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学不会!我就是考不上!还打我!我现在就去死!”
余安连哭带嚎,气得跺脚。
他满脸是泪,转身往楼下看去。
“余安!!!”
余景目眦欲裂,上前一步却被对方厉声喊停。
“你再过来我就跳下去!”
“你想想爸爸妈妈,”余景指向一边的余父余母,“你想想他们啊!”
然而不提还好,一提余安像是更激动了。
他也指着余父,大声哭诉着:“他打我,还让我当着全班的面做保证,保证我下次考第一。”
余安掀起上衣,腰腹间隐约可见抽打所致的红痕。
数道目光聚集在余父身上,对方忍不住蹲下用手遮住双眼。
“同学都笑话我!他们都笑我!说我是小屁孩,说我小矮子!”
余景木讷地站在那里,听这个比自己小了十九岁的弟弟对自己的父母大声控诉着。
余安跳过了学前班,入学本就比平常孩子早一年,加上小学时又跳了一级,加起来就比正常学生小了两岁,身体发育晚些都挺正常。
只是这样的差距所带来的负面影响,不应该是他这个年龄该承受的。
他相比于同龄人来说已经非常优秀了,又何必继续揠苗助长,企图培养一个天才出来呢?
余景看向自己已经老去的父母。
他们同样在痛哭。
余安的注意力被天台的众人所吸引,前来救援的消防员已经从六楼往上爬到了七楼边缘。
只是这成片的铁丝网实在是有点碍事,想要把余安推进去,还得继续爬到那一处空缺处才行。
耳朵里的耳机传来连珩的声音:“稳住情绪,继续吸引注意力。”
余景闭了闭眼,先定住自己的心神,然后对余安道:“安安,你要相信我,就到哥哥这来,咱不回家了。”
此话一出,余父余母全都抬起头来。
“你骗人!”余安依旧警惕,“你就是想让我下去,再把我交到他们手里!”
余景摇头:“我知道你的心情,因为我以前跟你一样。”
在学校,应该是品学兼优的。
在家里,应该是听话懂事的。
他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连珩妈妈经常用自己来对比连珩。
成绩下降了,会挨打,用卷子打,打脸或者身上。
只是余景成绩一直都很好,所以这种打挨得少罢了。
余安怪余景优秀,那余景又应该怪谁?
他们只不过都被一个壳子束缚住了手脚,怪就怪制造出那个壳子的人。
“你本来就比同龄人早上两年的学,就算休息一年也是可以的。”
余景缓慢朝余安的方向伸出手去,也尝试着往前走了一步。
“你信哥哥,我绝对不会把你交到他们手里,你不是喜欢连珩哥哥吗?我们两个带你玩一玩放松放松怎么样?”
余安抬了眼,看着余景身后的连珩。
连珩点了点头:“安安,我给你做保证。”
歇斯底里的哭声逐渐转变为抽噎。
余安被余景握住手掌,拉了下来。
那一瞬间,余母冲了过去,一把抱住了余安。
余景被她撞得往后踉跄几步,连珩托住他的后腰,暂时稳住身形。
铁丝网被立刻合拢,救援人员做着最后的收尾工作。
余母一边哭着,一边往余安身上不住地拍打。
骂他,怨他,说爸爸妈妈这么爱他,他竟然想死,真是对不起任何人。
余景面无表情:“这是爱吗?”
连珩毫不犹豫:“不是。”
余景诧异地抬了下头:“我以为你会犹豫一下。”
连珩微微叹了口气,对上他的目光:“所以要骗小孩吗?余老师。”
小孩当然不能骗。
不然余安真的会更想死。
余景一捋袖子,二话不说从人堆里把余安扯出来。
余母还拽着余安的衣服,跪在地上转了个面向。
“余景!你干什么?!”
