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安伸手指着自己的脑袋,鼓着眼睛怒视戚怀风:“你看到了!你现在看到了!我现在是个神经病!神经病配得上做你朋友吗!配吗!”
戚怀风咽了咽,一句话说不出口。他眼看着谢雨浓就要抱不住了,索性冲上前掰开谢雨浓,自己去捉住石安乱动的两只手。谢雨浓感到一片混乱,反应不来发生了什么,他就记得尖锐的争吵声冲进自己的耳朵,眼前是花的。他伸手却总是被推开,某一个瞬间,他听见啪的一记鸣响,一切忽然安静下来。
谢雨浓呆了一下,看向戚怀风,只见他目光炯炯,白皙的面颊上有一块明显的血印。石安喃喃要说什么,却发不出一个音节,只是呆呆望着他,颓然失去了力气,垂下手去,半跌半跪瘫坐到地上。
一切发生得太快,戚怀风也没反应过来,他碰了一下刚挨了一记耳光的脸颊,又烫又疼,不自觉嘶了一声。
“石安?石安?”
谢雨浓努力摇晃着石安的肩膀,可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眼泪又止不住地流出来。这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在澳洲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叫好好的一个人现在伤痕累累地回来,变成这样?谢雨浓的脑袋磕在他的肩膀上,闭紧了眼睛,心脏像被揪成一团。
戚怀风蹲下身去,与石安黯然的双眸相视,他皱着眉伸手替石安把帽子戴上了。石安的眼睛好似亮了一下,戚怀风用手替他擦掉脸颊上的一抹灰,苦笑着说:“臭小子,这么多年不见,一上来给我一巴掌……以后我要讨回来的。”
石安张了张口,鼻子眼眶忽然就红了,脏兮兮的手掌直往眼睛里摁,眼泪变得浑浊。戚怀风隔着帽子摸着他的头,神色有些复杂:“有什么委屈,慢慢跟兄弟说……什么时候嫌过你。”
像积压了太久太久,一下子遇到了闸口,那些眼泪伴随情绪洪流般放肆地倾数涌出。石安抓紧戚怀风的手臂倚靠在他肩上,神色是痛苦的。谢雨浓替他顺背,拍了几下,背上忽然多了一双小手。
谢雨浓愣了愣,转头看见衣衣站在石安身后,一下一下用小手推石安的背,喃喃自语似的说:“哥哥不哭,哥哥不哭,不痛不痛……”
小女孩儿的声音叫石安缓缓回过神来。他停止抽泣,扭头把小姑娘拉到身旁,抱紧了小姑娘小小的身体。衣衣的身体软软的,小小的,一条热毛巾一样抚慰着石安。眼睛,好像不那么痛了。
石安等了一会儿才可以说话,声音有些闷闷的:“不哭,哥哥不哭了。”
衣衣抱着石安的头,轻轻地拍,她懵懂的眼睛没有悲悯,也没有哀伤,只是用一种单纯的目光张望着世界。大人的痛苦,她不是很能够理解,她的眼里,只看到哥哥哭了,哥哥很痛,很痛的话,抱抱就好了。以前,哥哥就是那样抱她的。
现在,她也可以这样抱抱哥哥。
衣衣摸摸哥哥的头,问:“哥哥,很痛吗?”
石安噙着眼泪,亲了亲小姑娘的头发,回答她:“现在不痛了。”
在他们很小的时候,谢雨浓以为石安是真的没心没肺。石安不会因为考试考得差而难过,也不会因为妈妈打他骂他大哭,他甚至不记仇,前天还跟别人吵架,第二天又跟人一起笑嘻嘻地搂着去上厕所。在谢雨浓的印象里,石安总是笑着的,小时候笑得小一点,长大了笑得大一点。
谢雨浓从来没想过就算是这样的石安,也有一天会患上重度抑郁症。
很多事情,没有预兆,就像夏天的雷阵雨,说下就下了。
第101章 08 夜的心迹
吕妙林把汤递给谢雨浓,顺便探头望了望饭桌,嘱咐道:“有事情叫我和你妈妈,我们先休息了。”
谢雨浓点点头,又有点歉疚:“难得回来一次,不能好好跟你们吃一顿饭。”
吕妙林摇摇头,神色很放松:“阿大的事情,奶奶早就听说了,这次……你们好好聊聊。”
谢雨浓抿了抿唇:“嗯。”
“去吧。”
吊扇的影子落在饭桌上,一截一截地晃动,空气静悄悄的,如此一来就显得电冰箱的一些噪音更加明显。谢雨浓感到气氛有些尴尬,他把汤碗放下,见两个人都没吃,忍不住开口:“怎么不动筷子,吃起来吧,没有菜了。”
戚怀风嗯了一声,却没动,眼睛看向石安。石安在出神,良久才意识到二人的目光,反应过来了,也只是含含糊糊应了一声什么,辨不清楚到底说的什么。
谢雨浓心里又拧了一下。他往石安碗里夹了一筷子红烧肉,夹过去才想起来肉有点肥,石安为了管理身材,不吃那么肥的。石安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抬头对他笑笑,说:“没事,现在都能吃了。”
有一股酸意始终萦绕在谢雨浓的心头,他低下头,嗓子有些哑:“到底怎么回事?”
