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刚落，沉睡在操作台上的狰狞巨兽已经起身，猩红的信号灯亮起，逼视着不远处的参赛者们。
“快集中到一起。”范仪叔说，“去边界处。”
这样危难的时刻，他的语气依旧不徐不疾。
好在能够进入决赛的人都不简单，迅速做好反应。阿布站在他们身前，注视着喷吐雾气的蛛网。
显然，前一刻的比赛工具，现在已经成为威胁他们生命的凶器。
而如普洛斯所说，关闭万象馆的能源中心，固然可以切断蛛网的能量来源。但以目前的状况，至少需要花费数分钟，短短几百秒的时间，已经能使他们变为陈列在地面上的尸骸。
手无寸铁的人类，面对专门制造出来的战争凶器，几乎毫无反手之力。
“你们站在后面去。”翁三九冷不丁开口，“我身上还有些老头子给的防御设备，暂时还能撑一段时间。”
他将系在脖子上一枚金色的钥匙取下。
能量反应忽然变得剧烈起来！
万象馆侧边入口，蜷缩在阴影处的小猫忽地站起。为免打草惊蛇，同时战术性躲避辉光，芽仔特意等在万象馆入口通道内，打算如果一出事，就进去。
当然，不出事的话就更好了。
现在看来，那只是他的奢望。
黑暗里，小猫圆溜溜的绿眼睛睁大。他没有轻举妄动，而是感受着向外蔓延的能量波动。从身体里飘出的黑雾探查最里面的反应，正如霞所说，有人利用机械搞事情。
如此一来，只要让机械停住就可以解决危机。
成年恶魔外放能量场，就能达到使大部分机械失灵的效果。
芽仔忍耐下焦急的心，等了三秒钟。
里面的恶魔大公毫无反应。
他恶狠狠地骂道，臭大公就是想着他在，不肯动手帮两脚兽。
非要他主动暴露，非要他主动到他面前。
明明都已经确定他的位置了！
多年未见，臭大公还是一如既往地恶心人。
但他等不了多久了，阿布还在里面——他的两脚兽，绝对不能死！
狠狠一咬牙，芽仔浑身毛发竖起，形如尖刺，毛绒绒的大尾巴如漆黑的火焰般蹿开。一股强悍的能量自他身体里涌出，瞬息将整个万象馆笼罩起来。
自然灯，光脑，虹色屏障，深红色的操作台，漆黑的蛛网，乃至被械足刺穿的金色盾牌……场馆内所有运行中的机械，一瞬间呈现失灵状态。
世界都陷入了黑暗。
隔绝赛场的屏障消失，卫队第一时间冲入其中将选手带出。尽管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失灵是哪一方的手笔，至少中止了事故，普洛斯冷静下来，有条不紊指挥一切，处理事情的余波，同时迅速命人追查。
加纳政府绝不会放过到军校里撒野的人。
只是拔星赛到底无疾而终。
数道命令发出后，看着陷入沉默的万象馆，普洛斯叹了口气。
他转身看向辉光：“不好意思，您见笑了。是我们准备得不充分，竟然给了他们可乘之机。”
以他的身份，以及拔星赛背后的权力交涉，普洛斯不难猜出凶手是谁——在他主导机械发展，主张与帝国和平共处的当下，当然有人不满现状，在暗处蠢蠢欲动。
试图阻挠机械发展，试图挑起加纳与帝国斗争。
后果再严重也在所不惜，因为那关涉他们的利益。
辉光不甚在意地笑了笑，三言两语宽慰普洛斯，然后提出到外面透透气。
嫌疑人还未抓到，普洛斯害怕有不怕死的人藏在万象馆当中，派两名卫队成员跟随辉光。
穿过惊疑不定的人群，通过侧边入口，迎面是数颗参天大树。
辉光唇角含笑，目光停留在最中央的那一颗上——树旁，一只漆黑色、毛绒绒的小猫蹲坐在那里，脚踩尾巴，幽幽的绿眸瞪着他，很不愉快的模样。
“呀。”他故作惊讶，“一只小猫。”
卫队成员见他感兴趣，说：“那是学校里的安慰官，是只很亲人的猫咪。”
别看这名成员面色冷肃，拒人千里之外，其实不忙的时候是办公室的常客，经常投喂芽仔。
