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望去,恐怕也就张之泠整日无所事事,只等着高考一结束就去学厨子。谢雨浓其实问过他是不是真的不读大学了,他松口说还是要读,就在江浙沪随便读一个,也不管是一本二本还是三本,不要耽误他学厨子就行。
到头来,他依然是最洒脱的那个。
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地薄下去,眼看着就是要到穿短袖的日子。高三班里课桌上的书却越摞越高,上课的时候,老师要仔细辨认才能看出书堆后面谁是谁。人人心里都憋了一口气,就等着临阵一枪,命中不命中,好歹给个痛快。
艺术班和文化班不同,他们会提早一些迎来自己的结果。各个学校艺考的合格证就是他们的高考通行证,每到那几个重点学校公布榜单的日子,总是能压死一大片翘首以盼的小秧苗。万幸的是,闫立章等到了他的通行证。
他和胡因梦都收获颇丰,手捏几所重点的合格证,名次也都不低,只要高考不是考得太次,也就是临门一脚的事情。
张之泠听见广播里表扬他们两个,又幽幽叹息起来:“唉,我们雨哥,唉……”
谢雨浓懒得理他,倒是宋林骂了句:“怪叫什么。”
“喏,”张之泠对着手里的花生皮吹了一口气,碎屑在空中兜了两个圈子,四散而去,他又摇头晃脑叹了口气:“一口气,全吹散了……唉,你是个木头,你兄弟老婆跟人跑了,你都不知道。”
谢雨浓真怕他再胡言乱语些什么,赶紧踹了他一脚,眼神警告他:“你别发神经,什么老婆不老婆,根本没有这回事……”
张之泠灵巧地躲过去,阴阳怪气地回道:“确实不是老婆了!以后,人家妹妹就是你心头的一片白月光了!求而不得!啊,好痛!”
他捂着胸口演得像一出滑稽戏,弄得谢雨浓没脾气,只得说:“你再乱讲,作业再想抄我的,可别想了。”
“别呀!雨哥!小的知错了!”
宋林额角青筋直跳,丢了笔,忍不住踹了他一脚:“滚回去!”
高三最后的日子,是在一阵鸡飞狗跳里度过的,张之泠的胡闹反而成为他们紧绷时刻的安慰剂,叫他们好放松一二刻。
总算拼命捱到高考了,考试前一天良学全体放假,晚上住宿生要全部住回学校,除了很多来陪考的家长,走读生基本也都在学校旁边定了酒店,南园宾馆和南林饭店全部爆满,任你神通广大,也找不到一间空房。十全街上挤满了带着孩子吃饭的爸爸妈妈,滚绣坊的商铺沿街摆了小桌椅,碧色绸缎般浮动的河水中隐隐绰绰倒映出食客们的影子。
三年了,有的家长是第一次到这里来,说不清是谁带谁吃饭。
谢雨浓跟谢有琴和吕妙林通了电话,道过平安,再想看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越看越觉得自己好像会的还不够多,不够全。
这一晚没有晚自习,张之泠和闫立章约了去打篮球,谢雨浓又看不进书,索性和宋林就去操场散步。两个人都是没话的人,默默走了一阵,忽然听见哨子响,一扭头,就看见雪花一样的纸片从教学楼里飞出来,好像一只只白色的鸽子,飞出灰色的水泥钢筋,奔往所谓自由的前路。
欢呼声和哨子一道响起,保安追着那几个撕书的学生奔来操场,谢雨浓没来得及躲开,被那男孩儿撞了一下,他包里的纸片没防备雪片般抛洒出来,淋得他一身花白。谢雨浓下意识伸手去接那些纸片——心,好似也跟这些纸片一样飞了起来。
茫茫的白雪中,他恍惚看见宋林正望着他,勾起了嘴角。
谢雨浓眨了眨眼睛,心跳,好像漏了一拍。
“臭小子!快回来打扫干净!”
“自由啰!自由啰!哈哈哈哈!”
纷纷嘈杂中,幸好手机忽然响起,把谢雨浓的魂给叫了回来,他收回目光,接起了电话。
“喂……啊?”
