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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敌一对(晓棠)


这种事,总是旁观者清。邵禹失联的那一阵子,南弋的种种反应,足以说明问题。但有时候人就是这样,站在峭壁两端,明明目之所及只有唯一的一条路,但要在中点汇合,却不得不各自跨越脚下的障碍,经历艰难曲折的靠近。
“去你的,”邵禹锤了他一拳,“说得我跟你似的,居心不良,老谋深算。”
陆野耸了耸肩,不做反驳。
其实,他们两个认识多年,很少讨论感情方面的事情。今天是因为喝了酒,又混杂着之前公私一体的规划,便顺势多说了几句。毕竟,以南弋和许清荎名字结合的基金已然落定,于公于私,陆野都希望邵禹精诚所至,得偿所愿。
许清荎回来之后,各项手续办得顺风顺水。但涉及基金和公司两方面事务,纷繁复杂,不是能够一蹴而就的事。邵禹这次回国,主要目的是把架子搭起来,招到骨干团队。处理好前期事务,他把后续在国内还需要筹备的事项一股脑交给谢丹丹,他定了机票,带着新招的助理,先行返回。
启程前一天,邵禹回家吃饭。白翎康复状况良好,上个月已经出院回到老宅。之前他在非洲遇险的情况,一直瞒着白翎和陈妈。但他回来之后,第一时间坦白,包括自己之后的安排和计划,也一股脑地和盘托出。唯一有可能对他的决定造成影响的就是家里人,她们是他的责任。
不过,与他预料的大差不差。陈妈在白翎情况稳定之后,也到了要回家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而白翎,则比他还要想得开。
“我这么说可能听起来不像是一个母亲该说的话,”白翎调侃他,“反正你也不喊我妈。”
“妈。”邵禹叫得干脆,没一点儿负担。
“切,卖乖。”白翎瞟他一眼,“叫了妈我也得说。你的人生是你的,我的是我的,虽然有所交集,但我们应该是彼此的后盾,而不是牵绊。我是真真切切在阎王殿门口打过两回招呼的人,你说的那种刻骨铭心死不瞑目的遗憾我完全能懂,我也有。所以,你就去撒开膀子追求你的挚爱,千万别有顾虑,我也得弥补我错过的青葱岁月。”
当时,白翎对他说了这样一番话,邵禹相信她是有感而发,但多少也该有安慰他的成分在。直到他推开房门,看到玄关堆放成山的行李。
白翎:“你怎么回来了?”
邵禹:“陈妈呢?”
“我让她先回去休息一阵子,我明天飞加州。”
邵禹一头雾水。
白翎兴奋地解释,“我联系上之前伯克利的导师了,没想到他还记得我。当年我可是拿了Offer的,为了结婚放弃了。教授现在自己不带学生,但是他帮我推荐了老师。我得赶紧飞过去,提前准备。”
白翎打算读博的事他倒是了解一些,但没想到如此迅雷不及掩耳。
“你要走也得跟我打声招呼吧?”邵禹扶额。
“我又不是未成年,”白翎点数着她的箱子,“本来打算起飞前告诉你的,在机场吓你一跳。谁知道你走之前还要回来,我可没工夫给你做饭。冰箱里是空的,要不咱们俩外卖解决吧。我就勉为其难陪你吃点儿,减肥大计先放一天。”
邵禹哭笑不得,乖乖听话掏出手机,为他们母子俩点了顿践行大餐。他让白翎退了预约的送机服务,第二天一起走。
邵禹带着助理,任劳任怨地搬运白翎的一干行李,事无巨细地交待他在那边临时找到的接待,忽略白翎中年叛逆,寻求自立而不得的抱怨。
邵禹目送白翎坚定洒脱的背影消失在通道尽头,他暂时收起多余的思虑,与有荣焉。
历经三十多个小时的转机飞行,落地开机的一刻,邵禹电话里涌入持续不断的来电提示和信息。
其中,来自南弋助理的未接来电有十二个。
邵禹心里咯噔一下,六神惶遽。
作者有话说:
我要是给写BE了,会挨揍吗?吼吼

第90章 遗言
