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好,你好好歇着。”陈妈嘱咐邵禹,“别惹她生气了。”
邵禹无声地点了点头。
陈妈重重地叹了口气,带上门,招呼等在门外的司机送她回家。
病房里只剩下母子二人,一时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白翎没想明白,是哪里出了岔子。之前邵禹虽然没有跟他明说,但后来几次提起南弋,那份欲盖弥彰的在意,她不会看走眼,这孩子是动了感情的。她承认自己有些太心急了,以至于失了风度和耐性。可她时间不多,她迫切地希望邵禹和南弋安定下来,从而彻底摆脱林雨辰,不然她走也走不安心。
事已至此,她急也没有用了,反而平静下来。
“你先回去休息吧,”白翎视线望向窗外,“自己胃不好自己知道,以后别喝那么多了。”
“我在这儿陪你。”邵禹拖了把椅子,在床边坐下。
白翎转头看他,“我能走能动的,不需要照顾,你管好自己就行了。”
“咱不赌气了行不行?”邵禹服软,诚实卖惨道:“白女士,不是我故意气你,我也努力过了,是人家看不上你儿子,没办法。”
“什么?”白翎没考虑过这个可能性。“南医生?怎么会?”
邵禹喟叹一声,“你也知道他是南医生,南主任,可他一直没告诉我,我还当人家是做护士的,学历不高,工资不多……我跟个傻子似的。”
白翎语气缓和下来,“我以为你知道的。”
“嗯,”邵禹应了一声,“不怪人家,是我先入为主,狗眼看人低,我活该。”
白翎坐直了些,距离邵禹更近,“这说的什么话,南医生不会介意,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不误会的无所谓,”邵禹平静道:“我跟他表白过,他拒绝了。”
白翎惊诧地瞪圆了眼睛,好半晌才确认她没有听错,“要不,我帮你……”
“您就别掺和了,”邵禹苦笑,“该说的我都说过了,这种事也不能强求,您给我留点儿脸面成不?”
白翎沉吟半晌,遗憾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喝水吗?”邵禹问她。
白翎摆了摆手,面色沉重。
邵禹失笑,“我说这位女士,不过是失恋而已,我都没怎么样,你甭愁眉苦脸的行吗?你儿子就算再不济,也不至于没人要,你等着,转年保准给你带一个像样的回来。”
白翎闻言眸光一闪,“你不要套我的话,那个人我坚决不同意。”
邵禹心底生疑,面上不显,“您不是不讲理的人啊,这么一棒子把人打死,总得给个理由吧。”
“我不喜欢他。”白翎直接给了结论。
邵禹试探,“我记得以前带他回家吃饭,您还说这孩子没爹没妈,懂事得招人疼。”
“以前是以前,”白翎难掩反感,“好好的乐团不待,回来签什么娱乐公司,急功近利,乌烟瘴气的。”
邵禹听出白翎这是在找借口,但她既然这么多年憋着不说,自然有她的顾虑,邵禹不敢逼迫。
“有道理。”邵禹作势附和。
白翎眯了一下眼睛,“你不要敷衍我,你保证不会和他继续往来,最好绝交。”
邵禹无奈,“做个普通朋友也不行吗,大家毕竟认识很多年了,我的朋友也不多。”
“他算什么朋友?”白翎不松口。
“他帮过我,”邵禹还是起身给白翎倒了杯温水递过去,“那时候要是没有他,我可能真的放弃康复了,现在说不准还坐在轮椅上呢。”
白翎脱口而出,“他那是做贼心虚,你当他真好心?他……”白翎兀地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紧张地找补,“他的学费生活费都是你帮扶的,遇到事情,不该知恩图报吗?”
