒,大骂一声:“艹,我就是看看学堂里有几条狗而已,你自作多情什么?”
他气呼呼地离开,撤出先生的视线之后才捂着肚子虚弱地蹲下。
“饿死爹了,真无语……”
他咕哝一句,瘪着嘴,听见空旷的腹腔传来一声干巴巴的咕咕叫,听上去颇没有气势。
终于忍不住哭丧着脸的风澈只能哀嚎:“该死!我好饿我好饿我好饿……”
他猛地站起,心想天涯何处没吃食,何必非去吃狗屎?
他一撅屁股,仰起脖子,气势汹汹地打算到别的地方随便找点什么充饥。
鬼使神差一般,他再次拐到了开学那天的拱门附近。
风澈摸了摸肚子,也没在意,正打算跨过拱门去宿舍院落溜达一圈看看有没有哪位热心同学存货丰富。
刚一跨过拱门,他就闻到一股馒头的香气。
那味道甜丝丝的,只是一点点,但在风澈鼻尖勾引一般绕了个圈就散了,直接把风澈的饥饿放到最大。
其实按照平时风澈的嘴刁程度来看,他压根看不上这清清淡淡的馒头,甚至可以说是非常嫌弃。
可惜风二世祖不复当年的威风,饿了几天的肚子似乎不允许他不为之动容,连唾液腺都滋生出了激烈的反应。
风澈咽了口口水,暗骂一声,心想哪个倒霉玩意儿躲在这儿吃饭,今天遇见小爷就别想再咬一口馒头了。
他猛地转头,看见了一个人。
那人蹲在角落,一身姜家的水墨色衣袍皱皱巴巴地裹在身上,似乎因为过于瘦削的原因,显得异常的大。
他头发有些乱,额前的发丝丝缕缕垂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敛去了神色。
他此刻正捧着咬了几口的馒头,认认真真地一口一口吃着,珍视的状态不像是吃馒头,反倒像是吃什么山珍海味,细瘦的手指上青色淤痕和伤口遍布,甚至还有渗出的血珠蹭到了馒头上,他却无知无觉,依旧紧紧抓着那馒头。
风澈突然对馒头没了兴致。
他好歹是风家二少爷,风家的家教根深蒂固,他就是再饿,也断不可能去抢这样一个人的馒头填饱肚子。
他心想,这人怎么回事,混得这般惨,只能啃馒头的穷鬼怎地像是吃上了山珍海味,全然没有饿死鬼的模样。
他吃得虽珍重,却矜持端庄,这样反倒衬得那馒头更好吃了几分。
风澈又咽下口水,心想自己真是出息,看人家的馒头看得这样入神,还不如想想怎么不当狗。
风澈默默往前挪了挪步伐,开始考虑让自己体面地混进食堂的方法。
他盯着眼前的人,掂了掂腰间储物袋里亲爹给的灵石,计上心来。
难得知晓些同学间团结友爱的美德的风澈凑过去,礼貌地拍了拍眼前那人:“喂——”
那人被他这么一拍,抬起头来,乌黑的眸子闪过转瞬即逝的凶厉,又刹那隐去。
他在那一瞬间认出风澈的脸,转眼便换上了和煦内敛的神情。
他将馒头攥紧,一只手背到身后,艰难地咽下嘴里的馒头,站起身微微低头行礼:“风少爷。”
风澈认出来了,这人是他刚入学那天见义勇为,和他一起挨揍的那位兄台。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这人,应该是叫姜临。
姜临一张脸上倒是干干净净,表情也平静,但他竖起来的领子,蓬乱的头发,手上的伤痕无不说明,他又挨揍了。
他却像是没事人一样,一身繁文缛节做得规规矩矩,风澈这种从小到大没正经行过礼的人看了只觉得这人比划的动作不错,就是看着矫情了些。
不过姜临这人脸不错,这一手礼仪也标准,若是领出去,一定格外引人注意,倍有面儿。再加上自己还要靠着姜临混进食堂,如果收他做小弟的话,那岂不是一举两得?