宋林看见他脸上的脸表情变了又变,最后是双眸一亮,接着,就看他头也不回地奔了出去。宋林愣了愣,心里好像隐隐约约有个答案。
谢雨浓气喘吁吁地跑到校门口,左顾右盼都没看到人,正晕头转向,一扭头,忽然跌进一个怀抱里。他跑得面色绯红,抬头时鼻尖擦过对方冰凉的下颚,只是几个动作,目光交汇时却那样的惊心动魄。
“你,你——”
他浑身僵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任由对方抱着。
一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是对于谢雨浓,见不到他的日子,永远像一个世纪那么长久。好在一个世纪也有尽头,风吹过四季,也就回转。
那一刻,谢雨浓恍惚以为自己在他眼里看到一种眷恋——是错觉,一定是错觉。
他猛地回过神来,推开戚怀风,说话结结巴巴的:“你,你怎么忽然来了。”
戚怀风穿一件白色的衬衣,袖子卷到手肘,下身是一套黑色的西裤和皮鞋,笑起来总有种气定神闲的感觉,俨然一副大人模样。谢雨浓逃避他的光芒,四顾间余光瞥见不远处停了一辆黑色轿车,不由瞩目望去——驾驶座里坐了一个戴墨镜的女人,黑色的长卷发和艳丽的红唇,白皙而纤长的手指夹着一支香烟,一段玉白的手臂就这样伸出车窗,垂落着。
她像一幅美丽的拼图,谢雨浓只是粗粗看见几块碎片,就已经知道她墨镜之下的真容必然动人。
也许是注意到谢雨浓的视线,那女人抿唇冲他笑了一下,谢雨浓心虚极了,赶紧收回目光。
戚怀风扭头冲轿车打了个招呼,才回过头来解释:“那个就是那姐,她载我来的。”
谢雨浓迟钝地点了点头,一时简直连四肢要怎么放都不知道,脑子里一团乱麻纠结着,话也不会说了:“哦,哦……怎么忽然来了?”
戚怀风抱起手臂,不满道:“你就知道来来回回问我怎么就来了,一点都不高兴的啊?”
“高兴高兴,”谢雨浓急急地说了两遍,又觉得自己不该说高兴,余光忍不住瞥向那辆车,胡乱扯了句,“你,你今年过年回来吗?”
戚怀风被他惹笑了,忍不住伸手弹了一下他的额头:“现在才六月!”
他下手不重,但确实叫谢雨浓回过一些神。谢雨浓摸摸额头,明白是自己过分紧张了,他下意识别开目光,却瞥见不远处站了一个人——
“宋林……”
戚怀风没听清,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那是一个戴着眼镜穿校服的少年,跟上次那位“同学”的感觉很不同,他看戚怀风的时候……是冰冷的,甚至带有一丝敌意。戚怀风笑了笑,故意走近谢雨浓两步,低声问道:“他是谁啊?”
谢雨浓没防备他突然贴过来,整个人就要往后仰,被戚怀风一手捞住了。谢雨浓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戚怀风就要比自己高上一个头,以至于自己的体格与他相比也不过是小巫见大巫,戚怀风抓谢雨浓,简直就是老虎抓小猫。
谢雨浓心跳得发慌,下意识伸手去抓他揽自己腰的手,没想到反被他抓了个正着。
戚怀风的手指是冰凉,而他的手心却是滚烫,如果这都不能出卖心事,怎么样才能出卖。
呼吸,一寸一寸地靠近过来,眼看着鼻尖就要蹭到鼻尖,谢雨浓忽然打了个激灵,浑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他感觉到戚怀风的拇指蹭了一下他的手背。
“小雨,好好考,我在上海等你。”
他说完就松开手,离开谢雨浓连着后退好几步,自信地扬起他的下巴,又伸出两根手指在额边点了一下,朗声笑道:“帮我跟你的同学问好!走了!”
风,好像就吹向他。
他不知道戚怀风是什么时候钻进车子里离开的,手背,还残留着那样冰凉的触感,他……谢雨浓忽然回过神来,往一边看去,宋林还是站在原地,却一言不发。一直到谢雨浓抬脚要朝他走过去,宋林却突然回过头,离开了。
谢雨浓伸出了手,却还是放下了。
他的耳边又响起欢呼和哨响,雪花似的纸片从教学楼的窗户里抛洒而出,是六月的雪。
雪一下,纷纷心事落下,一切痕迹无从稽考,可是雪化了呢?