邵禹眉心皱得更紧,仿佛有一条朦胧的线索从眼前骤然划过,他看得着却抓不住。他还想再说几句,被敲门进来的护士打断了。
一个叫做夏夏的年轻护士推车进来,替白翎测血压、体温等事项,耐心温柔地交代明天各项检查的注意和准备。白翎拉着人家东拉西扯了一会儿,陈妈赶了回来,带着简单的厨具和食材,轻车熟路地往病房套间的冰箱和厨房里放。
人一多,气氛一下子冲散了。白翎催促邵禹:“你快回去休息吧,公司里那么多事,别跟着操心了。我这里前几天就是各种检查,陈妈陪着我就行。”她在邵禹不放心的目光下保证道:“已经住进来,主治医生你也见过了,我还能藏着掖着什么?等结果出来告诉你,治疗方案也得你签字。”她给了陈妈一个眼神,后者心领神会地跟着劝道:“是啊,回去吧,我在这儿你还不放心?外间就一个小床,都留下谁也睡不好。”
邵禹:“……好吧,我明天再过来。”他捕捉到白翎不着痕迹地,松懈了一下的肢体语言。
又商量了一会儿这几天陪护的安排,邵禹不可能只让陈妈一个人照看,但他一时半会儿也抽身不开,就还是请护士帮忙联系了两个倒班的护工,餐食包给之前用过的专业营养餐团队。
诸般琐事安排得差不多,白翎再次开口撵他的时候,邵禹不再推辞,开门走了出来。他拐到电梯间,林雨辰正在角落里打电话。他的视线一直盯着走廊的方向,所以邵禹甫一出现,便看到了。他脸上惊慌失措一闪而过,旋即挂断电话,半垂着眼眸,显得委屈吧啦的。
“你怎么还在?”之前着急忙慌的送人去医院,邵禹锁门的时候,林雨辰跟在身后,后来也没有上车。他大概是从别墅区的园区里走出很远,才能叫到车,跟着赶来了医院。
“我不放心,”林雨辰低声,“是我惹阿姨生气了吗?”
邵禹微微摇了摇头,“不关你的事,是我。”他按下电梯,“我先送你回去吧。”
邵禹叫了公司另外的司机来接他,他此刻要是自己开车估摸着应该还算酒驾。
“去哪?还住酒店?”
“嗯,”林雨辰主动对司机说了酒店的名字和大体位置,他转头道:“在国外攒了一点儿钱,我把之前出国卖了的老房子买回来了,得收拾收拾才能搬回去。”
“哦。”邵禹的回答略显敷衍。
一路上没有其他的对话,到门口下车之前,林雨辰不甘心,“邵禹,我有话想跟你说,上来坐一会儿好吗?”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一直低垂着脑袋,放在侧边的手掌紧攥成拳,轻微颤抖着。
邵禹默了好一会儿,直接道,“我心里有人……你还要说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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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轻舟已过万重山
婚礼当天,南弋给了肖继明讲话的机会,他也的确说的大部分是跟工作相关的事情。南弋一年前因为受伤仓促离开,很多手续没有办理,肖继明常年和无国界医生组织打交道,一些方面帮得上忙。
南弋理智层面在认真地听他叙述,也有回应。但他在潜意识里,不期然地走了神。南弋非常意外地察觉,他能够心平气和地与肖继明沟通了,内心没有一丝波澜。时间回到大半个月之前,上一次见面,他尚且做不到。
其实,他早就明白,他对肖继明的感情过于复杂,附加了很多本不该混淆在一起的生长痛。最初他意识到自己小众的取向时,这个整日粘着他南哥长南哥短的跟屁虫还没桌子腿高。后来,也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谁追谁,肖继明说想找个人试试看,南弋觉得既然这么巧都喜欢男人,那么与其让别人欺负他,还不如自己继续护着。
至于后来悲壮的出柜,他更愿意归结为自己因为迟来的积攒的叛逆而爆发,所以肖继明的临阵退缩,他也可以理解。毕竟,对方和他不同,是爸爸妈妈哥哥姐姐一大家子捧在手心长大的宝贝小儿子,不像他,表面上云淡风轻,实际缺爱缺到执拗,需要通过抓住一切能够抓住的亲密关系来证明自己是值得被爱的。