石安嚼得缓慢,悄悄放下筷子。他的目光沉沉,只是看着饭桌上的某一角发呆,很久才说:“春天的时候,查出来抑郁和焦虑……也努力调节了,但比赛压力太大,大家都在进步……”
他忽然笑了一下,抹了一把自己的眼睛:“我眼看着自己的成绩越来越差,状态越来越差,一把一把吃药……那些医生叫我保持心情愉悦,我怎么可能愉悦得起来……”
“再后来……教练看我根本连训练的及格线都碰不到了,找我谈话……我被队上的人笑话,有一次喝多了就忍不住就动了手……”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嘴角挂上一抹惨然,“教练也算仁至义尽了,后来是我长期成绩实在不行,只好开除我。”
谢雨浓看着他,除了呆呆叫一声他的名字,不知道可以说什么话。
石安苦笑道:“我感谢他开除我,不然我会死在泳池……最后的那段日子,我几次感觉自己在水里喘不过气,身体很重……真是差点淹死。”
游泳是石安最热爱的事业,他从进市游泳队开始,到省队,国家队,一块一块奖牌,都是他自己奋力游出来的。泳池是他最自由的舞台,只要进到水里,他就是一切的主宰一般。
那是他曾经最骄傲的事,最后却是这样狼狈收场。
谢雨浓无法想象他的感受,他看见石安摇了摇头,黯然垂着脑袋,咕哝着说:“其实是我不行,我抵抗不住压力,我没有一个作为运动员应有的素质……”
“别胡说。”
戚怀风皱着眉打断他,往他杯子里又加了些饮料。
“我确实没抵抗住……”
“就算没抵抗住又怎么样,”戚怀风利落地反问他,没给他说话的机会,继续道,“那样的压力本来就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你一个人在异国他乡,能坚持这么久,已经很不容易了。”
石安张了张嘴,最后却只懊悔地说了句:“对不起。”
他眼中的愧疚,哪里还有一个冠军的样子,他胆怯,畏惧生活,也畏惧自己。戚怀风感到自己的呼吸有一阵紧促,不过他很快遮掩过去,只是释然一笑,拍了一下石安的肩膀:“我也对不起你,这些年,一直忽略联系,你什么事我都不知道。”
石安扯了扯嘴角:“大家都忙。”
老吊扇摇摇晃晃地努力工作着,日光灯下有几只小飞虫在打架,房间里除了那些细碎的噪音,再没有人说话,三个人又默默开始吃饭。
谢雨浓嚼了半天,食之无味,咬着筷子沉思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石安:“那以后呢?医生怎么说?”
石安想了想说:“还是在吃药,等我状态好一点……我想找份工作。”
戚怀风提议道:“来上海吧,我们三个一起有个照应。”
“不了,我想就在镇上找个工作,衣衣,”石安脸上难得露出欣慰的笑,“你们也知道我最宝贝衣衣,她现在读书要人接送照顾,我想多陪陪她。”
戚怀风看见石安的表情,知道其实不只是他陪衣衣,可能他也需要衣衣陪他。
石安看向戚怀风,冲他抬了抬下巴:“你呢?我看到新闻了……现在怎么样?”
“我没事啊,都过去了……我……”戚怀风看了一眼谢雨浓,忽然波澜不惊地对石安宣布,“我谈恋爱了。”
石安愣了一下:“啊?”
谢雨浓真是没想到他会突然来这一出,吓得眼睛都睁大了,在桌下踩了一脚戚怀风。戚怀风吃痛嘶了一声,石安有点没回过味来,倒没察觉异常。
等他回过味来,第一句竟然是:“你跟胡因梦在一起了?”
