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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之痒(喝豆奶的狼)


“我多想有个孩子,阿景,我真想要那个孩子。”
“如果没有连珩横插一脚,那就会是我们的孩子!”
“可是你知道了。”
余景知道了菜楚楚的存在,所有的计划都泡汤了。
“你不要我了,没关系,有人争着要我。”
“我会有一对慈祥的父母,一个怀孕的妻子,一个可爱的宝宝。”
“多好啊,我多想这样。”
他会拥有无数人羡慕的家庭,有真正血脉相连的家人。
——如果他没那么爱余景。
他尝试过,也努力过。
想抛下余景,想回归正常。
“可是不行,”祁炎把脸埋进掌心,失声痛哭,“我不能没有你。”
余景离开时天已经黑了,他出了小区,站在路边。有些茫然。
虽然祁炎出轨板上钉钉无可辩解,但听完对方一番肺腑之言,却又深觉无力与心酸。
两人在一起这么久,他竟然一点都不知道祁炎的这些心思。
想要个孩子,想要个有血缘关系的家人,是因为自己一直没能给他足够的安全感吗?
也难怪,有他那样的父母,谁都不会觉得安心。
可即便如此,祁炎还是在正常生活中选择了余景。
哪怕代价是牺牲掉他最想要的孩子。
出乎余景的预料。
甚至与他的设想相反。
余景不知道这是否依旧是谎言的一部分,也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一说法。
祁炎的一番剖白几乎把他的心放在火上烤,他心疼又痛恨,夹在爱与恨之间,水深火热。
如果自己当初能多在意一点祁炎的需求,敏感一些发现他的不安,一切会不会就不一样?
可惜,没人能回答。
当晚,余景想喝点酒。
周老板在,他的小男朋友也在。
两个人凑一起特别碍眼。
“喝点什么?”周老板问。
余景面无表情:“长岛冰茶。”
周老板掀了下眼皮,半分钟后递过来一杯牛奶。
余景:“……”
他又不是傻。
“没吃晚饭呢吧?喝点垫垫肚子。”
余景拿过牛奶,抿了一口。
扫了眼不远处的舞池,再回头看见周老板正戳着手机。
“你又告诉连珩呢?”
周老板一点头:“马上到。”
他的小男朋友凑近看了看:“你怎么天天跟他聊天?”
这还吃上醋了。
余景突然有了兴趣,手肘拄着吧台,探身过去:“你们差了几岁?”
周老板的故事很简单,以前的初恋把他踹了,之后就开始游戏人间,小男朋友是他骗到手的不知道第多少任,凭借着一通直球成功地把自己打成了最后一任。
“见父母了?”
“嗯哼。”
“同意了?”
“当然。”
余景顿了顿,直起身子:“真羡慕。”
幸福的家庭大致相同,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原来真的有父母可以接受孩子另类的性向,他以前都没敢想过。
这么聊了会儿,连珩果然来了。
他点了杯酒,还没拿手里呢就被余景拦了下来。
左右手那么一换,推到连珩面前一杯牛奶。
他笑了笑,端起杯子仰头喝完了。
“休息了?”余景也端起他的酒,抿了一口,有点辣。
“正常下班。”
连珩盯着他搭在杯沿上修长的食指,只觉得自己那点儿出息都跟着余景轻点着的指尖一上一下,晃得心绪不宁。
“喝得惯吗?”
他干脆直接拿过余景手上的酒杯,手指相贴,交错,又分开,酒杯拿过来,就着刚才余景抿过的杯沿,喝下一口浓烈的辛辣。
余景皱了眉:“不要喝酒。”
“今天下午跑哪儿去了?”连珩朝他那边前倾着身体,凑得近了一些,“我四点多就到家了,等你到现在。”
余景不动声色地把酒杯拢到自己面前:“去找祁炎了。”
一句话把连珩说直了身子。
“他找你?”
“没有,”余景摇了摇头,“我回家了,正好遇见。”
连珩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这个“回家”并不是他刚才说的那个“家。”
余景还认着以前的“家”,哪怕里面的人已经背叛到这种地步,那里还是家。
连珩勾了勾唇,试探着:“然后呢?你心软了?”
