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图安慰自己,不过是一件小事。
暗生疑窦只会使双方陷入信任危机,而失去信任,往往是关系崩塌最初的征兆。
祁炎或许只是压力太大,不回信息也可能是一时忘了。
毕竟余景自己也有意念回复的时候,扫一眼信息就忙着手头上别的事情,等到重新想起来都已经过去好一会儿。
应该是这样。
绝对是这样。
祁炎不会故意不回他信息。
没必要,也没理由。
可如果有了一个理由呢?
这个想法一旦冒出个头,就仿佛毒蛇吐信般,毒液流经血脉,随之遍布全身。
余景心里一惊,倏地停下脚步。
抬眸看向周围,发现自己没目的地走了许久,脑子里想着事情,竟不知不觉走到了昨天和连珩喝酒的酒馆门口。
下午时间,店里正闲,老板从里面搬出来一人来高的彩灯招牌,余景见着了,便过去搭了把手。
老板姓周,三十来岁,不是b市人,但家落在这。
对方有点自来熟,和余景没说几句话就喊人进屋请喝酒。
“这么做生意得亏本。”余景打趣道。
“不指望挣钱,”周老板亲自给他调了杯果酒,“度数低,喝着玩。”
酒吧和用餐区是分开的,这小店主门面不大,里面倒是宽敞。
喝酒的地方没开灯,有些暗。
幽幽的灯带营造出朦胧暧昧的场景,余景不常来这种地方,有些不习惯。
只是今天心情烦躁,干脆闷头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酒。
周老板倒腾好他的彩灯招牌,又折返回来给自己也调了一杯。
“怎么?心情不好?”
余景艰难地扯出一抹笑来:“很明显吗?”
周老板抿了口酒,也笑道:“明显。”
余景也笑不出来了。
都来酒吧喝闷酒了,装也没什么必要。
他心里只觉得郁闷,仰头把杯中的酒喝尽,动作有些急促,咽下时有轻微的晕眩。
等几秒钟,那股眩晕感过去后,酒香慢慢从喉间上涌,带着清新的果味薄荷,有些提神醒脑。
余景诧异地睁开眼睛:“这是什么酒?”
周老板是个健谈的人,对房地产市场颇为了解。
余景惊讶于他怎么跑来开餐馆,周老板回答他时摆着一副参透人生的恬淡态度:“因为爱情。”
余景:“……”
挺有故事的一人,余景和连珩提了一嘴。
他发的信息过去,也就是随口一问。
只是下一秒,连珩直接回过来一通视频。
“哎,”余景找了个亮点的地方,把手机略微平举一些,“干什么呢?”
连珩开着后置摄像头,镜头没对着自己,而是对着跑在前面的一个孩子。
“带孩子呢!”
镜头里的小姑娘穿着红棉袄,扎着双马尾,看起来不过五六岁。
大概是听见连珩说话,蹦跶着从几米开外折返回来,奶里奶气地问道:“连叔叔,你在跟谁说话呀?!”
连珩揉揉她的脑袋:“是余老师。”
于是小姑娘又奶呼呼地拖长声音问候道:“余老师好——”
余景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这小姑娘他认识,是连珩的前上司、也就是上一任队长的女儿。
三年前,对方因为执行任务牺牲。此后每到逢年过节,连珩自己家里走完一趟就要往老队长家里跑,这小丫头见着他比见着谁都要亲。
今年也是一样。
“那你带她玩吧。”余景说。
“玩一下午,都快回家了,”连珩把镜头转过来面向自己,又道,“你怎么了?一个人去喝酒?”
“没怎么,”余景也不知从何说起,“也就回去了。”
“等一等,”连珩离镜头近了些,“我现在就过去。”
陪小丫头疯了一下午,晚饭前后,连珩把人交还给她的妈妈。
再打车过来酒馆,虽然尽量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但仍然让余景等了快有半小时。
连珩赶到时余景已经在喝第二杯酒。
不仅如此,身旁还坐着个明艳的姑娘,两人似乎在说些什么。
“借口吧?”那姑娘说,“别想骗我。”
余景面露尴尬:“没骗你,是真的。”
“在聊什么?”连珩在余景另一边坐下。
余景惊喜地转身:“你来了。”
隔着一个余景,姑娘抻着脖子,半个身子几乎都压在了大理石的吧台边,认真打量了连珩一眼,再对余景道:“看来还是真的,你眼光不错。”
余景:“……?”
