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哦,谁不喜欢,盖世英雄呢?”宿君摸着小姑娘的毛绒绒的脑袋说道。
她不喜欢。
英雄,哪个英呢?英年早逝?
“师叔喜欢的人是什么样子的,有没有叹师兄那么厉害,有没有…奚师兄那么好看。”小姑娘话没说完就已经不好意思地捂住了脸。
像吗?
太像了。
宿君叹了口气——
那个人,可望不可及,就如如今的奚霏舟至于小姑娘,有着年岁,有着感情,有着身份的差距。
孤斐堇这个名字起的很伤怀,一生孤独,非文皆毒。
“他,比你的奚师兄,叹师兄都厉害。”
“怎么可能!”
儒家儒门重组,六君子制度被推翻,只留下了六院,昔日内部世袭传承也被打破,能者居之。
人之一生渺渺漂萍,不过短短几十,待佳人初成或许英雄迟暮。
昔日的玉尔音以为身前的身影会永远在那,等到她长大,等到她容颜绽放,待她能将爱慕出口。
可这世上君子淑女不过美好词藻。
“你又来打扰师叔,还不回去用功读书。”严厉的声音响起,惊得小姑娘如只兔儿跳起。
“步师兄…我知道了。”小姑娘低垂了头连看都不敢看步寒生一眼,只能心底腹诽一句超凶。
宿君无奈地摇了摇头,一边安抚一副受了委屈模样的小姑娘,一边还要安抚一个受了委屈的大家伙:“寒生,素琚年岁尚幼。”
“双六年华怎能再言年幼。师叔这年纪已是执星。”
“唔…”
宿君摇头叹了口气从椅上站起,宫装曳地莲步款款,步摇琳琅星纱如梦,却是抬手给人来了个栗子。“人各有志,亦各有命,各有求,浩浩儒家岂还容不得童心悠哉。你该好好听听,好好看看除了奚霏舟以外的人。小寒生。”
“我…师叔也该看看除了孤师叔以外的才俊。”步寒生着实被这许久不闻的“小寒生”噎了一下,敛起眸子就把手背到身后强撑着仪表哼唧了一句。
“哈?我记忆中的,从来不是你看见的孤斐堇。”宿君摇头低笑,目光渺远不知落在何方。
孤斐堇不是燕风元嘉,他是昔日儒家掌门人,是永远冷着脸,却在冷冽之中亦不乏柔情的人。
他会在朝露未干之时,泡上一壶极苦的茶,细细地品慢慢地饮,等到夙师兄晨练归来猛地灌上一口被苦的肝脾发麻。
会在正日当头为夙师姐留一壶沁甜的凉茶,会在入夜后一个饮一杯无味凉开水,然后打开未批完的卷宗。
他很少会对人笑,但眉眼之间星点温柔都藏不住。
那是不在言语中的温柔,对所有人的温柔,不论是儒家本身,亦或是当年的墨家。
“太久远了,亦无书册记载。”
“看来你父亲也说起过。”老一辈的人才会记得当年的大家长与后来的门主差别到底有多大。
人若是爱上了毫无私心的人,便只有一条路可走,那便是让自己成为他的私心。只可惜,她没有做到,另一个人做到了。
“不过你说的也对,是该找个徒弟了。”
“哦,师叔终于愿意给术堂留个后了?”步寒生说道。
六君子之中只有执星这一位是需要师徒传承,灵力毕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拥有的。
“我觉得素琚就不错。”宿君衣袖稍掩丹唇眯着眼笑了起来。
步寒生咳嗽了一声:“夙师叔就那么个养女。”当然说是孙女也未尝不可了。
“让一个姑娘家同时执掌两位,你们可真是能啊。”说起这,宿君就仍不住冷哼一声,说到底为什么小姑娘那么抗拒,还不是压力过大只留了那么点喘息的时间,还要被逮着回去修习。
步寒生就丝毫没有不好意思了:“毕竟是师叔也承认的天才。”
一听到“天才”两字小姑娘立马就生气地哼了一声,冲着步寒生凶狠狠地瞪了一眼跑了出去。
“我夸她还凶我。”步寒生眉头一皱。
宿君也瞪了他一眼,半晌才说道:“拔苗助长?”
天才之名不是谁都想要的,也不看看这些年过去了,小姑娘依旧没有同龄的伙伴么?
步寒生沉默了一会儿:“……我们等不了那么久了。人老了总想养老退休。”
“不到四十……”
“如我们这种不能长生的人而言四十已经很老了。”
摸着你那张顶多二十脸说话!
