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户人家(芦花浅水)

“没听说他打杀过下人，想必要好一点吧。少爷嘛，有些公子脾气也正常。”
“哦，你知道两位少爷叫什么名字吗？”
阿井呆住，接着忽然愧疚地说：“对不起，青墨哥，我也才入府一个多月，很多事情，我也不知道。”
“那你还知道什么别的不？比如，金泉寺，顺昌法师？”
阿井精神一振：“这我知道！”他是本地人，从小在南康郡城长大，对外面的了解比对府里多的多。
说起自己知道的事情，阿井一下子变得滔滔不绝，期间夹杂了大量的羡慕、叹息的语气词。
虽然阿井讲的有用的东西不多，但晏庭卓还是从他的描述中，大概了解了这个世界。

第八章 入寺剃度，法号智能
这是一个极度崇佛的时代，崇佛之风从先帝开始，在太子即位之后更是发扬光大。一个南康郡城的寺庙就多如牛毛，金泉寺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金泉寺的方丈精通经文，是可以面圣的存在，即便是在南康郡城，也颇有声望。他门下弟子众多，整个金泉寺在这个小小的县城基本上就是个庞然大物。
而他代替八少爷即将要拜的师傅，顺昌大师，正是金泉寺方丈的首徒，也是下一位内定的方丈。
白夫人能为儿子找一个这么硬的靠山，可见其良苦用心，也间接地惠及了晏庭卓。
成为僧人之后，他的社会地位说是一步登天，一点都不夸张。
也幸好阿井和他的另外一位小伙伴比较纯良，纵然羡慕地眼睛发绿，也没敢做出什么铤而走险的事情。
一上午的时间被两个人聊了过去，两个人都饿的肚子直叫。
“阿井，你去问问，饭怎么还没来？”
阿井应了一声，跑了出去。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
“白夫人说，您对七少爷不敬，饿您一顿，以示惩戒。”
什么对七少爷不敬，纯粹是白夫人在自己面前失了颜面，心里不痛快而已。
这种依靠阶级来压制他的行为，瞬间激发了晏庭卓内心的不满。但他知道，现在找对方也会无济于事。他现在拥有的太少了，甚至他现在拥有的还是对方赋予的。
但这不痛快没表现出来，他平静地点了点头，问道：“你们吃什么？”
阿井却理解错了他的意思，丢下一句话：“等我一下”，说完就跑了。
等他回来的时候，手里拎了个小篮子往前一递：“我们下人吃的就这样，不嫌弃的话，您就吃这个吧。”
晏庭卓接过篮子：“咱们一起分分吃了吧。对了，要不要叫上……”他一时想不起来那个小孩的名字。
却见阿井闷闷不乐地说：“他不敢进来，怕得罪主子。”
晏庭卓笑了一下，并不当回事。有些人看似老实，其实心里全是小算盘。
他看向阿井，心中有些感动。不知道前身到底做了什么好事，能获得对方如此的回报，而这回报是实打实落在了自己身上。
晏庭卓一向恩怨分明，他希望能做点什么，来回报阿井。只是，做点什么呢？他不禁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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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夫人果然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他就被塞上马车，马不停蹄地送到了金泉寺门口。
大概是白夫人给的太多了，惊动的他这个便宜师傅顺昌大师亲自带人来迎接。
这是双方都算好的大日子，场面搞的十分隆重。
但晏庭卓深知，这些排面都是给八少爷的。至于白夫人，估计恨不得立马就将他打包送上大雄宝殿磕头！
他把自己当做一个纯粹的木偶人，让跪拜就跪拜，让烧香就烧香。
