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戚怀风总是戚怀风,只不过是他怕他走得太远,太快,自己就要赶不上他了。他怕自己还没回过神,就已经只看见戚怀风一个背影,在一个尽头,稀薄得快要消失。
屏幕又亮了一下,谢雨浓看了一眼,还是戚怀风。他想了想,打开设置,把戚怀风设置成了消息免打扰,他想静一静,再想想看怎么去面对戚怀风。现在的他,还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戚怀风,才不会暴露自己无穷无尽的自卑。
晚自习下课已经要九点半,张之泠说要出去买杯奶茶喝。谢雨浓将信将疑:“这个点,奶茶店早关门了吧?而且门卫怎么可能放我们出去?”
张之泠冲他挑一挑眉毛,胸有成竹:“山人自有妙计呀!”
有人写,春天的夜里,总有一种花香,你看不见花开在哪里,只是很静谧地幽幽地叫你闻见,人就自然陶醉在风送来的香气里,茫然不知来去。谢雨浓抱着一叠书,跟在张之泠身后,总觉得闻见了书里说的那种香,于是脚下也飘飘然,散步在夜里的校园,感觉到畅畅惠风,十分惬意。
心情蛮好的。
张之泠其实并没有什么山人妙计,他的妙计是他的小阿叔,良学的门卫上个礼拜就换了,就是他的小阿叔。谢雨浓抱着书认真鞠了一躬,叫了声叔叔好。张之泠嫌他规矩多,粗粗跟他叔叔打了个招呼,就拉着他出去了。
谢雨浓被他扯了一把,手痛,阿哟叫了一声,一边揉一边问:“现在出来了,你要去哪里?奶茶店肯定是关门了。”
“什么奶茶店,你还惦记奶茶店!”
谢雨浓疑惑道:“那去哪里?”
“夜宵呀!”
张之泠不晓得,其实那是谢雨浓人生中第一次去吃夜宵。
良学的位置好,往前走一点就是十全街,出了名的吃喝玩乐的地方,那么要讲到十全街最好玩的地方,就要数滚绣坊。滚绣坊,一条小巷一样的街,比邻着十全河,店面就对着河开。老话讲水即财,对河开,财源广进,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故,滚绣坊的铺子总是最赚钱的。
那里还有一顶老桥,南对南园宾馆,北朝南林饭店。
那个时候,滚绣坊还没有装路灯,夜里的滚绣坊主要就靠人人店门口一盏老式黄灯泡照街,漆黑的街面被黄光一照,傍晚的雨水像水银一样淌在街上。张之泠果决踩进一个水溏,便像踩碎春夜一个梦境,谢雨浓抬头望去,看见他兴冲冲朝自己招手。
少年人的朝气,连夜里的电灯泡都比得过的,后来多少年,没再看见过张之泠那样的模样。
他们钻进一爿苍蝇小馆,是夜里卖小馄饨的,就在南林饭店对面。夜半的小馆里雾气腾腾,都是来讨一碗热肚皮的馄饨汤,撒一点干虾米和紫菜,倒一点点醋,就是当地人最惬意的夜宵。
张之泠跟谢雨浓挤在一条长凳上,店里全坐满了,他们一个方桌坐了五个人,还好谢雨浓体格小,跟他挤一条凳子,倒也没有十分逼仄。
两碗四块钱的小馄饨很快端上来。谢雨浓要了点醋,张之泠额外还加了点辣油。一点辣油,吃得张之泠直冒热汗,谢雨浓笑他没本事吃,还要学人家南京人。
张之泠攥了几张纸巾擦头,不以为意:“你懂什么,以前是宝剑配英雄,现在是辣油配英雄了,将来都是外地菜的天下了,不学吃辣,未来怎么做生意?”
对面的老爷叔听他讲话有意思,问他:“弟弟,你将来还要做生意啊?”
“那么当然的!我将来,我,”他看了一圈周围,瞥见对面的霓虹大匾,指着那匾意气风发道,“我将来要开饭店的,开得跟南林饭店一样大!全天下的生意人都要来我店里吃饭!”
谢雨浓倒不知道他有这个雄心壮志,只问他:“你家里不是叫你考护士吗?”
张之泠啧了一声,用方言回谢雨浓:“我娘的话也能听的啊!听了她,我将来街上讨饭去!”