余景垂着目光:“余安跟我走,这学不上了。”
他扯开余母的手,拉着余安就走。
连珩装模作样地去扶,实则把余母给拦了下来。
“阿姨,这边还得做些笔录……”
余安就这么跌跌撞撞地被余景拽上了警车,接着就直接被抱着送回了连珩家里。
余安哭累了,人晕乎乎的。
心里紧绷着的弦突然松开,一下子就松弛了下来。
余景刚看他睡着,连珩就回来了。
对方一副焦头烂额的样子,朝门外一努嘴,麻烦都在下面。
余景让连珩暂时守着余安,自己下去看看。
余父余母正在单元楼下的大厅里叫嚷,明显只是以为余景在天台说的那些话不过是哄人的。
“我会给余安办休学手续,到今年过年前,他都跟我一起。”
“你疯了!”余父指着余景的鼻子,“你毁了自己,还想毁了你弟!”
“他才十岁,”余景简直不能理解,“你都快把他逼死了!”
“他就是不想上学吓唬吓唬我们,其实不会跳下去的!你这样做只会让他尝到甜头,以后动不动就寻死觅活的威胁人!”
余景摇了摇头,觉得这根本无法沟通。
他转身要走。
余母拉住他的手臂:“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余景再也忍不住,大声吼道:“他都想死了!”
“他不会死的。”
“他会的。”
“不会的!”
余母笃定的样子让余景觉得可笑。
“你的孩子只有余安吗?”
没有得到回答,余景真的笑出来了。
“可能你们早就不把我当儿子了吧。”
或许是余景提到了自己,余父有些不耐烦:“快让余安回家。”
“不可能的,”余景就这么和自己的父亲对视,这么多年第一次这样明晃晃地拒绝,“你们真的想把他逼死?然后再生一个吗?”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得余景偏过脸去。
他尝到了血腥味,喉结一滚咽下去。
再抬头,目光是从未有过的陌生。
余景看着这对生他养他的父母,缓慢摇了摇头。
“你们根本不是一对合格的父母,对我,对余安,都是可悲的存在。”
连珩下来晚了一步,电梯门刚开就听见一声清脆的巴掌。
“叔叔!”连珩立刻冲出去挡在余景身前,“别动手。”
余景嗤笑一声,倒是有些肆无忌惮了。
“是,我是对不起你们,所以你们现在怎么对我都随便了。可余安做错了什么?他凭什么活得这么累?就因为我没长成你们想要的样子,所以把原本压在我身上的一切全部都压在他的身上?你考虑过他到底想要什么吗?!你们根本就不配为人父母,什么东西?都给我滚!”
余景越说越激动,音量也随着情绪越来越大。
最后一个字咬得字正腔圆,空旷的单元楼大厅隐隐还有回音,惊得一众人等无人吱声。
他转身回去,连珩跟着一起。
心绪未平,就这么顶着一个巴掌印进了电梯。
连珩侧了侧身,站在余景的面前,特地凑近了些,盯着脸上那一处红肿。
余景偏了偏脸,皱眉道:“看什么?”
连珩小心翼翼地捏着他的下巴,把那张脸重新转回来:“都肿了。”
余景拂开他的手:“我不是让你看着余安吗?下来做什么?”
“他睡得跟小猪一样,有什么好看的?我还是下来迟了,不然这一巴掌不会落在你脸上。”
这话让余景想起了祁炎曾替他挨过的两巴掌。
没人替他挡了,终于还是打到了自己脸上。
多少有点觉得好笑。
即便过去了这么久的时间,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哪怕是余景和祁炎都变了,但父母还是之前那个父母,一点也不带不一样的。
这算不算无药可救?
余景对两人也本就不抱什么希望了。
“你竟然也能对叔叔阿姨说出那样的话。”
余景偏过目光:“觉得过分?”
只要连珩点个头,他就能带着这人一起骂。
可连珩却抿了下唇:“觉得有进步吧。”
余景:“……”
算了,暂时和平。
回了家,余景先去了趟卧室,确定余安还在。
人都没看几眼,被连珩握住小臂,拉去了卫生间。
余景先用凉水冲了下脸,被打的地方有些火辣辣的疼。
他探着身,看镜子里的自己。
余景皮肤白,稍微有点什么就特别明显,此刻指痕都有些浮肿,印在脸上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连珩站在他的身侧,先用水湿了毛巾,再裹住冰袋,整个人压着嘴角,一副死了老婆的苦瓜脸。
余景视线偏移,也从镜子里看连珩,发现对方身上的警服还没换掉。
他转身,上下打量了一番:“你可以穿着这身衣服回家吗?”
