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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卦当真(册神不是吹)



第41章 先生别气
空中悬浮的字迹苍劲有力,带着铁斧刀削的锋锐感,风澈一眼就认出是卫老头的字。
他一向习惯把不喜欢的科目放在后面再答,怕影响自己答题的心情,考试刚开始就看见卫老头的题,他就觉得浑身难受,像被辣到眼睛一样,揉了半天眼睛,才嫌恶地调到下一科的题目。
这次是《草药的鉴别与药理I》。
虽说风澈和赵老头不对付,但对他教的科目还是颇为擅长,这才舍得把在手里握了半天的笔拿出来答题。
“第一题:下图的草是什么草?有何种功效,答出一点即可。
第二题:幽蔓草为下图哪个选项,常生长于何处?
风澈一路进展顺利,胸有成竹地来到了下一科。
《四大家族史I》一贯是风澈最喜欢的科目,以前被罚在藏书楼抄书,让他抄书是绝对不可能抄的,先生还不让他出去,他闲着无聊就翻翻野史,四大家族过往秘辛一个个异彩纷呈,谁的儿子其实不是谁的儿子,谁欠了一屁股风流债,谁又痴情一生一无所获……简直狗血得不能再狗血,可惜风澈就好这口,看得津津有味不说,还顺道把四大家族史学明白了。
他颇有些怀念地看着一道道熟悉的题目,提笔就写。
“第一题:姜家第三代家主何名?主要功绩为?”
答:姓姜名皓,创‘九戒雷罚剑’,开辟姜家首个束缚类叠加攻击剑意的剑法,抵抗兽潮威力巨大,从古至今无人可及。
风澈在心里默默加了句:带动姜家餐饮业走向巅峰。
据说姜皓此人修为足以辟谷一生靠灵气过活,但他爱极了品鉴美食,为此走遍大陆探访民间奇珍,归来写成食谱,传给隶属姜家地界内的平民百姓,因此姜家地界总是飘香万里。
风澈十五、六的时候去姜家地界历练,有幸尝过当地的坛子肉,简直是“尝尽天下千般肉,唯有雪山香坛鲜”。他吃过一次就忘不了了。
风澈收住乱飞的思绪,把念头终止在“等有机会让姜临再领他去一回”上。
四大家族史答完,风澈还剩了一大半的时间。
他不情不愿地扒拉着悬浮在空中的题目,心痛地看着楚凝隽永温婉的小楷变成了卫老头大开大合的行书。
他皱着一张脸,认命一般往下答题。
“第一题:鳞锤鬃狮弱点位于何处?”
风澈一看,好家伙,学堂出题紧跟时事,前几日姜临百年之期收官之战,兽潮打头阵的就是这鳞锤鬃狮。
他一副押题押中了的雀跃表情,手里的笔哆哆嗦嗦,一个不留神就糊了一大团。
风澈盯着那一团陷入了沉思。
卫老头素来注重卷面整洁,看见第一题就糊成一团,一定会气个半死。
风澈表示他真的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太激动了,再加上左手不太好使,一点没有想气卫老头的意思。
虽然现在卫老头依旧看他不顺眼,但他好歹不会因为这事就揍一个弱小可怜的七岁小孩儿。风澈如是安慰了自己一会儿,捋平被袖子压卷边的答题纸,接着写了起来。
“第八题:下图凶兽隶属什么科,什么纲,名何?”