谢雨浓怔怔地想,他好像淋到别人的心事。
第73章 20 散伙饭
准备了三年,其实考完也不过就是那么回事。这一次,没有人再想着去对答案,猜对错,千里筵席,如今也终要散场,宾客们三三俩俩逐一退场,谢雨浓并不例外。
毕业散伙饭,张之泠约了闫立章和宋林一起在学校后面的那家小饭馆吃。其实也有更好的店,也不是吃不起,但那里是他们四个人第一次一起吃饭的小饭馆,张之泠讲这是有始有终。有始有终,散伙饭才不会真的散,将来还能再见面。
意外的是,从来准时的宋林,却放了他们鸽子。
谢雨浓心里有个猜想,只不过他不愿去深思。张之泠收到消息,立刻打了电话过去痛骂宋林,宋林听完却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骂完了吗,骂完挂了。”
就这么几个字,把张之泠气得双眼通红,差点砸了手机。
“宋林兆言!我白认识你了!”
电话挂断,谢雨浓看张之泠情绪不对,想主动拉他坐下:“宋林可能有别的事,高考完了,有时候亲戚朋友留吃饭,总不能不去吧。”
“那他为什么不说!”张之泠鼓着眼睛质问他,“最后一面了!以后大家聚不聚还两说呢!连这他都不来!”
他说的是实话,谢雨浓无言以对。而张之泠也知道,自己在乎的其实并不是宋林露不露面,而是这次过后,大家就要各奔东西,四个人插科打诨的嬉笑怒骂,总归不会再有了。往后的路,大家都要自己走,每个人都是要各自长大的。
就像教室里那个粉笔字写的倒计时,现在,一切都归零了,而到了明天,零也将被抹去。
张之泠忽然大喊了一声,像发泄,发泄完又呆呆愣了一会儿,冷不丁趴下去哭了。谢雨浓同闫立章相看一眼,拿他一点没办法。
碰巧门帘一拉,进来的竟然是胡因梦,身后还跟了几个舞蹈班的小姑娘。闫立章对着谢雨浓使眼色,一边大声叫住她:“嗳,因梦啊!好巧啊!”
张之泠还哭着呢,听见名字还是下意识抬头找,一张脸哭得花猫一样,眼睛却亮晶晶的,看见胡因梦今天披了头发,穿了一条碎花连衣裙,走起路来真像她的名字,一个梦一样温柔漂亮。张之泠顿时破涕为笑,举高手挥舞:“因梦妹妹!这里!”
胡因梦瞥了一眼谢雨浓,才笑着对张之泠挥了挥手,朝他们走了过来。她再不喜欢谢雨浓,也不会随便下人面子,况且她乐得看谢雨浓跟自己相处时尴尬的样子,索性就叫她的几个小姐妹跟他们一起拼了桌。
三个男生四个女生,张之泠叫了四瓶啤酒,开心得不得了。除了两个姑娘不喝酒,他挨个都斟满了,倒完率先站起来,高高举起酒杯,泪中带笑地大喊道:“毕业快乐——”
老板娘笑眯眯地在柜台里织毛衣,凑热闹说了句:“小伙子,耳朵今天被你喊聋咧!”
“就聋这一天!”
玻璃杯齐刷刷地碰上去,叮铃桄榔,夕阳的日光下亮晶晶的酒水饮料,碎银一样洒落进菜里,却没有人抱怨一句。那样漫长的跋涉,都化作这一杯苦尽甘来,一切总算告一段落,谁还管体面不体面的呢,只管吃喝玩乐,要把过去没体验的都体验个遍!
舞蹈班的四个姑娘,包括胡因梦在内,四个女孩子吃了三盘羊肉炒饭,还只管要加,被闫立章紧急叫停了。
胡因梦喝了两杯,脸蛋红彤彤的,伙同着她的姑娘们嘘他:“闫大帅哥管得真宽诶!”
闫立章被叫得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只好扭头对老板娘说:“给她们少炒一点。”
坐在张之泠旁边的姑娘最起劲,叫姜敏,一听闫立章叫少炒点,立刻不干了,嚷起来:“嗳!闫立章,你不能因为因梦事事都向着你,你就连我们都管吧!是不是啊!”
他们俩的绯闻,早在学校里传了个满天飞。胡因梦是个喜欢站在风口浪尖的人,绝没有矢口否认的道理,至于闫立章,他是个绅士,打女孩子脸的事他不好做。偏偏今天谢雨浓坐在这里,他就有点按捺不住,冷不丁来了一句:“不是!”
谢雨浓心里一惊,却听见姜敏还在起哄:“不是什么不是!舞二班可有人看见你们打kiss了啊!”
“打kiss啊!”张之泠听了兴奋得不得了,什么宋林,都九霄云外去了,只管抓着姜敏问,“嗳,敏敏妹妹,你多讲讲啊,我们都不知道!”
