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晶莹剔透的玻璃碗中,正盛放着一碗稠白的牛乳,里面装着各式被切好的水果。
左安礼还在里头发现了几块蜜糖,还有红豆,都将牛乳染上了其他鲜艳的颜色。
白谨解释说:“这是水果冰粥。”
随着他用勺子舀动的动作,牛乳荡漾间露出底下几块透亮清澈的冰块结晶。
“可这是暮春了……”左安礼讶然,神色疑惑。
白谨笑眯眯道:“暮春的冰雪都融化了,我是去哪找的冰块呢。其实是用硝石做的啦,放心吧,保证安全!”
他们出行本来是打算骑马的,因为马车坐多了头昏脑涨,骨头架子都要被崎岖的路颠散了,就算是修过路,也没有完全平整。
不过白谨要跟左安礼说悄悄话,尤其是冰粥他只准备了一碗,不患寡而患不均,索性就只给他家小朋友一个人好了。
董贞看见他们一块进马车的身影,只冷哼一声。
楚天直早就见怪不怪了,瞥了一眼就打马飞奔先行一步了,马蹄子溅起的扬尘沙子糊了董贞一脸。
气得他手指微抖,大吼一声“狗东西,你给我等着”,立即甩着马鞭奋力直追。
不光是他们,白谨二人也对他俩争锋相对、气场不和习以为常。
就算是听见董贞的怒吼声也没眨一下眼皮子,没有惊慌失措,那就必然是小事一桩。
白谨不说,左安礼还差点把某件重要的事给忘了。
今日他便要打破砂锅问到底,“青奴,你不准备跟我谈一谈这些新奇的事物都是从哪得到的么?”
为了不让白谨慌乱害怕,他捏紧了对方的肩膀,暖意从握着的手心传递到身上,倒不至于那么恐惧。
两人双眸相对,白谨似乎在左安礼眼中看到了温柔和纵容,他不由得咽了咽唾沫,只觉得对方紧紧注视他的模样太过惑人了些。
而这也不过是左安礼怕白谨撒谎而想出的缓兵之计,还是从会些审讯手段的县尉那学来的。
却不想第一次用,就放在了白谨这个小书童身上。
白谨倒也不瞒着他,人与人之间一点儿信任都没有,那活在这世上走一遭还有什么意思?
他如实道:“在我爹去世后,我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声音,我可以跟它换各种东西。”
他不想让左安礼害怕自己,于是就没道出自己的真实身份,比如说他是从现代穿越过来的。
反正对方也没问,他也不算说谎。
系统见他毫不犹豫地出卖自己,颇为无语,不过主世界那边对这事没什么限制,大不了它就直接跑路,吃亏的还得是宿主自己。
左安礼捏住白谨的力道重了许多,他嗓子干涩问道:“那……它还在这里么?”
白谨还是第一次见左安礼如此紧张的模样,不像是害怕,反而是在担忧紧张自己。
他心口一热,点点头:“它偶尔回来看看我,平时都是在忙自己的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的。”
左安礼蹙着的眉一直不曾放松,“它为何要将那些奇方异物给你?是要付出什么代价么?!”
“是。”白谨刚出口,左安礼的神情立即大变。
他不得不加快语速把这事给捋清楚:“代价就是看书,只有我认真地将一本书看完理解了之后它才能收集到,而这些书都是要被收集展览到博物馆的。”
“据说它是来自未来的产物,在战火纷飞的年代书籍大量遗失,是以才出此下策派这个小东西来收录。”
左安礼的表情倏地空白了一两秒,他张了张嘴,下意识道:“它不会对你有害吧?”
