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莉为他们倒了两杯热茶。戚怀风碰都不敢碰,苦着脸推回给她:“谁要喝,这么热的天。”
“你不喝我喝……”她把另一杯递给谢雨浓,眼中有一种好奇,“英式红茶,很香的。”
谢雨浓小心地捧过来,闻了闻,确实很香。
他的表情让荔莉很满意,荔莉点了点头,笑道:“我叫荔莉,这次工作的委托人。”
谢雨浓懵懂地点了一下头:“谢雨浓,我是……我是……”
“不用解释,我都懂的。”
荔莉冲他挤了挤眼镜,随后抿了口自己的红茶,随手把茶杯放在一堆复杂的美术工具小山里。
谢雨浓观察到,荔莉装茶的是他在商场里看见过的那种英式骨瓷套装,上面画有隽秀的小玫瑰花,造型优美。
可是就被她这样放在那堆可以说脏兮兮的画具里,也不知道她是精致还是不精致,好像有点矛盾。事实上她的整个画室都弥漫着这种矛盾的感觉。谢雨浓随便打眼一看就能看见一些精美的器物,比如说珐琅花瓶,水晶吊灯,或者说一些镂刻着花纹的高脚杯,还有编织精美的手工地毯。
然而这些东西的旁边,往往甩着几管干涸的颜料,又或者铺着几块不知道是白色还是灰色的麻布,更不必提这个画室灰黢黢的地面。可能画室都是这样的吧,他这样安慰自己。
谢雨浓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那只骨瓷茶杯,果然有点不忍心放在那堆垃圾里,于是只是捧着。
荔莉扭头去另一堆垃圾里翻找着什么,嘴上问道:“你上次听懂了吗?我要什么?”
她这话是问戚怀风的,谢雨浓也有点好奇,他还不知道他们要画什么。
戚怀风看了一眼谢雨浓,似乎有些担忧,他走到荔莉身边小声道:“今天能不能……先给我留个底……”
荔莉直起身来看他,见他神色恳切,忽然意识到什么,扭头看了一眼谢雨浓,才回过头问戚怀风:“干嘛,男朋友看着不好意思啊?”
谢雨浓没料想到荔莉会这么说,下意识看向戚怀风,戚怀风摆摆手,表示无辜:“我可什么都没说!”
荔莉用手臂蹭到额头的汗,恍惚明白了什么,她不知道从哪里取过一柄折扇,一边扇,一边在二人之间游走目光。戚怀风有点不好的预感,还没等她开口,立刻说:“不行,他不行,你想都不要想。”
“这都被你看出来。”
谢雨浓茫然地看着他们打哑谜,不明就里。
荔莉撇了撇嘴,扭头看向谢雨浓:“一会儿你男朋友要脱光,你不介意吧?”
谢雨浓愣了愣,他不知道是该否认戚怀风是他男朋友,还是该拒绝戚怀风脱光,突如其来的混乱让他措手不及,最终他竟然懵懵地点头了。
荔莉给他拖了一把椅子坐,顺便摸小狗一样摸了一下谢雨浓的头发,夸赞道:“真乖。”
处在状况之外的不止谢雨浓,还有戚怀风。戚怀风从没想到,谢雨浓会这样自然地接受别人认定他们的关系,甚至没有说一个不字。
背景早就摆好了,非常简单,就是一张绿丝绒沙发,上面铺了一块有些硬的粉色尼龙衬布。荔莉需要的,就是戚怀风脱光了躺上去。
戚怀风脱完衣服,从屏风后钻出来,目光有些闪躲。现代人的衣服是一种实际意义上的遮羞布,失去这层布,大部分人都会呈现出一种原始的羞涩和胆怯。荔莉很需要这种效果,她不想画一个游刃有余的模特,比如尚磊,画到后来,尚磊已经可以光着身子坐在画室里吃汉堡,狼吞虎咽,欧洲混血美少年化身农民工。
她肆无忌惮地左右端详了一下戚怀风雪白的,拥有良好形状肌肉的躯体,一直把戚怀风看到觉得自己是块挂出来卖的肋条肉,她才收回目光,清了清嗓子,用画笔敲了敲画框:“内裤留着干嘛,脱干净。”
谢雨浓有点懵懂又有点好奇地观察着现场,他看见戚怀风难得露出一种紧张的羞涩的神情,面颊上有两抹很明显的红晕,甚至于他白皙的身体也浅浅泛红。这一刻,戚怀风好像不是他的男朋友,是另一个人,而他坐在荔莉的身后,似乎也成为一个画师,一个观察者。
戚怀风故意不去看谢雨浓,而是一屁股坐进沙发里,没好气地瞪了荔莉,伸手去脱了自己最后一层遮羞布。