经过拜师、剃度、换僧衣一系列冗长的仪式之后，晏庭卓算是正式出家了，并获得了一个崭新的法号——智能。
一应仪式均在白夫人眼皮子底下进行，晏庭卓的配合也让白夫人十分满意。更奇妙的是，他拜师当天，八少爷就醒了过来。
这让白夫人对他神佛上身的事从半信半疑变得深信不疑，对他更加礼遇，还专门送了个传话的，以便跟府中联络。
晏庭卓在寺里的日子枯燥又清闲。
在这所寺庙里，所有人都忙的不可开交，只有他是真正的闲人，没有人管他。他的便宜师傅忙得脚不沾地，也从不管他。
其他僧人们还需要种地、收租、做法事。但这些通通跟他无关。而且由于他名义上的地位也不低，体力活也没有他的分。
按照跟白夫人的约定，他每天要替八少爷祈福两个时辰，早上随着僧人们昨晚早课，上午花两个时辰给八少爷祈福，一天的事情就算结束了。
下午是完全的自由活动。
短短七天，他已经完全适应了这种生活节奏。
唯一的问题是，他每天都觉得饿。比如现在，午饭刚吃完没多久，他又饿了。
“吴瓦！”他扬声对外唤道。
“小的在！”外面急匆匆地跑进来一个中年人，正是唐府送过来的那个传话的。
“你去给我弄点吃的吧。”晏庭卓吩咐道。
吴瓦却面露难色：“小的不敢打扰寺中的师傅们。”
“嗯？”这听起来是话里有话。晏庭卓忍不住打量了一下吴瓦，刚好没有错过对方表情里的一丝轻视。
吴瓦以为他年纪小没听懂，干脆把话说明白了：“给您弄吃的倒是可以，但小的得下山去买。这，小的手里可没几个钱……您说……”
离府的当天，晏庭卓盘点过自己的全部资产，那是他翻遍了衣柜枕头和床铺，才找出来的三吊钱。除此之外，就是白夫人给的那十两银子的赏赐。
在吴瓦的心里，他就是个傻子吗？

第九章 新朋友
听说此人也是府里的老人，但这种被打发到他这个少爷替身身边做跑腿的，可见并不是个能办事的。果然，这才几天，就按捺不住想在他身上敲钱了。
晏庭卓无视了他伸出来的手，直接反问道：“入寺之前，白夫人曾经答允我，一应供奉按照少爷的份例，怎么，我没有月钱？”
吴瓦呵呵笑了一声，答道：“法师呀，您可是方外之人，哪里有什么月钱？再说了，府里何曾亏待您了呢？您的吃穿用度，可都是比着少爷来的呀！”
他走了两步，用手指了指正在燃着香的香炉：“这天蝉琉璃香炉”，又拿手指了指盐亭镇手上的佛珠，接着道，“还有这碧露如意珠，可都是上等的好东西。”
“哦，还有这木鱼，这蒲团，还有——”
吴瓦还想继续阴阳怪气，被晏庭卓的冷笑声打断。
“这唐家的东西，说的跟你出钱买的似的。”
他懒得跟吴瓦继续掰扯，直截了当地说：“我入寺，是师傅他老人家亲自批的命。为的是保八少爷平安顺遂。你说，如果我告诉白夫人，你的命格和八少爷的命格相冲，你在这里多一天，八少爷就被你多克一天，你，会被如何处置呢？”
“没有我，你消息根本递不出去！”吴瓦说着说着还有点得意。
“那就试试吧。”晏庭卓看了他一眼，自顾自地出去了。
“反了天了，小兔崽子，不过是个府里买来的贱种，翻了身也不像个少爷，还敢要挟老子，”吴瓦也不装了，翻着白眼道：“就你这怂样，你敢？”
“我敢。”晏庭卓平静地说道，说完扭头出了门。
留吴瓦站在原地，脸色终于变了。
难不成是看走眼了？
他印象中，这小子入府以来就毫不起眼，整个人看起来极为懦弱，本以为是个蠢笨好拿捏的。
现在这个情形……果然是古人说的好，咬人的狗不叫！
不管吴瓦内心里有多少想法，晏庭卓此时只想填饱肚子。
他打算自力更生。
他要去问问厨房的位置，最好是能让他自己做点吃的。
这个时间，僧人们都在忙，沿路不见人影，问路都无从问起，他只好边走边看。
寺里大部分地方没有人拦，但在寺庙的东南西北四个角落，均有高高的院墙。门口是孔武有力的和尚在把守，并不许无关人等靠近。
他很好奇，但不能因为好奇心而故意找死，所以被对方驱赶之后，他干脆往回走去。
走着走着，突然闻到一股浓郁的食用油的香气，晏庭卓的口水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
