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户人家(芦花浅水)

碧桃领着他又往里面走了走，一直走到床边，站到和尚面前。
拔步床里躺着一个小孩，不知道多大年纪，看起来比阿井还要小一些。
“这是我们八少爷。”碧桃再次轻声介绍。
这位八少爷看起来脸色苍白，气息微弱，正陷入昏睡。只是如此虚弱也难掩精致样貌。
白夫人并没有在儿子身边，而是坐在了几步路之外的圆桌旁。
她正忧心忡忡地看着儿子。
所有人都不吭声，静等和尚诵经。
碧桃介绍完之后也退到了一旁，跟房间里那些悄无声息侍立的侍女们一样隐形了。
晏庭卓不知道叫自己过来干什么，干脆盯着大和尚。
待和尚念完经，白夫人转头对碧桃使了个眼色。
碧桃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对大和尚道：“禀法师，青墨已带到。”
白夫人也站起身来，急切地问道：“法师，您看此人如何？是否真的能为我儿挡灾？”
大和尚端详了晏庭卓片刻，点了点头：“是个好面相。此子八字、面相皆宜，就他吧！”
白夫人激动得福了一福：“多谢法师！信女必将年年香烛不断，多多供奉！”
白夫人客客气气地叫人请大和尚去休息。
晏庭卓依然像个背景板一样站在原地。
白夫人终于把视线放到了他身上。
她缓走几步，站在了晏庭卓面前。
可惜晏庭卓现在还是个小矮子，只能抬头看她。
只见她轻言细语地说：“青墨，我家八郎重病在身，需要一个八字旺他的人做佛门替身，出家为他祈福。你方才也听到了，你的八字面相都适宜，那，你可愿意？”
晏庭卓：？？？
我说那句话只是告诉你们不要滥杀无辜！你们是怎么脑补的，连佛门替身都搞出来了！
碧桃听不到他的腹诽，见他不说话，开始唱白脸。
只见她脸一沉：“你是府上买来的，本该直接听候差遣。是我们夫人怜惜你年幼，多问一句，你可别不知好歹。别忘了，你的卖身契还在府里呢！”
白夫人责怪道：“碧桃，这孩子比八郎大不了几岁，别吓唬他，你让他好好想想。”
碧桃冷哼一声：“入了佛门，从一个低贱的家奴成为佛门弟子，甚至直接做顺昌法师的弟子，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你有什么好想的？”
白夫人温声细语地说：“你去了，做的是八郎的替身，谁也不会看低你。且一应供奉都比照八郎的份例，府上也绝不会亏待你。这样不好吗？”
这主仆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好话歹话都让他们说尽了。
地位一飞冲天，吃穿再也不愁，如果他真的是个从小被卖了当奴仆的小孩，说不定早就点头答应了。
但是……
“条件是什么？”晏庭卓冷静地问道。
主仆俩对视一眼，都有些惊讶。
碧桃顿了一下，才道：“条件是，你必须一辈子吃斋念佛，此生不能成亲生子，没有香火传承。”
不结婚不生孩子算什么大事？前世他也是单身到死。
哦，不对，这是古代啊！
怪不得她们是这个表现。

晏庭卓故意沉默了很久，才说道：“我答应！”
白夫人欣喜地道：“好，好孩子！那你先回去，待你师傅安排好，即可送你上山！”
这时有一个小丫头跑进来禀报：大夫来了。
碧桃拍了拍手，只见外面门帘子一掀，从外面又进来了一个提着药箱子的老大夫。
晏庭卓不禁看了白夫人一眼。
她真是两手抓，两手都要硬啊！
在回去的路上，晏庭卓发现，领路的人走了一条完全陌生的路。
“等等！不是要回去吗？”
“回青墨少爷，您的住处换地方了。”
少爷？出来一趟，身份摇身一变成了少爷。简直滑稽。
好在路程不远，一行人很快到了他的新住处。
院子看起来很干净，但地上有些潮湿，是撒过水还没有干的痕迹。空气里也有一股打扫完也没有完全去掉的陈旧味道，也不知道是怎么临时收拾出来的。
但推开门，这个住宿条件，俨然是从大通铺直接跃升至豪华单间，直接跃升了几个层级。
房间的一角，放着他有点眼熟的小箱子。
原来他的东西已经比他还早的来到新房间里，被妥善地安置着。