荔莉瞥了一眼谢雨浓,看见他红透的耳朵,扭过头又敲了敲画架,这一次她笑得很狡黠。
“好了,开始做个自我介绍吧。”
谢雨浓观察到戚怀风皱起了眉头——他不大开心了。
荔莉倒是处变不惊,她把画笔垂到洗笔水桶里慢慢地搅,思索了一下,又告诉戚怀风:“如果你不知道怎么说的话,可以说一下你哪一年做了什么事。”
自我介绍对于一个演员来说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可是光着身子做自我介绍,戚怀风实在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也许这是艺术需要,戚怀风咬牙默念了一句,随后扯过衬布把自己的重要部位盖了起来。荔莉微笑着看他完成这一系列动作,这一次她没有阻止戚怀风,太尖锐也不好,那样好像特殊爱好现场。
谢雨浓捧着茶杯,好奇地看着他们,他不知道原来油画模特工作是这样的。当然他不确定是不是所有人都这样,直觉告诉他,是荔莉比较特殊。这种特殊太新奇,导致他甚至忘记面前剥光了坐着的是他的男朋友。
戚怀风清了清嗓子,他微微颔首,额上的一缕发丝垂下来,让他看起来像是淋过一场雨。
荔莉举起了画笔,蘸取了一点颜料——
“1997年12月,我出生在平江谢溏村。”
荔莉提醒他:“具体一点,谢溏村是什么样的?”
谢雨浓看了她一眼,没料到她会进行询问,他发现画布上已经有一笔,是一抹浅浅的灰色,但又好像是一种很淡的蓝色。
戚怀风倒没有嫌她插嘴,而是愣了一下,认真思索起来。
“……谢溏村是平江的一个小村庄,夏天经常下雨。”
“还有呢?”
“村里都是一些老房子,有的只有一层,很小的那种小屋……”
就像瞎子阿二住的那样,谢雨浓想。
“嗯,还有呢?”
戚怀风看了眼荔莉,努力思索了一下:“小的时候,村里的大路两旁是田野,很漫长的田野,看起来绿得没有尽头。”
荔莉勾了勾嘴角,不出意料,继续问道:“还有呢,还有什么?”
戚怀风沉默了一阵,缓缓道:“还有一条小河,穿过整个村。”
荔莉注意到他的沉默,她歪了一下头:“你很喜欢那条河?”
戚怀风盯着地上不知哪一处,眼光忽然失焦,谢雨浓感觉他应该是想起了什么事。
“不……我讨厌那条河。”
谢雨浓愣了一下,手指有些僵硬。
“……为什么?”
“它太冷了。”
戚怀风像在喃喃自语,他的思绪飘往遥远的过去,下着蒙蒙细雨的潮湿的夏天,他穿着白色汗背心站在小河边,河水有点湍急,哗哗作响。
画笔在画布上轻轻蹭过,发出沙沙的响声,像被风吹动的树叶在说话。谢雨浓看着戚怀风,发觉他浸润在一层薄薄的淡黄色光晕里,好似打开了一个白日梦。
“我八九岁上,姑姑就开始告诉我,她想跳河……我很小,什么都不懂,我甚至不太晓得跳河就会死……”
他顿了顿,伸手摸了摸下巴……荔莉忽然站起来朝他走过去,谢雨浓张了张嘴,有点茫然。
咔嚓——
荔莉让开,谢雨浓看见戚怀风的唇边多了一支香烟——是荔莉给他的。
荔莉问:“还有呢?”
“我妈妈,”戚怀风吐出一口烟,烟雾笼罩着他的脸,使他起来好像很遥远,“那个时候,我妈也想跳河……她常常说,如果过这种日子,不如爬到河里淹死算了……”
“那种感觉就好像,只要跳进那条河,一切就有个开关,可以重新开始……渐渐的,我常常去到河边。”
谢雨浓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忽然有点短促,他静静地看着戚怀风,一切都很平静,可他却感觉到一阵无形的暴风雨在这个小小的画室里卷过。
在暴风的中心坐着的那个人说——
“我想,我也跳下去算了。”
他嘲讽地补充道:“我要是条鱼就好了。”
谢雨浓的心脏咚咚直跳,茶杯几乎要被他捏碎。
荔莉坐回位子上拾起画笔,余光扫过他,若有所思,随后又投向戚怀风:“后来呢?你跳了?”