“师叔不会再离开了吧。”
“嗯。”已经没有她需要跟随的人了。
“孤师叔走得还真是一点都不留情。”
“当断则断,已有选择何必踌躇。都想好要离开了,何必左右为难。”
“也许是因为不够自信吧。”
“哦豁,儒家三君……”
“……竹马不如天降?”
“皮痒?”
“失礼,是师侄失礼,还请师叔看在师侄这般愁苦之情,谅解一二。”
年轻啊,前半生都给了一人,这后半生如何都要为自己而活。
☆、番外:古旧篇(一)
燕风元嘉心底有着难以达成的愿望,那愿望存在太久便成了执念。一者是予之命,引之途,授之学的师尊,一者是生而共存,死却他界的弟弟。
曾为了挽回一个人花费数百年光阴来研究最虚无缥缈的记忆,人总有年轻时,或许气盛,或许谦卑,但总该生气磅礴。
但那段时光,只余下一个人的离经叛道,好在并非毫无成果。
将琐碎的事安排妥当,便有了足够的时间去做最危险的事,也许踏出了这一部便回不了头,也许这一步都是无葬身之地错误。
但至少第一步成功了。
燕风元嘉舒了一口气,与默苍离对视一眼看向池边亭下,玄红与青白两道人影。
燕风兄弟与沐郴歧面容上相似了七八分,明眼人一看这其中如不是阴谋诡计便有着点微妙的血缘关系。
而这八分的相似已足以令人惊讶。
走上仙道的人,多少都薄情寡性,也必然血脉单薄,夏堪玄自认为还是了解自己的好友,也敢肯定这家伙活这么大恐怕连姑娘家的手都没牵过。
燕风元嘉张了下唇又抿紧,虽然从暗处走出,但当真要面对不可得见的故人,心底却仍是彷徨踌躇。过去的称谓此刻还能叹出口吗?
大约是那眼神太过灼热,蕴含的意味太过复杂,被这般注视着的沐郴歧轻咳一声:“恕在下冒昧一问,这位先生可是出身妖市。”
出身?
又是一段无声的静默。
然后只是干巴巴地开口:“算是吧。”
“算是。”对面清风霁月的人微微蹙眉似是对这回答不甚满意。
“久远前是,如今却不是了。”
如今的燕风元嘉,已不是当初妖市中被待价而沽的生口,也不是水榭山水间潇洒恣意的儒生门主,只是九界之中一介闲散人。
“在下执明审命,九界中人,这位是吾之友人孤鸿寄语。”
默苍离还是那副模样,没有开口也没有阻止元嘉开口,只是清冷眉眼间略有些探究的意味,对着年轻的夏堪玄。
“吾虽不知九界为何处,想来也非净土。”沐郴歧指节抹过丝弦,小炉中幽香袅袅。
“哦,何解?”夏堪玄饶有兴致问道。
沐郴歧轻描淡写地一瞥,元嘉却从察出了一丝厌嫌。
“杀性如此之重,怎的是净土。”
“如无人开杀,乐土如何净。”夏堪玄回道。
“既如此何必追求虚无缥缈的存在。”
“天下大同,夜不闭扉,并不虚无缥缈。”
确实并不虚无缥缈,只是比虚无缥缈更为困难,世上总少有完美之事。
“人心不齐。”
“便教化民心。”
“性命坎坷不全。”
“自有儒门护之。”
这两人反到又将陈年老调吵了起来
“若有朝一日,天下与儒门对倾,皆时你要护泱泱天下,还是故园儒门。”
“……不会有这么一天。”
“那汝呢?”沐郴歧忽的问道。
元嘉抿了抿唇,其实他早就做出了选择,而此刻简单的回答却难出口。
“为未来。”默苍离淡淡道。“不为眼前不为过去。”
沐郴歧笑了笑:“哦,好一个为未来,无期之现在,已远之故去。汝所求未来当如何?”
燕风元嘉歪着头看向默苍离:“九界和平?”
默苍离看了元嘉一眼,眼神仿佛是在看个让他呼吸困难的傻子。
元嘉轻轻一笑反手摸了摸背上的文殊剑鞘,悠悠一叹:“缺舟先生期待的未来在你眼中就那么可笑?”
如梦,如幻,如泡,如影。
“罢了,只是一道缥缈的记忆。”元嘉忽的垂下眸子说道,“往世之人,徒增伤感。”
默苍离看着已经定格成画的两道往事世身影,说道:“放弃了?”
元嘉耸肩苦笑:“不走到尽头,放弃亦是难事。这前半生的记忆倒皆有友志同,奈何可惜,可惜。”
这些友人逐一离去,便再不回来。
虽然怀疑师尊其实并未亡故,但单凭这破碎的记忆,所见全是相识相交的故人,而这些人大多已为苦境牺牲,只留下只言片语的悼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