在新房间的门口，甚至站了两个年轻的小厮，专门听候他差遣。
“青墨少爷！”两个人恭谨地对他行礼。
其中一个还很面熟，正是阿井。想必另外一个也是曾经住大通铺的伙伴。
两个人的眼神里都是藏也藏不住的羡慕。
谁能想到呢？哪个小厮出去一趟就变成少爷？简直闻所未闻。
晏庭卓并不想使唤小孩，但显然现在说不要侍候的人，只会害了两个孩子，于是他没有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就进了房间里。
他身上还穿着华服，不想弄脏床铺，所以只是找了个椅子坐着，放空一下精神。
从穿越过来到现在不到一天的时间，他却觉得过得很久。
虽然此刻感觉又累又饿，但他一点都不想动。
“青墨少爷，膳房里来人问，您要不要现在用膳？”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到阿井轻轻走进屋里，紧张地禀报。
晏庭卓睁开眼睛，肚子也咕噜噜叫了起来。
阿井默默地露出一个微笑又赶紧收住，晏庭卓也笑了。
他说：“现在吃吧，我饿了。”
阿井胆子大了点，脚步轻快地走出去传话。
另外一个小孩笨拙地端了水上来，要伺候他洗手，吓得他赶紧接过了水盆。
被比自己小的小孩这么“伺候”，他怕自己遭天谴。
很快，一桌丰盛的晚饭就被送了上来，满满地摆了一桌子，香气扑鼻。
晏庭卓瞠目结舌，这，他一个人绝对吃不完啊！
他看了一眼阿井，说：“你去再要两双碗筷，再把外面那个小兄弟叫进来，我们一起吃！”
“不不不！小的不敢！”阿井疯狂摇头。
“我是真的吃不完。”晏庭卓对着一桌子菜发愁。
“您，您先吃吧！”阿井说着话却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
“我吃剩的你就能吃了？”晏庭卓确认了一下。
阿井不敢应，最后还是抵不过他的善意，轻轻地点了点头。
除了一道豆腐丸子汤，和一小碗饺子，其它所有的菜品，他都叫不上名字。
他一口一个连吃了七八个饺子，肚子里才稍微有了点底，但是半天都没注意是什么味道。
还剩两个，才仔细品了品。
“嗯？素的？”
“是，白夫人吩咐，膳房里特意给您做的。”
“那这些菜都是素的？”
晏庭卓惊诧地看着那像烧鸡的东西，问：“这也是素的？”
阿井点了点头。
他夹起一块形似鸡腿的东西放入口中尝了尝。
“啊，豆腐做的。”
一片像火腿的东西。
他尝了之后评价道：“这应该是某种菌类。”
“什么是菌类？”
“就是跟蘑菇差不多的东西。”
“青墨哥，你懂好多东西！”阿井崇拜地说道。他此刻已经忘记了所谓的尊卑。
“给，你也尝尝。”晏庭趁机捏起一片那块仿火腿的菜塞到阿井嘴里，问道：“好吃吗？”
阿井眼睛亮晶晶，使劲点头：“好吃，好像是肉的味道！”
“那你再尝尝这个。”他伸手抓起一个“鸡腿”，又塞进小孩嘴里。
“好吃，好好吃啊，青墨哥，这是鸡腿的味道吗？”阿井吃的津津有味。
“你喜欢吃肉？那你再尝尝这个，这个也好吃。”
“唔……好吃，我好久没吃过肉了。”阿井已经吃的忘乎所以。
“阿井，唉！你，你怎么能乱吃……的东西！”门口伸进来一个小脑袋，急的满头是汗。
阿井醒过神来，但他嘴里有吃的，咽下也不是，吐了也不是，只得愣住了。对啊，我在干什么？
“赶紧吃你的！”晏庭卓板起脸时也没多少威严，但阿井愿意听话，于是嘴巴又动了起来。
“你也给我进来！”他伸手招呼门口那个小孩。

第六章 打一架吧
以白夫人的周到，能被拨过来伺候他的，估计都是平日里跟他关系不错的，至少是没有仇怨的。门口这个小孩估计也是个老实孩子。
那小孩果然老老实实地过来了。
“走近点。”
小孩听话地走进了一点。
晏庭卓眼疾手快地把另外一个“鸡腿”塞到了小孩嘴里。
完了之后擦擦手说：“老老实实给我吃完，不许对别人说，知道吗？”
最后三个人把满桌子菜瓜分的一干二净，连豆腐丸子汤都一口不剩。
“我好久没吃过这么饱了。”阿井摸着肚子幸福地说道。
旁边的小孩也连连点头。
“唉，我也是啊。”晏庭卓也摸着吃撑的肚皮，悠悠地叹了口气。