“哐哐哐,”南弋从里边用拳头砸着铁门,“water,water,water……”他坚持喊了好几分钟,嘶哑的嗓音早已没了愤怒或是期待,口中呼喊的也从长长的一段话,到几个单词,到最后只剩下这一个。每隔几个小时敲门表达几乎不再会被满足的需求,更像是一种做给自己看的仪式。
他不认命,不想死。
他们已经在这里被关了十多天,具体的日子从换到这座幽暗封闭的牢笼里开始,就计数得没那么准确了。所有的通讯、计时、医疗工具,甚至是身上的一包纸巾都被搜刮没收,看不到太阳东升西落,不定时开启的大门透进来的光线刺激着久处黑暗中的眼仁儿,往往还分辨不出门外的世界今夕何夕,大门就会再次关闭,
饥渴、恐惧、绝望裹挟着愈加脆弱的神经,苦不堪言,度秒如年,若是自己再不给自己提口气,怕是难以为继。
最开始的几天,他们也是受到过礼遇的,但如今的处境,亦在南弋预料之中。
有些事,冥冥中大概自有天意。
当病人家属辗转联系上基地负责人,希望他主刀手术的时候,还没到南弋这一关,负责人率先予以拒绝。虽然作为公益医疗组织,救死扶伤于危难之中是行动宗旨,但一切也要遵章办事。用大家的话说,心太软的人其实做不了这一行,当你目之所及的土地上到处是破败的建筑和被疾病伤痛摧折的人群,靠一腔热血,是徒劳无益的。
每个医疗队有自己既定的援助项目和周期,像南弋这种稀缺的外科主刀医生虽然经常是哪里需要哪里搬,但那也是在组织协调范围之内,综合考虑排期、环境、病情、人员设备配套、其他因素等一些列外在条件,综合取舍。而这个病人,被拒绝的原因便是在其他因素之中。
但家属锲而不舍,通过另外的渠道联系到总部,病人的资料迂回曲折还是递到了南弋手里。
总部给了点压力,基地负责人替他扛了一回,但这种情况之下,医生有一票否决的决定权。政治元素是最为令人头疼的变量,尤其是在形势最复杂的关头,病人家属已经没有安保能力,弄不好,不仅是医生本人,还要连累团队。但斟酌再三,南弋最后还是答应了。仅仅因为小姑娘的病例上清晰地记录着,九年前,她出生三个月之后,第一次经历的抢救手术,是南弋的父亲亲手做的。所以,这一回,南弋做不到袖手旁观。大约,这也是家属执意联系他的缘由吧。
等待手术的小姑娘叫妮雅,家乡在东亚一个动荡的国家。她短短不到十年的人生,经历了异常的跌宕起伏。三岁之前,她出生在本国,父亲身居高位,母亲名门闺秀,她是最小的女儿,备受宠爱。即便疾病缠身,但治疗及时,被照顾得妥帖,顺利成长,无忧无虑。一场动乱打破了往日的格局,国家四分五裂,她的生活从此天翻地覆。之后,她随父母政治避难,流亡于世界各地,留在本国的一个哥哥两个姐姐先后遇难。
就在三个多月之前,又一场政变重洗了国内格局,女孩父亲作为具有象征意义的人物再次被多方聚焦。内外博弈,波诡云谲,局势每一刻都在变化,福祸难料。
终于在手术方案确定前两天,所在国临时政府顶不住压力,以利益交换的形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他出卖给了国内的敌对势力。
所以,武装部队从天而降的时候,隐蔽的简陋的手术间里,手术正在进行。
当然,所谓的敌对也不一定便是你死我亡。在平民百姓的世界里,尚且没有永远的敌人,何况是政客。
进一步或许撕破脸,退三尺亦可能相得益彰。
因而,最初,对方是于强势中给予了一定礼遇的。手术没有被打断,但完成的并不顺利,病灶位置隐蔽,比预计中复杂。术后,在女孩父亲的争取下,带队军官与国内当权者商议,承诺配备医疗团队,即刻启程前往第三方国家秘密谈判。
这个阶段,南弋是有机会退出的。他考虑了几分钟,送走了自己的助手和护士,独自留下。女孩很可能在几天之内需要进行第二次手术,风险极大。而就算是业内顶尖的专家,也很难在短时间内接手,他是唯一最适合的人选,没有半途而废这个选项。
他心底非常清楚,从这一刻起,他的性命就与这个颠沛流离的家庭绑在了一起,也许柳暗花明,为职业生涯又添浓重的一笔,或者,悄无声息,埋葬于不为人知的某个角落。这些,不是他能够决定的。他只是一个医生,所做出的是基于职业和人性的选择。