姜敏扬起下巴,冲他一笑,高马尾在脑后一翘一翘,活泼得像只小鹿。
“想知道啊?点个羊肉炒饭给我!”
张之泠被她这一笑勾得心花怒放,见色忘义,高举双手投降一样大喊:“老板娘,加饭!”
于是一阵哄笑,众人的话头又集中到张之泠身上去,只有谢雨浓看了一眼闫立章,心有余悸。而胡因梦,把一切都默默看在眼里,只是吃饭喝酒,没再说话。
夜渐深了,不管良学的门卫是不是张之泠的小阿叔,住宿生都得快点回学校。四瓶啤酒,张之泠被那帮小姑娘骗了喝了毛三瓶,一个人早就东倒西歪,闫立章抱着他回学校,他要抱着闫立章亲脸颊,把闫立章弄得好不尴尬。
谢雨浓说不然他来扶他,闫立章哪里肯让,自己还没亲过谢雨浓的脸颊呢,叫张之泠亲?不可能!
等到折腾回宿舍楼下,已经要快十一点了。
宿管阿姨看了一眼谢雨浓,叫住他:“女孩子不能带进去的哦。”
谢雨浓愣了愣,扭头一看,果然看见胡因梦跟在她身后,而姜敏一行人早不知道走哪里去了。谢雨浓确认了一眼闫立章和张之泠已经上楼去,才回头问她话。
“你有事?”
胡因梦抱着臂,昂起头颅看他,谢雨浓不得不承认,她是漂亮的,她嚣张跋扈的时候比她佯装可人的样子要更美,一种带有攻击性和野心的美。
“你高考要去哪里?上海?”
谢雨浓皱了皱眉,不知道她在盘算什么:“我去哪里跟你没关系吧。”
胡因梦背过手去,跳上了花坛的台阶,猫一样在上面一步一步地漫步,悠悠道:“我知道你要去上海,我也会去上海。”
谢雨浓确实有些惊讶于她的话,据他知道的,胡因梦收到了不少北京的名校合格证,包括北京舞蹈学院,她去上海?只能去上戏的舞院,完全是亏本买卖。
胡因梦看向他,似乎很满意他的惊讶:“你以为只有你会为了他奋不顾身吗?我也会。”
一直以来,谢雨浓不知道为什么胡因梦会这么笃定他对戚怀风的感情,笃定到他甚至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像胡因梦想的那样,就那么的喜欢戚怀风。
他皱着眉,冷冷回答她:“我去上海不全是因为戚怀风。”
谢雨浓没有说假话,谢有琴和吕妙林的状态都不好,也不允许他去太远的城市上学。况且如果说能够去到更大的城市发展,开拓眼界,又为什么不去。
“不全是,”胡因梦重复他的话,狡黠地冲他眨了一下眼睛,忽然笑了,“那就是确实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戚怀风啰?”
“谢雨浓,你真的很不懂你自己。”
类似的话,似乎戚怀风也说过,在那个幻觉似的夜里,在那盏夜灯下。
谢雨浓没来由的烦躁,他强迫自己抬头直面她的注视,而胡因梦却又像猫一样的敏锐,哪怕是他不易引人察觉的一丝波澜,也会被她捕获,何况是紧蹙的眉头。
胡因梦相信自己的直觉,她相信谢雨浓喜欢,哦不,是爱。她相信谢雨浓爱戚怀风,而戚怀风——胡因梦咬紧了自己的牙关,盯着谢雨浓跳下了台阶,一步一步走向他。
“谢雨浓,想要的东西不牢牢抓住,最后只会被人抢走……”她抱着臂看谢雨浓,手指悄悄绕着自己的一缕头发,唇边露出一种志在必得的笑意,“别怪我没提醒你。”
谢雨浓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了她一会儿,而他的反应似乎也正是胡因梦想要的。胡因梦拍了拍手,将手上的那缕头发轻轻一抛,留下了一句回见,便消失在女生宿舍的楼群之间。
夜风轻轻,像冰凉的薄纱窗帘拂过面颊,又好像戚怀风那天冰凉的手指,若有似无擦过谢雨浓的脸庞。谢雨浓呆立在夏夜的晚风里,没来由的想到那天汽车里坐着的那个女人——那云。
她是谢雨浓从未见过的那种漂亮,豹子一样艳丽而危险,又有摄人的魄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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