白谨摇摇头:“不会的,要是它真的对我心存恶念,我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听到“死”这个字眼,左安礼就心里一紧,脸色微微有些发白。
“我想他们未来的人估计到这儿也是有限制的,要不然,他们也不会跟我们谈判,或者是利诱我们来做事了。能拿出穿越时空这么神奇之物的时代,难不成还拿不出强大的武器么。”白谨分析道。
这些他之前也不是没想过,只是一直藏在心里没说出来。
系统难得惊讶他还有聪明的一面,【你猜得还真准。】
白谨笑嘻嘻地回它:【过奖过奖。】
【那你平时还那么懒,要不是我三催四请,可能每年的业绩都不达标了。】系统无语且不满。
白谨嘿嘿一笑,知错认错,并不改正。
“之前还骗我那是你家祖传的方子?”左安礼羞赧,气呼呼地挠他痒痒肉。
“我错了嘛……哈哈哈……你别……少爷……”白谨笑得打滚,无意间就翻进了他的怀中。
两人没忍住,相视一笑。
经过一番盘问,左安礼总算放心许多,平日里给白谨遮掩得就更熟练了。
这也算得上是和盘托出的好处之一。
作者有话说:
咸鱼瘫.jpg
第48章
下乡劝课农桑并不是白谨他们想象得那么容易, 许多村民要么会因为他们的身份警惕且敬畏。
要么是因着他们的年龄看轻几人,觉得左县令派孩子来下乡简直是儿戏!
左安礼早有对策,他话不多说, 直接安排底下人去给村民们试验农具的好处。
村民们不说别的,都是从小侍弄庄稼长大的, 自然一眼就瞧出了农具的非同凡响。
他们双眼放光, 皆自告奋勇地要上手试试看这新农具如何。
摆弄两下就松不开手了, 依依不舍地抚摸着, 看待爱恋已久的情人时也不过如此了。
“该我了该我了, 嘿,你小子还愣着干嘛!”下一个人就会兴奋地一把夺走他手上的农具, 不给对方犹豫的机会, 直接下田干活。
“他们全是侍弄庄稼的一把好手呢。”白谨喃喃道。
左安礼淡淡一笑:“是, 许多上了年纪的村民往往凭借肉眼和多年经验, 就知道什么时候该播种、收获。”
白谨重重点头,在这个没有天气预报的时代, 他的田地里也是一切都听从老农们的经验来安排,从不自作主张。
术业有专攻嘛,白谨觉得自己最大的优点就是有自知之明了。
左安礼摸了摸他的脑袋,被白谨甩开。
小书童嘟哝着抱怨:“都是少爷一直摸我头, 才让我长不高的。”
左安礼忍俊不禁:“不是让你别喊我少爷吗?你现在可是县男, 而我只是一届白身, 哪里当得起你这么叫呢。”
白谨懒洋洋地答:“习惯了嘛, 称呼而已, 又不是大事。”
左安礼决心掰正他随性的这点, “称呼在许多人眼中是礼仪的重中之重, 比方褚成他们已有字, 我们喊他们的名讳就是不尊重他们。”
白谨听他一本正经的说教,有点好笑,更多的是感激他对自己的尽心,老老实实低头:“我知道了,那以后喊你什么?”
左安礼一下哑了声,他耳尖红红,白皙的脸颊上也染了红晕,眼神飘忽,支支吾吾道:“你要是不介意,喊我安礼也是可以的。”
至于少爷这个称呼,他想,可以像喊青奴一样私底下喊两句就行了。
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能凸显他们的亲近……
白谨从善如流,清脆朗声道::“安礼。”
分明只是一个寻常的名字,甚至偶尔还会被董贞他们喊出来,可是偏生因为唤的人不同,左安礼就慌了神。
仅仅两个字,从对方的舌尖里转了一圈,声音又甜又软,好似带了点缱绻缠绵。
小公子红透了脸,再无半点从容。
劝课农桑的工作在左安礼的指挥下顺利进行,只有切实地看见好处后,不用他们多说,这些村民们就会自发地询问农具有关事宜。
甚至有着后世研究出的“开荒神器”,也就是稍微精细方便一些的农具,他们今年登记开荒的人都变得多了。
而这群精贵的公子哥儿现在才知道种田有多么不易,晴日要顶着热辣的春阳,雨天穿着湿透的蓑衣才蒙蒙细雨中穿梭。
他们青涩稚嫩的脸庞比初时多了几分坚毅,目光也更坚定些。
万事只有自己体会过才能从中悟出道,这也是为何前朝往代那么多圣人选择游学的缘故。
刘先生可不会心疼他们的风尘仆仆,还特地布置了课业下去,让他们几个人写策论,从这事从领悟到了什么,又发现了什么问题,该如何解决。
几个少年哀嚎一声,却无法反抗夫子的权威,执起毛笔就得奋笔疾书。
已经七岁,早早便开蒙的左二郎背着手看他们一个两个在书房奋战,背着手幸灾乐祸地笑出声。
楚天直叼着笔,不满道:“简直无礼你,怎么跟兄长说话的?”