“没有,我当时……我当时……”戚怀风顿了顿,烟灰抖落,红色的火星和他的眼睛一齐亮了一下,“我碰到他了,他有点怪怪的,跟我一样怪。”
荔莉了然地点了点头:“你有了朋友。”
戚怀风笑了一下。
“是。”
谢雨浓视线中的他的轮廓又清晰起来,心脏,一下,一下,以一种平和的速度跳动着。画室里的一切都融化进一片白色的光芒里,两把椅子插在一条银色的河流里,他们坐在其间,水流从他们的脚底舔吻而过,小小的浪花像金鱼的尾巴。
八岁的谢雨浓不知道戚怀风的世界有那么多的暴风雨一般的夜晚,也不知道他每天去河边不是去看钓鱼,而是想变成鱼。
只有一个又一个下雨天,他们从村庄里满是泥水的小路上奔跑着穿过,谢溏村像一个巨大的水溏,每一步都像冒险一样……记忆像一把潮湿的水草,有铁锈一般的腥味。
谢雨浓长久地望向他,眼睛好像在诉说什么——那是他们共同的记忆啊。
荔莉的画笔在画布上轻轻地扫过,她看向戚怀风,看见他的目光沉沉地望向对面,就好像一个对岸的人,凝望岸的这边。
她笑了笑,问道:“是他吗?”
戚怀风用手托着下巴,撑在膝盖上,香烟夹在他的指尖,焦黄的烟蒂抵在他的脸颊上,戳出一个小小的梨涡,而他的眼神好像一把温柔的春风。
风卷过纷乱的画室,袭向谢雨浓,擦过他的脸颊和耳畔。谢雨浓抿起嘴唇,浅浅地露出一个笑来。戚怀风接收到他的信号,于是笑了笑,把烟含进嘴里,吸了一口,他向后倒去,两条手臂展开扶在沙发上,朝着天花板吐出了一口烟雾。
荔莉眯了眯眼睛,默认了他的答案。
今天的自我介绍到此为止。
尴尬来得比较迟,戚怀风穿上衣服之后久久不能平息,他有点崩溃地瘫在沙发上,拒绝面对刚才发生的一切。
荔莉见怪不怪,一边用笔在画布上抹来抹去,一边埋汰他:“谁叫你第一次来就带男朋友。”
“……我哪里知道会这么尴尬,我想我们……”
荔莉顺着他的话说下去:“你想你们在家都坦诚相待过了,这也无所谓。”
谢雨浓捧起茶杯抿了一口,心想,他本来也是这么想的。
戚怀风忽然蹿起来,拉过一把椅子坐到谢雨浓旁边去:“小雨,我还是很威猛的,是不是?”
谢雨浓尴尬地笑笑,回答他:“是。”
荔莉站起身来观看了一下自己大作,这张半人高的画布上只抹了很多灰色的颜料,恕谢雨浓眼拙,暂时看不出跟戚怀风刚才的造型和口述有啥关系。
戚怀风抱着臂,怀疑道:“你真的在认真画?”
荔莉对他的质疑满不在乎,她随手丢了画笔,扭头充满期待地看向谢雨浓:“什么感觉?”
女孩儿的眼睛明亮异常,有一种十分清澈的感觉,使得谢雨浓无法逃避,只得再细细端详一遍画面,可是任他怎么看,他也看不出一朵花儿来。
谢雨浓严肃而诚实地说:“还得再看看。”
荔莉倒在谢雨浓身上哈哈大笑,谢雨浓躲也来不及,活像被蜘蛛精缠上的唐僧。
“嘿,你往谁身上倒呢?”
戚怀风把谢雨浓拉到身后,义正言辞地拒绝荔莉的骚扰。荔莉冲他做了个鬼脸,随后把画笔随便一揽丢进水桶里。污水溅起来,洇湿她的裙摆,谢雨浓这才注意到她那件青苹果绿吊带裙上星星点点的颜料点子。
真像一串星星。
荔莉像注意到他的目光,她对他眨眨眼睛:“走吧,咱们去吃个晚饭。”
谢雨浓感觉有一滴水滴落进心底平静的湖水,泛起了一圈圈涟漪。
荔莉就那样穿着一件青苹果绿的吊带连衣裙,扭进了他的生命里。
【作者有话说】
今天更新完三章,继续请假两天,希望大家喜欢新人物~
第106章 13 雨与恶作剧
油画工作进行了半个多月,荔莉的初稿初见雏形。画面上,一个忧郁的少年坐在沙发里,他浑身赤裸,手上夹着一支香烟,粉色的绸布从他的肩像一道瀑布一样淋下来,于是少年就好像真的被淋湿过一般,整个画面呈现出一种独特的潮湿的味道。
那种感觉很神奇,谢雨浓几次端详都不知道这样潮湿的感觉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荔莉告诉他,是笔触和一些她的独门秘籍。谢雨浓怔怔地点头,他觉得荔莉是真正的艺术家。
荔莉发来了扫描版,精细度很高,感觉那种一丝一缕的忧郁真的透过屏幕浸染了谢雨浓。
叶颂看谢雨浓看着手机在发呆,上前拍了拍他。
谢雨浓吓了一跳,下意识摁灭了手机。叶颂瞥见他的手机,冲他抬了抬下巴:“老谢,你这是几啊?很老的型号了吧?”