一桌上人全都被逗笑了,连着张之泠自己也在笑。
他们这一辈人,是七五后和八零后的孩子,父母们经历过的年代是一个遍地黄金和遍地深渊共同存在的年代,有的人一夜成名,有的人一夜失意,大起大落,但总归努力就能创造辉煌。长辈们总说,他们的每一张票子,都是靠他们的双手奋斗出来的。
张之泠显然深受那些奋斗致富经的鼓舞,一心要在这个世界闯出自己的一片小天地来。
谢雨浓没有大志向,他一直以来都是跟着戚怀风的步伐走,可如今,戚怀风已经走得太快了,他跟不上了。
还去上海吗?
他问自己。
没有答案。
“我跟你讲啊,雨哥,我有个亲戚就在上海开大饭店,就那个天——欸,那是谁?”
谢雨浓应声抬头,看见那个人就站在校门口一盏夜灯下面,光束剪出他一个落寞的影子,他的半张脸掩在咖色风衣竖起的领子里,低低垂着眼眸,连同他的头发都柔和,温顺。
滔滔不绝的静谧的思念啊,泉水一样从他的脚底涌出,淹没了谢雨浓的脚踝。
他们又站在同一条河流之中。
他梦呓一般——
“怀风。”
第69章 16 凤凰
张之泠八卦的心摁不住,恨不得扒在两个人身边听他们说话,一对眼珠子活络得像只老鼠。谢雨浓推了他半天,答应他回宿舍一定讲给他听,他才罢休,先进校门去等着。
于是那盏灯下又只剩下他们两个,这样的场景,好像在一个秋天也发生过,那一夜的路灯像霜雪一般洒满他们的头顶……明明像昨天,却又像上辈子。
戚怀风始终低着头,两只手插在风衣口袋里,一言不发,他眼底有乌青,看起来很疲惫。
谢雨浓抿了抿唇,抱紧了手里的书。
“你——”
“你——”
两个人不约而同开口,戚怀风总算抬头,对他微微一笑。
“你先说。”
谢雨浓别开目光,不敢看他的眼睛:“你怎么忽然来了,也不打个电话……”
“你不回我消息,我想我打了你也不会接。”
他的口吻淡淡的,听不出来喜怒。谢雨浓有点尴尬,他确实一条消息也没看,可他也没想到戚怀风会连夜赶来见他。
“我,我……”谢雨浓低头看着脚尖,闷闷地说,“我学习有点忙,看见了忘记回了……”
戚怀风盯着他的发旋儿,看见他柔顺的纤长的睫毛低垂着,这样一副乖巧的模样,现在说谎也得心应手。
“要不是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就信了。”
谢雨浓没想到他直接拆穿,也不想再遮掩,索性说起别的:“你在这里等又等不到我,今天赶巧我被拉出去吃宵夜,不然你也碰不到我。”
“被谁?那个男生是谁?”
谢雨浓不知道他怎么突然问起来,还有点不依不饶的意思,就有些结巴:“同,同学,一个宿舍的……”
戚怀风沉默了一阵,叹了口气:“我也没想一定要见你。”
谢雨浓一怔,茫然地抬头看他,只见戚怀风正从口袋里掏东西——是一包烟。那是一种他没见过的外国烟,很细,褐色的一支。
戚怀风抖了抖烟盒,便挺出一根来用牙齿咬住了,他的眉头微微蹙着,刘海掉下来一绺,发尖刺向他在光下成灰褐色的眼球,那样深邃的眉眼和高挺的鼻梁,旧意浓浓的橙黄灯光让他看起来像个充满故事的红尘中人,他确实也是。
那种陌生的感觉又来了。
谢雨浓低下头,眼前飘过一层白色的薄烟,嗅见了淡淡的烟草味。
他眼看着那双深褐色的皮鞋离自己又近了一步,却拔不动腿往后退。
“怎么不看我。”
谢雨浓感觉自己后背心直发凉——今天的戚怀风,怪怪的。他说的话明明很轻,却好像贴着谢雨浓的耳朵讲的一般,蜘蛛的啮一样咬住他。
他不作声,戚怀风便又近一步,香烟的迷雾漫游在二人之间,谢雨浓的耳朵烧得发烫。
“小雨,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谢雨浓猛地一抬头,定定看着他,迷雾就此散去,透露出来戚怀风一双漆黑的携着忧愁的眼睛。谢雨浓便又立刻低下头去,他害怕,他怕就此被他看清心意,从此真就再也不见了。
“没,没有……我没有事。”
戚怀风像笑了一下,抽了一半的香烟被他丢在地上,用脚碾灭,风衣的领口扫在谢雨浓的臂膀上,简直像戚怀风在拥抱他。一只鼓在谢雨浓心里不断地敲,震耳欲聋——他的心简直要从胸口里跳出来。
“谢雨浓,我有时候真的不懂你。”
谢雨浓闻声浑身一僵,别过脸去:“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正巧暴露了一只鲜红的耳朵给戚怀风。戚怀风看见那层包裹着薄薄软骨的皮肤,正呈现出一种鲜嫩的粉红色,灯光下微微透光,他的心,忽然就漏了一拍——有一个秘密就在喉咙口,呼之欲出。
戚怀风不由自主地想去摸他的耳朵,谢雨浓却如梦初醒般打了个冷战,向后躲了一步。
“时间太晚了,我先回学校了!”