左二郎重重地哼了一声:“谁让你们不带上我的。”
“若是带你去,你也得写这些了,我们还不是为了你好。”白谨强行狡辩。
左二郎勃然大怒:“我难道是会畏惧区区两篇文章的人么,白哥哥这是轻看我!”
白谨悻悻道歉:“不是,二郎文采斐然,自然无所畏惧。”
这小屁孩就跟他兄长一样,越来越聪明伶俐,都不如小时候那么可爱了。
左安礼神色淡淡地注视他们,轻声道:“二郎。”
只唤出他的名字,左二郎就乖觉地止住了声,不敢再闹腾。
“果然啊,咱们谁都翻不出安礼的手掌心。”董贞小声逼逼。
左安礼只凉凉地看他一眼,就让左二郎下去了:“别打扰他们写文了。”
左二郎神色怏怏道:“是。”
白谨在一旁偷笑,他让系统赶紧将这一幕拍下来,取名为“长兄训弟”,也不知道日后他将这些画下来,左二郎会不会气得追他八条街。
左安礼只需一个眼神,就能看出白谨在打着坏主意,他不像刚才摆出严兄的架子来教训幼弟那样。
只将手指弯曲,轻轻敲在白谨的额头上,“还不快些写你的心得,之后忙起来可就没时间了。”
白谨叹了口气,也不摸鱼了。
他现在时间安排得满满当当,早晨背书练画技,中午写文章做功课,下午就去巡视自己的田地,顺便看看有无要补充的事。
田地不是日日都要去巡视的,这时间就挪用在教导工匠上面。
白谨虽说许多年不曾接触过物理化学这些知识,但捡起来总比从未学过的容易。
他仔细地学习,挑选几个天资聪颖的,好为人师般打算让他们掌握初中的物理化学。
不说别的,等这些人出师后,他安排工匠研究物品就更容易些,也师出有名。好歹还能改善一下条件,尽管对剥削阶级来说,在物资匮乏的古代都能享受。
白谨写完一篇文章,不断地修修改改,纸上满是大大小小的墨点。
他回忆着此前下乡看到的场景,生态循环农田的念头就是在这时忽然从脑中冒出来。
在古代要是实施这样的农业循环,肯定不如现代那么高精尖,主要是打造传统复合型农业生产。
比如说后世的桑基农业。
白谨曾经的公司团建就去参观过贵州等地的桑基鱼塘,“塘基种桑、桑叶喂蚕、蚕沙养鱼、鱼粪肥塘、塘泥壅桑”*生产既高效,又能充分保护生态环境。
他也想试试类似于桑基鱼塘的农耕最高级形态。
白谨将此事告知左安礼,对方眉眼弯弯,鼓励道:“青奴可以试一试,我相信你对这些都胸有成竹。”
他没有说白谨一定会成功的话,只是轻轻的一句鼓励,就足够给予对方信心。
白谨听后果然眉开眼笑,坚定地嗯了一声,认真地做起了计划。
桑基鱼塘多分布在长江中下游,他们这儿是北方,不太合适这种模式。
是以白谨决定在官田附近的那方小山上种果树,里面圈一大片地养殖禽畜,它们的粪便也能肥地,供养果树。
而果树坠下的,吃不完的果子就会掉落在地上,给牲畜食用。
田地里可以轮耕、休耕,用之前研究出来的肥料养地,农具耕种。
像是这样的生态农业一般都是因地制宜,并非一地通用,所以他们干脆就自己养殖、贩卖,用以盈利。
如果最后证明这样的生态农业高效有益,广兴县的百姓有意的话,也可以自发报名学习,带动整个县城繁荣。
从白谨提出这个想法到现在,已经是一年过去了。
他们今日来巡察,就是看生态循环进行得怎么样了。
偏就是这么不巧,白谨前几日感染了风寒,和左二郎一起被塞进马车里过来。
两人掀开帘子,看着左安礼他们鲜衣怒马,策马驰骋的潇洒模样流口水,同病相怜的二人差点就在一起抱头痛哭了。
“算了,咱们还是别凑太近了,要是给你传染上风寒就不好了。”白谨吸了吸鼻子,抱着手中的热茶离左二郎远了点。
左二郎主动要求贴贴被拒绝,不满地嘟了嘟嘴。
这种不高兴在他下马车后达到顶峰——兄长不仅直接忽视他的存在,而且还对外人嘘寒问暖,将他抛弃在一旁。
可惜无人理会他的愤怒,全都去关注白谨的田庄了。
左安礼拢了拢白谨的毛领,白鹤氅衣披在身上裹得密不透风,他又给人戴上了帽子,恨不得将人包得严严实实,一丝风都透不进才好。
董贞牵着马,在他们身后嘟囔:“这两人到底谁是少爷,谁是书童啊?”