连珩一手扣住余景肩头,另一只手拿着毛巾贴在他的脸上:“哪来这么多规矩?”
有点冰,余景“嘶”了一声。
他下意识后仰,从连珩手里把毛巾拿过来,这才结结实实贴上自己皮肤。
“不是什么大事。”
连珩依旧阴沉着脸。
毛巾裹着冰袋,拿久了有点冻得慌。
余景换了只手:“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连珩盯着那只冻得发红的手掌,欲言又止。
在余景的注视下,也只是提了口气,转身出门。
连珩最近小脾气挺多,余景捂着脸出去,看对方卸了肩上的背带,头也不回地进了主卧。
换以前余景或许还想不通是为什么,但现在明白了,也知道为什么。
拿下手上的毛巾,低头看了看。
不就是没让他贴着吗?哪这么大气性?小孩一样,摆臭脸生闷气。
先不论余景对连珩压根就没那意思,就单说他和祁炎才分开没几天,转眼跟别人好上了?这不开玩笑吗?
就算祁炎不是个东西,他余景最起码还算个人。
也都二三十岁了,不是青春期的小孩,分分合合搞那套疼痛文学。
再者,余景觉得或许一个人会比两个人更加轻松一些。
他去厨房重新热了粥,冷掉的包子也放进微波炉。
餐桌边跌落的餐勺已经被连珩打扫干净,对方换了一身干净衬衫,在厨房洗了个手的功夫,包子热好了。
“我再下去买点吧,安安还要吃。”
连珩拿出包子,自己先吃一个:“叫外卖。”
楼下不知道谁还在守着,的确也不好出去。
连珩打开手机,下了几单。
余景继续喝他还剩一半的粥,趁着这个时间和连珩聊聊以后。
“我打算带安安出去逛逛。”
“可以,”连珩放下手机,拉开余景对面的凳子坐下,“等我请个假,跟你们一起去。”
“不用,”余景垂眸喝粥,“我和他去就行。”
连珩捏着包子的手一顿,然后扔进嘴里,缓慢咀嚼着。
“你和他不是很熟,我去会更好一点。”
可惜余景还是拒绝:“不用了,也不方便。”
连珩咽下嘴里的包子,嗤笑一声:“哪里不方便?余安不方便,还是你不方便?”
这话基本也就明着说了。
余景不想兜圈子,干脆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
他放下勺子,认真道:“小珩,该说的我都说了,想不想得明白是你的事。我也不能总在你这住下去,特别是现在又带着安安,房子我已经在找了,这次带他出去散散心,回来就直接搬走。”
连珩眼底的笑意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因为祁炎?”
事已至此,连珩还在纠结他和祁炎那点破事,余景都给听笑了。
他觉得这压根没什么解释的必要,便道:“你可以这么想。”
端碗、起身。
余景进厨房把碗洗了。
连珩堵在门外:“你和祁炎还有联系?”
余景皱了皱眉:“为什么我一拒绝你你就会扯到祁炎?难道我一定要在你们之间二选一吗?小珩,你怎么不想想你的父母,他们——”
“他们知道。”
余景一愣:“什么?”
连珩看着他的眼睛:“他们知道我喜欢你。”
有许久的安静。
不是“知道我喜欢男人”,而是“知道我喜欢你”。
余景不可思议地看向连珩,脑内回想着过去和连父连母相处时的画面,好像一些疑惑就可以顺利解开。
如果这样的话,那这些天算是什么?!
怪不得自己到这里之后连阿姨就很少再来了。
余景简直要疯。
“你怎么——”
他哆嗦着嘴唇,都要说不出话来。
“我怎么?”连珩按着门框,探身把肩膀一塌,说话时带着一股无赖流氓的劲头,“话给你放在这,余安不会跟你走的。”
余景简直不敢置信:“你想干什么?”
