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户人家(芦花浅水)

“那现在村里就没有能住人的房子了？就只有地皮？”
“正是啊，都是地皮废墟。要不然这样，你们先登记，等这阵子农忙过去，大家能分出人手清理，就能盖房子了。”村长劝道。
老村长看到他们这样子，也心有不忍。再加上看到柳英卫这个壮劳力，想着村里能多一个劳动力也是好事，很想让他留在村里。
于是他更加卖力地劝道：“你们去别的村也是人生地不熟的，还不如在我们村，地也多，有亲戚还有个照应。现在没房子不要紧，先住晏小子家，凑合几个月，到时候什么都会有的。”
又扭头劝阿井：“你说你是落叶归根，假如县里能查到过去的文书，那也认的，到时候就能直接转成主户，地都比别人多分五亩，你不亏的！”
阿井偷偷地看了唐少爷一眼，见他正在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于是自己也不敢说话。
见他们都不说话，村长叹了口气道：“这么晚了，我老头子熬不得夜。你们先回去，好好想想，歇一晚上，明天早上想好了就来地里找我吧。”说完送客了。
晏庭卓只好带着三人又回到了家里。
通过刚刚的交流，他发现，三个人虽然是阿井出面讲话，但阿井和大个子都以唐少爷的意见为准。明明是阿井的家，却让外人做主，这性格放到以后说不定会吃亏。
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先想想四个人今天晚上怎么睡吧！家里只有一张床，而他也真的没有那么多被子……
“阿井。”晏庭卓喊道。
阿井一抖，迷茫地朝厨房看去。另外两人也将目光投向晏庭卓。
“你过来看着火，水烧好之后你们洗一下，盆子在那边。我出去一趟。”晏庭卓淡定地吩咐着。
“好。”阿井乖乖地应道。
晏庭卓出门一趟，抱回来一大捆干草。后面跟着方家的大郎和七郎，也各自抱了不少干草。
三个人一头扎进东屋的卧室，将地上用干草铺成了大通铺。
方家大郎挠了挠头，小声道：“要不，我把我的衣裳给你拿一件？家里实在是没有多余的被子，实在是帮不上忙。”
晏庭卓拍了拍方大郎的肩膀，说道：“不用了，已经帮了很大的忙了。”方家对他真的是能帮的都帮了，方大郎这种话让晏庭卓十分汗颜。同时，他下定决心，要尽快将挣钱这事提上日程，这种缺衣少穿的日子真的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第七十八章 再次分别
晏庭卓看了看天色，已经黑的透透的。往常的这个时候他已经睡了。等所有人草草洗漱之后，他将三人叫到东屋，解释道：“今天太晚，先凑合一夜。早点睡，明天还有事要办。”
柳英卫看了看屋里这情况，心里也有了数。一床被子也没办法分，于是拒绝道：“你们睡，我要练功，就不睡了。”说完真的走到一边的草垫上盘膝坐下，整个人开始入定。
“阿井，你俩个头小，就在床上挤一下。”两个小孩直接被他强势安排。
唐子帧正要说什么，被晏庭卓制止：“赶紧睡吧，累了一天了，有事明天说。”说完一头栽到草垫上和衣而卧，很快沉沉睡了过去。
唐子帧沉默地躺在被窝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旁边的阿井也没有睡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轻轻地叹了口气。
大清早，晏庭卓被生物钟叫醒，天刚亮。他打了个哈欠，感觉自己浑身腰酸背疼。
柳英卫不知道去了哪里，床上两个小孩依偎在一起睡的正香。他无奈地笑了笑，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他在脑中快速地过了一下今天要做的事，土豆已经种下，地里也浇了水，今天如果没有什么事，他本打算去开荒种点长得快的菜来吃。现在还是解决阿井他们的住宿问题更要紧。