前世他最后已经无法进食，都靠鼻饲来维持生机。
所以重新获得一个健康的身体，他要好好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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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声高亢的鸡叫，将晏庭卓从睡梦中唤醒。
他闭着眼睛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突然意识到，自己身体上的病痛彻底消失了！不仅胃部舒舒服服的，浑身上下都充满生命力。
哦，对了，他穿越了！
今天是他穿越的第二天。
美好的一天 ，从吃饭开始。
白夫人在吃饭这件事上，确实没有亏待过他。
跟昨天相比，早餐显得简朴多了。
桌上有一碗煮的浓稠的白粥，可能是因为熬的够久，粥的表面已经形成了一层米油，闻起来喷香。
粥的旁边放了一叠小菜，晏庭卓尝了一口，是腌好的萝卜丁，吃到嘴里咸香爽脆，配粥喝恰如其分。
小菜旁边放了一小盆茄丁，配了五颜六色的蔬菜丁搭配，又有一叠软面皮的薄饼，应该是给他卷着吃的。
桌上还放了两个蒸笼，不大。揭开蒸笼，香味混着蒸汽扑面而来，里面放了六只小巧玲珑的白胖包子。
这顿饭吃的心满意足，所有东西被他一个人吃的干干静静，可以说是盆干碗亮。
阿井他们两个人都躲得远远的，听说是早上二管家来过，估计是被敲打了。
既然如此，晏庭卓也不强求。
吃完饭，有人立刻将桌子收拾干净，他无事可做，干脆想出门逛一逛。
既然穿越了，总要自己亲眼看一看这个世界才是。
他喊上阿井，打算出府。谁知刚走到他这个小院门口就被拦住了。
“白夫人有令，您只能在院内走动，不可出府。”守卫一板一眼地道。
防成这样？
晏庭卓若有所思。
但他并不打算惹事，所以听话地往回走。
“等等！你是什么人？见到本少爷竟然敢不行礼？来人，给我打！”一个嚣张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晏庭卓扭头一看，那是一个跟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小屁孩。
他身后的两个狗腿子瞬间涌上来。
阿井哆哆嗦嗦地拦在晏庭卓前面，说出来的话却毫无气势：“这是，这是八少爷的佛门替身，不，不得无礼！”
狗腿子们犹豫地停了下来。
其中一个狗腿子弱弱地问：“七少爷，那可是佛家弟子，这，小的们不敢造次啊！”
七少爷却嗤笑一声：“老八我都打了，还怕什么替身？不知礼数，就该打！”
阿井用尽平生最大力气喊：“白夫人说了，青墨少爷入寺之前，都按少爷之礼对待，你们，你们不得无礼！”
七少爷翻了个白眼：“笑话！他算哪门子少爷？白姨娘又算哪门子夫人？别啰嗦了，你们是想让本少爷亲自动手吗？”
两个狗腿子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咬着牙冲了上来。
真是飞来横祸。晏庭卓心里直呼晦气。
这家的少爷真的是没有家教！还是早点入寺吧！
对面两个人都是少年身形，等于是两个初中生联合起来揍一个小学生。阿井这个毫无战斗力的样子，完全可以忽略。
晏庭卓扫了一眼两个人，将目标锁定到冲在前面的人身上。
把他搞定，就算被另外一个打了，也是划算的。
他内心发狠，利用自己个子矮的优势，冲上去直接抱住对方的膝盖，直接把人压倒在地，然后看也不看，对着那人的脸，上来就给了他邦邦两拳。
那人愣了一下，竟然嗷地一声哭了出来。哭着挣扎着就要跑，又被晏庭卓揍倒在地。
跟在后面那个人本来就是随便摸鱼一下，没想到晏庭卓这小矮子下手这么狠，一时之间走也不是，退也不是。
谁也没想到是这么个神展开，空气一时间都静了下来。

来的这么及时，显然是有人报信。
见到这个情形，她也是明显一愣，但很快收敛了神色，吩咐道：“还不快扶起来！”