风澈联想到自己来学堂之前就想过的建国大计,忍不住为今日就要跨出历史性的一步感到雀跃。
他觉得既然想要让人家当自己的小弟甘愿跟随,就应该拿出自己看的话本里,各种明君将领礼贤下士那股劲儿,于是他连忙把姜临拜下去的手接住,脸上还带着关切:“姜临,你怎么在这儿吃饭?”
姜临低头不语。
风澈也不气馁,再接再厉:“那你怎么就搞到个馒头吃啊?”
姜临继续沉默。
本来就没多少耐心的风澈很快觉得心里发堵,心里吐槽一句:这人真他妈老实,问也不说。
他偷偷翻了个白眼,又凑近了些,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充满关怀友爱又不失大哥的风度:“你是不是又挨打了?”
姜临抿了抿嘴,低声转移话题,问道:“风少爷,你怎么又不去吃饭?”
风澈没注意那一句话里有什么不对,眼角抽了抽,尴尬地挠头:“唉,这不是不饿么……”
他话音刚落,肚子就十分应景地响起一声惊天巨响。
两人四目相对,尴尬的氛围在两人之间流动。
风澈暴躁地想,刚刚连叫都没力气了,这下可倒好,叫得真他妈欢。
风澈忍了一会儿,终于恼羞成怒:“你还好意思说我?你这一个馒头,够干什么的?”
姜临张张嘴,什么也没说,就低下了头。
风澈只当他理亏,十分不要脸地拉过人家的手,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喂,姜临,我领你去吃饭,没人敢欺负你,不过我有个小小的条件。”
姜临本来被他突然把手拉过去有些不好意思,正打算抽回手,听见他说条件顿时停了下来。
他垂下眸子,不言不语任由风澈拽着他的手。
风澈敏锐地感觉到这人虽然没有刚刚挣开他的手的意思了,周身的气息却冷了下来,看似麻木却像是披上了一身的刺。
啧,看上去更不好糊弄了。
他安慰自己:收小弟的路途上,总会遇见坎坷,这不还没说出来呢吗,万一他就答应了呢?
他继续不要脸地拽近了些姜临的手,笑得胜券在握,一双狭长上挑的眼眸带着蛊惑人心的意味:“你叫我一声大哥,我以后罩着你,咋样,你答应不?”
姜临愣住了,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他,问了句:“什么?”
风澈一看有戏,连忙补充:“我不会让你白叫我大哥的,我收你做小弟,就一定会对你好的,你以后去食堂,想吃什么便吃什么,谁打你大哥帮你,就像开学那样!”
姜临难以置信,似乎没跟上他的脑回路:“只叫一声大哥?”
风澈点头,还十分诚恳地握了握他的手:“对。”
姜临垂下眼睫,声音有些干哑:“万一我叫了之后你食言了呢?”
风澈二话不说,直接领着人杀进了食堂。
杀气腾腾风风火火的模样,连门口的先生想拦住他时都掂量了一下这孩子的精神状态。
“风澈,你怎么又回来了?终于愿意当狗了?”
风澈哼了一声,仰起头,露出一副身为大哥的快乐你不懂的表情:“非也,非也。”
他伸出手臂,一把环住姜临的脖颈,把他的脸凑近了些:“先生,我兄弟饿得骨瘦如柴,我不能因为一己之私,逞口舌之快,就置兄弟性命于不顾,我这不是当狗,而是救人。”
他得意地笑了笑,很快就憋回去变成了悲天悯人的圣僧样:“先生,你不懂。”
先生被他这副修饰过重的演技恶心得受不了,狼狈放行。
风澈仰天长笑,连忙领着姜临冲到点餐的地方,把灵石哗啦啦倒了一柜台,豪情万丈地说:“小弟,啊不,好兄弟,你随便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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