楚天直嘴上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大大咧咧道:“你管人家的相处?再说了,白谨现在可是县男,你呢你呢你呢?”
他俩是属于一日不斗嘴就浑身不舒服的情况,吵吵嚷嚷给原本安静的田园带来了几分人气。
就像是一滴水溅入烧开的热油中,瞬间爆开。
刘善在后面讪讪一笑,干脆就由他带着左二郎这个孩子,留白谨和左安礼两人独自相处,也算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成双成对。
左安礼习惯地牵上白谨的一只手,两人自小便是这样相处,一时也未曾发现哪里不对。
在马车上白谨一直握着热茶,所以手暖洋洋的,比小公子微凉的手暖和多了。
他反手握住对方的手,又乖又甜地笑着:“呐,我得把你的手给搓暖了,可千万不要像我一样生病了才是。”
左安礼好似才惊觉白谨的脸逐渐长开,生得愈发秾艳昳丽,也越来越不像一个男子的面庞。
是谁的心弦在此刻被三言两语地拨动。
田园风光怡人,风景清新自然。
绿油油的麦田看得人心旷神怡,远处的池塘边传来鸡鸭鹅的叫声,再远一点的山包上,还能听到牛羊的哞哞咩咩声。
一排排田埂上的桑阴稠密,栖息在其中的禽鸟幽雅。
果树是去岁时从别地移植过来的,一棵树就特别贵,白谨喜欢苹果,左安礼喜欢蜜桃,他就专门分别栽种了五株苹果树、桃树。
董贞他们在听说之后也都分别买了些自己喜欢的果树一同栽上,有梨、柿子、山楂以及一些野山莓。
正值春季,遍山的果树挂满了颜色清纯秀丽的鲜花,微风不燥,阳光正好,花瓣簌簌轻舞。
白谨同左安礼牵手往树丛下走,正巧走在他为对方栽种的几棵桃树下。
桃花的花瓣是极粉嫩的颜色,靠近花心的部位透着白,粉白相间,清艳怡人。
甚至树底下都是洒落的桃花瓣,一片片的美轮美奂,落英缤纷。
风吹叶动,花瓣就往下打着转飘落。
白谨松开左安礼的手,冲着粉色花雨中,忽然转过身来,接住其中一朵桃花。
清香四溢,少年漂亮的容颜在花雨中荡涤灵魂。
左安礼看得痴怔,嘴唇动了动,说不出半个字。
“哎呀,都吹到地上了,呜呜呜,咱们的桃子得少结好多吧!”白谨心疼兮兮,说了句极其破坏气氛的话。
好好一个美人,可惜长了张嘴。
几人也无心欣赏美景了,等果子成熟了他们再来采摘香甜的果实也行。
楚天直他们去池塘钓鱼去了。
白谨找到长工,让他们杀两只鸡来吃,顺便从庄园里摸几十个鸡蛋,带回来给家里人补补身子。
官田一租就是好几年,他们直接招了六年的长工。
左县令其实在早已任期满三年了,但他决定再留三年,眼看着广兴县高楼起,百姓安居乐业,富足康乐,他不能功亏一篑。
白谨他们也不想眼睁睁看着心血付之东流,决定在离官田不远的地方再劈一块地买下来开荒,慢慢地养地,之后就把田种在那儿。
这样一来,后山本来就不会被只用职田种植但不管事的县令使用,山上的果树也算是囊括在他们手中了。
哪怕左县令最后任职满了,白谨他们也不会亏本。
现在生态农田已经进入盈利阶段,前期投入进去的资金也可以慢慢回笼了。
白谨蹲在鸡圈前面,笑眯眯地看着孵仔的母鸡,就仿佛是在看着下金子的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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