谢雨浓没再给他机会,落荒而逃。面对戚怀风,他从来一败涂地。
戚怀风眼看着他冲进学校,拉住那个所谓的“同学”往里逃,消失在一片黑暗之中。他的鼻尖仿佛嗅到一种莫名的冷香,令他无端联想起谢雨浓那只鲜红的耳朵,夜灯的光像一捧融化的月亮,水一般淋湿了他。
他摸了摸口袋,摸出一支通体漆黑发亮的钢笔,凉凉的一块沉在手心。他回头又看了一眼,忽然自嘲似的笑了笑,反手握紧钢笔又放了回去,两手插在风衣口袋里,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校门。
保安亭里的小阿叔一直看着他走远,那风衣的衣角飞得高高的,露出他颀长的身型,小阿叔抱着保温杯喝了一口枸杞茶,感慨了句:“要死啊……电影明星啊?”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戚怀风的出现犹如一个幻梦,谢雨浓疑心其实那是自己臆想出来的,还好有一个人总在不断提醒他这件事的真实。
张之泠也算是使尽浑身解数打听了,可惜谢雨浓死活不松口,只说是一个村上的朋友。张之泠听完乍舌:“你当我傻的啊?鸡窝里飞凤凰出来啊?”
谢雨浓无语了,反问他:“你的意思,我是鸡啰?”
“我可没讲你是鸡……我是鸡还差不多,”讲完又觉得哪里怪怪的,看了眼身后两个室友,小心翼翼地问他,“你讲呀,我保证不说出去。”
谢雨浓利索地扣好睡衣的扣子,推了他一把,自己爬上床去了。
“让一让啊,鸡要睡了。”
“啊呀,我跟你说我没讲你是鸡呀!”
另外两个听见了发笑,打趣张之泠:“老张,也就你能把老谢惹到这样了哈哈!”
“去去去,”张之泠扭头坐回自己座位,一边抬脚脱袜子一边咕哝,“不管谁是鸡,那只肯定是只凤凰,谁还想躲过我的火眼金睛……”
果不其然,也就过了两天,一伙人在食堂吃饭,食堂的电视机上插播广告,就看见了那只“凤凰”的脸。张之泠兴奋地猛摇起宋林:“就是他就是他,就是那只凤凰!”
于是谢雨浓也回头看了一眼,戚怀风演一个卖气球的人,因为广告男主要买气球给女主,镜头还不少,他看了两眼,就回过头吃饭,没搭理张之泠。
宋林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却看见他一副油盐不进的铜墙铁壁的模样,心里也稍微有了点数,于是打了两记张之泠,叫他好好吃饭。张之泠不甘心,一边盯着电视,一边啃鸡腿,有些愤愤的,他心里总有一个直觉,这个人不简单,这个人同谢雨浓的关系也不简单。
不告诉他?没关系,来日方长!
于是谢雨浓一抬头,就看见他正咬牙切齿地看自己,弄得人心里发毛:“神经病啊,吃完回去做题了……”
口香糖的广告是知名影星拍的,一时间到处都在播,男生学着买男主角的运动鞋穿,女生学着女主角绑侧边歪马尾,还有一小群人,则是好奇那个牵气球的小后生是谁,从来没见过。
偏偏一点消息也没有露出来,“凤凰”拉足了神秘感。
有一天路过学校后门的奶茶店,谢雨浓碰见胡因梦,想着要不要打个招呼,却看见胡因梦盯着什么看得出神,他一眼看过去,是街对面一家卖彩电的,十几台大小不同的电视机,一齐播放着同一支广告。
那支广告早在他心里轮播了几百遍,可是谢雨浓一看见屏幕上一闪而过的熟悉身影和脸庞,也依然恍惚了片刻,待回过神来,胡因梦已经走到自己面前。
“他拍广告,你知道吗?”