这个身体，真的太缺油水了！
晏庭卓放缓了脚步，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
前方不远处一个亢奋的声音传来：“师兄，师傅给的这个新法子果然不错，这次的出油量多了两成有余！”
晏庭卓神头去看，只见前面是一个拐角，院墙遮挡住了所有的视线。
只听另一个人开口道：“豆子存货跟不上了，得跟师傅说一声。还有，明年叫人多种些豆子吧。”
“这下我们的油坊可以开起来了吧？哈哈哈哈！”
“应该能！这个月再去村里收点豆子！就咱们俩去！”
“行，我这就回去禀告师傅一声。”
“哎哎哎小心点，罐子拿好别弄撒了！不然用什么东西给我们玉仲炸茄子吃……”
几个意气风发的声音中夹杂了一懵懵懂懂的童声：”玉山师兄，咱们现在回去炸茄子吗？”
“对~不仅有炸茄子，师兄还给你炸豆腐丸子吃，你看怎么样？”
“好哦~！”
一行人说说笑笑越走越近。
晏庭卓早就饿了。
这群人聊天，一会儿炸茄子，一会儿炸豆腐丸子，听的晏庭卓肚子里长长地响了一声，口水也流了出来。
他好多年没有这么饿过，没有这么馋过！本以为内心里住了个成年人，自制力会好一些，谁知再大的自制力也败给了本能。
这个身体刚吃了几顿饱饭，底子还是饿了很久的底子，馋意根本止不住。
这时，对面的人看到了他。
“咦？这里有一个同门，看着眼生，你们见过吗？”
晏庭卓抬头看他们。只见为首的那个肩膀上骑了个圆头圆脑的小和尚，看起来像个幼儿园小朋友，应该就是他们口中的“我们玉仲”。
晏庭卓打算自我介绍，还没开口，肚子里就响亮而悠长地叫了一声。
这就有些尴尬了。
一开始说话的那个年轻和尚一下子笑出了声。
其他人也都有些忍俊不禁。

第十章 难得的归属感
“玉山师兄，要不然让他跟我们去厨房吃点东西吧，看着怪可怜的，结个善缘嘛。”年轻和尚说道。
为首的人点点头：“行啊，反正他年纪小，也吃不了多少。”
“走走走！”年轻和尚过来牵着晏庭卓，边走边问：“你是哪位师弟？师侄？我们怎么从未见过你？”
晏庭卓一时不察被他牵着，也没法挣脱，只好木着脸生疏地用自己的法号做自我介绍：“我法号智能，才入寺没多久。”
为首的人一惊：“竟然是智字辈，那就是师叔了！弟子们失敬了！”
师叔？辈分这么大！
到了厨房，几个人散开，烧火的烧火，热油的热油，团丸子的团丸子，忙的热火朝天。
晏庭卓和小玉仲两个儿童被安排在两个蒲团上坐着，安心等吃的。
但玉仲并没有老老实实坐着，他趴在晏庭卓肚子附近，然后像个播报机器人一样，惊奇地播报：“哇！师叔肚子叫了！”
“师叔肚子又叫了！”
“师叔——”话没说完小嘴就被走过来的玉山捂上。
“你可消停会儿吧！”玉山说完，往他嘴里塞了块豆腐。又顺手往晏庭卓嘴里塞了一块。
被当做小孩照顾了，晏庭卓难得的有点不好意思，于是他站起来说：“我来帮忙吧！”
玉山环顾四周，随口说道：“行，那你去烧火。”
哪个社畜会烧柴火……
“……我不会。”晏庭卓干巴巴地道。
小玉仲立马跳起来举手：“我会！我会！”
玉山忍俊不禁，把他拎到灶火旁边，逗他：“你来，我看你能烧成什么样。”
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大喝：“玉山！又欺负你小师弟！”
晏庭卓抬头一看，昂首进来的是一个膀大腰圆的和尚，肩膀上扛着一袋东西，看起来十分沉重。
“哪有~师傅，我逗他玩的。”玉山嘻嘻哈哈的，看起来也不怕自己的师傅。其他人也笑嘻嘻的，跑过来打招呼。
“师傅回来啦！”
“师傅我帮你！”
最明显的还是小玉仲的声音：“师傅，徒儿可想您啦！”说着还扑了上去，被大和尚蹲下来抱了个满怀。
“师傅也想你！”
大和尚突然看到晏庭卓，惊讶地问徒弟：“这是谁？瞧着眼生。”
玉山向他介绍：“这是顺昌师叔祖新收的小徒弟，智能师叔。”说完给师傅挤挤眼睛：“就是那个，唐府送来的——哎呦！”