风澈瞅了一眼那张清晰立体的图片,放大看了半天。
面前的凶兽并非像他惯看的凶神恶煞奇形怪状,它四肢修长矫健,一身雪白蓬松的毛发,颈畔的鬃毛尤其纤长柔软。图片呈现的虽是静态的,但它昂首俾睨四方的雄姿更显潇洒俊逸,与风澈印象中后山的狼颇为相似。
风澈:“……”
诶我擦,莫名熟悉。
小胖手下字迹歪歪扭扭,抖了半天写了一个“犬科,哺乳纲”就停住了。
他觉得自己背几天了,这凶兽都认识他了,他却像个负心汉一样连人家名字都没记住。
他一犹豫,手中的笔点在纸页上,在第八题的答案框里留下了一块黑漆漆的圆点。
他可以想象这块黑点会给卫老头带来怎样的冲击。
他现在被监控着还不能动用清洁阵图,挨骂一定跑不了了。
他苦恼地挠了挠头,把头发差点没揪下来,憋了半天,颇不自信地写了个小白狼。
被改名为小白狼的银月雪狼:“……”
我谢谢你。
一场考试下来还算顺利,风澈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觉得自己除了有三个名字不确定,剩下的都胜券在握。
风澈检查着,改卷子时愈发找回了当年的状态,心想自己既然注定挨骂,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让卫老头一次气个爽。
然后他就在自己不确定的地方填上了自己多年来一直想填的。
填完之后他就爽了,一想到卫老头摧残他多年,逮住他的卷子就吹毛挑刺,这下可算被他通过卷子的方式报复回去了。
他一时间豪情万丈,顾不得时间还剩三分之一,就直接自信地提交了卷子。
四位先生在水幕前观察每个考场动向,见这么早就有孩子把卷子传上来惊讶了一下,映入眼帘的就是一手狗爬的字。
没办法,风澈恐怕先生们认识他的字体,拿左手写的卷子不说,还故意哆嗦了两下。
赵承文强忍住撕卷子的冲动,一手按住气得狂跳的眼皮,才提笔判卷。
他的表情越来越奇怪,从最开始的怒气冲冲逐渐变得不知所措,最后化作一声心满意足的长叹:“好孩子啊,虽然字丑,但是我依稀可以辨认出他爱草药学的心。”
楚凝好奇地接过卷子,开始批她负责的部分。
顾及美人的面子,风澈特意减少了字迹挤在一团的次数。
楚凝手中的笔不断判着对号,批到最后她也点点头:“这孩子对四大家族史了解得很好,见解也深刻,看来下了不少苦功夫。”
她笑意盈盈地把答题纸递到卫世安手里,朝他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
卫世安皱皱眉,没有在意,拿起卷子,嘴里嘟囔一句:“我就不信这么丑的字能写出多惊艳的答案,多半在哪儿瘸腿儿。”
他目光甫一落在答案纸上,一团硕大的黑色墨团直接给他带来了视觉上的冲击。
他突然明白楚凝为什么意味不明地看他一眼了。
毕竟前面的两位老师对这卷子的主人赞不绝口,卫世安觉得在绝对的才华和实力面前,这都是可以忍受的,于是耐着性子看了下去。
他批了一会儿,批到第八题,直接气乐了。
“这什么!”
他指着风澈抖来抖去戳成一大坨黑色球后面的小白狼,冷笑:“这和我卖萌呢?”
楚凝在一边捂嘴笑:“我看蛮形象的啊,那银月雪狼怎么就不能叫小白狼了啊?”
卫世安忍了忍,掐住笔,大有想要掐碎它的意思,笔迹一路向下,批到第二十题时又打了个大叉。
“什么叫,我建议命名为大花蛇???”
卫世安一张破嘴,斗嘴一套又一套,气别人一向擅长,上次见他这样气急败坏还是风澈那个混世魔王气出来的。
楚凝和赵承文对视互相对视一眼,果断凑过去看热闹。
那歪歪扭扭的字似乎答到最后愈发不耐烦起来,一通神龙摆尾,又装作认真老实的模样在后面规规矩矩地补了一句话:“它的原名太复杂了,我建议凶兽书修改它的命名方式,起名大花蛇。”
许一诺憋着笑,拍拍卫世安的背:“别气,别气,这孩子有想法,改凶兽名这事儿不是一般孩子能想出来的,足以证明他天赋异禀。”
卫世安咔嚓一声把手里的笔扣在桌上,冷笑:“天赋异禀?我看是不守规矩!”
他还没顾上多讽刺几句,重新拿起笔继续往下批,看见背面那张图后,彻底给他气坏了。
那笔迹圆圆滚滚,画的东西也圆圆得可爱,笔触竟然比写的字要流畅许多,足以看出他画这画时是用了心的。
卫世安看了半天,隐约觉得是个人形。
末尾一行字不嫌事大,挤在一团,却可以分辨出写的是:先生,给你画了画像,你别气出皱纹。
经他这么一提醒,卫世安立刻看出这纸上画的小人是他了。
图上的小人三头身比例,背着一把占了半个身子的唐刀,胖脸虽然圆圆滚滚,脸上的表情却冷冷淡淡,斜过来的眼神似乎在指责。
若是平日里看见,任谁都得夸一句这孩子画得颇有灵气独具神韵,但被画的当事人就在给他批卷子,看到这画直接气到七窍生烟。
卫世安哐当一声把卷子拍在桌上,气得发抖:“这小子,叫姜澈???”