谢雨浓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嗯。”
胡因梦冷笑了一声,看起来很不屑,瞧他的眼神略带了两分攻击性。谢雨浓没弄懂她对自己冷嘲热讽的理由,皱了皱眉:“我先走了,我还有事。”
胡因梦扯住他的手臂,硬把他拽回来,一双水灵的眸子此刻写满怒意与不甘:“你不要得意,我会把他抢回来的!他是我的!”
谢雨浓瞠目结舌,甩开了她的手:“你疯了吧?”
说完,他也不再等胡因梦说什么,只是快步离开。一路上似乎每家的电视都在播放那支广告,他头也不敢抬一下,生怕看见那双眼睛。
他心里有个疑问,那天晚上,他到底知不知道。
如果他知道——
如果他不知道——
谢雨浓两种后果都不想去想,他只希望他的秘密一辈子烂在心底,就这样悄悄淹没在时光洪流之中。
第70章 17 降落
戚怀风再也没有找过谢雨浓,以往他们超过一个月不联系也算常见,然而这一次,两个人心知肚明,不是寻常。
临近期末,群里总算传来了新消息,不过不是戚怀风,而是石安——他入选国家队了。
其实石安的年纪入选国家队已经算晚了,不过也好歹赶上了一趟末班车。他给谢雨浓来电话,话里话外都洋溢着一种掩不住的激动,他说,还有三年,2016年里约奥运会,他一定要拿冠军。
冠军阿大真的要成为冠军阿大了,谢雨浓的心也跟着飞起来,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哪怕他再也没有接到一个戚怀风的电话。
高二期末,谢雨浓算了自己的成绩,上复旦将将好,留在本地上苏大是绰绰有余的。但不管上什么,总归需要学费,要攒学费就只有这个暑假和下个暑假,所以谢雨浓决定这个暑假用来打工去。
谢雨浓不可能跟戚怀风一样送外卖,一则吕妙林知道了也不会允许,二则他也得留心照顾家里,送外卖太忙了,更何况平江小地方,外卖也没发展得起来。谢雨浓在街上转了一圈,最后投奔了一家奶茶店。
这个老板一听到他叫谢雨浓,就问他是不是有个朋友叫戚怀风。谢雨浓一愣,问他怎么知道。这人一拍手说:“以前他在苏州做工,我是工头呀,大家都叫我王工,他最小,我还经常关照他。”
谢雨浓看了看奶茶店,疑惑道:“那怎么……”
王工摸了摸鼻子,一个中年人,笑得倒腼腆:“我老婆平江人,我们去年养了个小孩,我也不好再到处跑了,就拿积蓄开了这个奶茶店,现在不就这个最赚钱。”
“哦……”谢雨浓点点头,心想这都能遇到戚怀风的旧相识,也真是够巧的,“那我……”
王工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冲他抬抬下巴:“小七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来吧,随时上工!”
谢雨浓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爽快,一下子还没回过神,只是连声说谢谢,一个头要点不点的,看起来愣头愣脑。王工推他站直了,笑道:“小七现在有出息哦,你是他的朋友,肯定也不会差的,将来都是要做大事的人。”
他能做什么大事呢……谢雨浓在心中暗暗地自嘲,余光瞥见奶茶店的电子小屏幕,上面又放到那支广告。王工看着广告,赞叹了句:“小伙子真的帅!”
谢雨浓看了一阵,没有说话,等广告播完,他就进了店里,去找围裙了。
暑热炎炎,王工是个大气的人,店里的冷饮随便谢雨浓喝,遇到谢雨浓是个老实的,这么热的天,他只是给自己倒点冰水喝喝。街道两旁的香樟上藏着苦夏的蝉,一个个叫得声嘶力竭,听得谢雨浓耳朵都有忙音了。
连着一周,平均气温都在35度,奶茶店的窗口开着,空调从来不顶事儿,谢雨浓也热得吃不消,店里不来人的时候,他就坐在椅子上自己扇扇子。王工怕他看店无聊,所以在柜台里装了个老式小电视,是从家里淘汰下来的,放倒还能放,谢雨浓没事干也看看,无非就是假期反复重播的还珠格格和武林外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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