正想着，方家七郎挎个篮子又来了。篮子里是方老夫郎做的杂粮饼。“晏哥，这是今天的早饭，不知道你们够不够吃，我阿爷说，不够家里还有。”方七郎笑道。
“够了够了，替我多谢你阿爷，篮子我一会儿给你家送过去。”晏庭卓感动不已。
方七郎蹦蹦跳跳地回去了。
柳英卫正好从外面进来。里面两个小的也醒了。
阿井愣愣地说道：“我好像，做了个梦。”他梦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在那里，他还有个爷爷，有个哥哥。
唐子帧被他吵醒，安静地看着他。阿井闭上了嘴。
晏庭卓招呼他们吃饭，又跟他们商量：“昨天村长说的也很明白了，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
柳英卫摆了摆手道：“你不必看我，我家在京城，等这边事情了了，我还是要回去的。”
两个小孩和晏庭卓都吃惊地看着他，手里的饼子都放下了。唐子帧瞬间变得冷漠起来。
阿井却哭了：“柳大哥，咱们路上不是说好了吗？”
柳英卫露出了这么久以来的第一个笑容：“怕你们活不下去，骗你们的。”他看了看外面道：“早上我在村里看了，这里依山傍水，肯定饿不死。”他看了看晏庭卓，意有所指地道：“人也挺好的。少爷你自己定吧。”
唐子帧饼子也吃不下了，索性放下来，想了半天才声音沙哑地道：“那就这里吧。一会儿去看看地方，这些日子还要麻烦晏郎君。”
柳英卫果然说到做到，上午地方刚定下来，他就告辞而去，根本让人无从挽留。阿井沉浸在离别的伤感中，唐子帧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整个更加阴郁。
晏庭卓没有功夫对一个认识一天的人伤感，眼看着两个孩子也是身无分文，他得置办紧缺的被褥、衣物，还要再买点粮食。想到家里碗也不够，算了，碗就先找篾匠先做几个竹碗吧！
钱袋子里的钱急剧缩水，掂量一下，剩下一百多文钱，还不够做一张新床！
得赶紧想办法挣！钱！了！

这天从镇上买完东西回来，天色还早。
阿井支支吾吾地问：“晏大哥，我……头痒的很，能不能洗个头？”
晏庭卓一口答应。他干脆趁着天气好，烧了许多水，两个孩子洗澡洗头绰绰有余。
阿井拉过唐子帧道：“少爷，你先洗，我帮你拆头发。”说着，手指灵活地拆了唐子帧的发髻，然后他惊叫了一声：“啊！！！有虫子！”
唐子帧鸡皮疙瘩起了满身，露出了他这些日子以来最鲜活的表情，他扯着自己头发惊慌失措道：“什么虫子？我头上？啊什么虫子？”
阿井也慌了，他也扯着自己的头发喊道：“我头好痒，是不是也有虫子？”
晏庭卓扯过阿井的头发一扒拉，无奈道：“长虱子了。”
两个小孩哇哇大叫。唐子帧浑身难受地道：“给我找个篦子。不，我要剃头，全部剃光。”
阿井使劲挠着头皮道：“我也要。”
有人路过他家，听到里面叽哇乱叫，好奇地问了问，得知缘由之后笑到：“长虱子不是很正常吗？”
唐子帧崩溃道：“正常？我长这么大从未有过，不行，我要剃光。”那邻居哈哈笑着走了。
晏庭卓连忙拉住他：“大哥，你知道哪里有剃头匠吗？”
那人连他一起嘲笑：“我哪知道啊。看你们矫情的，头痒了抓抓就是了！”
晏庭卓跟他说不通，他现在觉得自己的头皮都开始痒起来了。即便是为了自己，也得找个有剃头手艺的。唉，真怀念起当年寺里给他剃度的师傅，人家剃得那叫一个锃光瓦亮！
满村打听了一圈，所有人听到他说的理由都觉得很好笑。只有一个好心人借了他一把剪刀，说道：“咱们村没有剃头匠，你自己剪吧。”
两个小孩的头发被晏庭卓剪的坑坑洼洼的，直到他还完剪刀回来，两个小孩还在原地怀疑人生。
阿井难得的有点不服气：“为什么只给我们剪，你自己不剪？”
晏庭卓摸了摸自己的短发，没什么底气地岔开话题：“赶紧过来洗吧，水要凉了。”