辉光点点头，摆手示意：“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下。”
卫队成员犹豫了一会儿，见青年只是走到树下逗弄小猫，心想这些机械大师就是古怪，可能不想让他们看到他和猫玩耍时的表情吧。这个距离足以他们警惕四周，于是没有阻拦。
背对着他们，辉光无声开口，芽仔准确领会了他的意思：“看看这是谁。这不是陨星宫里的小殿下吗？”
恶魔之间的交流不需要声音，仅仅通过能量的波动反应，就已足够传递大部分信息。
看着那张欠揍的面孔，芽仔气不打一处来：“臭大公。”
尾巴“咻咻”地在地上拍打，小猫咪糟糕的心情可见一斑。
辉光无声笑了下：“还跑到加纳人的军校里来，殿下可真不得了。要不是被我发现，是不是已经做到军部的高层？不愧是我们的殿下。”
寥寥数语，阴阳怪气扑面而来，明里暗里戳着芽仔的软肉。
小猫躬起背部，朝他凶狠地哈气：“你别太得意。我已经成年了，哼哼——大公，你的好日子没几天了！”
他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任他鱼肉了！
他，芽仔，现在可是成年大猫！
辉光要是敢擅自动手，他一嘴下去，绝对要在他手上留下两道深深的血印。
“……”辉光憋着笑，“殿下，你真当自己是猫了？”
他毫不在意小猫的凶恶态度，算准了芽仔不敢在加纳人面前暴露，直接蹲下来伸手按住小猫。
芽仔果然不敢乱动，一边恶狠狠瞪他，一边身体僵硬，任他抚摸。
“你在那个小子面前，也是这样？”辉光偏头，语气富有深意。
“布伽涅尔，不要擅自行动。”范仪叔叫住阿布，“现在无法确定袭击是否结束。”
机械失灵之后，他们被卫队带离赛场，保护在场馆之外。黑暗中，范仪叔忽然发现身边的阿布有额外的动静——对方似乎想要从侧边通道离开。
阿布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说，径直朝更深的黑暗里走去。
心脏砰砰跳动，带来一阵慌乱——他刚才观察观赛台，没有看到辉光的踪影。
也许对方已经找到芽仔。
等到从阴沉的通道走出, 映入眼帘的画面令阿布心底一沉——他的不祥预感还是成真了。
银发青年端坐在朱红色的长椅上，两条长腿散漫地搭着，他金色的眼瞳低垂, 注视着怀中的幼小生物。
那是一只猫, 一只毛绒绒、漆黑色的小猫。
有着碧绿色的眼睛，狮子般围脖的小猫。
也是阿布的小猫。
此刻，青年一手搂住猫的腹部, 一手按在他背上，手指轻轻挠动, 不时上下滑动。
猫蜷缩在他怀里, 目光冷冷, 尾巴低垂, 显示他极度不爽的情绪。
看到这一幕，阿布手指微动, 反应过来时, 已经越过上前询问的卫队, 来到青年面前。
阿布想，他现在的表情一定很难看。
没人能对可能抱走小猫的对象保持一个好脸色。
“他是参赛选手。”卫队成员拦住想上前阻拦的伙伴, “估计是想和大师聊聊。”
这种情况他经常见, 一些学生总以为自己能通过寥寥数语给大师留下深刻的印象。
有卫队成员在。阿布脑海里迅速思考对策。
有外人在, 恶魔行动肯定要受拘束, 至少不能现在就强硬带走芽仔。
只要这次能把芽仔带回宿舍，之后会有办法的。
“你是他的主人？”青年率先开口, 捏着小猫的脖颈, 笑容深深, 锐利的视线在阿布身上停留，打量的眼神, “要看好他，不能让猫乱跑。”
他这么说，好像普通爱猫人士在交流经验。
知晓他身份的阿布却觉得他每一句话都含义深深。
他脊背微僵，和小猫对视一眼，发现芽仔的忍耐可能已经到了极限，刚想开口。
就看到青年忽然起身，留恋不舍地摸摸小猫脑袋，被芽仔恼恨地避开。
“抱好。”辉光说，然后将黑猫送到阿布的怀里。
“……”温热的肉/体入怀，阿布怔愣。
芽仔也被辉光的举动迷惑了，爪子伸到一般，僵在半空中不知接下来如何行动。