好像存在着一些没有明说的误会。
连珩若有所思地挑了下眉:“嗯?”
余景硬着头皮道:“不是他。”
连珩托着腮,笑眯眯的:“也可以是。”
“告辞,”姑娘翻了个白眼,“不打扰你们了~”
说完便端着她的高脚杯施施然离去了。
余景好气又好笑:“你知道我们在说什么吗就‘也可以是’?”
连珩装傻:“说了什么?”
余景憋了憋,最后还是摇摇头:“算了。”
连珩的到来,让余景又成功下肚一杯果酒。
虽然度数很低,但醉意还是有点上脸。
脑子晕乎乎的,话就容易往外秃噜。
连珩费心费力套了半天的话,直到天色转暗,路灯亮起,这话也只套出来了一半,含含糊糊,不清不楚。
但是他知道,和祁炎有关。
对方总是很轻易地就能牵动余景的情绪。
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动作。
轻微的举动如蝴蝶振翅般,在余景心底卷起惊涛巨浪。
是有多在意。
连珩有些悲哀地看着余景,看他垂着眸,轻轻叹气。
如果你抬头看一眼我呢?
连珩忍不住这么想。
你那么聪明,或许有些东西就藏不住了。
只是,当余景真的抬起头时,连珩却几乎是同时将目光错开。
他有些惊慌地蜷起一个指节,恐惧、紧张,最终都会归结于自嘲且无奈地苦笑。
“我不知道怎么办。”
余景茫然地说着,丝毫没察觉到身边人的情绪骤变。
连珩闷了半杯烈酒:“想开点,你们都在一起那么久了,互相体谅一下。”
每次余景和祁炎闹矛盾时连珩都这么劝。
绝对中立、绝对客观、且不动脑子。
余景沉默不语。
离开他吧。
可每次余景和祁炎闹矛盾时连珩又都这么想。
他让你难过,他有什么好?
连珩能列出祁炎的一百零八个缺点。
但那没用。
情人眼里出西施,他连珩说的话算个屁。
余景不会和祁炎分手,永远不会。
连珩仰头把剩下的半杯烈酒闷掉。
辣嗓子。
烧得他心疼。
“祁炎好像……外面有人了。”
余景的声音微不可察,连珩以为自己听错了。
偏头对上他的目光,对方脸颊被酒气熏得通红,皱着眉,似乎比连珩还要迷惑。
“……”
连珩端起杯子,准备喝口酒压压惊。
结果杯底朝天了,一口都没喝着。
他回过神来,“嗒”的一声搁下杯子,又是沉默着对视。
许久,连珩开口。
沙哑的嗓子差点没破音:“你说什么?”
他只喝了几倍果酒,又或许是不想再重复相同的话。
这种心态不适合在外面慢悠悠地吃晚饭,连珩把余景带回了家,趁着他一头栽床上睡觉时,自己去厨房煮了锅大骨汤。
骨头是连妈妈早上刚买回来的棒子骨,下午才塞到连珩的冰箱里,准备过几天给他煲汤。
连珩在高一时曾点名道姓要喝大骨汤,连珩妈妈就几天一顿的煲给他。
肉块炖得软烂,中午泡米饭,晚上下面条。
余景经常会被分到一些,印象里也是喜欢吃的。
他晚上没有吃饭,酒醒肯定会饿。
连珩也会做饭,并且做得还行。
在警队的这些年已经把曾经懵懂的少年磋磨成了十项全能的打工人,平时不仅要照顾自己,近几年还要照顾新人。
骨棒焯水,准备配料。
半个手掌大的生姜被一分为二,横过刀背“啪”的一声,拍了个扁。
厨房的门关着,吵不着人,连珩又把洗净了的葱打上结,一股脑扔进高压锅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无意识地哼着不着调的小曲。
舌尖顶了下上颚,短暂的停顿后恢复到苦大仇深的表情。
他高兴得好像有点明显,这不道德。
嗯,做人不能不道德。
找到自己该有的情绪,连珩把厨房收拾好,再端了温水去卧室。
余景睡觉很轻,门锁错落时的响声就能把他吵醒。
门缝里挤进来客厅的灯光,细溜溜的一道,一半洒在床上,一半落在地下。
余景紧拧着眉,手肘撑起上半身坐起来。
连珩把水杯放在床头,顺势俯身捞了一下他的手臂。
隔着单薄的衣料,触及到几分温暖的体温。
指尖微不可查的蜷缩了一下,很快放开。
“几点了?”余景哑着声问。
连珩看了眼手机:“十点多。”
“唔…”余景闭着眼,抬手按了按自己的额角,像是还没完全清醒,下意识地说道,“我得回去了。”
连珩表情微变。
“很晚了,还回去吗?”