余景摇摇头:“不说这些,没意义。”
连珩觉得这很有意义,且意义重大。
“你没心软,就是跟他彻底分了,死心了,没可能了,是吗?”
他逼着余景给出一个态度,不仅是给连珩,还是给自己。
可余景只是浅浅呼了口气,没有任何反应。
连珩侧着身,扣住他的手腕:“余景,我不奢求你立刻答应我,但是我想你看见我——”
“小珩,”余景忍不住打断他,“别说了。”
锁着他腕间的手指蓦然一紧。
余景挣了挣,没挣开,干脆就着那只手一起,端起酒杯,又抿了一口。
“我是一个失败的人。失败的爱情,失败的亲情,你别让我再加一个,我没几个朋友。”
“朋友?”连珩定定地看着他,“谁要跟你做朋友?”
他从来也不想和余景做什么所谓的朋友。
“可是小珩,我不可能和你怎么样,你不是我的朋友又是什么?这是我们共同的关系,不是你一个人想改变就能变得了的。”
“是啊,”连珩按着余景的思路走,“这是我们共同的关系,也不是你一个人想维持就能维持得了的。”
他们像在拔河,争同一个孩子。
互相拉扯着一段关系,话说出来两边都疼。
谁先不忍心,谁先做改变。
余景不吭声,连珩也不吭声。
两人沉默着僵持了许久。
终于,余景率先开口:“那就没关系。”
做一个路人,做彻彻底底的陌生人。
留给连珩的选项只有一个,他不愿意,就默认放弃。
余景赌他会妥协。
可下一秒,连珩几乎是咬着字词,一点一点念出来。
“好,那就没关系。”

余景离开后,连珩仰头一口闷掉了杯中的酒。
周老板给他续上,朝出口方向一抬下巴:“不追?”
酒倒七分满,连珩端起放下,“咔哒”一声,又成了空杯。
“不追。”
他有点生气,有点恨铁不成钢。
祁炎那种烂人到底要烂成什么样,余景才能看清楚?
还不离开。
周老板叹了口气:“都老大不小的年纪了,还在这里跟人斗气?”
连珩垂着目光,视线定格在玻璃杯沿:“我不是斗气,我只是太了解他这个人。”
当初祁炎追余景,也是跟在屁股后面死皮赖脸追了好一会儿才追到手,余景之前也是心不甘情不愿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在一起之后为了祁炎众叛亲离什么都能不要。
如果他要等余景真放下祁炎再出手,那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
越是他兵荒马乱心如死灰的时候越是要趁乱作祟,如果这时候乖乖地当弟弟,以后就真的永远都是弟弟了。
“你不怕他出事吗?”
冷不丁的一句询问,把连珩从自己的思维中拽出来。
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抬起目光:“什么?”
“一个人,什么都没有了,你还去逼他。”
周老板话说一半,没接下去。
连珩动了下唇,似乎还没缓过神。
周老板食指点了点柜台:“哎……”
连珩突然起身,扔下一句“再说吧”,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余景出了酒馆就打车回家了,他喝了几口酒,头有点晕。
出租车上收到了连珩的电话,不想接,任他响着。
没一会儿停了,又收到短信。
和连珩的冷战持续了几分钟,对方就先低了头。
余景本意也不愿跟他置气,就说自己回租的房子那儿。
连珩问他回去做什么。
他说收拾东西。
只是说是这么说,余景回去后往床上一扎,别说收拾东西了,动都不想动。
他的酒量实在不行,没抿两口就开始各种不适,一闭眼不是想着祁炎就是想着连珩,反倒是他一直惦记着的父母,这会儿却真是一点都不在意了。
人心的承受能力是有个阈值的,即便这个阈值跟个弹簧床似的来回蹦跶,可一旦越过了底线,心冷就那么一瞬间。
对父母是这样。
可是对祁炎呢?
不应该啊,余景自暴自弃地想,对于祁炎,他的底线有这么低吗?