女孩从角落里挪动了几米,坐到南弋身旁。她的第二次手术效果良好,并且在双方拉锯谈判阶段得到了充足的资源,身体恢复得很快。
可旦夕祸福,幸与不幸,如何界定。
在那之后,形势急转直下,先是每天早上离开的父母,晚上不一定会返回。后来,身边剩下的一个秘书和照顾她长大的阿姨被带走,再也没有回来。几天之后,他们被关进这样一个封闭的监狱,两个房间一个客厅,角落里有一个小卫生间。有窗户的那个房间被锁上了,另外一个里边放着一个狭窄的小铁床。南弋让女孩睡在房间的床上,但也仅有这点照顾而已,没有被褥枕头,连基本的食物和饮用水也没有稳定保障。
经过这十天半个月的相依为命,妮雅对南弋从最初的陌生忌惮,到唇齿倚靠。小女孩很聪明,也学会了在南弋将匮乏的淡水和食物让给她时,撒谎说自己吃不下。只是,她成长于颠簸的环境又体弱多病,没有很多额外的时间用于学习,日常生活中和父母用母语交流,学了一点藏匿地区的方言,英语磕磕巴巴能说的很少,她和南弋之间语言沟通困难。
此刻,两人并排坐在客厅地面上,倚着墙壁。妮雅昏昏欲睡,她康复期需要服用的药品和营养剂早就断了供给。从大约两天前开始,逐渐降低频率的最低保障投喂也彻底取消。
这是很危险的信号,南弋心知肚明,他们没有沟通过,他不确定妮雅猜到多少。任她再早熟懂事,毕竟只是个九岁的孩子,刚刚从病魔手中逃脱,即落入死神的下一个圈套,何其残忍。
不多时,妮雅手支着脑袋,杵在膝盖上,睡着了。这是一个不怎么舒服的姿势,大抵也睡得没有那么踏实。小姑娘断断续续重复着梦话,南弋仔细听过去,有一句是:“Nan,I’m afraid.”这是要在心里重复多少遍,才会在睡梦中,用自己不那么熟悉的语言说出来。
可实际上,这些天他和妮娜断断续续比划着的有限交谈中,她不曾说过这一句。南弋猜测,生于这样的家庭中,她是不是自打懂事起,就被教导过,是不可以直言恐惧的。
不知道又过了几个小时,大铁门再次开启,这一次吱吱呀呀,两边的门扇都被拉开,但没有强烈的阳光射进来。
外面的世界同样漆黑一片,只有一辆军用车驶离不远留下的微弱光亮。妮娜的父亲手里提着一个油灯和几张纸,她的母亲带着看起来沉甸甸的篮子。
两人走了进来,大门在他们身后轰隆一声闭合。南弋随之眨了一下眼睛,他听到了命运审判的声音。此时此刻,心头除了尘埃落定的沉重之外,亦突兀地升腾起一点点庆幸。他欣慰地看到他们夫妻两个人一同回来,一家三口聚在一起的画面。职业使然,在极致的贫困和生死线上,他见过太多大难临头各自飞的背叛与抛弃。在人生的终点,目睹些许美好的情感,不失为一种安慰。虽然,他并不置身其中。
由于油灯的光亮,房间里终于不再是一片黑暗。
男人很有礼貌地向南弋道谢又道歉,邀请他一起用餐。他一直是这样温和而体面的,即使这几天下来,脸部有明显得凹陷和黑眼圈。女人也依旧浅笑嫣然,只是,望向女儿的目光中,隐隐透露着深深的愧疚与不舍。但她一个多余的字也没有说,就像之前任何一个曾经平静的夜晚一样,和女儿一起吃饭,陪她洗漱,给她梳头发,哄她一起安眠。
男主人目送母女二人进入房间,替她们带上了房门。
客厅中央有一个算作茶几的小桌子,有些低矮。他们刚刚就是在这上边吃了一顿堪称丰盛的晚餐,现在已经收拾妥当。
妮雅的父亲席地而坐,把纸张摊在桌面上,又从兜里掏出了两支笔。他把其中几张纸和一支笔郑重地递给南弋,告诉他可以写点什么,但并不保证能够传递出去或是留存下来。
简单交代过后,他自己开始埋头落笔。如此跌宕起伏的一生,该是有许多值得交代的人和事吧。
而对于南弋来说,这几天他也已经想得很多了。作为他这样一个仍旧对世界和人生有所期待,并没有打算主动放弃生命的普通人,被迫接受死亡的结局,恐惧和遗憾不可避免。但无可奈何的是,他无数次拷问过自己的内心,如果回到可以抽身的那一刻的话……