“咳,咳——”
戚怀风看了一眼咳得满脸通红的谢雨浓,笑得无可奈何,甚至有些头痛,怎么能想到胡因梦!
“什么胡因梦……不是不是,你不认识!”
“真的假的……”石安嘀咕了一句,又忍不住说,“你现在不比以前了,你大小也是公众人物,有粉丝的,你别谈个不三不四的,被人抓住。”
戚怀风求饶似的看他一眼,哭笑不得:“什么不三不四!人家很好的!”
这下明白什么叫做心情好似过山车了,谢雨浓血压都上来了,他担心戚怀风再乱说话,只好小心给戚怀风使眼色。戚怀风接收了也像没接收到,收起脚提防谢雨浓又踩过来,自顾自在那里拉着石安说:“我对象很好的,高材生,脾气还好,特别特别爱我。”
石安狐疑道:“是不是啊,你不要被人骗了。”
戚怀风摆摆手:“知根知底的,怎么会骗我?”
“那你什么时候带回来看看?”
“好啊,我来——”
“那个!”
谢雨浓忽然喊起来,石安茫然看向他,谢雨浓却只是僵硬地笑笑:“老石,你吃饭,别光说话。”
石安后知后觉哦了一声,顺从地伸筷子夹菜。趁这个空档,谢雨浓瞪了一眼戚怀风,戚怀风却笑得玩味,有恃无恐,搞得他头皮发麻,这笔帐他算是计下了。
谁知道石安忽然又来一句:“小雨,你也在上海,你见过吧,他女朋友靠谱吗?”
谢雨浓耳朵有点红,低下头捣了捣米饭,故意说:“不知道,第一次听说,没告诉我。”
“啊?戚怀风,你怎么可以不告诉小雨?你是不是人啊?”
戚怀风料想谢雨浓有点生气,所以没有火上浇油,只是忍俊不禁,手上给石安添了一筷子菜,催促他:“吃菜吃菜,问那么多,等以后人家愿意了,我自然带回来。”
谢雨浓抬眼看他,正巧与他似笑非笑的目光相撞,余光感觉到石安似乎又看过来,心虚不已,又低下头去。
那一晚,三个人聊到很晚,这些年很多事,他们其实互相不知。哪怕是戚怀风和谢雨浓之间,也有许多沉默的过往,没有机会,总不会被提起。可能是因为在团聚的饭桌上,那些曾经辛酸的过往,再度被提起,也不过是云淡风轻的一笑。
谢雨浓第一次听说石安在南京泳队被孤立,也第一次听说他人生第一块金牌是他耳朵游出血得到的。那些痛苦,如今到他嘴里,不过是轻描淡写的一句“都过去了”。谢雨浓很难想象那个时候,石安轻松快乐的笑容背后,是那些晦暗的事实。
相比之下,安心读完初高中,顺利考上理想大学的他,好像一切都过得过分顺坦,谢雨浓从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为自己这样的人生感到一丝庆幸。
戚怀风晚上还要住回街上的小旅馆,分开前,谢雨浓和石安一起去路口送他坐夜班公交,村里通了路灯,灯光把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乡村的夜色浓稠而深沉,像老故事里的一个秘密,除了风动叶响,耳畔就只有蝉和青蛙的鸣叫。
戚怀风叹了口气:“现在青蛙也少了,小时候很吵的……”
石安笑笑:“现在想吵也没得吵了。”
谢雨浓嗅到一股水腥气,大约是路两边的鱼塘,他扭头望了一眼,看见粼粼的水面上,有一轮月亮抖动着,一节诗一样。他忍不住停下来,呆呆立在那里。戚怀风和石安察觉他没走上,不约而同扭头看他,见谢雨浓发呆,就顺着谢雨浓的目光遥遥望去。
多少年没有一个安静的夜晚,能够再看一看谢塘村水里的月亮。在他们的小时候,那是再寻常不过的景色,现在长大了,竟然也变得珍贵起来。
谢雨浓自言自语似的摇了摇头:“小时候不知道的……”
石安点了点头:“不知道的……”
他们的话没有说完,但戚怀风知道他们要说什么。小时候不知道的,不知道故乡水中的月亮会成为自己心里的一片珍贵回忆,不知道远走高飞后的日子也不是那么顺心顺意,不知道人的长大是那么痛苦的事情。
他们曾经一心要离开这里,一心要长大,却没想到会有一天,竟然会那么怀念他们不屑的小时候。
【作者有话说】
提前更新一些,后面两天想闭关写作。
第102章 09 恨是鱼骨
早上约莫九点钟,小旅馆的房门就被敲响了,戚怀风看了看时间,挣扎地喊了一句:“阿姨!我今天要退房的,你晚点来打扫!”