一人一猫都是同样的想法——
他怎么轻而易举放过我了？！
“你今天的表现很优秀，不愧是普洛斯一直夸奖的学生。”辉光眸中含笑，注视着阿布，“当然，养的猫也很可爱。”
他好像完全不知道阿布和芽仔内心想法如何，摆摆手：“下次见。”
就跟着卫队成员朝万象馆走去。
“……”
逃过一劫，本该松一口气。
不祥的预感却越发浓厚。
这么轻而易举把芽仔还给他，阿布不会天真到以为对方不打算带走小猫。
如此轻易地放手，只说明一件事——
对方对之后带走芽仔，势在必得。
心底越发沉重。阿布抱猫站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做什么，逃也不是，留也不是。
军校处理事情的效率很高，很快顺藤摸瓜抓到嫌疑人的线索，似乎有内鬼协助。不过那些事情跟学生无关，也不是他们能知道的，清除嫌疑后，选手们就被放走，同时被禁止靠近万象馆。
对于万象馆事故，普洛斯并未特别封锁信息，阿布离开场馆的时候，论坛上已经炸开了锅，首页刷新的大部分帖子都与事故有关，各种阴谋论层出不穷。
阿布看了几眼，就关掉光脑。
回宿舍的路上，芽仔抱着他的手臂，一路上都在发出不爽的呼噜声。跟辉光短短几分钟的接触，让他整只猫都不好了，一些不好的记忆也开始袭击他。
阿布默不作声地安抚他，感到手下尖刺般的毛发渐渐软了下来。
回到宿舍，刚关上门，夏时的消息就跳了出来。
阿布打开界面，想到她的消息肯定跟芽仔有关，设置了对外显示，这样小猫也能看到。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夏时跟他发了数十条消息。
【啊啊啊啊啊啊你们遇到大公了？？！！！】
【救命救命要死了——】
【完了！大公来找我了！】
最后一条消息间隔了足足六分钟。
【嘤嘤嘤我对不起芽仔！大公找我问芽仔的事情，我完全不敢瞒……】
辉光肯定找别人了解他的事情了！
芽仔冷哼一声：“臭大公！”
虽然早有预料，对方不会那么轻易放弃，可阿布没想到他的行动会那样快速精准，一来就找到了夏时。一种无形中被逼迫的窒息感缠绕着阿布的脖子，他放下芽仔，手指微不可见地颤抖，少见的茫然。
匆匆询问芽仔发生的一切。
“你问这个……”芽仔瞥他一眼，心说两脚兽状态怎么比他还差，先是表功，“阿布，你不知道我有多辛苦，付出了多少——”
“要不是我提前无意间得知有人要在你比赛的时候搞事，你现在都已经凉了！”小猫张牙舞爪，营造当时紧张的气氛，“听到消息，我根本不带犹豫的，马上就跑出去。这里离万象馆有多远你知道的，我几分钟就跑过去了！”
在他口中，这一路上简直是过五关斩六将，既要防备被人类发现，还得以最快速度抵达万象馆，真是辛苦死猫了。到了万象馆，一切还没完，他好不容易找了个位置藏好，一切发生的时候，费了九牛二虎之类才让那些机械失灵。
一只圆头圆脑的小猫，能做到这些，简直是世界奇迹！
为的是什么？
“都是为了你啊，两脚兽。”芽仔深情，“你看我多爱你。”
焦虑的情绪被小猫耍宝一样的叙述缓解不少，阿布艰难扯出一个笑容：“然后呢？”
这才是他想知道的。
听到这句话，昂首挺胸的小猫瞬间垂下尾巴，吞吞吐吐地说：“然后就被他发现了。谁叫你也在万象馆里呢，我不可能不救你嘛。”
芽仔最不想说这件事，他烦躁不已，绕着阿布的腿打转，不小心踩到了毛线球，瞬间炸毛，对着一颗无辜的球捶打，以此发泄怒火。
打得毛线球都散了，他才闷声闷气说：“那老东西，要我跟他回去。”
小猫来回踱步，犹豫地看了阿布好几眼，阿布心里蓦地一动，就听见芽仔吞吞吐吐地说：“之前一直没告诉你……其实我是一只恶魔啦……”