“他肯定听我的话,”连珩勾唇笑笑,“不信你试试?”
果不其然,连珩只稍一句话,余安就闷在家里打死也不出去。
他或许也是怕,怕余景会把自己交给父母,连珩反而成了他最信任的人。
余景挺无语的,但他又不能让情绪不稳定的余安自己在家呆着。
于是原本计划好的所有事情都得无限期往后推,余景又回到了最初在家发呆的状态。
这在以前尚且还能接受。
但在现在,余景是一点儿也不想在连珩家逗留。
他不知道连珩父母到底怎么看待连珩和自己,他只知道该远离就尽量赶紧远离。
可余安又不愿意跟着他。
终于,所有事情在此闭合,形成一个死局。
余景顾及的事情太多,无论怎么做都不妥当。
也就只能这么暂时陪余安耗了两天,等到连珩得以空闲,余景也成功出逃。
他的散伙饭安排在周末,期间不少老师跟他打听有关余安的事情,余景都笑着带过,没说太多。
他们吃了饭,唱了K,喝了酒。
有些人开始胡言乱语,拍着余景的肩膀告诉他都什么年代了,他哪哪朋友也是一样,人家跟对象十几年了恩爱得很。
余景听后也只是笑笑。
毕竟自己终究不是那个幸运的人。
聚会结束时已经到了晚上,余景喝了瓶果啤,觉得尚且还算清醒。
他把前同事们挨个目送着离开,只剩下自己一人在路边,又恢复到了一个人安安静静的时候。
不知道去哪儿,也不想去哪儿。
或许酒桌上和小记老师的聊天是对的,他在处理完手上的事情后应该给自己找点事干。
出去旅游或者直接工作,总之不能无所事事,那样一会让自己更加内耗。
短期计划有了,他得再做一个长期计划。
余景沿着马路走到一个公交站台,在长椅上坐着发呆。
他在几天前把和祁炎的房子挂去了中介,今天下午对方发来信息,说有买家看房后非常满意,想商量价格。
余景答应面谈,就在明天。
他和祁炎辛辛苦苦攒钱买下来的房子,可能就要被这么草草卖掉了。
里面还有一些家具需要搬走,余景也没打算要,准备明天问问买家愿不愿意一套打包。
余景盯着马路中央的绿化带发了会儿呆,然后掏出手机,给祁炎打去一个电话。
倒不是和对方交代房子的事,只是想卖掉自己手里的股份,问祁炎收不收。
虽然两人掰了,但好歹相识一场,余景手里的股份不多,但卖给别人不如卖给祁炎。
毕竟公司蒸蒸日上,买了稳赚不赔。
可电话依旧无人接听。
余景叹了口,放下手机。
盯着屏幕上祁炎的备注,他短暂地陷入沉思,只是下一秒,一辆黑色牧马人蓦地停在他的面前。
连珩从驾驶座下来,“哐”一声砸上车门。
男人腿长步子大,绕过车头拿过余景手机转身又回到了车里,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快到被拿了手机的当事人都没反应过来。
余景:“……”
他只好也跟着坐进了副驾驶。
连珩侧着身,一条手臂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把手机屏幕竖在他的面前。
上面是半分钟前余景给祁炎打过去的拨号记录。
“他都不理你,”连珩咬着牙,恨不得直接把余景生吞活剥了,“你还找他?!”
手机被扔进余景怀里,连珩发动汽车。
余景被连珩这突然出现且气急败坏的样子给弄得有点想笑。
“你管的是不是有点多?”
“是,我犯贱。”
连珩一口承认,也不忘跟一句冷嘲热讽:“你也一样。”
他对他犯贱,他对他犯贱。
他们都有美好的未来。
余景无语,但没解释。
一是没必要,二是一旦开了个头,连珩之后绝对更加蹬鼻子上脸天天查他岗。
“你怎么会在这?”
连珩目视前方,没个好脸:“不是让你结束前给我发信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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