话没说完，被大和尚敲了一指头。大和尚数落自己的徒弟：“嘴上没个把门的！不可对师叔不敬！”
说完拉过晏庭卓一捏他的细胳膊，大嗓门又亮起来：“智能师弟呀，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瘦？到师兄这里，你就多吃点！”
晏庭卓被他带的嗓门也大起来：“谢谢师兄！师侄给了我吃的。”
大和尚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一个豆腐丸子就把你糊弄住了，傻孩子，等着啊，师兄给你做好吃的！”说完卷了卷袖子，向灶台走去。
“我也要吃！”玉仲抱住自己师傅的大腿撒娇。
“少不了你的！”
一时间，切菜声、烧水声纷纷响起，还有筷子碰在碗壁上的声音、面团摔在案板上的声音、油锅里下了食物的噼里啪啦声，再混着鲜蔬的清香、馒头的麦香、豆酱的酱香、炸茄子的浓香。
本就热闹的厨房里更添了一份热闹。
“别愣着，吃！这个酱可是我的拿手绝活，你尝尝。”大和尚说着，往晏庭卓手里塞了一个热腾腾的白面馒头，上面蘸了香浓的酱，闻起来就让人胃口大开。
他低头吃了一口，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了小时候，心里微微一动。
那时候邻里关系好，每次他放学回家，邻里邻居们也是这样热热闹闹地，聚在一起吃饭说笑。
但此刻，跟前世已经有了两世之隔。
前世走的时候无牵无挂，今生却被一个简简单单的馒头触动了愁肠。
既然自己有穿越这样的奇遇，说不定，他的爷爷和表弟也有？
想到这里，晏庭卓忽然想到唐府里那个跟表弟有八分相似的阿井。相似的相貌，相似的性格，说不准呢？
得找个机会再见一见他。
“怎么发起呆了？不好吃？”大和尚开起了玩笑。
一句话又把晏庭卓拉回了现实。
许久没有感受到如此的人间烟火气，一时间，他竟然开始对这个时代产生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归属感。
“好吃！太好吃了！”他浅浅地露出来个笑容，随即大口地吃了起来，赢得了智光和尚的点头赞许。

事情往往经不起念叨。
他刚想到唐府，唐府派来的那个仆从吴瓦就急匆匆地跑过来，带着点抱怨道：“智能法师在这里啊，叫小的好找！府里来信了，说八少爷又病了 ，您赶快回去给八少爷祈福吧！”
他对厨房里的和尚们团团做了个揖，不由分说地拉起晏庭卓就走。
晏庭卓任由他拉走，留着一群和尚面面相觑。
“这，小师叔的这个仆从，是否过于猖狂了？”玉山小声说道。
其他人没吭声，但都默默点了点头。
“唉，小小年纪，怪可怜的。以后多叫他来厨房，别叫孩子饿着了。”当师傅的一锤定音。
出了门，晏庭卓冷冷地盯着吴瓦，两人已经撕破脸了，他要看看吴瓦要搞什么幺蛾子。
只见后者装出一副恭恭敬敬的样子说道：“府里来信了，要智能法师您亲——手——替八少爷抄一部经书，在中秋佳节之时替八少爷供在佛前。”
他故意把“亲手”两个字说的又重又长。
然后又不怀好意地补充了一句：“哎呀，法师，小的记得，您似乎……不识字？那可就麻烦啦！”
晏庭卓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信呢？给我看看。”
吴瓦笑了一声：“您又不识字，小的帮您看过了，千真万确是这么说的。笔墨纸砚都给您备好了，可惜呀，您抄不了，没这个福分。”
晏庭卓低头想了一下，道：“我抄。”说完留下一脸惊诧的吴瓦，向经堂走去。
真是瞌睡来了有人就给递枕头。上了这么多年学，到了古代突然变成文盲，简直让人难以忍受。他本就想找个机会“识字”，机会这不就来了么？还有人免费提供笔墨纸砚，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