碧桃自然知道她说的是谁，亲自上前把晏庭卓扶了起来。
白夫人看着晏庭卓，冷冷地道：“顺昌法师已经来信，明日便可上山了，你回去好好休息，明日一早就走。”
接着转头对七少爷淡淡地说道：“七少爷不敬庶母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可见五姨娘管束不力，还是得老爷出面才是。”说完，还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七少爷又惊又气，站在原地话都说不出来。
晏庭卓漠然地看了他一眼，对着碧桃点了点头，扭头回了小院。
他对这府里的妻妾斗争一点兴趣都没有。
但他身后的阿井没动，小孩脸上的表情是又新鲜，又好奇。
碧桃瞥见阿井的样子，使劲将他一瞪，气道：“你还敢看我们夫人笑话！”说完直接将人拖回了小院，走的时候想了想，直接一把锁从门外锁起，断了他出去的可能。
阿井十分内疚：“对不起，青墨哥。”
晏庭卓无所谓地摇了摇头。在大通铺的小厮们眼里，自己是一步登天。但在白夫人甚至她的贴身侍女碧桃的眼里，自己跟那些人没有任何不同。
生杀予夺，不过上位者一句话而已。
反正只锁一天，晏庭卓想的很开。只要不断了伙食，宅一天，对他来讲根本不是事儿。
但是，因为刚刚的七少爷的话，令他想起一件事情。
之前，他一直听下人们喊白夫人，以为这个府是“白”府。现在看来，显然“白”只是那白姨娘自己的姓，那么，这个府的主人，到底姓什么？
“姓唐啊。”阿井听到他的这个问题，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他见晏庭卓有点茫然的表情，疑惑地说道：“青墨哥，你好像变了。自昨天白天，你从白夫人院里回来，就不太对劲。现在连老爷姓什么都忘了，你……你是不是被吓掉了魂了？”
晏庭卓觉得这小孩有时候傻乎乎的，有时候还挺敏锐。但看着这张跟表弟八成相似的脸，他又不忍心太过忽悠，只能说：“是发生了一些事，但我不能告诉你。”
不料阿井突然兴奋起来，他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小声说：“我都听说啦。昨日里，你被佛子上身了，是不是？白夫人院子里都传开了！”
晏庭卓默默地看了他一眼，继续维持着他的沉默寡言。
阿井很吃这一套，觉得他有种不怒自威的气质。然而
眼看着阿井的眼神更崇拜了，晏庭卓只好岔开话题。
“你给我把你知道的情况都跟我说一遍吧。就从，从白夫人讲起。”晏庭卓起了个头。
“白夫人娘家姓白，听说在咱们南康郡城里，也是大户人家。”
“那她怎么还做了妾室？”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大家都说白夫人挺受宠的，老爷和夫人常年都在京城，家里总要有人管着，所以老爷给了白夫人老宅子的管家权，她这宅子里说一不二，大家都要听她的。”
“那老爷是什么样的人？”晏庭卓问。
阿井摇了摇头道：“我也没见过。老爷在京城里做官，还是个大官。听说老爷每次回来都威风的很，郡守都要亲自来拜见的。”
晏庭卓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继续问：“那个熊——那个七少爷呢？还有八少爷呢？”
“七少爷——”阿井打了个寒颤，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小声说道：“七少爷很凶残！”他不愿意多提，迅速将话头转到另外一位少爷身上。
“八少爷是白夫人的亲儿子，也是很受宠的。本来八少爷也在京城，但是他身体不好，被老爷送回老宅里先养着。七少爷跟八少爷关系不好，天天吵架。他们吵架的时候我们都不敢上去伺候，七少爷会打人的，前几天还打死了一个。”
“这么说，八少爷脾气还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