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上没有桃树,梅妻鹤子,多得是梅。
喜欢桃花的是他,可不是师尊。
“这座岛后来重建了?”默苍离问道。
燕风元嘉哼笑了一声:“重建?错了,是沉了,随着师尊一道沉没了。”他的语气怅然中掺杂这对着不知名的嘲弄,以及微不可察的遗憾。
默苍离瞥了他一眼:“天南地北,确实不在一处。”
燕风元嘉摸出羽扇一摇:“诶,要知道苦境这地,带山出门的都有,再建一座一模一样的岛有何困难。走吧。”
“我老地方等你。”默苍离却道,衣袖轻轻压下元嘉抬起的手。
“如此肯定这岛上也有那么个地方?”
“还要我教你用思考代替发问?”既然是再建一座一模一样的岛,还需多言。
“无妨,吾不介意。”
“我介意浪费时间。”
燕风元嘉努唇压住了一声笑,心情不赖地哼哼两声说道:“那可不陪吾浪费时间?”
“有自知之明是好事。”
“吾可是一日三省。”
要在本没有桃花的岛上找到桃花,若是在现实之中那可就是难事,但在幻境场合却要简单的多。
神话中桃林为夸父掷出手杖所化,岛上不种桃树,却不一定没有与桃相关的物什。
比如…
燕风元嘉抽出固定发上玉冠的簪,当然不是桃木做的,只是单纯的雕成了桃枝模样的。
男子不及二十不束冠,哪怕是生命冗长的先天修者,也遵循着这个规矩。
玉簪被随意地掷出,斜斜地插在不算松软的泥土之中,红发散了一半因为繁琐的发髻倒是不算凌乱。
『师尊,梅孤寒,桃温柔,为什么师尊不喜欢。』
『嗯,因为桃木辟邪。』
『需要师弟我喊一声妖魔退散么?哈哈哈…』
桃花其实一点都不长情,总是凋零得很快,刹那一眼缤纷,过后已是浓绿。但她很暖,时段时光中灰白色彩下唯一的温情,直到……
那更为苍凉的绿闯入,带着后世的风霜。
燕风元嘉去了老地方,那时过去又或者说是未来他常抚琴弄月的一个亭阁。
默苍离见他来了也只是抬了下头便继续端着不知从哪来的书册细细读者。
俨然也是岁月静好。
这岁月当然好。
“吾想师尊或许并不是吾所以为的意思。”
“做出选择就无需犹豫。”默苍离没有抬头,好似那卷书比人更对他胃口。
燕风元嘉盯了他一会儿,目光又在那书封皮上停留了一段时间,他舒出了一口气,肯定道:“你见到师尊了。”
默苍离这才放下书卷抬头看向他:“我见与你见不同。”
燕风元嘉抿了抿唇,见他不见他这就很有意思了。
徽山岛上开出的第一朵桃花,便在那片荒林,只是那时师尊已经离开。
弟弟更喜欢艳丽的色彩一些,比如凤凰花,盛开时大片的赤色炫目嚣张,就如他人一般。
桃花,没什么好的,只是适合罢了。
老地方没什么不同,只是帷幔间琴台上却没有那台熟悉的琴。冰凉的香炉许久未用,少了几分人气。
“人之生死,并非吾所执着。”
“我懂。”
“吾想…带你见见他。”
“我见到了。”
“可吾没见到。”燕风元嘉别过脸去小声说道,这明显就是不见他,可他也不能说什么。
“今夜去你记忆中的桃林。”默苍离说道,书卷封皮上“徽山小记”四个字带着岁月尘封的痕迹,流淌着一代人的记忆。
“你想知道,问吾不就可以了。”燕风元嘉嘟囔了一句,这本东西……
“年岁已久,你还记得多少?”默苍离反问道,“别做出这幅愚蠢的模样。”
“记得很多。”有太多是不会忘记的了。
沐郴歧一直都在做一场梦,梦里老友依旧,梦里少年意气,梦里万事祥和。
梦里梅林成传奇,青鹤振翅,霜寒清泠岁月却终究渐渐远去。
死物幻想终究都是假象,他不是分不清,而是不知道还能去做什么。
命中有劫,他或许应劫,但最终却不是想要的那般结果。
他终究不如踏出那一步的夏堪玄,不如自己心底那道模糊的影子,他也如常人一般怕死,可又想死。
远远地看着后生称那人一声尊主,远远地看他家的后辈失魂落魄地离开,只是收拢那破碎的玉简无言地踏入阔别的故地。
这一次不再是为了寻衣钵传承,而是为自己留最后的退路。
他有两个好徒弟,一个年轻气盛最后选择了与邪徒同归于尽,一个用永生挽回一场既定的悲剧。