无论多少次,结果都是他不会改变决定。
想明白这一点的同时,他突兀地联想到自己一直无处探寻的问题,若是预知命运的话,他的父母,大概率也是不会后悔的吧。
他捏着手里的笔思忖良久,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绪再次泛起涟漪。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段话,又该写给谁,写点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
明天加更

第91章 我来了
职业使然,南弋对于遗书、遗嘱之类的东西并不陌生,他在入职最初,前几次出任务之前,也曾按照惯例写过。
后来,受他那位热烈跳脱的父亲影响,按父亲的逻辑,有想到要对亲人说的话当即就要表达,不需要变成冰冷悲伤的形式。再后来,外祖父祖母相继去世,父母也意外离开,这次再回来,所谓遗书,他就是想写也不知道写给谁看。遗嘱倒是有,很简单,把他们没捐干净的财产一股脑再捐一轮罢了。
现下,密闭的环境,昏暗的灯光下,他面对白纸一张,在脑海里把跟他有交集的亲朋好友过了个遍,从贺恺到肖继明,从温格尔教授到威廉,甚至想起了吴乐乐和赵老师……三十多年人生,走马灯似地在眼前晃过,却又都虚浮着,落不到实处。
理智拒绝落笔,手却不听话,于是他写下了开头的称呼。
“邵禹”两个字清晰地出现在纸面上那一刻,南弋呼出一口气,心静了下来。写就写吧,就当是说给自己听。他大概不会真的留下,给对方增加无谓的负担。但他的确有未曾言说的遗憾,这一刻他不得不对自己诚实,这辈子曾经遇到了对的人,却阴差阳错,擦肩而过。
午夜过半,房门蓦地被推开,妮雅突发高烧,呼吸不畅,陷入昏迷。南弋做了最基础的急救,凭经验判断,很可能是急性会厌炎。不及时用药的话,非常危险。
南弋三言两语解释清楚,回答他的却是妮雅父亲的沉默和母亲的泪水。他迟钝地反应过来,大约他们在衡量,日出之后即将面对的死亡方式是不是比这样的窒息而死要更加残忍。女人边擦着眼泪边双手合十祈祷,男人扶着她的肩背低语安慰。
南弋想象不出,是什么样的政治立场和信念,能够促使人放弃不单单是自己,甚至加上至亲至爱的性命。要么是一种至高无上的信仰,抑或是孤注一掷的最后博弈。
可作为医生,他之所以落到如今的处境,不正是因为他同样拥有不受任何外界因素干扰,直至生命最后一刻也不会放下的职业信仰吗。
于是,南弋跨到铁门前,竭尽所能地拍打求救。“Help!……Help the girl……!Help her!…… ”
不出预料,任他如何声嘶力竭,全部石沉大海。一门之隔,内里仿佛被遗弃的孤岛,得不到外界的一丁点儿反应。
不知道过去了几个小时,妮雅的母亲回到房间陪伴她,父亲走到距离南弋几步远的距离,试图劝阻,却又说不出话来。南弋喊到声音嘶哑再发不出音调,拍到手掌肿胀无以为继。他缓慢地滑坐到地面上,侧身倚着铁门,用肩膀一下一下地撞着,仍未放弃,不会放弃。
男人表情难过而纠结,他蹲了下来,试图止住南弋的动作。
他摇了摇头,语音哽咽,“I’m sorry.”高大的男人身体和声音一起颤抖起来。
南弋无力地叹了一息,他喘息片刻,抬手朝房间指了指,用口型气声断续道:“Listen…… to ……what your…… daughter said.”
时间仿佛在感官中停止了运转,所以南弋也分不清楚,当男人再次从房间中走出来,到底是过了几分钟还是几十分钟。他只隐约从他的眼底察觉到迷茫与复杂,又一点点隐去,恢复到另一种笃定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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