门外没有回答,只是又传来一阵敲门声。
戚怀风有点烦躁,他光溜溜从被窝里钻出来,随手拿了条浴巾围在腰上,就打着哈欠去开门。
“谁啊……”
“……我。”
这声音怎么咬牙切齿的。
戚怀风扶着门框打完一个哈欠,眼睛总算稍稍能够对焦——原来是谢雨浓。他心道真巧,刚才梦里还在想他,现在就心想事成了,于是笑眯眯地要伸手抱他,嘴巴还没开口,就被谢雨浓惊恐地用手怼了回去。
戚怀风捂着鼻子吃痛叫了两声,再抬头,他总算看见谢雨浓旁边还有一个人——谢有琴。
谢雨浓满头冷汗,讪讪对着旁边解释:“他没睡醒……”
谢有琴只是看着戚怀风,眼神像一潭安静的水,看不清楚情绪。三个人尴尬地站在原地,互相猜测着对方的心事。
打扫房间的阿姨推着清洁车经过,看到戚怀风,对他打了个招呼:“诶,小帅哥,今天还住吗?”
戚怀风用手臂挡着胸前,笑得有点尴尬:“不住了,不住……”
阿姨笑眯眯地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居然对他抛了个媚眼。
谢雨浓瞥见这一幕,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觉得小旅馆走廊的空调打得也挺凉的。
“……走吧,收拾一下到家里吃中饭。”
谢有琴放下这一句,转过身,下楼去了。
那脚步声有点远了,戚怀风才敢大声说话,人早吓清醒了:“你妈怎么来了?”
谢雨浓冷冷地瞪他一眼,也走了。
其实谢有琴的出现并不是意外,甚至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是有预谋的。
早晨,谢雨浓七点半下楼的时候,碰到谢有琴正在料理供桌,他不由愣了。如果今天是礼拜六或者礼拜天,他都不会那么惊讶,可今天是礼拜五。七点半的时候,谢有琴早该出门上班了。
谢雨浓心里有点疑问,更多的是莫名的忐忑。
“妈?今天不上班吗?”
谢有琴听见声音,扭头看了他一眼,顺手把身上的围裙解了:“你洗漱一下,跟你上街吃个早饭。”
“啊?”谢雨浓没来由的紧张,“奶奶没煮粥吗?”
谢有琴小心地拍了拍供桌的桌布,掸掉上面的灰尘,口吻很平静:“你奶奶帮你去烧香,中午才回来。”
“……哦。”
谢雨浓扭头回去洗漱,却听见谢有琴似不经意地又补了一句:“顺便接小怀风回来吃中饭。”
谢雨浓感觉自己的手脚冰凉,整个人忽然僵了一下。他不知道谢有琴有没有在看他,但他不敢回头,他只好逼迫自己抬起脚走去洗漱,佯装一切无事。
平江的早点无非就是汤面,馄饨,还有油条烧卖这些,本地人做不好馒头,好吃的馒头都是苏北人过来开的店。谢家清贫,早点这种东西,很少在外面买来吃。不过偶尔,吕妙林也会带他去街上吃,冬天喝甜甜的豆浆,夏天就有冰冰凉凉的绿豆汤。
可惜现在的绿豆汤都不用碗装了,早早的一杯一杯用一次性塑料杯封好,放在泡沫箱子里,有人买就拿一杯出来。谢雨浓把绿豆汤举到和眼睛持平,看见透明的薄荷水中飘荡着几根青红丝,糯米饭和绿豆沉在底下,有一块绿色的冬瓜糖,水晶一样埋在饭里,晨间的暑气好像就此被消解一半。
谢有琴端着两盘淋好酱油的冷拌馄饨回来,看他那样仔细地看一杯绿豆汤,心里忽然一软。其实谢雨浓也不过还是个孩子。
谢有琴坐下,把馄饨推给儿子,温柔地笑了笑:“吃吧,别看了。”
谢雨浓鲜少看见她那样笑,怔怔点了点头,拿筷子的时候总想起来过去很多事,母子俩这样平静地坐在小摊边吃早饭,今天是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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