徽山一脉为人忌惮,为天忌惮,或许不如说是这血脉令人忌惮。复活的代价总是不小,是逐渐神隐与天地之间,还是在哪一瞬落成最后的美满。
不是他不愿意救夏堪玄,而是救不了一心想死的人。没有一点留恋,只有无尽的遗憾。
倒是大徒弟身边那人更疯狂,他比他们所有人都通透,也都残忍。但却不知到底该说谁才疯狂,是用自己布局的疯狂,还是用往生来救人的疯狂。
一番际遇起死回生,终是不错的结局,有友为伴,总是不再长生,也是求得所求,哪怕再无轮回。哈,他们这种人本来就没有什么轮回。
笑谈儒中仙,是笑他明明是人却学的仙人做派,还是怕他失却人性。可,不是人,如何像人。夏堪玄啊,夏堪玄,终是死了也无法让他人安生。
梦境之中什么都能拥有,但也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说,他怎么会知道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弥月春风,霜月飘雪,流火七月,终不可遇。
是桃花开了啊。
不及梅冷傲,不如凤凰恣意,不必荷莲清涟,却有着不同的温柔。
当初佯装大人成熟的孩子,如今成人已久,染上时光洗礼后藏不住的沧桑。
“师尊…”
☆、番外:古旧篇(终)
死去的历史会成为永恒的遗憾,所以才会有人耗费精力去研究那些逆天的术法。
“师尊,这一切都令吾…陌生。”
燕风元嘉垂下手攥紧衣袖,晦涩的神情汇聚成了眼底的不可置信。
“吾…不如汝勇敢。”沐郴歧负手而立,两人身间隔着一架封闭的棺材,它是那么真实,反而与这记忆交织而成的梦格格不入。
“当年,夏家那小子将他送来时,吾拒绝了。”
“自戮者,不救。”燕风元嘉垂下眼睛。
“他至死如故,可吾却变了,成了自己最讨厌的人。”沐郴歧吸了口气苦笑着说道,“吾也曾……呵,千年前可比汝等时代凶险。混乱,杀戮,战乱,秩序不存,他说要建立理想的三教秩序,吾便知晓总有如斯一日。”
“师尊为何不同行。”
“汝又为何不与那孩子同路?”
“啊…他…”哪怕出发点是好的,但那手段委实残忍了些,令人难以苟同。
沐郴歧伸手按在棺木上:“神儒玄章本不过玩笑,却送了他之性命,它若真如人忌惮至斯,文曲尽墨怎会输。”
燕风元嘉皱了下眉又舒展开来:“师尊,问奈何是…纵然神儒玄章再强也救不了他。”
沐郴歧抬眸盯着燕风元嘉的眼睛:“病死?琛奈缺啊琛奈缺,你真是可笑。”
燕风元嘉觉得那大概是落寞,又满溢着疲惫,纵然那张脸上找不出一丝皱纹,他仍是觉得岁月不饶人。
那都是古旧中的传闻,不论是早已入土为安的夏堪玄,还是吊着一口气谋求大业却在半路自我放弃的问奈何,又或是守着未凉的尸身,徘徊了千年的沐郴歧。
“汝为了那小孩花费不少心血吧。”
“不过是同生共死罢了。”燕风元嘉垂了下眼抬眸说道,“但值得。”
“吾之一族拥有无尽岁月,天地共老,可惜终不得善终。”
救人的代价真的很重,重到纵然天地同寿也磨尽了寿元,病痛缠身。
“师尊您后悔了?”
沐郴歧竖起一指,脸上的笑柔似春风,少了那似是生来的清冷:“嘘,吾…从不后悔。”
“吾不后悔拒绝他之邀请,不后悔不曾舍身相救,不后悔助纣为虐,亦不后悔曾活于世,只是…”
“太久太久了。”沐郴歧摸了摸燕风元嘉的头,就如幼时那般。
“师尊……那您遗憾吗?”
沐郴歧嘴唇微抿,许久才说道:“吾…遗憾。他为何不多问吾一句,可愿同往呢?”
那看似锁死的棺木只是轻飘飘地一下就被推开,刺目的光从棺柩中砰然炸开,燕风元嘉来不及看起棺木里躺着的到底是谁人的尸身,便觉一阵剧痛自脑中袭来。
随后…
默苍离依旧端着一本书卷看着,还是同一个书名,只是这一本破旧不堪,发黄的书页严重影响到了阅读。
燕风元嘉揉着太阳穴,那疼痛扔在脑中肆虐,让他无法静心判断眼下的场面。
桌案这等程度的磨损,是真实的徽山岛,数年无人居住已然破败。未有手植的桃却开的愈发烂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