原本断在这里,顶多算一场年少轻狂,南弋只是后悔没有更好地斟酌与外公外婆沟通的方式,伤了老人家的心,追悔莫及。但他对肖继明,没有怨恨。
时隔六年后的战地重逢,所谓再续前缘,恰巧开始于他十分迷茫压抑的阶段。雄心壮志是一回事,真正穿梭于炮火纷飞的异国他乡,又是另一回事。内心积压了许多对环境的焦虑,对世事无常的无力,对战争的痛恨,对病患的同情……他亟需外部的力量,给他支撑,给他走下去的勇气。肖继明适时伸出了手,他犹豫再三,接住了。虽说动机不算纯粹,但他对这份失而复得的感情付出了十二分的认真。所有人都说他识人不清?他偏要证明。
因而,那样猝不及防的荒唐的结束,才令他格外意难平。
彼时,肖继明被反政府武装困了多少时日,他就在外围奔走了多少个日夜。他一个拿手术刀的医生,灰头土脸地跟随谈判人员来来回回往返出入敌营,无数次暴露于武装分子的枪口下。那种心急如焚,度日如年,脆弱的神经在悲观与乐观中反复横跳,一点风吹草动便如坐针毡的经历,其间种种折磨不亚于困境中的人质。
是以,这一次,他不仅被伤了心,也失去了一部分走下去的信仰。
当然,作为一个成年人,他有工作,有责任,有各种卸不下的担子……个人的情绪波动只能够默默消化。
可有些东西越是掩盖下去,愈是陈年发酵,腐烂成疤。
他用了很长时间,尝试了很多方法……他辗转于最危险的地方,他连轴不停地给自己排满手术,他风流放荡得过且过……然而,并没有实际用处。当他亲眼目睹亲人遭遇惨剧,自己躺在病床上万念俱灰,误以为心跳不会再有波动时,肖继明出现了,他发现,自己还是放不下恨意。他大概恨的也不是这个人,而是自己无处安放收不回又送不出去的一颗心。
他这半生以来,被外公外婆养育长大,由于巨大的年龄鸿沟,很早就担心他们的离去。他渴望父母的关爱陪伴,他原谅、接受、追随,他与自己和解,可依然留不住。
他爱过,恨过,追求过,放弃过,最终孑然一身。
可就在当下,此时此刻,另外一对令人艳羡的同性情侣的婚礼上,他毫无预兆地放下了。
南弋本性豁达,不是个爱钻牛角尖的人,不然连番打击下来,哪还能好人似的按部就班地工作、生活。
觉察到自己心态的变化,他先是感到讶异,随之释怀,好像压在心口太久的大石头被氧化风干,某一个不经意的瞬间,骤然成灰。只是他不敢去确认,这样的质变,是因为时间的作用,是见到许清荎之后感同身受地理解……还是另一个人给了他曾经求而不得的笃定与勇气,哪怕他已然错过。
南弋没有再进入会场,而是通过户外大屏观礼,之后,提前离开。他给吴乐乐发了一条信息,交代了一下。庄园的服务配套完善,他随便找了一个服务员帮忙,就有古董电瓶车将他送到庄园外的马路上方便叫车的地方。
南弋直接回家,简单收拾了行李。他第二天要出差到首都,与卫健委的相关工作人员一起迎接考察团。陪同专家们完成前三天的会议交流,然后再带队返回本市,继续其他参观和科研流程。
温格尔教授作为此行最大咖位的贵宾,备受瞩目。然而老头出了名的醉心学术,性格孤僻脾气古怪,人尽皆知。所以,他要求自己的行程脱离大部队之外,私人飞机往返,无需接送,无人提出异议。毕竟,他能同意出席考察,已经超出主办方的预料。
私人飞机准时停靠在机位上,当温格尔教授和自己随行的两个助手出现在VIP通道出口时,南弋硬着头皮挥了挥手。年轻的助手,也是南弋读博时实验室的学弟威廉看到他,兴奋地冲上去拥抱。而倔强地老头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快步走过,不屑于施舍半分余光。
威廉无奈地耸了耸肩,指着教授背影,用他蹩脚的中文提醒,“还在生你的气。”
南弋无奈地苦笑,两个人加快脚步跟了上去。
温格尔根本无视南弋开来的车,径直上了助理定好的商务车,后边还跟着一个货车,单独运送他携带而来的设备。
威廉为难地瞅着南弋,南弋拍了拍他的肩膀,“快去吧,不然老头脾气上来了,你也得被扔下。”