谢雨浓低头看向手机,手指在棱角处摸了摸,不自觉笑了:“挺老了,好像是四代。”
“竟然还能用,你用东西真省。”
“因为是很重要的人送给我的……”
叶颂正把那件被汗浸得湿淋淋的迷彩短袖脱下,耳朵套在衣服里,没听清谢雨浓说了什么。
“啊?你说什么?”
谢雨浓摇摇头,把手机放在柜子里,也开始脱衣服。梁佑安端着盆趿拉着拖鞋进来,嘴上不知道在哼哼什么,兴致很高的样子。后面跟了个陈铭,一个澡洗得印堂通红,不知道的以为他中暑了。
梁佑安一坐下就开始吆喝:“你俩可快点啊,一会儿去晚了胖胖饭店没位子了!”
“知道了,你们先去。”
叶颂忙慌慌往脸盆里丢东西,他光着上半身,只穿了条蓝格子短裤,基本准备就绪了。谢雨浓磨磨蹭蹭地还在穿睡衣,被梁佑安叫住了:“老谢,你穿那么严实,进了澡堂不还得脱?”
谢雨浓想了想,因为军训住校了十四天,戚怀风弄的痕迹约莫早没了……他想了想,把上衣剥了,端着脸盆跟叶颂一道去澡堂。白花花两条身子在梁佑安眼前晃过去,梁佑安啧了两声,感慨道:“你俩要是女的就好了,这么白,这么嫩!”
叶颂抽毛巾给了他一下,一个白眼差点没翻到天上去。
最终梁佑安和陈铭没有先去占位子,因为有英勇善战的叶青小姐提前到达战场,凭借她精英新闻社社花的三寸不烂之舌,抢到了胖胖饭店二楼靠窗最好的座位,六座景观位。虽说也没什么好景色,不过靠着窗户到底敞亮些。
谢雨浓和叶颂洗澡晚,头发还在湿漉漉地滴水,叶青看见了,自然而然地伸手摸了一把谢雨浓的刘海。谢雨浓眨了眨眼睛,顺着叶青抓的方向把刘海弄到一边,露出了一片白皙潮湿的额头。
梁佑安咬着筷子观察他俩,连连摇头:“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叶颂对谢雨浓的死心眼既感到意外,又感到无奈,不过更令他感到乍舌的是叶青难得的“深情”,这么久了,叶青竟然还没腻?叶颂不禁有点好奇,他碰了碰叶青,小声问她:“你们都进行到哪一步了?”
叶青翻了个白眼,对亲哥有点无语:“什么哪一步……”
叶颂啧了一声:“这桌上都是自家人,你俩有什么不好说的!”
谢雨浓无力地辩解了一句:“不是的……”
“咳咳——”叶青给了他一个眼神,随后自然地靠在谢雨浓身上搂着他的胳膊,笑得一朵花儿似的,“这是我跟小谢哥的小秘密。”
叶颂看见她这样,后背心直发寒,冒了一身鸡皮疙瘩——这就,这就给她搞到手了?
就那么短短几分钟,叶颂把未来怎么给谢雨浓致歉的腹稿都打好了,开头就要写兄弟不孝,对不住谢家的列祖列宗。
叶青的花名那是金融系里鼎鼎有名,梁佑安不可能不知道,再加上上学期联排《红楼梦》,他可算见识了,只要叶青哎呦一声,剧组那群人恨不得把心肝肺都掏给她。这样一个人,谢雨浓怎么可能hold得住,闷亏吃了八百回了估计。
在这桌上,只有陈铭是个实心眼。陈铭是个朴实的人,他觉得谢雨浓跟叶颂的妹妹在一起,就像武侠小说的表哥永远要配表妹,天造地设的一桩美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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