芽仔终于舍得坦白，却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阿布早已知晓，所以并未表露出半分惊讶，面容平静，这让些许忐忑的芽仔安心不少。
“所以你们称呼他为‘大公’……？”阿布问。
“嗯……”芽仔这才发现，自己和夏时在情绪激动时已经暴露出什么。小猫缩缩脖子，眨眨无辜的眼睛，歪头看着阿布，似乎在打量什么。
阿布凝视着他，眼神一点躲闪也无。
好半会儿，芽仔才仿佛确认了什么一样，慢慢地将大部分事情告诉阿布。譬如他的身份，他为什么到了原始星上，等等……
“现在大公要把我抓回去了。”
小猫越说越沮丧，直接瘫倒在地，来回打滚。
“可恶啊啊啊啊，我军官才做到一半！！”根本没有过足官瘾，“也没教训翁三九，零食没吃够，玩具没玩够，还有大黄……”
阿布叹了口气，半蹲下来，发现打滚的小猫绿瞳莹润，像是泡在水里。他心头一紧，赶紧抱起小猫轻声安抚。
两脚兽难得这么温柔。芽仔贴着两脚兽的胸膛，感受他隔着皮肉跳动的心脏，很鲜活的生命，很鲜活的两脚兽。
渐渐从应激状态中恢复平静。
他恶狠狠地：“我才不跟他回去呢！回去什么都没有。我就不信了，他敢在军校里动手！”
小猫瞬间精神抖擞，拍拍阿布的手臂，反向安抚情绪不安的两脚兽，以一种命令的口吻说：“你也不要听他的话。他是个坏家伙，嘴巴里没一句实话。”
“好。”
“最近几天先别出去了，咱们观察观察形势。”
“好。”
两脚兽这么听话！
芽仔眼睛亮了，在阿布怀里打了个滚，嗲声嗲气地叫，提要求：“为了救你，我耗费了好多能量，好多好多！我要吃帕帕鸡肉。”
阿布抱着小猫，深吸一口气。
“好。”
在军校里，虽然大部时间都吃食堂送过来的菜，但偶尔阿布也会自己动手做饭。有些芽仔很喜欢吃的菜，食堂里没有。
这一次芽仔点的菜，用料多，做法也很繁琐。之前阿布几乎不给他做，只有在芽仔老实任撸，让阿布满意了之后才有机会。
现在，或许是因为辉光的缘故，阿布一点犹豫都没有。
芽仔蹲在料理台边，眼巴巴看着阿布做饭。在两脚兽手下，那些食材发生神奇的变化，看得猫眼花缭乱。
成品端上餐桌的时候，芽仔还眼晕晕的。
缓过神来，小猫立刻低头干饭，吃得津津有味。
阿布给他系了条口水巾，然后撑着脸看他。
暴风吸入的小猫吃得可用心可用力，尾巴紧绷，浑身都在用力。
辛苦作出的菜这么受喜欢，对阿布来说，就是最高评价了。
看着看着，阿布忽然愣神。
几个月前，他却是餐餐营养剂。狭窄的廉租公寓里，免费的料理设备积了厚厚一层灰，他从没用过。
要不是——
要不是遇见了这只猫。
要是几个月前的阿布，冷漠地穿梭在人群中，可能完全想不到自己会捡一只猫回家，给他吃给他穿，给他买无数玩具。为了一只猫，换了低廉的公寓；为了一只猫，去考军校。
为了这一只苯头笨脑的猫，阿布完全推翻对未来的规划。
现在这只猫，却可能被人带走了。
“我吃完了！”芽仔甩甩尾巴，把嘴巴凑到阿布面前，“快给我擦擦。”
阿布给他擦嘴擦脚，打理皮毛后，见小猫昏昏欲睡，很疲惫的样子，把他抱进了猫窝里。
几乎是陷入柔软毯子的一瞬间，小猫就陷入熟睡之中。
看得出今天非常辛苦。
阿布没有胃口，也没有睡觉的心情，呆呆站在猫窝面前，不知道干什么。
夜深了，腕带发出轻微的震动。
阿布看了眼，有陌生人的通讯。
他的心猛地一跳。
其实阿布早有预感, 只是没想到会来得那么快。
腕带仍在震动，莹蓝的通讯灯明明灭灭。阿布沉默一阵，关紧卧室门, 走到客厅处, 接通了。
弹出来的通讯屏幕上，白天刚见过的银发恶魔撑着脸看他。
“晚上好。”银发恶魔笑意吟吟，他的目光在阿布身后搜寻一阵, 旋即了然，“那小猫是累了吧, 这会儿已经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