他扔下笔,迈着大步,上前拉开水幕,直接划拉到风澈那篇。
身后的三人鬼鬼祟祟地欣赏了一会儿画像,纷纷竖起大拇指表示肯定,然后又跟过去凑热闹了。
水幕里,风澈撅着嘴,嘴上还挂着刚刚答题用完的笔,他左手拿笔并不熟练,这根笔饱受摧残,笔尖的毛刷卷曲分叉,干巴巴的看上去十分可怜。
他四处瞅瞅,左蹦蹦又碰碰,把整个屋能够到的都摸了个遍,然后百无聊赖地把笔放在胖乎乎的手指上,开始转笔。
可惜他姿势标准,指头却太短,过长的笔卡住他胡萝卜似的手指,他翘了一下食指,死活没碰到笔杆。
他气急败坏,一巴掌把笔拍在桌案上,还踹了桌案一脚。
然后开始拿一旁稍细的笔戳墨水玩。
戳了一会儿墨水,他身边没有纸,就蘸着墨水在桌案上画来画去,鬼画符一般,也不知道画的是什么。
画了一半,他像是没了灵感,果断停下,把笔一扔,伸出小胖手在四周炫彩如艺术品的墙上摸来摸去,糊了一墙黑爪印。
这一堆爪印,就像凤凰身上的杂毛,宝石表面的瑕疵,简直让人看了抓狂。
好在他摸了一会儿,就停下发呆了。
在外人眼里风澈好像是在胡闹,但其实他是在复刻风行舟的阵图。
风澈推演风行舟的阵图推到一半,笔尖一凝,思路就这么断了。
他感叹一声父亲在这方面的造诣确实要比他强上许多,又如饥似渴地趴在墙上研究内里的阵图。
他正研究得入迷,爪子上全是墨水也不自知。
他封住了修为以免被先生们察觉到灵力气息,折腾了半天,早就出汗了,他又伸出小黑手擦了一把汗。
这时,他突然产生一种强烈的被窥探的感觉,出于本能,他飞快地转过头看向那缕视线。
很快他就意识到这并非是前生那个危机四伏的姬家,而是在学堂这个温暖的巢床,这一眼也并非暗杀的恶意,而是先生的目光。
他散了心里抽紧的紧迫感和眼底的凌厉,一身张牙舞爪的肃杀收敛起来,像是猛兽收了利爪,重新变成软乎乎的模样。
他装作被吸引走了注意力的样子,蹦蹦跶跶地跑到他刚刚看的地方,欢乐地抬起小胖手又摸了起来。

楚凝噗嗤一乐:“这孩子,还真不老实,半天闲不住。”
卫世安看着地上蹲着的白白净净的脸蛋被抹得脏兮兮的小孩儿,一双茶色的眼眸晶莹剔透,骤然回眸看过来,如琉璃一般,澄澈得一眼可以看到心底。
明明是憨态可掬天真无邪的模样,他还是敏锐地感受到一丝不舒服,甚至不可避免地因为那双瞳色联想到了某个不想提起的人。
那个人是他此生的遗憾和污点,教学生涯中最大的败笔。
他因为莫名的联想致使对引发联想的人也产生了无端的厌恶,别过脸不去看水镜中的人。
他冷厉的脸垮下来,薄锐的唇角抿成一线,毫不留情地评价:
“贪玩好动,思维跳脱,自作聪明。”
他冷哼一声,略微停顿后,追加一句:“欠打。”
赵承文靠近水镜,细细盯着小孩儿看了看,他的五官秀气温软,小圆脸粉妆玉砌,若不是这副搞怪折腾的性情,安安静静待在那儿倒有种迷惑人的乖巧。
水镜中的人仰头摸索着墙面,他这才注意到小孩儿的一双眼瞳像极了一个人,却只是相似而已,连轮廓都大相径庭。
赵承文想起当年他在大殿上等着那个传说中第一天到学堂就参与了一起恶意斗殴事件的风二世祖到场,那人提起前袍跨步进殿,扬起脸,殿后的窗棂爬进来的阳光落在脸上,一双茶色的眸子骤然闪烁着耀目的金。
他只不过九岁的模样,张扬热烈的自信却几乎灼伤了殿内众人的眼。
那张脸,才是真正的稠丽近妖。
他不会回来了,即使真的归来,断然也不会再与他们有什么交集。
赵承文回过神来,笑道:“你不会因为一双眼睛就迁怒吧。”
他难得看见卫世安吃瘪,这孩子三科里偏偏逮住卫世安气,实在给足了他赵承文面子。
他已经在心里单方面宣布不计较刚刚这个叫姜澈的小孩儿嘲笑自己外表的行为了。
他笑眯眯地重新看了一遍自己批完的满分部分,在卫世安面前抖了抖,一脸的得意:“我是觉得孺子可教。”
卫世安瞥了他一眼:“等着吧,这小子,就是个混世魔王,”他心里发紧,语气也僵硬起来:“简直,比当年那位还要嚣张。”
他皱皱眉头,似乎极不想提起那个人,别扭复杂的情绪在眼底划过,他没忍住叹了一句:“你说,他当年,何必呢?”