这时候没有什么好的洗护产品，村里人大都用皂角。也有那不太讲究的人直接用草木灰凑合。
跟村里的大部分人比起来，晏家这三个人过得甚至称得上是精致，至少没有一家会像他们一样每天洗完澡再睡。今天的精致程度尤甚！
晏庭卓躺在床上脑子飞速转着想做一门生意。玻璃火药什么的就别想了，他不会。手工皂他倒是会，但有一个重要的问题——他没有油。他连吃饭的油都缺。
两个孩子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在床上左翻右滚，死活不睡觉。
晏庭卓只得问他们：“怎么了？”
唐子帧皱着眉，轻轻地吐出一个字：痒。
阿井哼唧着补充：头痒，身上也痒。
不说则已，晏庭卓顿时也觉得痒了起来，今天刚换的床单都不香了。
“早上早点起，我们去镇上找大夫看看！”他也受不了了。
第二天一大早，三人就去了镇上的医馆，一路上不知道被多少人行了注目礼，连老大夫看了都哈哈大笑。
开了药之后，晏庭卓以“涂药不方便”为由，成功地在药店重新成了光头。
在回去的路上，他听到有人跟旁边的人闲聊：最近卖菜的都少了，想吃一口新鲜的菜可真不容易啊！
新鲜的菜……他瞬间想到一个低成本、生长快的新鲜菜！

“走，我们去买黄豆和绿豆！”晏庭卓要做豆芽！
市集上黄豆和绿豆都不算太贵，他各自买了几斤。
豆子得先泡。第二天天不亮他就起来去看豆芽。阿井起的更早，正蹲在篮筐旁边好奇地看着已经涨大的豆子。
晏庭卓一看，满意的点点头：“豆子不错。”
阿井乖乖地说：“不好的我都捡出来了。晏哥，豆子这样泡着真的能发芽吗？”
“当然。”
晏庭卓去厨房揭开篮子上的盖布的一角，看了一下，心里十分满意。他叮嘱两人：“不要随便揭开这个布，要不然发出来的豆芽不好看，就卖不出价了。”阿井重重点头。
豆芽是水培，又快又干净。他打算分批发个两筐，算是先试试水。
四天很快过去，黄豆芽长的白白胖胖。晏庭卓先摘了一小盆烫熟凉拌，又脆又清甜。成了！唯一可惜调料太少，炒锅、酱油似乎还没有在这个时代出现，否则清炒豆芽也是一道很好的菜。
第一筐豆芽，晏庭卓分给方家一半，剩下的给村长和邻居们分了分。大家试吃之后都赞不绝口。
晏庭卓拿出一个小篮子问：“我这一篮子卖一文钱，会有人买吗？”
大家纷纷说：“一文钱，那还是愿意的。野菜吃完，到了冬天，你涨价到两文钱想必也有人愿意买。”
晏庭卓听他们这么说，心里就有底了。
一大早天不亮，村长就来把唐子帧和阿井带去县里要做落户的文书，晏庭卓干脆背着大筐去了邻村，挨家挨户地叫卖。
许多人家图个新鲜，再加上他这豆芽都稍微收拾了一下豆壳，看起来也干净，于是都愿意买个一文钱的尝尝鲜。
这一筐卖完赚了十五文钱。他擦了擦头上的汗，这也不比种地轻松啊。
卖完了豆芽，还得去地里干活。从早忙到晚，晏庭卓觉得自己身子骨都结实了不少。
傍晚回来的时候，却见村长正在院子里跟唐子帧说着些什么。
看到晏庭卓回来，村长松了一口气，道：“哎呀，晏小子，你可算回来了。俩孩子这个事情，难办呀！”
不等晏庭卓询问，村长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这俩孩子未成丁，按道理，要么是投奔亲戚，要么是留在县里的慈幼院，长大成丁之后再分田，那至少得过十五岁了，这俩孩子才多大？十二？十三？反正我这只能把他俩再带回来了，你们再商量商量，啊。”说完叹着气走了。
晏庭卓看着两个孩子，问道：“你们是什么想法？”
其实他不用问也知道，两个孩子不愿意留在所谓的慈幼院。否则今天他们直接就留在县里了，又何必再回村里寄人篱下。
阿井怯怯地看着他，眼里透出不安。
唐子帧则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晏庭卓也觉得他可怜，不忍多说，直接问：“这样，你俩留下来，先跟着我过，咱们暂且兄弟相称，等你们成丁之后，无论是房还是地，咱们都按规矩办，口说无凭，现在立契约，你们看如此可行？”