余景静静地坐了会儿。
卧室里只开了一盏夜灯,灯光昏黄,混杂着阴影,落日似的拢在余景的身上。
他难得没有挺直脊背,而是微微佝偻着坐在那儿,像一棵被雪压弯了的松柏,累得直不起腰。
连珩把那杯温水递到他的手边。
余景接过水杯,抬眸看了眼坐在床边的男人,微微提了提唇角:“怎么又跑你这了?”
“看我比较闲吧,”连珩打趣说,“能给你递杯水。”
余景抿了口水,无奈地叹了口气:“以后不喝酒了。”
他拿过床头的手机,锁屏提醒有两条未读信息。
没有避讳连珩,直接点开来看。
祁炎问他去哪了,怎么还不回来。
屏幕亮得有些刺眼,连珩一垂眸就能看到信息。
他并不是有意窥屏偷看,只是这太方便了,几乎下意识地瞟过去一眼,怪不得他。
余景并没有回复,只是重新关掉了手机。
屋里重新陷入黑暗。
余景看到信息后冷淡的反应几乎证实了酒吧那句呓语的真实性。
“祁炎出轨”四个大字猝不及防出现在连珩的脑中,他有那么一瞬间的表情失控,但又努力压住唇角,狠狠皱起了眉头。
余景长长吸了口气,又缓缓吐了出来。
他的双手交叠,拢着那个尚有余温的水杯,低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眼睛,也看不清表情。
“余景,”连珩声音发沉,“你之前说——”
“小珩。”余景突然打断他。
“……嗯?”
“我喝醉了,”余景小声说,“说了什么醉话,别当真。”
当晚,余景还是回了家。
连珩打车把人送过去,车后座坐着他俩。
余景歪着身子,额角抵住车窗。
目光直直地投向窗外,红白车灯一晃而过。
一路沉默。
到小区门口时,祁炎已经等在路边了。
余景还有点醉,下车时没站稳。
车内的连珩本来想扶上一把,祁炎却先一步握住余景肩头,把人整个揽进怀里。
他很喜欢这样从后方扣住余景,视线却越过对方肩膀,停在连珩脸上。
连珩难得多看祁炎几眼,表情复杂。
“别下车了,天冷,直接回吧。”
祁炎微微躬身,下巴压在余景肩上,手掌下移,握住他的侧腰。
不仅如此,还用脸贴了下怀里人发烫的耳朵,责备中带着关心:“又喝酒?”
余景皱着眉,把头偏向一边:“别碰。”
连珩移开视线。
出租车司机催促着问他要不要离开,连珩只好又重新关上车门。
“谢了哈!”祁炎冲他挥挥手,“下次我俩喝。”
连珩扯出一丝转瞬即逝的笑:“再说。”
到家后,余景推开祁炎,脚步凌乱地回了房间。
脱了上衣,有些渴,想起连珩之前给他倒的那杯温水。
祁炎跟进来。
“你又去喝酒。”
余景皱了皱眉,按着床沿起身,去客厅给自己倒水。
冷水壶里还有半瓶,水有些凉了。
“早上说我不回你信息,你回我了吗?我前几天是在工作,你呢?和别人鬼混。”
冷水划过喉咙,冷意散进四肢。
余景放下杯子:“鬼混?”
祁炎走到他身边,微垂着目光:“不是吗?”