赵承文原本带着笑意的脸僵住了,变成了面无表情的模样。
他佝偻的身躯晃了一下,将卷子放到桌案上,然后扶着桌案坐了下来:“他?”
赵承文手指无意识地摩挲上卷角,一遍又一遍将之卷成小卷儿。
他知道风澈当年那事儿给学堂带来了多大的冲击,他们教导了风澈近十年的伦理道德礼仪廉耻,万万没想到他做出那样伤天害理的事。
可后来,那孩子疯疯癫癫,众叛亲离世人唾骂,闹得孑然一身。
却像是不知痛苦孤独为何物,依旧我行我素。
他太过跳脱恶劣,任谁都无法揣测他到底在想什么。
赵承文喃喃自语,思绪飘向远方:“风澈这孩子,可恶可憎不值得可怜,他如果一直这个样子倒是好了,可为什么要最后让人们永远铭记他?”
在所有人以为他要做姬水月一辈子的走狗时,最后竟是他背刺姬家,助人族安然度过了渡世之威。
他这样实在让人恨不起来。
赵承文手里的卷角松开摊了下去,他抬手遮住眼苦笑:“你说风行舟和整个风家怎么对不起他了?若是真如众人所说的野心勃勃,他在风家足以问鼎,何必又去姬家?”
卫世安闭上眼,攥紧拳头:“以他的性子,走到天怒人怨的地步是必然。”
他再睁开眼,困惑和悲哀散去,只留下愤怒与厌恶:“张狂跋扈,嚣张乖戾,走火入魔已是注定。”
赵承文叹息一声,摇了摇头:“你便是宁愿口是心非,也要灭绝他有苦衷的可能么。”
卫世安甩袖,眉头紧紧拧在一起:“弑父逼母伤兄屠门,他坏事做绝,能有什么苦衷?我口是心非?我只恨没有教好他!”
他眸底怒火几乎喷发欲出,愤恨的情绪影响到了背后的唐刀,刀身在刀鞘中颤抖,铮鸣之声在殿内响起,肃杀之气带起冷风,赵承文捂住了欲飞的卷子。
“当年风家屠门,你没有见过。”
卫世安黑漆漆的眼流动着死寂,缓缓吐出一口气:“尸横遍野,满目疮痍,人间地狱。”
他指着水幕中还在四处乱窜的风澈:“我此生无法忘记,所以,我不会再允许我的学生,有违孝悌,枉顾人伦!”
这一声吼出他的遗憾和悔恨,字字泣血,身后的刀鸣越来越凄厉,灵力随着他情绪的剧烈波动四溢出来。
许一诺抬手搭在卫世安的肩膀上,冰凉的指骨带着温和的灵力,刀鸣刹那静寂下来。
卫世安深吸一口气,意识到自己失控了,感激地回头对着许一诺要说些什么,许一诺摆摆手,轻笑一声:“你戾气太重,加之此事心障未消,情绪还需多多控制。”
卫世安点头称是,鞠了一躬后退到位子上,攥着拳头发呆。
屋里陷入了一片沉默,四位先生静寂无声地坐着,眼睛盯着水镜,却不知道心思在不在上面。
楚凝悄悄地缩起脖子,尽量忽略满屋子死寂冰冷的氛围。明明刚刚还是肃杀暴虐,此刻落针可闻让她些许有些不适应。
她虽然没接触过风澈,但他的名字对她来说可谓如雷贯耳。
如今,在凡人界,他的事迹衍生出话本评书,被人日日传唱诵读,茶楼酒馆至今还有人为究其善恶大打出手。在修真界,崇拜尊敬他的人如过江之鲤,近乎到奉为神明的狂热。同样,亦有人恨他入骨,恨不得食其髓吞其肉。
她一直以为卫世安和赵承文也是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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