阿井拼命点头，良久之后，唐子帧也轻轻地“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他也不是没想过再去别的地方，天下这么大，村子这么多，干什么非得在这里。但是，他觉得自己太累了，走不动了。
其实慈幼院也不是不可以，但阿井看向慈幼院的目光充满恐惧，他就什么都没说，默默地又跟他一起回到了这个村子。
至少，这里有阿井信任的人，也挺好。

第八十一章 起早贪黑
事情定了之后，三人再次找了村长，快速地把相关文书办好，也拉了村里几个人品好的村民，在他们的见证下签订了一个新的契约，约好两个孩子成丁之后，无论性别，都把田地房屋原数归还。
这下，两个孩子终于安心地住了下来。
时至今日，晏家这个临时组成的家里不仅多了两个人，也多了十亩田地。
土豆种已经全部用完，在村长的建议下，那十亩地晏庭卓跟村民一样种上了冬小麦。
除此之外，他一有时间就去开荒，趁着天气没有彻底变冷之前，他又去买了些菜种，在开好的半亩荒地里，种了点白菜、蒜苗、萝卜等蔬菜。
那两个都是孩子，只有晏庭卓一个壮劳力。阿井本来说要替他卖豆芽，但他实在不放心，怕他遇到拐子或者抢劫的，便拒绝了。这下子所有事都亲力亲为，他每天都只能早出晚归，累的精疲力尽。
如此每天起早贪黑，少则七八文，多则二十文地卖了二十来天，晏庭卓的小钱袋总算稍微丰盈了起来，至少能给两个孩子再多打一张床。
方老夫郎再一次出马，硬是磨着篾匠帮他把原来的床拆开，加宽，一下子又省了不少材料，只花了七十文钱。篾匠边干活边笑着叹气：“哎呀，方老叔啊，我真是服了你了！”
方老夫郎在旁边笑：“你叫管金，命里带富贵的，他小孩也不容易，邻里邻居的帮衬一把。再说，你也并不是没挣着嘛，晏小子哪次给钱给的不痛快？！”
晏庭卓除了感谢，就是每天往方家送豆芽，送柴，送自己能送的东西，两家关系越发亲厚。
卖了不到一个月之后，晏庭卓慢慢发现买他豆芽的人越来越少，原本一个村子能吃得下，后来要跑两三个村子，一下子耽误了不少时间。
这天他走到邻村上水村，一个熟客问道：“小郎君，你家这个豆芽怎么又白又清甜，不像我——呃，我的意思是说，你这怎么做的啊？”
晏庭卓意识到，这生意在村里恐怕做不长久了。这东西本来就没有什么技术含量，这个村民想必是自己试验过。本来村里大多数人也不太注重口感的好坏，豆芽发红或者发苦，只要能吃，吃不死人，他们挺愿意省下这个钱。
见对方在等他回答，晏庭卓微微一笑：“祖传的做法，不好告诉外人。好吃的话，您就再多买点？”
那人讪讪地拿着买好的豆芽转身走了。
晏庭卓想了想，干脆每天跑地更远，在镇上卖。只是路上的时间长了，种地和睡眠的时间只能再一次被压缩。晏庭卓想起被他卖掉的毛驴，当初卖的有多痛快，现在想起来就多后悔。多好的脚力啊，不仅省时间，还能多带些菜去卖！
等他有了钱，一定要买头毛驴才是！
这天剩的小半筐豆芽被一个富户包圆，晏庭卓难得能提早回来。一路上已经看到地里有不少人在忙碌。
大家伙都知道他出门是干什么的，也知道他家里的情况，并没有人跟他争这个小生意。晏庭卓对此心知肚明，在心中很是承情。

第八十二章 做个白日梦
厨房的灶台上有阿井给他留的豆芽汤和四个大馒头，被灶膛里的余火煨着，都还热气腾腾的，喝一口热乎乎的汤，让他的胃一下子变得熨贴起来。
正在吃着，屋里突然有了动静，让人吓了一跳。
晏庭卓去厨房拿了根长棍，低声喝道：“谁！”
虽然目前还没听说过村里有谁家被偷，但他住的略微偏僻，这种事情也是不得不防。
不料却是虚惊一场。
只听屋里低低传来一声：“是我。”
听到唐子帧的声音，晏庭卓松了一口气，疑惑地问道：“八郎？你怎么在家？阿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