晕晕乎乎睡了一晚上,隔天早上,余景是被饿醒的。
去厨房随便给自己做了点饭填饱肚子,酒醒之后就开始按照原计划收拾自己的房间。
他前段时间买了不少规格的纸箱,衣服一件件叠好放进去,就足足收拾了一个上午。
中午连珩过来找他,看客厅里放着乱七八糟的杂物。
冬天的衣服棉被都被翻出来扔在沙发上晾着,还有许多摞书本和教辅书籍,都在玄关的鞋柜旁堆成一片。
余景正背对着门口整理衣服,头也不回道:“书就在门口,您看着拿。”
连珩用鞋子顶开一处下脚的地方:“这些书你不要了?”
余景这才抱着一床被子回过头,眨了眨眼,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哦,我还以为是拿书的老师。”
话音刚落,门外的电梯门开,一个老教师带着两个小男孩过来了。
人还没进门,先往屋里探了头,齐刷刷地喊着:“余老师好!”
余景连忙起身:“你们好。”
“你好,”老教师对连珩笑着一点头,“我带两个孩子来搬书。”
连珩也礼貌性地回礼过去:“我帮你们吧。”
老教师连连摆手拒绝:“不用不用,我们自己来就行!”
被免费捐赠就已经很感谢了,哪还能劳烦别人干活。
连珩插不上手,于是进了客厅,给门口的大爷腾出地方。
低头看了眼搁在墙边一纸箱的衣服,问道:“怎么把衣服收起来了?”
“准备捐了,”余景语气正常,慢条斯理地把手上的一条羽绒服卷起来塞进真空袋里,“你来的正好,一会儿帮我搬下去吧。”
连珩缓了片刻,应了声“好”。
蹲身替余景拿过真空机,两人配合着慢慢抽空装着羽绒服的袋子里的空气。
直到一切结束,余景把那一袋衣物放进纸箱,连珩这才问道:“不穿了吗?怎么全都捐了?”
“换新的,”余景一边说着,一边又拿过一个棉服,整理折叠,“准备把身边的东西都处理掉。”
连珩的动作一顿。
余景紧接着说:“等到入冬全换新的,看着舒服。”
连珩观察着他的面部变化,对方没什么表情,只忙着干活,就像唠家常似的,说着今天中午吃了什么。
总之不像撒谎。
他的心又微微放了下来。
“东西换新了,生活也新的?”
余景笑了笑:“都是新的。”
“那书呢?”连珩又问,“不都是你以前收集的吗?”
余景喜欢看书,也买了很多,这些书有许多都是从原来的家里搬过来的,来来回回折腾,费了不少功夫。
“书就是给人看的嘛,”余景毫不在意:“搬来搬去累得很,放家里也是落灰长霉,干脆就捐给小学了。”
他又把真空机递给连珩,连珩抬手接过。
两人就这么收拾完了一堆冬衣,装了整整三个纸箱。
搬下楼时,余景感叹:“我衣服还挺多的……”
然后就这么毫不犹豫地一股脑扔进了衣物捐赠箱。
连珩趁热打铁:“我去给你买几身衣服吧?”
余景摆摆手:“不用,我下午就走了。”
连珩倏地扣住他的小臂:“走?走哪?”
“出去转转,”余景拍拍他崩起青筋的手背,安抚道,“你的腿都好了,还缠着我呢?”
过于平常的语气反而不太正常,连珩并未松手:“我跟你一起去。”
余景轻轻叹了口气:“小珩,我是一个成年人,你让我静一静,好吗?”