“那是小珩,”余景不可思议,“你发什么疯?”
“我发疯?”祁炎比余景高一些,此刻微微俯身,死死盯着那双微红的眼睛,“我的人喝得不省人事,被另一个男人送回家来,我只说了一句,我发疯?”
“我没有不省人事,”余景坦然地接住这道目光,回望过去,“而且,连珩是我弟弟。”
弟弟,又是弟弟。
祁炎后槽牙一挫,单手扣住余景的后颈,咬住那双淬毒一般微凉的唇。
余景唇上一痛,猛地推开祁炎。
“别碰我!”
祁炎扣住他的手腕锁在身前,将余景压在桌边,不由分说地靠近:“老子的人,我想碰就碰!”
杂乱的呼吸,粗劣的动作。
混乱间,余景挣开一条手臂,抓住祁炎后脑勺的长发往下一扯。
祁炎吃痛放手,余景甩给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屋里重新安静下来。
桌上的杯子被打翻,冷水顺着桌面流到边缘,正一滴一滴地滴落在地板上。
余景头晕目眩,反手按在一片潮湿之上。
祁炎的脸被打的偏向一边,此刻缓缓转回来。
剑眉压着的眸中略带狠戾,盯着余景,像暗夜里一匹伺机而动的狼。
两人僵持不下。
“我不想。”余景也盯着他。
只是相比于之前,没那么强势。
两人刚在一起那几年,初尝情/事,食髓知味。
一个不知节制,一个放纵宠溺。
直到余景高烧住院,祁炎才发觉对方一直都在勉强。
所以后来祁炎向余景承诺,只要他不想,自己就不碰他。
然而这么多年,余景从未说过一句“不想”。
今天听见,祁炎惊愕,也诧异。
“你从没说过不想。”
不提还好,一提余景也有些愣怔。
他短暂地发了会儿呆,似乎在思考为什么。
而思考之后,也的确找出了原因。
“你从没强迫过我。”
有的方面变得很明显,大刀阔斧地劈下去,立刻就能被发现异常。
可有的方面却悄无声息,在日复一日普通的日常里慢慢滚着雪球,直到某天被突然发现,才惊觉矛盾已经变得庞大且不可控制。
当晚,祁炎被一通电话叫走。
隔着听筒,余景能听一道模糊的声音。
来电者是祁炎的秘书,姓李。
刚招进来的男大学生,二十出头的年纪,来公司还没几个月。
晚间的电话,通话时长也不过是短短的半分钟。
祁炎全程一言不发,末了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说了句“知道了”。
知道了?知道了什么?
余景的眉头轻蹙。
然而祁炎并没有对这通电话有什么解释,只是转身进屋换了衣服,就这么从客厅穿过,“哐”一声摔上了门。
屋里猛地静了下来,仿佛连空气都冷得坠在地上。
余景在桌边站了会儿,直到缓过神来,明白祁炎是真的离开,这才神游似的擦掉桌上的水渍,回到卧室。
睡不着觉,刷了下朋友圈。
连珩大半夜煮了碗骨汤面条,热气腾腾,看起来非常诱人。
余景的肚子很不争气的发出哀嚎。
他晚上光顾着喝酒了,嘴里没进一点米面,还不如就在连珩那儿算了,最起码有得吃也不糟心。
无法,只好自己去厨房。
冰箱里躺着昨天剩下的牛排,卖相不怎么好。
余景刚起来一点苗头的食欲瞬间就给看没了。
他还有点头晕脑胀,便随便洗漱一下上了床。
脑袋刚挨着枕头,手机突然收到一条信息,是连珩发来的。
连珩:你回家了吗?
余景撑起上半身,回复过去。
余景:回了,怎么了?
连珩:哦,没事。
余景:???
余景:有事就说。
这话说半截的坏毛病从哪学来的。
连珩:没什么大事,就是刚才在酒店门口看见祁炎了,以为你跟他一起又出来了,所以问问。
余景不傻,精准的捕捉到了这条长信息里面的关键字眼——酒店门口。
这大半夜的,祁炎去酒店做什么?
他皱着眉,撑起身子坐了起来。
本想反问回去,再确定一下是不是连珩眼瓢认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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