他目送两辆车离开,也转身开车跟了上去。将他们护送到酒店,确认入住没有问题,南弋跟威廉打了声招呼,让他们早点休息,就离开了。长途飞行耗时耗体力,今天不是谈话的好时机。
接下来两天,考虑客人调整时差的需求,会议日程安排得较为松散。温格尔教授除了要出席最开始的欢迎仪式,并在之后的论坛现场发表讲话之外,还有几项私人行程。威廉自作主张把老师的详尽日程表发给了南弋,南弋挑了他们在首都逗留的最后一个晚上,敲开了酒店套房的房门。
是威廉给他开的门,这个套房里有两间卧室,一个书房,一个客厅。他陪教授住在这里,另一个助理住隔壁。威廉朝门虚掩着的书房努了努嘴,自己转身回了房间。
南弋在客厅里站了一根烟的时间,然后敲了敲门,不等里边应声,大概率老头也不会应声,他厚脸皮地及推门走了进去。
“Professor。”南弋称呼。
比他预计的情况好了很多,老头没继续晾着他。温格尔教授重重地“哼”了一声,随即放下手里的文件,抬头打量他两眼,操着发音标准的京腔揶揄,“果然这里的水土养人,没良心的白眼狼也过得不错。”
教授的父亲曾做过驻华大使,母亲是通讯社的记者,他的青少年时代在中国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也正是因为这样的缘由,在回国读大学期间他才会与南弋的父亲一见如故,友谊长存。用他父亲打趣的话来说,“你的professor找我做朋友八成是别有用心,为了练习中文口语。”
之前有过一次破冰的视频通话,南弋心里已经有底了,赶紧顺着教授的话讨巧,“过得不好,后悔了,早就想回去。”
南弋这话忽悠的成分偏大,两人心知肚明。但他潜台词里的道歉,是诚恳的。当初,比起他面对未知结果的怯懦逃避,其实教授背负的压力某种程度上不比他小。他早已轻易不上台,他的每一台手术都将被记录在教科书中。如果逝去挚友的独子在他的手术台上长眠不起或是留下终身残疾,那么对于教授的声望及心理不啻于沉重打击。
这些,南弋都懂,他仗着老头的偏爱,躲了大半年,够了。
温格尔瞪他一眼,“少跟我油腔滑调,说正经事。”
“欸,遵命。”南弋从善如流地坐下来。两人就南弋最新的检查结果交换了意见,下一步是否手术、什么时候手术这些问题,还需要等回到院里,把教授带来的设备与环境适配上,做进一步检查再研究决定。
教授给他详尽展示了这次带来的尚未投产的尖端人工智能探测机器,并分享了几个成功的临床案例,南弋心里略微有数。
末了,温格尔阖上笔记本电脑的屏幕,敲打他,“这回要跑提前打个招呼,我不逼你。”
南弋郑重地点了点头,“保证做到。”
“嘶,”教授牙疼,“你小子到底有没有点儿胆量,竟给你老子丢人。”
南弋垮下脸,实话实说,“弄不好下半辈子都得躺在床上,我不得好好掂量掂量?”
教授伸手在他脑袋上不留情面地狠拍了一下,“出息。”到底也不忍再苛责,毕竟,他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南弋起身告辞,嘱咐老头儿早点儿休息,六十多的人了,得服老,气得教授又想伸手打他。
出门之前,温格尔突然叫住他,“等等。”
“您还有吩咐?”
教授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梁,斟酌了一会儿,南弋耐心地等待着。
“有件事,我想他们应该没来得及告诉你……”老人缓慢开口。
南弋心脏细细密密地疼起来,张了张嘴,“啊……您说。”
“当年,你母亲第一次到他非洲医援的时候,染上过时疫,后来有惊无险,但身体状态不好,不容易受孕。”朋友爱人的私事,本不该他多嘴,温格尔教授起身,走到南弋面前,艰涩道:“你父亲没有排斥过孕育下一代这件事,他是怕你母亲有压力才提出希望丁克……”教授用他不太擅长地类似于慈爱的力度拍了拍南弋的胳膊,“你的到来,是被所有人期待的。”
翌日,由于天气原因,首都大量早班机滞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