连珩最终还是松了手。
余景垂着眸,转身离开。
只是没走几步,连珩又追上来。
他拉过余景的手腕,在掌心里放下一个红绳铃铛。
“保平安的,这次别弄丢了。”
余景的机票在下午三点,他捐完衣服就收拾收拾去了机场。
行李没带多少,一个双肩背包都没装满。
轻装上阵,走得了无牵挂。
等待的时间,他拿出连珩给他的那个铃铛。
不是很新,像是连珩车钥匙上的,晃起来时铃声不太清脆,又不像。
正纠结着,面前突然站定了一个人影。
余景一脸茫然地抬头,对上祁炎的目光。
分明是人声嘈杂的机场,在这一刻却安静得如同只有他们两人,落针可闻。
祁炎面容憔悴,这段时间瘦了不少。
前额的碎发凌乱,未经打理,有些遮眼。
余景动了动唇,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祁炎也并未多言,只是坐在他的身侧,简单解释道:“手机提醒我你买了今天下午的机票。”
他们曾一同生活,亲密无间,手机里保存着彼此的身份信息,就像粘稠的胶水,即便撕扯得如何惨烈,也会有丝丝缕缕的粘液散落,在未来的某一时刻提醒着他们过去如何如何。
这是第一滴。
“我不会打扰你,”祁炎哑着声说,“阿景,我想在你身边呆一会儿。”
余景没有反应,等同于默许了祁炎的举动。
他们并肩坐着,在没有任何护栏的矮台上,周围人群或来或往,都脚步或急或缓。
直到登机的广播响起,余景起身走向登机口。
祁炎跟他一起,如影随形。
一小时的航程,余景去了一个海边度假小岛。
他在房间内放好行李,正好趁着晚上出去吹吹海风。
祁炎像在走廊上等他,余景出去他也跟着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保持着半米远的距离。
终于,余景踩上沙滩,回了头。
“阿炎,”他轻声问,“其实你不喜欢和我回家吧?”
祁炎靠近一些,走在他的身侧:“嗯。”
“也很介意我没有告诉我同事你的存在?”
“嗯。”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好像也没有什么撒谎的必要了。
他们第二次到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坦诚相待。
余景低着头,踢了脚粗糙的沙砾:“那你为什么不说啊?”
祁炎沉默片刻,道:“不敢说。”
余景抛下父母和他离开的那一瞬间,好像全世界都可以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对祁炎指指点点。
余景的错是对,祁炎的对是错。
他应该感恩戴德痛哭流涕,应该永志不忘铭诸五内,应该永远匍匐以最低姿态示人,因为他是始作俑者,是罪魁祸首。
他又有什么资格去要求一二?
他不配。
“对不起,”余景停下脚步,轻声道,“我爸妈那样对你,我不应该强迫你跟我回去,我也没能给你足够的安全感,才让你觉得在这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无依无靠。”
祁炎眼眶发红,喉结上下滚动,吞下哽咽。
晚风吹开余景眉前的碎发,露出一小片光洁的额头。
他的眉眼精致,说话时语气温柔,就像对待自己的学生一样,也像极了十八岁的余景。
“你不要针对菜楚楚,不要干傻事,公司正在上升期,你的员工都需要你。”
“也试着放宽心态,看清自己的内心,去追求自己真正想要的。”
余景说完笑了笑,转身面向一望无垠的大海。
夜幕降临,最后一丝光亮被海平面吞没,只留下一片深蓝的寂静,以及看不见的暗流涌动。
祁炎回房后一直反复去想余景和他说的话。
想着想着,总觉得不太对。
他出了房间,犹豫片刻,叩了叩余景的房间。
屋里并未有人应答。
“阿景?阿景?”
他开始拍门,呼喊声逐渐焦躁。
有安保人员上前询问,在了解情况后立刻下楼去拿门卡。
房门打开,里面空无一人。
余景的身份证正面朝上摆放在桌子上,旁边是一张B超照片。
而照片上面则压着一个小巧的红色布袋。
布袋里面装了一把为婴儿准备的银色长命锁。

今年过了十月份,祁炎就三十岁了。
他这短暂又曲折的一生里,有一半都是被暴力遮掩,隐匿于黑暗中的。
父亲酗酒,喜怒不定,变相的促使了母亲的冷淡,也基本毁掉了祁炎的整个童年。
他习惯了毫无预兆的毒打,也尝试着去和现实妥协。
他太弱了,大腿没他老子胳膊粗。
可能上一秒还正常的喝水吃饭,下一秒滚烫的开水就直接泼在他的脸上。
都是他爸的正常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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